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诚意
    外头下着濛濛细雨,仆人撑开伞迎上前,关靖澜径直往前走,任由雨丝落在肩头,他却也从容,一面摘下礼帽,一面将手中的行李递给仆人。抬眼的瞬间,目光精准地投向人群中的怜青。

    与从前不同,她没有避开,就这般任由他望着。

    扫了一眼周遭人群,关靖澜没有兴趣为旁人提供茶余饭后的谈资,于是在经过怜青身边时,淡淡撂下一句:“吃完饭来书房。”

    怜青微侧眸:“吃过了,现在就去吧。”

    关靖澜瞥她一眼,不再多言,径自上楼。

    在众人注视下,二人一前一后离开。

    蕴青担忧,在心中传音:【要是有应付不了的,就喊我,我帮你。】

    怜青回首投以安抚的笑。

    【放心,我可以。】

    -

    书房里,关靖澜没有多余的废话,单刀直入:“退婚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尤家的意思?”

    怜青:“是我自己的决定,家人那边我也会说服他们,总之必定会处理得当,一应责任在我,不累及关家名声。”

    关靖澜盯着她,忽然问:“原因?”

    怜青犹豫片刻,抬眸道:“您希望是什么原因?”

    那双眼睛澄澈淡然,关靖澜明白,这句话并非带着情绪,而是真切的询问。

    “大少爷之前对我说的那些话,我记得很清楚。我是什么样不重要,我们的结合,只是代表着关尤两家。今日退婚虽因我而起,说到底,要紧的还是两个家庭的事。”怜青斟酌道,“我家那边由我负责,至于关家这一边便要劳烦少爷您,所以,您需要怎样合适的理由,我便以此为准。咱们商量着来,您看如何?”

    在她说话时,关靖澜上前推开窗,窗外的梧桐树叶在细雨中舒展身姿,眼前是满目青翠,身后是姑娘娓娓道来的声音。

    关靖澜一早便知道,她有时是个很得体很有条理的女子,这种感觉在今日尤甚,一桩桩,一件件,细听便知这话在她心中打了多少遍腹稿,由此也知,退婚是心意已决。

    “可以吗?”关靖澜掏出一支香烟。

    怜青点头:“请自便。”

    关靖澜点燃香烟深吸一口,这才觉得胸口那股莫名的烦躁减轻了些许。

    怜青等待了半刻钟,见他沉默,只好追问:“您的意思呢?”

    关靖澜随意掸了掸烟灰,点头:“嗯,随你。”

    听到满意的答案,怜青心里松了一口气。

    原来要为此失落,放在今日看,没有感情牵绊,未尝不是好事,至少要断的时候,也能干净利落。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太太那边,还请您去说吧。”

    “等等。”关靖澜回头,忽然道,“你还没有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怜青有些意外:“这对您来说并不重要。”

    “重不重要,我自有判断,我毕竟是这桩婚姻的当事人,还请你谈一谈。”

    怜青垂眸,她想了许久,最终却是叹了口气,摇头道:“我并不想和您谈论这些。”

    “为什么?”

    怜青说:“您所处的位置和我不一样,如果无法感同身受,便也没有真正的理解。”

    “可我却未必不能猜到你的想法。”关靖澜淡淡道。

    怜青迎着他居高临下的目光,神情平静:“您不妨说说看。”

    “你想上学,想接触外界的新鲜事物,那位季姓学生的死,对你打击很大。”关靖澜按灭烟头,等烟味散去才关上窗,回头道,“你如果想正经读书,结婚后我能给你安排。你要是怕闲言碎语,太太那边我都会打好招呼,她的性子你清楚,不是爱为难人的。”

    怜青唇角紧抿,低垂的眼睫遮住眸光,叫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关靖澜静了片刻,看着她道:“不止这些?”

    看着沉默的少女,他指尖轻敲书桌,忽然又想点一根烟。手指摸到烟盒,转了一圈,到底放了回去。

    彼此无言半晌,关靖澜起身进了里间,从保险柜里拿出一叠文件放在怜青面前。她不解其意,却听男人道:“事先没有跟你说,是觉得没有必要,因为成婚后,这些都是送给未来关家少奶奶的。”

    关靖澜将文件翻开展示,里面有地契、产业合同、银行汇票等,粗算金额十分可观,是寻常小富之家一辈子攒不到的积蓄。

    “按照关家传统,你进门后要开始主持中馈,这些只是交给你练手的东西,是赠予你的个人财产。”他顿了顿,看着她道:“我没有纳妾的兴趣,不出意外,将来我的孩子只能是你所出。你应该明白,我说这些并不是吹嘘关太太这个身份多么了不起。我只是想打消你的顾虑。”

    “如果嫁给我,尊重、地位、财富……在我力所能及范围内,关太太应该有的一切,我都会给足你。”

    怜青抬眸看他,目光清澈:“的确是很诱人的条件。”

    关靖澜盯着她,似乎想看穿她心里的答案。

    “这俗世大抵俗人多,我亦然。能做您的妻子,是许多人求不来的福气。婚姻是两个人过日子,有些人在意是过穷日子还是富日子,有些人在意郎君是否心心相印。以关家门第,不用您特意说,便知道一定会过好日子。只是这个‘好’字,究竟是有钱有势的好,还是拥有如意郎君的好呢?”

    “要钱财地位,你给了,她便称心。可她若是要情投意合的夫君,你即便送了金山银山,于她也无半分欢喜。”

    关靖澜微怔,眉头缓缓皱起:“你……”

    “我?”怜青笑着摇头,打断他的话,“少爷别误会,我是俗人。我说的后者,并非指我自己。若是放在先前,倒是有那么一些不切实际的妄想。只是后来很快便清醒。在这等乱世,比起虚无缥缈的情谊,还是捏在手中的东西才实在。”

    “既然要做未来的关家少奶奶,那么我一言一行皆要谨慎,不敢丢关家的脸。就像您说的,该有的尊重和地位我都会有,而这样的日子我还要过一辈子。”怜青轻声道,“是的,这是好日子。平心而论,我是旁人羡慕的好命,做出这个决定,所有人都会骂我傻。甚至于数月前的自己,想必都难以理解。”

    “可你仍然不愿意。”关靖澜道。

    “是的。”

    “为什么?”他又一次重复这个问题,这次的语气里似乎带着几分无奈,像是叹了口气,他说,“前者我已承诺,不再赘述。只说后者,假设你想要的是情投意合的夫君,我承认,这对我来说有些难,但……”

    他顿了顿:“我会尽力。”

    “婚后你想念书尽管去,想和小六出门玩也可以,关家的规矩说大也不大,我答应你的事情,就会做到。”关靖澜语速飞快,就像谈判桌上的人,慢慢试探加码,对方仍不松口,于是只能拿出所有的筹码,赌对方是否点头。

    最后,他停顿半晌,缓缓问:“这样,你还不愿意吗?”

    怜青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

    “您不会明白的。”

    关靖澜深吸一口气,手指摸向烟盒,却只是摩挲着,他皱眉:“我自认给的诚意够多了,你到底想要什么?钱不够吗?还是怕关家给你委屈受?即便你想要体贴的伴侣,我也能尽量满足,除此之外,你还想要什么?”

    “不是这些。”怜青轻声道,“您说的都是我嫁给你后会得到什么,可我要的,就是不想当关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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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不明白。”

    “我不想做关少奶奶,关太太。我想作为‘尤怜青’活着。我读书不是为了新鲜好玩,我想读懂世间万物的规律变化,我想知道这个国家到底怎么了,我想明白走什么路才能救国救民,我更想了解一个女人究竟要怎样才能光明正大地说出这些话。”怜青极力克制着情绪,可平缓的嗓音仍然忍不住颤抖。

    关靖澜怔住,沉默半晌,眉头缓缓皱起:“这不是你……”

    “这不是我一个女人该操心的事情,你想说这句话对吧?”怜青看着他轻声说,“您瞧,现在能明白,我为什么不愿意说吗?因为我是一个裹了脚的、在大宅院长大的女人。我可以操心内宅事,也可以养尊处优当富太太,您好心,可以叫我去念书看电影,过一过新鲜瘾。但是外面的事,哪怕只是报纸上的只言片语,都不该我们听,更不能发表见解。那是所谓妇人愚见!”

    “谈论国家大事是男人的专利,从我的嘴里说出救国救民这句话,您是不是觉得可笑?”怜青紧攥着手指,唇角却扬着笑,“您再想想,方才哄我的那些话,像不像哄一只小猫小狗?”

    “豆包娇气,脾气大,太太从来都宠着它,吃用一应是名贵的外国货。您不能说太太对它不好。可是,猫儿若想跑出这座宅子,那门窗却都封得严严实实。猫儿想同人理论,可人只能听见它喵喵叫了两声。”怜青笑道,“人听不懂,也不想听。因为在人的眼里,它不过是一只宠物。怎么同它平视,听它说道理?”

    “我就是这只猫,从前我也觉得自己要过的是人人羡慕的日子,可有一天我发现,我是人,不是猫。但没有人认为我是人。这世上大多数女人在男人面前是这样。而我在您眼里,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话音落下,空气陷入突兀的沉寂。

    关靖澜想开口,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其实想辩解,自己没有轻视对方。

    可那句脱口而出的反驳,已经是最好的证明——美其名曰“爱护”,实则是深入骨髓,连自身都难以察觉的傲慢。

    关靖澜其人,很少内疚,眼下虽不至于到如此地步,心头却多少有一丝复杂情绪。

    “抱歉。”他说。

    怜青没有审判旁人的意思,直到情绪渐渐平静,她说:“这些天,多谢关少爷的照料,我感激不尽。很抱歉对您失礼,虽无夫妻缘分,到底相识一场。观人论迹不论心,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我知道,您性子冷,却实在算个好人。人没有一定要了解旁人的义务,所以,方才那些话不是对您的指责,您没有对不住我什么。再次向您道一声谢。”

    关靖澜沉默听着,她话里话外充满客套的疏离,说完便要推门离开。

    “再多留几天。”他淡淡道,“婚可以退,只是等两家人都谈完了再走,更周全,你也方便。”

    怜青停留两秒,点头:“嗯。”

    直到房门关闭,发出轻响,关靖澜才起身。

    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两圈,他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于是折返回去坐下,手指摩挲着烟盒。

    回想起刚才她闻到烟味,微皱起眉头,于是烟瘾数次被压下。这会儿人走了,倒没有顾虑。

    雨不知何时停了,忽然放晴,微风夹杂着雨水的湿意,吹开半掩的琉璃窗,连带着吹动书架的帘幕,露出第二层架子上的小瓶子,如果怜青在,便能认出熟悉的包装——摩尔登糖。

    只是一桩婚事罢了,他想。有什么可在意的呢?那个姑娘也没什么特别的,不是她,也会是别人。

    屋内,关靖澜有些出神,香烟在指尖缓缓燃烧,烟灰掉在地上却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