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
方月华已经在里面待了整整五个小时。
在重复了七八次的供词中,他的嘴里翻来覆去只有四个字:我没杀人!
语气平静,神态自如。
他没碰李重,没有把她的头往绳圈里塞,更没想过直播杀人。
他错就错在上车前没有环顾车身四周,没有提前觉察到后面有人,他认为自己最多过失杀人,绝对不是预谋杀人。
“我有杀人动机吗?显然没有!我们非常恩爱!你去问问我老婆的同事朋友,哪个不羡慕我们的神仙婚姻?”
“除了过去几年经济困难些,我们之间没有婆媳问题,没有育儿焦虑。现在我们两个齐心协力把债务还清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我为什么要杀她?”
“怎么个齐心协力法?”陈秋池冷冷问:“靠着你妻子的工资养你?靠你妻子贷款帮你还账,然后把债务转移到你妻子身上?”
方月华的鼻子再次抽动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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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秋池第一次见到方月华时,就觉得他端正的面孔像一个被撑大的方形气球,黝黑的眼珠子镶在气球上纹丝不动,只有偶尔鼻头抽动的时候,这个气球才会偷偷漏气,冒出一丝尖锐的哨声,但又被他立马憋住。
五个小时前,这个气球在她面前当场爆了,碎片在那个满是积水、闷热、昏惨惨的地下停车场掀起愤怒的无能龙卷风……
然而,待他进了审讯室不久,这些碎片又快速聚拢,快速修补,凑回了那张端正的平静的脸。
此刻,面对陈秋池的质疑,他又漏了一点点微不可见的气,但没关系,也只是一瞬。
“2015年,也就是八年前,你破产了,房子车子工厂都没了,你妻子立马找工作开始挣钱养家,刚开始她工资小几千块钱,你跟着别人合伙做生意,连收入都没有,是她付的房租生活费……”说到这里陈秋池看着李重征信上密密麻麻的借款记录,但凡世面上的贷款平台应有尽有,“她有时候连三百块也要从网上借。”
方月华一脸镇定,“我们是夫妻,她也有养家的责任。这些事你之前都问过我一遍,没必要再重复了吧。”
说完,他换了一副闲谈表情,“陈警官,你喜欢小孩吗?你是不是有小孩?不应该啊,这么年轻就结婚生孩子了?”
苏鹤又惊又怒,方月华这是哪根脑筋搭错了,竟然敢说出这么冒犯且无知的话。据他所知组长才毕业两年,连男朋友都没有,从哪里来的孩子啊?这么挑事分明是为了故意转移话题,惹怒办案警察,好掩盖真相。
陈秋池放下笔,沉沉看着他。
方月华又轻笑一声,“我见过你几次,你总穿着长袖制服,遮的严严实实,这么热的天不嫌热吗?”
苏鹤眨了眨眼。他早都发现组长工作时总穿长袖制服,便衣或非工作时间也总爱穿黑色长袖长裤,把自己遮成这样不是为了防晒还能为什么?
方月华把头往左一歪,一直弯,就在脸快要贴到桌面时,他伸出手,斜指着陈秋池的袖口,“那里,那里,你的手腕上好像有幅画,我看不清,嗯……盲猜一个,应该是小金鱼吧。警察不能纹身,这是一副可以擦掉洗掉的彩笔画。你孩子给你画的?对不对?!”
说完又像弹簧一样把自己的身体摆正了。
苏鹤皱眉斥道,“方月华!你在干嘛!”
方月华压根没看他,而是把眸光缓缓抬起,扫到陈秋池的脸上,“陈警官,你今年27岁,25岁入警,22岁毕业,中间那三年干嘛去了?结婚生孩子?什么样的男人让你这么痴迷?让你这么年轻,不顾大好前程就给他生孩子?”
陈秋池直直看着他,“你对我很感兴趣?还是说,你对一切你掌控不了的女人都很感兴趣?”
方月华先是一怔,随即大笑了起来,笑得整张脸都在抖动。
不过几秒,笑意迅速从四面八方收回他的方形气球脸里,包括每一道可能暴露他情绪的细纹。
他又成了那个平展而端正的人。
“陈警官,你调查了我的原生家庭。这个词我用的对吧,现在的人啊,习惯把自己的一切问题和痛苦归结为糟糕的父母,从不反省自己有多垃圾。”
他用轻飘飘地声调把自己摘除在人类之外,以俯视的姿态审视着除了他以外的人。
“没错。我的确是离异家庭养出来的。按理说,我应该是那种极度缺爱,缺乏安全感的人,我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婚姻过成父母那样,我应该讨厌我母亲的忍辱负重,讨厌她的懦弱无能,所以我会以我母亲的镜像来寻找妻子的人选:那种能力强的、聪慧的、一看就不好掌控的……对不对?从这个路径推理,我更没有理由要杀李重。我把她当做理想型妻子,是想和她过一辈子的,我那么爱她……”
“是吗?李重是一看就不好掌控的人吗?”
陈秋池打断他的话。
方月华的手指不由蜷缩起来,想抓什么却又什么也抓不住。余下的话也被噎死在了喉咙里。
陈秋池接着质问。
“2017年5月1日,李重从网上贷款三万转给你。紧接着你把这笔钱转给了你的合伙人。”
“这是我问她借的,”方月华很坦然,“我跟人合伙开公司做生意,需要出点钱做股东。三万不算多。”
“截止到2022年年3月,你妻子在各个贷款平台总共贷款80余万,大部分都转给了你。帮你还信用卡,帮你还亲戚朋友的借款,对了,那辆白色长城皮卡车也是她买给你的。”陈秋池追问,“这些钱你都还给她了吗?”
方月华皱着眉,“我们是夫妻。钱能算得清楚吗?我有时候也会给她转钱!”
“三百?还是五百?”陈秋池沉声道:“我查了查,你转给你妻子的金额最高只有五千块。这几年累计下来也不过小几万块。”
“夫妻感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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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金钱多少来度量的吗?”方月华嗤笑一声,“按照陈警官的说法,李重给我的钱多,她就多爱我一些,我给她的少,我就少爱她一些?”
他话锋一转,幽幽道:“还是说,你跟你丈夫就是这种只论金钱的夫妻?”
陈秋池沉沉道:“方月华,如果我是男警察,你还会屡次打探、议论、评价我的私生活吗?你表面上谦卑包容,尊重体贴,实际却高高在上,男性本位,认为我一个年轻的女警察压根不配坐在你的面前审问你。但现在无关性别,是国家,是司法机关,对你可能触犯法律的行为进行审讯、追责。法律威严不容亵渎,司法机关不容践踏,请你正视、珍惜你为自己申辩的宝贵机会。”
方月华半天没吭声,过了好一会,道:“我有时候会给李重现金。一大叠的现金!”
“在2022年3月之前,你还是失信人,共欠银行27万,为什么短短三个月后,也就是2022年6月你突然把所有银行的欠款都还了。而且你妻子的债务,总共87万,也在这期间还清了。”
陈秋池质问:“从哪里来的钱?是现金?谁给你的?”
方月华仰起眉头,“做生意赚的!不信你可以去问老唐。我们合伙做工程,一个大项目就能翻身。”
老唐,也就是唐继业,是方月华的合伙人。两人共同开了一家工程公司。
陈秋池又追问他做了什么工程,谁是项目负责人,业主是谁,工程进度款是怎么付的……方月华一一回答,说得有鼻子有眼。
“唐继业债务缠身,所欠银行和个人数额高达千万。而且,根据工程公司账目,你们合伙做项目五六年,他也常年拖欠应付给你的提成,他怎么可能这么爽快一次性付给你这么大一笔钱?据我所知,唐继业公司门口和家门口经常睡着讨债人,他们可是一分钱都没要回来。”
“我们好歹也是十来年的兄弟,这也是他该给我的,”方月华淡笑道,“十年一运,我倒霉这么多年,轮也该轮到我转运吧!”
说到这里,他露出浓浓不悦:“陈警官,你们现在把我关在这里纯属浪费时间,完全搞反了侦查方向!”
陈秋池给苏鹤递了个眼神。
苏鹤递过去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死者李重脖子上的“凶器绳索”。
“你在6月14日购买了麻绳。并且在货到后亲自去快递点取了回来。这是你的网购记录和取快递时监控拍下的照片。”
方月华鼻孔微张,“不!这不是我买的!是李重!一定是她买的!”
苏鹤皱眉问:“方月华,你是在欺负死者不能说话了吗?”
还没等方月华反应过来,苏鹤又拿出刚刚出炉的结果,“她身上有与人撕打的痕迹,而且我们死者指甲里发现了你的DNA。”
“不可能。我碰都没碰她,”方月华鼻子快速抽动了两下,缓缓瘫坐下来,好半天才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我老婆很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