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和六年春,三月初七。
鄣郡故鄣县。
黄昏时候,春雨淋漓。街头巷尾早没了叫卖声,倒是有几个稚龄童子淋着细雨踩水,一脚溅起无数的欢声笑语。
“请问青枝巷柳府是在这里吗?”一道清悦好听的声音突然响起,几个小童登时愣在了原地,回过头去瞧说话那人。
只见来人一身玄色麻衣细折裙,腰间缀着一条月白色丝绦,黑白分明之间,手里握着一把猩红的油纸伞,莫名的艳丽又诡异。
“是啊,你找谁?”离得最近的小童往前凑了凑,试图从伞面下将人看得更清楚。
女人将油纸伞往上抬了抬,上下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笑着问道:“你是柳家人?”
这一抬之下,露出些许的面容。小童登时愣在了原地,脸上还带了些许的赧然和羞涩:“是......是的。”
女人笑了笑:“那你家十三口人可都在?”
小童脸上的羞红之色还没退去,脊背就跟着一凉,下意识后退了几步,颇为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女人始终笑眯眯的样子,甚至语气婉转和蔼:“去给你父亲传信,就说万花庄的故人前来拜访。”
小童瞪着眼睛又看了她一眼,转身撒腿就跑,一把推开大门又慌忙关上。咔嚓一声,似乎还落下了锁。
其余几个童子也觉出了气氛不对,对视一眼,跟着一齐四散跑开。其中一个小姑娘被撞了一下,啪唧摔在地上,呆了一瞬跟着呜呜哭了起来。
谢稚轻笑一声,垂眸望着她:“再哭就把你的舌头割掉。”
小姑娘一下子咬住下唇,不敢发出声音了。
女人唔了一声,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块饴糖,递给她:“乖!”
小姑娘懵懵懂懂地看了看女人掌心的饴糖,又仰头看了看女人幽深的眼睛,咽了咽口水,一把推开女人手臂,翻身爬起来就跑。
女子笑容一顿,眯眼看向掉在水坑里的饴糖,俯身捡了起来,拨开外面湿了的糖纸,里面的饴糖果然脏了。不过,女子却没有半分嫌弃,擦了擦有些脏污的地方,然后自然的放入自己口中:“果然,会稽的饴糖还是这样甜。”
正说着,一道信号弹在柳家府邸的上方炸开。可惜刚冒出房檐就被雨水浇了下去,没能炸出什么花来。
“柳奋想叫些什么人过来啊?”女子在口中转了转饴糖,声音变得含糊不清。
“这里临着武林盟东姑坞,估计是想叫东姑坞的掌教吧。”一道好听的少年音在女人身后响起,可是却丝毫不见说话之人的身影。
“喻长辞?”饴糖在唇齿间慢慢化开,带出丝丝缕缕的甜味,女人抬了抬下巴,目光深望着眼前的大门,幽幽道,“他若是能来,倒省了我去寻他的麻烦。”
女人一边说着,抬袖一挥,只听咔嚓两声,大门连带着门栓一齐断裂朝着里头飞去。
倒座房里闻声出来的几个丫鬟小厮,连一声呼救都没来得及叫出,就被不知哪里出现的黑衣少年给抹了脖子,悄无声息,鲜血混着雨水湿红一片。
柳奋这个时候已经到了正厅门廊,见此场景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柳叔父,不过六年不见,您就忘了阿无了吗?”女人声音婉转,步履款款,看起来不快,可呼吸之间,已经穿过了垂花门,走过游廊,停在了内院正中间。
柳奋瞳孔一缩,整个身子都剧烈震颤起来,手中的长刀几乎再提不住了:“谢家阿稚,你你你......你没死?”
一旁的柳夫人也瞪大了眼睛,牙齿颤个不停,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稚慢慢抬起伞面,露出一张清艳绝色的面容,肌肤如雪,乌发如云,下颌尖尖,轮廓柔顺,就像谁家养在深闺的闺阁女儿。可是那一张唇却艳丽得很,鲜红如血,同女人手中伞面的颜色没有什么区别。
谢稚望着他夫妇二人温柔道:“您还没死呢,我怎么舍得就此死了呢?”
柳奋大叫一声,提刀就冲了上来。谢稚脚下一点,从他身侧就滑了过去,跟着手指接过一滴雨水,翻腕一转,雨水径直朝着柳夫人额心轰去。不过瞬息之间,柳夫人就直接倒在了地上。
“夫人!!”
柳奋眼瞧着自己夫人惨死在面前,眼瞳登时涌出血丝,嘶吼着再一次朝谢稚扑来。
谢稚笑嘻嘻的躲闪开,柔声问道:“刚刚那小童是你的小儿子?”
柳奋心下一颤,手中长刀也没了什么章法:“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若为谢兄报仇,只管杀了我就好,何必......何必牵连这么多的无辜?”
谢稚面不改色的哦了一声,笑着反问道:“那当年我万花庄一百三十二条性命,不也同样无辜吗?柳叔父可有想过放他们一条生路?”
柳奋闭上了嘴,知道今日性命休矣,只盼着再拖延这女魔头片刻功夫,让他的儿能跑远一些,再远一些。
谢稚如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冷笑一声,旋身一脚将人踢向廊柱。
柳奋噗的吐出一大口鲜血,但是右手仍旧握着长刀颤巍巍的站起身:“阿无,当年之事是我对不起你家,但是......我也是迫不得已。你父亲锋芒毕露,得罪的人太多了......”
谢稚呵了一声,手指捏着伞柄转了一圈,轻飘飘道:“所以,柳叔父就把我爹卖给了武林盟?”
柳奋刚要说话,就听到一声尖锐的哭声:“爹!救我!!”
柳奋循声看了过去,只见他那小儿子被一黑衣少年抓着后颈衣服,从西耳房慢悠悠走了出来。
柳奋几近目眦尽裂:“没有!不是我!即便当年谢兄他再信任我,也不可能告诉我他同魔教私通之事,更不要说明绰诀之事了!”
谢稚哦了一声:“不是你?可是当年事发的前夜,只有你一个人在离开万花庄之后......去了武林盟。”
柳奋咬牙:“当时朝廷联系我,希望我说服谢兄归顺。可是他拒绝了,我只好离开。那天在万花庄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我如何探得那么多的消息,进而跑去武林盟首告?”
谢稚冷睨着他:“也就是说你根本没有见到左之临的一双儿女?”
柳奋咬了咬唇,眸中闪现一丝挣扎。
谢稚斜了那小童,黑衣少年已经手指利落的削了小童一个耳朵,顿时惊起一片惨叫。
“爹!!”
“不要!”
柳奋踉跄着朝小童方向跑去,跑了两步之后又转头看向谢稚,面露祈求:“阿无,你曾经是看着承明出生的,也给他送过平安锁!求你!叔父求你,不要伤害他。”
谢稚低垂着眸子俯视他:“所以,你看到了吗?”
柳奋通红着眼摇头:“没有!我什么都没有看到!都是喻长辞让我说的。”
夜风倏地一卷,不过三两下就将天边残余的微光吞没了。
整个柳府只剩下黑黝黝的暗沉和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谢稚才一字一顿道:“所以,也根本没有什么明绰诀?这一切,都是武林盟自导自演出来的一场好戏。”
柳奋连忙摇头:“不!明绰诀似乎真的有。不过,谢兄临死之前将它藏了起来,武林盟的人后来几次三番的到万花庄去找,可这么多年来好像一直都没有找到。”
内院再次陷入沉默。
“苏璟呢?他......为什么也背叛了父亲?”
柳奋再次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跟皇室关系匪浅,就连武林盟主在私下里都对他毕恭毕敬。”
谢稚似乎愣住了,目光变得些许幽长:是啊,有着那样雍容气度的人,自然该是贵族出身。
“那他怎么会死了呢?”谢稚不知道自己是在问柳奋,还是在问她自己。
柳奋低垂下眸子,声音沙哑:“阿无,若没有发生当年那件事,你该早已经嫁给他为妻了吧?可惜......世事弄人。可是,苏璟对你应该是真心的。当年事发之时,苏璟应该是想回万花庄带走你。可惜,走到杞山的时候突然遭了埋伏,最后死在了杞山......”
柳奋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语气里尽是遗憾和嗟叹。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惊变突起。柳奋手掌在地面一拍,朝着女人脖颈掐去。
谢稚涣散的目光就在瞬息之间凝聚,唇角跟着勾起一丝嘲讽的微笑。
柳奋心下一突,只听到嘎吱一声脆响,再没了任何声息。
小童呆了半响,才破开喉咙叫道:“爹!”
谢稚松开手中男人,转过身头也没回道:“送他一家团圆去吧。”
这个时候已近戌时,不过因着连绵的阴雨,如同深夜。谢稚走了没几步,脚步一停,歪头朝着柳府门口那一棵大槐树看去。
只见方才那个小姑娘双手紧紧的扒着树杈,似乎将柳府中那一幕看得清晰。如今瞧见谢稚看过来,身子冷不丁的哆嗦一下,死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黑衣少年自然也瞧见了:“尊主?”
谢稚收回视线,当作没有看到:“晏白,事情做了,总得有人传出去。不然,那些心虚的、作祟的、浑水摸鱼的,又该去哪里寻找呢?”
“是。”
“夜深了,别巍也该将人带回去了吧。”
听见这话,晏白面色有些不太好看,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咚”一声梆子响,三更了。
四周很安静,静得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铜炉里烧起来的檀香味道行云流水一般,绕过屏风高架,玉瓶石榴尊,落入重重纱幔之中,熏得人昏昏欲睡。
可谢稚却没有半分困意,她直勾勾地盯着床上昏睡着的男人,一动不动如同雕像。
哪怕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了,可那种惊诧掺合的贪嗔痴恨,仍旧如同啮虫咬中心尖一般,时不时的抽痛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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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苏璟。
即便再是相似,谢稚也清楚的知道——他不是苏璟。
苏璟已经死了。
是她亲自验的骨。
森森白骨,早已经不成样子。只有那一处曾经为她摔的骨伤,证明了那个男人......是真的死了。
死了足足有七年之久。
可他怎么能死呢?
她还没有向他报仇,他怎么敢死?!!
谢稚的目光变得尖酸、锐利、怨恨,还有某种深不见底的悲恸。
眼前的男人和记忆里的男人似乎重合在了一起,一瞬间掀起重重巨浪。
谢稚的手指已经摸上了男人的脖颈,动作轻缓温柔,可是周身却无风自起,将重重白纱吹乱一团。
就在这个时候,那双紧闭许久的双眼终于睁开了。
睁开的一刹那,他的主人露出些许的迷茫。偏头看了看谢稚,又重新安静的闭上眼。
不过片刻功夫,男人再次睁开眼,目光清明了许多,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还有刚刚苏醒的沙哑:“谢姑娘?”
他的声音远比容貌更让谢稚迷惑。男人的音色似乎同记忆中的那个人似乎别无二致,只是更多了些许的低柔和煦,如同春风一般将人溺入水底。
她慢慢抽回手,目光深情的望着他,可是声音却寡淡而清凉:“容公子,本座记得白日里特意提醒过你,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容峋的目光彻底清明过来,他坐起身看了看四周,又深深的望向谢稚:“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下睡前还是在自己的院中。”
谢稚抽回手,哦了一声:“那公子是如何到了我的床上?”
哪怕谢稚说的如此露骨,容峋的面色也不见丝毫变化:“抱歉,容某也不知。”
“哦?难道不是容公子特意来自荐枕席的吗?”谢稚低垂着头,唇角带起丝丝缕缕的笑意。
男人盯了她片刻,方才开口:“不是。”
屋内没有点半分烛火,只有些微月光穿过朦胧般的雾气和重重帷幔,落至床头平添旖旎。
男人当真是生了一副好容色,面白如雪,好似常年不见日光,眼下却晕着淡淡的红晕,看起来病弱又无害。双眉向上,眉骨微突,眉峰渐起却不凌厉,反而因着一双含情目,显得男人温情脉脉。
柔和,温润,不见锋芒。
其实,他也不是那么像苏璟。
倘若她这样对苏璟的话,苏璟早已经怒极了。或许会同她吵起来,也或许会同她打起来。完全不像这个人,有种一拳撞到棉花上的感觉。
谢稚有些遗憾的想着,这个人虽说五官同他有几分相似,却也不过形似而已。
终究是除却巫山非云也。
谢稚心思一下子就淡了下去,语气里也少了几分的兴趣,淡淡道:“倘若不是的话,那容公子该如何解释你出现在本座屋里这件事?”
容峋目光始终注视着女人,听到她这话,缓缓开口:“难道不应该是谢姑娘同我解释吗?”
谢稚笑了,重新看向他。
果然,这张脸还是有些脾气......才好。
有了脾气的容峋,就好像苏璟重新活在了她的面前一般。
室内点着的阇提华香慢慢传了过来,馥郁、浓厚,如深渊溺海夺人神魂。谢稚慢慢俯身,再次入了床幔,膝盖一点一点往前凑去,声音低哑:“你想我给你什么解释?”
帐中温暖,容峋雪白面色浮起些微的红晕,他随着女人的进攻姿态朝后退去,可床幔之间也不过方寸大小,直到脊背靠上了床壁才停下动作,身子紧绷,耳根发红,色厉内荏:“谢姑娘派人将我掳来,究竟想做什么?”
谢稚低笑了一声,手指捏上男人通红的耳垂,摩挲道:“质问人,这副表情可不行。”
离得近了,她似乎闻到了一股不同于她熟悉的馥郁沉香。冷冽、浅淡,如同矗立于冬日晨雾中的亘古雪松,药而弥香。
是容峋的味道。
好像也有些像那个人。其实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是一种不同于万花庄的——很好闻、很清冷的香气。万花庄常年花木葳蕤,奇香馥郁。常年沉浸在暖香世界中的少女,乍然撞进那冷香中,就再也挪不开视线了。
谢稚闭上了眼睛,鼻尖贴着男人的脖颈向上,明明没有碰到任何肌肤,却比肌肤相碰还要蛊惑人心。
没有人说话。
只有沾染了风花雪月的沉默慢慢扩延,扩延......它让两个人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急促,沉重。
“够了!”
容峋似乎终于到了忍耐的边缘,抬手就要推开谢稚。可是谢稚已经先一步攥住了他的手腕,将其按在身后的床壁之上,鼻尖相碰,双唇却微微隔了些距离,呢喃低语:“怎么会够呢?不够啊。”
“一点儿都不够啊......”
“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