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尸败蜕,鬼火狐鸣。
半边月若隐若现似沉着雾蒙蒙的孤寂,从荒野吹来的呼啸阴风被重叠的尸山所拦下。
被磕碜的咀嚼声吵醒,书生睁开眼睛时,只见壮若黑熊的大头怪儿正大快朵颐着什么。
待他看清那满地被撕啃的残尸断臂,脸色霎时惨白,恐惧刚冒上嗓子眼却被突如其来的手一掌捂住。
下意识向身旁瞥去,发现竟是个一身红衣的瘦弱姑娘。
“嘘!不想被吃的太快最好别惹它生气。”
她压低声音朝他比了个禁声手势,可明明和自己一样目睹了如此惨绝人寰的场面她却指顾从容的像个没事人。
书生满头雾水,却也配合地点头会意。
红衣姑娘撤了手,他急忙拉着她朝一旁的石头后躲了几分。
“姑娘,这是何处?那个怪物又是什么?”
他语气急切,左右不安的神情是一丝不敢懈怠对那大头怪儿的警惕。
“你忘了?”
“看看你身后就知道了。”
书生朝着她示意的方向回头望去,却在高叠的尸山中发现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脸。
回忆倒灌,他这才想起自己失足坠崖早就一命呜呼的结局来。
“我……已经死了?”
他双目放空地瘫坐在地,看着自己的尸体久久回不过神来。
见他百念皆灰,她忍不住问上一嘴,“你怎么死的?”
“啊……”他恍若隔世般木愣愣道:“在下名唤书生,此番乃是进京赶考,不料却失足坠死。”
他答的有气无力,却突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姑娘为何也会在此?
“姑娘,你可是在这山中迷路了?这里很危险你快——”
她向一旁挪了两步,指了指地上躺着的人。
“看不出来嘛,我也死了。”
书生一瞧,竟还真是她的尸身。
“我叫祝余,本是入山收尸的,只不过来晚一步,尸首被那家伙吃了,我打不过就被打死了。”
她说的行云流水,毫无跌倒起伏的情绪差点让书生一时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已经死了,什么也做不了了。
无尽的遗憾不甘在这一刻却也只轻如鸿毛,他干脆靠在石背上感慨般道:
“想不到人死后不是直接去地府见阎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鬼……”
“也不知道娘怎么样了,下辈子我一定要好好偿还她的恩情。”
书生眼中寂寥,是既知死亡的无力感,但祝余的一句话却又让他瞳孔一震。
“下辈子?你怕是没有下辈子了……”
“姑娘何出此言?”
他惊坐而起,祝余则又躺了下去,她枕着头漫不经心道:
“人有三魂,天魂胎光、地魂爽灵、人魂幽精,地魂指的便是血肉之躯,而人魂便是你如今的模样,俗称鬼灵。”
“可若是没了地魂,人魂便没了灵体,没了灵体便不能入轮回,只能被困在消亡之地万万年而不得善终。”
书生一时没大明白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直到他想起那大头怪儿来。
“所以……要是它把我的尸身给吃了我就永远离不开这儿了?”
“答对。”
这下,书生彻底慌了,他家中尚有年迈的老母亲,自己尸身都没有一个难道要让她苦念一辈子吗?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死在这儿!我还想见娘最后一眼……”
祝余翘着腿,见他满面愁容眼中却是灵光一现。
她端坐起来,笑得客气,“小书生要是想回家我倒有一计可试。”
书生看向她,虽这姑娘是不同寻常了些,但再有能耐也是死了不是。
“姑娘既有办法为何不自己离开?”
“我也想啊,只是时辰未到。”
“什么时辰?”
祝余看向自己毫无生气的尸首,默算着自己起死回生的时辰也差不多了,要想带着个人全身而退是有点难度,但也不是全然不可能……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的命可不靠什么灵丹妙药,只要有祭祀的香火就行。”
“说的明白点,只要有人拜我,我就不会死。”
下一刻,她的身体变得缥缈悬虚,转眼化作一缕息烟钻入了躺在地上的尸体中。
于是,书生又惊恐地目睹了起死回生的场面,吓得直接瘫倒下去。
祝余从地上爬起来,抹去脸上有些干裂的血渍,坦诚道:“你看,我没骗你吧!”
书生张大着嘴说不出话来,却也不得不考虑起眼下。
“可姑娘你不是打不过它吗?我们真能逃出去吗?”
“那魍鬼起码死了快百年,我自是打不过的,但就算被它分肢蚕食也死不了。”
祝余顺手接回骨折的大腿,道:“我帮你引它注意,你才刚死,阳气还未散尽,趁机附入体内跑出去便是。”
书生听的一知半解,见她就要冲出去又急忙将她拦住,“那姑娘你怎么办?”
“放心,我自有办法,在山下找个阴儿地躲着我自会去找你。”
说罢,她已一只脚迈了出去,书生刚想劝她再冷静冷静,只听她一声吆喝:
“那个大头!我又来了!”
大头怪儿虎躯一震,放下半只手臂缓缓转过头,一张孩提的脸却尽沾腥血肉滓,一双杏眸更是大的骇人。
见了人,它的脸顿时变得凶狠,尖鸣着只见密密麻麻的锯齿占据整张嘴。
祝余流着虚汗,身体还残余的伤并不能让她忽视所带来的疼痛,但不妨碍她还有继续挑衅的兴致。
“一个魍鬼而已,看我不招来个更厉害的!”
作为自小通灵的祝氏后人,至阴至寒的体质也让他们更容易被鬼上身,但“招魂”一术却是极险的禁术,不到万不得已那是万万不能用的!
祝余甩甩手,气沉丹田,开阵!
夜色沉寂,皓月随云流动,忽明忽暗。
只见她微微吐息,两指轻点额心,一缕金丝自指尖拔出落于身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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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成古迹斑斑的龙鳞卷。
它悬于身前,周遭散发点点灵光,祝余手一挥,它便如翻江的波涛尽数连册摊开,将她圈入一地。
卷中的每一册都篆刻着如呼吸般不断涌动的经文,它们忽明忽暗地散发金光,随着她颈间的伤口再次裂开而不断振奋。
“仙道莽莽,鬼道乐兮;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
她口中念动咒法,颈间淌下的血液顿时如飘絮般浮于空中,渐渐摆弄笔画竟与卷中经文一般无二。
“咳——”
口中猛然咳出黑血,紧接着,她身上的伤口不断增多,几处处血液不断漂浮凝聚化出了一个个字符盘踞在她周围。
她咬紧牙关,一张脸骤然消瘦得几乎快贴合脸骨,她手作灵官诀又翻作反天印二,最后以北斗诀定型,将灵力续于指尖。
周身血文异动的厉害,顿时阴风四起,孤魂野鬼的呼嚎更犹如悲壮的号乐,让万物远远的望而止步。
“以己身,祭鳩魂!奉德三千,请君入身!”
叠指入魂,万千血文瞬间印覆于她的肌肤之上,如会生长的刺青遍布在她的全身上下。
她咬紧牙关,在心中默默祈祷。
——祖宗保佑,来个厉害的!
天边残月霎时红如血色,一道无形的劲风横贯千里,世间万千似乎在一刻静止,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犹如死境。
大头怪儿被唬地下意识起了戒备,还真以为来了个什么罗刹厉鬼,可半响过去却无事发生。
而祝余也察觉到了,身上并无什么异样。
她没有请鬼上身。
“怎么会?”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上的经文,巨石猛地砸来她被撞飞数里,口中吐出大滩血,五脏俱碎。
大头怪儿长鸣一声,正欲朝她扑去,一只手却赫然从地底爬出死死抓住了它的脚踝。
顺眼望去,它的脚边不知何时裂出了道缝,而那缝中竟爬出了个白骨森森的手来。
与此同时,地缝皲裂,似是残垣断壁般不断坍塌,无数残尸坠落深渊,缝中冲出厉风,与一道白影一同现于人世。
万千黑鸦蜂拥而出,与月影若即若离地咬合,咿咿呀呀地嘶鸣着盘踞在上空,顿时,整个山岗都似在恐惧般四起着各种尖鸣。
压迫感油然而生,大头怪儿不再大吼大叫,如惊弓之鸟般发出低吼。
枯老的苍梧树下,一道人影赫然从黑暗中抽离。
借着月色,祝余一眼便认出了他,可下一刻,她却彻底傻眼。
似是因为他的出现,万物不再敢造次,满天黑鸦一哄而散,就连碍眼的厉风和奇怪的烟障也渐渐消失,世界恢复如初。
他一身赤裸,却又被月色笼罩着光纱,迈过荒草,步步向一人一鬼走来。
来人神姿高彻,如瑶林玉树,显然是风尘外物,泄落的银发犹如被月色所漂洗,即使逃离了月影依旧淌着白色。
而那双无数次想象的眼眸,原来是渊池般的绿。
“祖……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