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吃上猪排饭的诸伏景光坐在拘留室,沉默的低头看了看被塞到手里的饭盒,又抬头看了看面前单手插兜的同期。
诸伏景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止又言欲。
“放心。”
随手拉过椅子坐下的松田阵平抬起下巴,“这是我专门拜托了佐藤警官留的,除了我和你之外,没人知道这份饭去了哪里。”
“……”
缓缓的闭了闭眼,诸伏景光艰难的露出了笑容:“那……谢谢你?”
“不用谢。”
非常自然的接下了话头,松田阵平把玩着墨镜,向屋外扫了几眼,“不过……你知道报警人是什么情况吗?”
“那人……怎么了?”捧着饭盒的诸伏景光想起了不久前透过狙.击镜看到的场景,皱了皱眉。
特地找了搜查一课和公安正在对接的空隙,跑过来摸情况的松田阵平说道:“那人在报警的时候说了你当时的位置,然后留下一句‘有烂橘子在背地里组织非法活动,已经有警察被胁迫了’就挂断了。”
“原本是为了防止有人恶作剧,所以才会让我和另一个新人过去。”
“结果打开门就看见了你。”
松田阵平无奈的摊开手,墨镜险险的挂在食指指尖:“考虑到报警内容的特殊性,以防万一,我只能先把你带回来了。”
几乎是松田的话音刚落,诸伏景光的脸色就变了,手指几乎下意识的就用力扣住了饭盒。
盒饭里因为倒扣产生的水汽从盒盖的边缘慢慢的渗了出来,夹杂着浅浅的油腻,滴落在他毫无察觉的指尖。
“警察……”
怪不得那时候琴酒的举动这么奇怪,原来早就认定了他就是卧底警察吗?
心里突兀的涌上了一丝不好的预感,诸伏景光抬头看着面露担忧的同期:“松田,不管未来发生了什么,你就当……”
“啧。”
猛的一下就坐直了身子的松田阵平,看着努力平复纷杂心绪的好友:“没必要。”
“可是……”
诸伏景光还想说点什么,就看着松田阵平摆了摆手:“没什么可是的,我知道你是不想牵连我。”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回到警局意味着什么?”
?
诸伏景光的动作突兀的一顿:“你的意思是……”
“某种程度上,这里可是我们的大本营。”重新戴上了墨镜的松田阵平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对你来说,来到警局有好处也有坏处,但如果加以利用的话……”
没准能摆脱嫌疑。
心剧烈的一颤,诸伏景光蓝色的猫眼微微睁大了些,很多念头和想法在这一瞬间划过了脑子。
“从那个报警电话开始,只是稍稍修改一下时间和内容。”
不知道是不是墨镜的缘故,诸伏景光看着松田阵平自戴上墨镜以后,气势就莫名开始骇人,偏偏这家伙还没什么自觉。
甚至一脸坦然的说出了足够可拷的语句。
“反正都是我和新人出的警,最后的报告也要经过我的手,修改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能让你摆脱嫌疑的话,倒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公安的人既然已经在负责对接了,那修改的内容应该不会有人去细究。”
其实也不一定。
把猪扒饭放到一旁,找了纸巾正在擦手的诸伏景光没把这话说出来。
卧底在组织本来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诸伏景光不是很想把好友牵扯进来,低头擦拭着指尖的动作没停,只有松田阵平的声音响起。
过了一会。
松田阵平的声音停了。
安静过头的沉默让诸伏景光下意识的抬起头。
刚才还坐在椅子上的同期,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一只手撑在了桌子上,另一只手取下了墨镜。
像黑曜石一样流淌着暗芒的眼眸,从上到下缓缓的打量着好友,直到诸伏景光不自在的避过了视线,松田阵平才眯起了眼睛。
“是公安,对吧?”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诸伏景光瞳孔猛的一缩。
“果然。”
缓缓的站直了身子,松田阵平扶着墨镜的手向上一推。
“刚才你的反应就有些不对,是从哪里开始的呢?”
门外传来了由远到近的脚步声,松田阵平神色不变,只是歪着头:“是从我第一次提到公安的时候。”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松田阵平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是向后退了一步,然后靠在了门边:“我了解你,和萩一样,你不是那种在别人说话的时候,会突然沉默的人。”
“除非对话的内容里有你过分在意的事情,或者是不太好的事情。”
有些耳熟的男声和目暮警官交流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松田阵平皱了皱眉:“以你现在的处境来看……啧。”
“公安里,有你们卧底组织的内鬼?”
诸伏景光早就停下了擦拭的动作,神色有些无奈,这人敏锐的洞察力还真是一如既往:“松田,那些人的布局很深,这件事情牵扯进去会很危险,你别乱来。”
“……我心里有数。”
松田阵平并没有正面回答诸伏景光,在拘留室的门被打开的瞬间,就立刻站直了身子。
原本是打算先根据公安来人的情况,再决定如何不着痕迹的动手脚的。
结果松田阵平回过头的时候。
一张令他无比眼熟的黑脸,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身后。
前一秒还满脑子计划的松田阵平仗着戴上墨镜对面的黑皮看不见,干脆利落的冲着人翻了个白眼。
松田阵平:“……啧。”
同时接到了公安和琴酒的信息,专程跑过来捞人的降谷零猝不及防见到松田阵平的时候,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几乎闭着眼都能猜到这个卷毛混蛋一定在冲自己翻白眼的降谷零抿唇:“……啧!”
“松田?”
跟着降谷零一起走进来的目暮警官,在看见应该早就离开的松田阵平时,略带疑惑的问道,“你不是已经下班了吗?”
“刚才听中井那家伙说,被带回来的人手里有狙击枪,我稍微有点在意,所以就过来看看。”非常自然的转过头,松田阵平说出了一早就想好的借口。
“……行了。”
稍微犹豫了一下,借着余光看了一眼脸色不是太好的降谷零,目暮警官对松田阵平说道,“既然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你就先回去吧,前段时间你和中井一直都在加班,也没怎么回去看望你那位挚友。”
目暮警官私心里并不希望松田阵平被牵扯进所谓权利和利益交织的漩涡。
毕竟只是和降谷零在交流的这短短的几分钟内,他就先后收到了来自上级和公安的指令。
——务必要平安完整的将今天从米花酒店附近带回来的绿川先生送出去。
绿川是诸伏景光在组织卧底时使用的假名。
在尚且还不清楚这位绿川先生的背景时,目暮警官选择了先支开松田阵平:“没记错的话,明天是你负责看护萩原警官的日子吧?正好最近你们也辛苦了,不如明天就放个假。”
哦?
从目暮警官微妙的态度里,松田阵平察觉到了一丝违和。
挑眉看了一眼一直都没吭声的金发混蛋后,脸上的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的松田阵平点头:“好。”
从降谷零的身前走过的时候,在目暮警官尚未察觉的地方,两人的目光短暂的交汇了一秒。
一直走到了拘留室门口,松田阵平才背对着屋里的三人,懒洋洋的举起了左手,敷衍的挥了两下。
“回见。”
回见?
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的目暮警官一愣。
随后,就听着身旁的降谷零突然咳嗽了一声:“目暮警官。”
“绿川先生应该不需要再签字确认了吧?”
顺利被引走了注意力的目暮警官点了点头:“既然已经在内线电话里和黑部长官确认过了,这边的手续是可以省下的。”
“那……”
神色自然的侧过头,降谷零看向了诸伏景光。
和那双熟悉的猫眼对视的第一秒,脑海中一直紧绷着一根弦的降谷零放松了下来。
从警局离开后。
回到了安全屋的两人先是警惕的检查了一遍家里的情况,确认了没有出现窃听器一类的物品时,才彻底放松了下来。
“景?”
将温水放到了幼驯染手边的降谷零,担忧的看着坐在沙发上满脸疲惫的诸伏景光。
“没事……”
不想把事情说出来,让人担心的诸伏景光摆了摆手。
熟知幼驯染秉性的降谷零两手环抱在胸前:“景,都到这种时候了,难道你还要瞒着我吗?”
一整天都没怎么进食的诸伏景光喝下温水,舒缓了正在抽搐的胃部以后,冲着降谷零摇了摇头:“没有要瞒着你的意思,只是……今天事情都透露着荒谬,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
降谷零有些迟疑:“……荒谬?”
垂下眼眸沉默了一会,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的诸伏景光开口说道:“除了荒谬之外,我大概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了。”
“你知道我是怎么遇上松田的吗?”
还没等降谷零回答,诸伏景光就继续说道:“是因为琴酒让人报警了。”
?
谁??
这个人确定是gin吗?而不是什么kin或者jin吗??
下意识的盯住了诸伏景光,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的降谷零一愣。
诸伏景光深吸了一口气:“按照之前伏特加发过来的计划,这一次的行动原本只需要封口。”
“可不知道为什么,琴酒突然改变了任务流程,不仅没有按照预先的计划和我在固定点位汇合,反而和目标人物走到了一起。”
一边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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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伏景光一边拿出了手机:“当时我已经架好了狙.击.枪,我记得和任务目标一起下车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
“应该就是确认了我已经就位,然后突然就让酒店门口的服务生报了警。”
看完了短讯内容的降谷零眉头都皱到了一起:“……通知我去警局捞你的也是他。”
?
??
???
几乎要被问号挤满了脑袋,诸伏景光看着自家幼驯染:“他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陷入沉思的降谷零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手机上:“该不会……试探的也许不仅是我们?”
“被试探的人也许还有……”
突然想起了在警局和松田阵平的对话,诸伏景光突然背后一凉,心脏几乎是漏跳了一拍,猛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蓝色的猫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已经自动息屏的手机。
在降谷零担忧的注视下,过了好一会才勉强找回了自己声音的诸伏景光艰难的开口道:“琴酒试探的人不只是我们……还有公安。”
“你是说……!!”
错愕的瞪大了眼睛,在诸伏景光的提示下猛地想起了什么,降谷零一把就抓起了桌上的手机。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目暮警官的态度有些奇怪?”
可抓住了手机也不敢轻易发出讯息的降谷零动作就这么僵住了,犹豫了好一会,他抬起头看着好友:“其实一开始他的态度不是这样的,直到中途接了几个电话以后,目暮警官的态度才变得奇怪了起来。”
“到后来,更是直接了当的跟我说黑部长官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
“黑部长官……?”
突然就把事情给串联起来的诸伏景光倒吸了一口冷气。
“也就是说……他根本就不是一时兴起才改了任务流程,而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
脸色逐渐凝重的降谷零握紧了手机:“可是有一点说不通。”
“这件事情我是从琴酒的那里知道了以后,才被他派到警局来保释你的,我肯定当时我并没有联系任何人。”
“可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公安那边还是知道了这个情况,并且……黑部长官甚至亲自打电话过来……”
“那么,公安那边又是怎么知道的?”
诸伏景光不确定的说到:“之前我会被怀疑,就是因为公安内部有人泄露了我的信息,当时我曾经暗地里调查过,虽然抓不住把柄,但我确定公安已经出现了内鬼。”
“琴酒今天安排的这个局……会不会和内鬼有关?”
“可是能查到什么呢?”顺着刚才的思路又重新理了一遍的降谷零突然发现,这个逻辑根本就走不通。
“如果和内鬼有关的话,公安插手了这件事情……岂不是很好解决?而且……将内鬼的事情往回报,根据今天的情况顺藤摸瓜,应该能抓住内鬼的蛛丝马迹。”
“对我们来说,这应该算是一件好事吧?”
嘶!!!
同时陷入困惑的两人对视了一眼。
所以……
琴酒弯弯绕绕的这么一通折腾,到底是为了什么?!
———————
两天后。
一直没有收到任务的诸伏景光从医院里走了出来,灵活且熟练的拉着兜帽避过了摄像头。
他是来探望萩原研二的,可没曾想,前些日子还在和自己说话的松田阵平,此刻也陷入了原因不明的深度昏迷。
打探来的消息里只说起松田阵平是深度昏迷,未见其他明显特征。
可是,如果不是有人做了手脚,一个身强体壮的成年人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的陷入昏迷?
由于卧底任务的特殊性,一直没能有机会来探望好友的诸伏景光,突然很疲惫的停在了小巷的街墙旁。
直愣愣的低着头,看着自己布满了枪茧的双手:“黑衣组织……”
他用这双手杀了很多人。
深吸了一口气,诸伏景光缓缓的闭上了眼。
但是也保护了很多人。
卧底在组织的这段时间里,诸伏景光内心一直充满着挣扎,高高架起的狙.击.枪,枪响后炸开的血花,总是会不合时宜的,反复的出现在眼前。
有时在黑夜里和组织的人走到一起,手指抚摸着身前的狙.击.枪,诸伏景光都会有些恍惚。
他现在在做的事情是正确的吗?
可每一次,当看着无辜的人枉死在组织的手里时,袭来的恍惚感又会迅速的退去。
是的,他在做的事情是正确的。
太阳升起的黎明前,最难熬的就是漫漫长夜,想要让更多的人看见太阳升起的那一刻,总需要有人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亮起灯。
用力的握紧了双手,睁开眼的诸伏景光拉下了兜帽,蓝色的猫眼划过锐利的暗芒。
他回过头,朝着医院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很快就踏着小巷街墙处落下的大片阴影,一步一步的走向了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