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人少了，天也变了，云层下继而生出些许黑光，逐步散开，笼盖住整一片天，其中百花楼最为浓郁。
这是危机来前的预告，不是雷雨前的征兆。
“老头子！回家！”
“催催催！就知道催！我晓得了伐！”
路上行人皆担忧雨突如其来，匆匆忙忙归家。
一切都显得急，除却他们二人，两个人就此对视。温川谨没有束发，飘逸的发丝逃几缕扑在脸上，睫毛浓黑纤长，含情脉脉地盯着江见晚，眼中压抑他未曾明白的情绪。
温川谨追问：“若是那个赌还在，你赌生还是死？我问的是，你若是去了，你还想不想活？”
他很喜欢唤她江小侠，因为这样的称呼显得亲近且独一无二，但他现在不想了。
“想活，与活不一样。”江见晚消失在他的眼前。
温川谨见不到江见晚的背影，嘴角抿直，他转向那位摊主。
“我要那个。”修长的手指朝刚刚的菩提指去。
木匠连忙拿起给他。
温川谨从袖中摸出不多的碎银，递给木匠，将那菩提拿过。他望向百花楼方向，他轻声呢喃：“想活才能活啊，江小侠……”
这样也好。这样他也没有纠结了。
毕竟，她也得死不是吗？
*
百花楼。
唯有迎面而来的江娘，此刻扭着腰，一柄团扇握在手上，慵懒地扇着，见她进来，挤出谄媚一笑。
只是这笑多少有点计谋得逞的意味。
“怎么又回来了？”
江见晚眉一压，没有选择废话，她召出祝苍，毫不留情地冲向她。
“我死了，你那同伴就得死两个。”江娘见她没有一点谈话的余地，急忙道。
斩断的发丝落地，江见晚收剑，江娘不怀好意看了一眼地面，得逞一笑：“陪你好伙伴去吧！”
江见晚脚下有阵法亮起，含杂着一股熟悉气息的邪气，眼前一花，坠落感袭来。
等再次视线清晰时，一道柔和的声音在她前方传来。
“江师妹？”是邬今杏。
本来黑漆没有光的空间，以江见晚为中心，亮起。
江见晚视野逐渐亮堂起来，她下意识眯了眯眼，然后才看清现状，宗音娟还晕在地上。
江见晚问：“邬师姐，潘师兄他们二人呢？”
“江师妹！你搁头上瞅瞅！”
锤子豪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紧接着就是潘献匀气不打一处来的抱怨。
“你说说你，非要翻墙进来，这下好了吧，就咱俩被捆着挂天上。”
“你还好意思说我，是谁追着我不放！”
两个挂在空中，摇摇晃晃的，却死活想要踹到对方才行。
“嘶，我的头……”宗音娟悠悠转醒，手扶着头，听到不知哪来的声音，眉间皱起。
江见晚看到这个情景，无声叹了气。
突然，站着的人脚底黑气蔓延开，又渐渐收去，绕地一圈停在前方，越转越快，直至人形黑雾出现在半空中。
等所有黑气凝实，那双黑手懒散摊开，随着动作，带起空气，威压一下子含杂空气朝底下的人袭来。
江见晚虽辨别不出对方具体修为，但化神的威压她很了解，这位……她暗中握上剑柄，单手结印，眉眼含杀。
不是化神，而是踏虚。
这下，谭师兄来了也不一定救得了他们。在场最高的也不过是元婴，就算是天才，也跨越不过境界。
五人都被这个威压喘不上气，作为在场修为最高的江见晚，她暗中分担他们的痛苦。
稍微低些境界的邬今杏先是撑不住，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江见晚手快速拦住邬今杏的腰，但眼神没有离开过那黑雾。
“你敢和我对视？”黑雾有些诧异。
“我看不到你的眼。”江见晚实话实说。
黑雾沉默，然后看向宗音娟，语调有了起伏：“竟然还有个天生剑骨。”
宗音娟难受极了，语气更是糟糕：“你个死贼子，还不敢露真面目！躲在青楼，老不死的！”
黑雾骤然变大，杀意更是席卷而来，宗音娟被迫抬头，不屈的眼死死瞪着黑雾。
江见晚看向宗音娟，她先将邬今杏放倒在地上，才说：“你先别说话。”
“归一！”
宗音娟从未听过江见晚的话，她不顾对面的实力，召出自己本命剑，这是一把神器。
归一剑和祝苍剑并列为神器第一，都是一把将杀气和温和相结合的剑。
归一更具有破坏性，一剑扫平所有妖魔鬼怪。而祝苍在对战时，会尽可能不误伤无辜人。但最终，都是随着剑主的习惯而变化。
宗音娟是一个劲死里冲的人，归一剑出鞘的时候，在场的人都明白了她的剑意——死搏。她暴起突然，顶着巨大的威压朝黑雾冲去，期间晃神片刻，她又拼命摇头迫使自己清醒。
“宗师妹！”锤子担忧地喊出声。
只是都没走出几步，黑雾甚至都没有动作，宗音娟便猛地刹住脚，剑插入地底，血从嘴角溢出，却还硬生生压下。
她们找不到黑雾的眼，偏偏感知到它的嘲讽，强者对弱者的蔑视，她们在他眼中如蝼蚁渺小。
“我听说，允道宗奉行为苍生献命，救苍生。那么，我倒是问问，他们……”
黑雾说着，打了一个响指，除了潘献匀和锤子外，多了许多人。
其中不乏江见晚见过的，还有个刚刚分别没多久的人——温川谨。
温川谨泛红的眼眶朝江见晚微弯，颈部长长的已经发黑的伤口，凝血不久的疤痕竟又当着面裂开，血液流得慢，浸入衣襟，浅色的衣裳红透至变色。
江见晚不解看向他，却又被黑雾下一句的话吸引目标。
“你们选一个活。”黑雾又继续说。
潘献匀忍不住怼一句：“你怎么这么奇葩，不都二选一吗，你这上来就是多选一。”
“你是想第一个死吗？”黑雾朝他看去，轻飘飘丢下这句话，瞧江见晚目光再次落在它身上，它起了兴趣。
黑雾朝江见晚飘去，江见晚在它飘过来时，朝宗音娟伸手。
宗音娟掀眸，半死不活地怼道：“我不要你扶！”
“你不是要比过我吗？都站不起来，是认输了吗？”江见晚垂眸，“宗音娟，我需要你。”
宗音娟用尽力气，讶然看向江见晚：“你这个木头人，怎么还会用激将法？”
闻言，江见晚伸出的手微缩，却很快另一只手有力拉住了她。
“我宗音娟，必定会追上你！”
宗音娟的语气依旧无力，淡去的眼眸此刻也盎然。她真的对这个耿耿于怀，江见晚心中想到，只是动作未停，稳当扶起宗音娟。
宗音娟有些疲惫地靠在她的肩膀处，明媚张扬的脸蔫了，张牙舞爪的模样褪去，倒也显得乖巧。
黑雾也到了跟前，它低声地道，如情人般讨好，但话中威胁无处不在。
“你选谁？”黑雾凑到江见晚另一侧，轻声问道，隐隐有着诱惑。
“我选我。”江见晚扫了一圈的人，语气没有迟疑。
肯定的答案。
黑雾愣住了，等反应过来，又飞回原来的位置，哈哈大笑，笑得时候，挂在天上的人面色骤然一变，黑气化线，从绳索上诞生，入人头，食骨。
有眼珠子掉落。
内脏下雨。
血滴化冰，摔地。
“真自私！允道宗看来也不过如此。”
一片红色中，江见晚一身素净衣显得明显扎眼，她如无悲无喜的神，对这场景毫无反应，杏眸闪烁星光。
江见晚嘴角微扬：“难道我就不算众生吗？那您呢？您想要我如何回答？瞧着这惨状，然后朝你磕头认罪？你既然没有打算放过他们，说这些，不觉可笑吗？”
她努力找黑雾的眼睛会在何处，但是始终找不到。
江见晚也就放弃这个想法了，师门是教她，修仙自当救苍生，可……她这个苍生，也无法存活。
她向上扫过一个个面孔，黑雾只是挑了其中几个人开刀。
凡人面上多恐惧和无措，他们不敢咒骂，他们哭泣求饶。修士则口吐芬芳，恨不得下来砍上几下，越是一个人受难，他们愤怒便越甚。
唯有足够实力，才能有机会去反抗，否则就会祈求苟活。但如果实力是堆砌起来的呢？
潘献匀沉重地打量地上的巨阵，他似是回想起不好的经历，满头出汗，紧闭眸，像是被梦魇住。
江见晚的视线落到他身上后，仿佛如救星，他忽地睁眼，眼神还恍惚，却坚定地朝她不可察的点头，二人视线交于一点，而后又不经意错开。
“江见晚。”宗音娟用气喊了声她。
江见晚微微偏头。
“我……引雷……”
江见晚这下才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直接打断她的话。
“不行。”
江见晚没答应，她知道宗音娟的想法。
如果眼前的这个人不人的修为是实实在在的，那么又怎么会屈尊于一个青楼，要修士又是做什么？
百花楼坐落中心位置，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会拱手让给一个青楼？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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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官员怕是勾结上不怀好意的修士也或者是邪修。
他们以为可以长生，就不顾他人性命。所以百花楼又是一个阵眼，而阵的范围就是整个城。
百花楼作为阵眼，更是施加更多繁琐的小阵法，去掩盖真正的要害处。
宗音娟她是要强行突破，引雷劫。她们对付不了，不代表天道降下的雷劫不行。只要引到这里，就能破开大部分阵法。
弊端也是很明显，一旦没有办法以最快的速度完全摧毁阵眼，那么整座城包括他们都是陪葬。
天生剑骨，天道宠儿，强行突破反而不会造成根基不稳。她更适合在险中突破，但凡事都怕有意外。
“你是不是怕我比你强？”宗音娟很想怼几句，但是被黑雾伤重了，有气无力地说。
“不会说话就别说了。”
她们的交谈自然瞒不过黑雾。它就在等着她们的决定，然后在关键时刻，给她们致命一击。
一想到她们一点点绝望，那可真享受，最好崩溃。那么它就可以夺取她们的修为，那个天生剑骨难得一见，允道宗居然敢将这些天赋高的派去历练。
“想好怎么挣扎了吗？”黑雾又飘到她们面前，“既然不玩这游戏，看你们绝望去死，也是不错的戏。”
江见晚先捂住了宗音娟的嘴，她看了一眼地上的邬今杏，才回：“你说得对，是一场好戏。”
这话不是对着黑雾说的，宗音娟也很快明白她的意思，正好她也恢复了一些，直接盘腿坐下。
江见晚望向潘献匀和锤子，再往温川谨方向看去，而后敛眸。
*
“这帮兔崽子，真会给我找麻烦。”
谭君漠在百花楼上空，俯瞰整个城的布局，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哪有青楼建在这的？”
谭君漠拿出玉牌试图联系江见晚她们，但无一例外，没有人给出回应，狐狸眼不再含笑，他在上空停留许久。
“死东西，居然敢搞这邪阵。”
忽地，天边暗下，云滚涌，中间夹杂雷声。
是雷劫，元婴的。
倒也算聪明，谭君漠如此想。
*
宗音娟睁开眼，和一直护着的江见晚对视。
黑雾攻击即将落身，眼见两人就要命丧于此，第一道雷劫出其意料地挡住了黑雾的进攻，上头捆绑潘献匀和锤子邪气也在此刻消失。
“江师妹！往后三步！宗师妹！左四步！”潘献匀大声喊道，他刚刚一直在上空琢磨阵法怎么解开，好在不负有心人，总算是看明白点。
还算潇洒地落地，潘献匀忙中也不忘记瞥了一眼衣裳有没有脏乱。邬今杏其实早就清醒了，见状她也连忙站起，和潘献匀二人汇合。
天雷劈开了百花楼，骤然明亮，逼得人闭眼。第一道没落到关键地方，但是已经削弱了部分修为，此举已经激怒了黑雾。
“都给我陪葬吧！”
黑雾从人形变为了庞然大物，本来还寂静的阵法开始运转，与此同时，城内八个方向全部有黑气溢出，一场灾难再次降临。
江见晚脑中快速运转，想要找到这个情况的解决办法。
天下第一神器……双剑诀。
还挂在天上的温川谨视线不离江见晚，见到这个紧急时刻，和她想到了一块。
双剑决，二合一。考验剑主和剑的融洽度，也考验两个剑主的默契。
“宗音娟，双剑决还记得吗？”
宗音娟引完第二道雷，正要按照潘献匀说的方位去时，听到江见晚这么说，眼中震惊。
“我们都没一起用过。而且干得过那玩意？”
“启动阵法不能分心，我们可以一试。我为主。”江见晚道。
“你是疯子！”
“我们有区别吗？”江见晚歪头问。
宗音娟冷哼一声，傲娇抬头，没有回答。
双剑决，分主和副。主承担主要的伤害，副就是保证主不死，可灵活换位。
温川谨远远盯着江见晚，黑气在他身边如同宠物，看似将他包围，实则是在用尽心思讨好，隐约还有一丝银白的力量，只是在看见江见晚用出剑诀那刻，悄然收手。
他眼含诧异，深深地望着江见晚，神情落寞刻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变成担忧。
地狱归，凡人现，至此无善人。
温川谨就这般目不转睛抓住江见晚的背影，时刻不敢松懈。
江见晚腾空而起，目光不经意和温川谨对视上，漠然收回。
一向不合的两个人，终是背对背交付信任。江见晚闭眼，感受祝苍的长鸣。
“江见晚！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