福安安眼里的画面变成了校车被几个陌生的大人挤得完全变了形,他果断开口大声呵斥那几个人,让他们走开,不要站在那里。
被吼的几个人觉得福安安有毛病,但懒得和一个小孩子计较,所以嫌弃地转身走了。
不光他们,不管是谁站在那里,福安安都会吼。
福安安不在乎遭到白眼,心里想的都是不要挤到彩彩姐姐。
李院长以最快的速度找过来,本想着见到人先把他好好数落一通,真见到人后倒不舍得了,一通紧张地询问有没有受伤,得到“没有”的答案后终于彻底放心,带着人回来了。
回到全健福利院,福安安依旧沉浸在悲伤中,他本以为无意之间撞到的惨剧没办法合情合理地宣泄出去,没想到不过次日半夜,就得知了“宋彩彩遇害身亡”的消息。
那天福安安依旧睡不着,一旦闭上眼睛,脑海中全都是校车里面的惨状。等到了半夜,他干脆溜到楼顶看星星。
走廊上静悄悄的,有些可怕。
福安安蹑手蹑脚地走着,等到了李院长的休息室门前,骤然响起一阵浮夸的手机来电铃声,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李院长急匆匆丢过去“我马上过去”这几个字,然后传来走路的声音,很快,房门被打开了。
福安安根本来不及躲避,被抓了个现行。
李院长身上穿着睡衣,脚上穿着拖鞋,皱起眉头,张了张嘴,最后变成叹气,疲惫地说:“算了,走吧,我带你去看彩彩姐姐。”
福安安的心里更加不安,一把抓住李院长的手,问:“为什么?很晚了。”
李院长蹲下身,尽量不让悲伤的情绪暴露出来,撒谎说:“刚才彩彩姐姐打电话过来,说想见见你,你去不去?”
福安安料到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得到回答,李院长不再浪费时间,匆匆忙忙带着福安安赶到医院。
可惜的是,他们还是去晚了,没有见到宋彩彩的最后一面。
几个大人围着宋彩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福安安远远躲在墙角,更是觉得崩溃,因为那张被大人围着的病床上,在他的眼里根本没有彩彩姐姐。
悲伤的人个个真心实意,落在福安安眼里只有新学的两个字——“虚伪”。
他几次想冲动地把心里话大吼出来:彩彩姐姐根本不在那里,她也不是因为见义勇为死掉的,她昨天早上就死了。
但是他没有,他知道不会有人相信他。
因为人总是无比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这句话是他在书里看到的。
宋彩彩下葬那天,年幼的福安安没有去,但不妨碍他开始逐渐意识到,原来最残忍的不是死亡,而是突如其来的分别。
他的世界,光源断了。
宋彩彩和福安安相遇在秋天,缘分终止在夏天。
福安安脑袋里面原本装着的乱七八糟的诸多问题,全都被宋彩彩的耐心陪伴和宽心话语清除了出去,所以在宋彩彩下完葬,福安安的脑子里面只剩下一个更加想不明白的问题——夏天为什么这么让人讨厌?
直到现在,这个问题依旧无解。
故事讲到这里,福安安早已经被泪水糊了一脸,哽咽着说:“我宁愿彩彩姐姐只在我的世界里死亡,也不希望她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是一座坟墓,更何况,她连离世的真正原因都不清不楚。”
福安安真正鸣的不平,是有那么多人心疼宋彩彩,可是都不知道宋彩彩真正去世的原因,连她已经大学毕业,开始工作了也不知道,所以,福安安讨厌他们,甚至厌恶他们。
听完故事,柳南絮彻底理解福安安了。
被亲生父母抛弃,被养父母抛弃,好不容易盼来的太阳又陨落,黑暗接二连三的偷袭过来,防备心肯定会被不断拔高。
“安安,我知道安慰的话很单薄,更何况就像你说的那样,已经有人安慰过你了,我也相信你永远都会记得你的彩彩姐姐,相信你永远都会记得她对你说的那些话,所以,我就不安慰你了,我祝你破茧重生。”
柳南絮说完从地上站起来,走到福安安面前,朝他伸出手,又道:“走吧!我带你去喝水。”
话说得太多,福安安的声音早就有些哑,之前柳南絮几次想出声打断带他去喝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福安安看着柳南絮递到面前的右手,一时产生了错觉,想起刚才自己其实漏讲了一部分。
他摔到地上后,围着的人从少变多,又从多变少。到最后,一个人都没有了。
福安安再克制不住情绪,崩溃地嚎啕大哭起来,等到哭完,才发现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两个人。
一男一女,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那个男的像柳南絮这样朝他伸出了右手。
福安安仰头向上看去,可惜他们的脸被浓雾完全遮挡住了,他什么也看不到。莫名的,福安安没有害怕,还觉得浓雾后面的两张面容一定很温暖。
在五年前,福安安学到的所有词汇中,“温暖”这个词是他认为对人最大的褒奖。
现在也是。
因为这个词永永远远代表着宋彩彩。
福安安把手递过去,借力站了起来。
手掌相触,他才知道对方的手掌极其冰凉,比天气还要寒冷,和“温暖”半点沾不上边,但是福安安并不抵触,反而有些依赖。
站起来和坐在地上没什么区别,他还是看不到他们的脸。
福安安想问问两位看不清脸的陌生好心人能不能看到校车,或者能不能闻到血腥味儿,可惜还没有组织好语言,李院长就找了过来,他只能把疑惑暂时收好,开始应付一系列的关心。
等让李院长放下心,福安安见他们还没有离开,便介绍道:“院长,这两个大哥哥和大姐姐人很好,一直陪着我。”
李院长朝福安安指着的地方看去,被吓到了,问:“小福,你怎么了?该不会是中邪了吧?那里没有人啊!哪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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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大哥哥和大姐姐呀?”
福安安看了一眼,两个人明明就是还在那里,他想要争辩,刚张嘴,被李院长的目光狠狠刺了一下,顿时明白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变了道,说:“啊!我看错了,刚才他们还在这里的,可能是见你来了,所以放了心走了。”
院长这才抹着脑门子上的汗,说:“那我们回去吧!”
走出去很远,福安安趁李院长不注意,悄悄扭头看去,不用细找,便看见那两位看不清脸,手掌冰凉的大哥哥和感觉很温柔的大姐姐站在路口目送自己。
浓雾已经散了很多,奇怪的是,他依旧看不见对方的脸。
在他走神的这段时间里,柳南絮的右手一直没有收回去,福安安仰着头,很认真地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柳南絮放下手,回答道:“虽然我很希望我们见过,但是抱歉,实话实说,没有。”
“好吧!”福安安从地上站起来,还乖乖把垫屁股的卫生纸收走,然后才跟着柳南絮去喝水。
接下来和小朋友们的相处中,柳南絮的确遵守着自己说过的话,自始至终没有对福安安说一句安慰的话,只是在举止中流露着对他的偏爱。
福安安心思敏感,怎么可能注意不到,于是他一边接收着柳南絮的关心,一边分心暗想:安慰的话确实太过单薄,但足以支撑我走出去很远很远,远到遇见下一个浑身上下散发着温暖的人,只是,希望缘分来临的时候千万千万不要在夏天。
他讨厌夏天。
他厌恨夏天。
他害怕夏天。
赵芹预约的时间比柳南絮上次来预约的时间要长,直到天边的太阳有了西沉的迹象,赵安梦才给柳南絮使离开的眼色。
夕阳如同被打翻了的颜料盒,把遥远的天边映衬得既虚无,又近在咫尺。
这是两种极致的对立,不仅容易触动人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还会让人产生一种想把心里话统统说出来的冲动。
福安安不想单单把感觉停留在“冲动”的层面,他想让心里话穿过心脏,穿过血液,穿过皮囊,出来好好见见夕阳。所以,他时刻留意着时间,甚至比柳南絮先一步会意赵安梦的眼色。
“我想单独和你说句话。”福安安在嗅到分别的气味后,把心里酝酿许久的话匆忙说出来。
柳南絮顶着赵芹复杂的目光,跟上福安安再次站到发着嫩芽的大树下。
两人站定,福安安先扭扭捏捏了一阵,才说:“我想不明白夏天为什么那么让人讨厌,但是,大哥哥,我是在春天遇见的你,不是恶心人的夏天,所以,别丢下我。”
听到福安安对自己的称呼,柳南絮满满的成就感,心想:学会喊人了,很大的进步。
“怎么会,别瞎想。”柳南絮伸手揉揉福安安的脑袋,“之后我会帮助你成长,目送你成长,绝对不会丢下你,放心。”
福安安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