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密令,赐乌特特勤死——”
长安二年的春夜,无星无月。
戈壁滩上特有的春日的大风,正不住地穿过帐篷的缝隙往里灌。一盏孤灯摇摇晃晃,照见帐篷中少年人的英俊面容。
洛北一身白紫华服,坐在织锦铺就的地毯上,正在同自己下棋。
帐外有人高声以突厥语大喊:“乌特特勤,大汗召见!”
洛北不答话,只是看着棋局:十九道纵横上,黑子绵延成片,白子已被迫入角落,一条大龙动弹不得。白子四处挣扎,却怎么也找不到一线生机。
有人掀开帘门,晦暗的天光投入帐篷的一瞬,一道锐利更甚天光的刀光一闪而过,架在了来人脖颈上:“不要动。”
来人深深吸了口气,反手抓住了洛北的手腕:“等一等,乌特。是我,阙特勤。”
洛北收刀回鞘:“大汗怎么会派你来杀我?”
阙特勤是突厥大汗默啜的侄子,素有突厥第一勇士的名声。但阙特勤与他年纪相仿,是他的至交好友。默啜就是再刚愎自用,也不该派他最好的朋友来杀他。
阙特勤“哼”了一声:“简单,只要我和你两败俱伤,他那废物儿子的储君之位不就保住了吗?要是咱们有谁敢心软——外头可有七个默啜的铁杆护卫。乌特,你一向以智计闻名草原,你说,该怎么办?”
洛北顺手摘下了挂在边上的弓箭,引弓搭箭:“杀出去。”
“正合我意——”阙特勤自腰间抽出刀,反手一刀削断了帘门。
门外骑兵们人人手持火把,照得戈壁滩上有如白昼。
洛北已将一箭放出,正中一人眉心。那人落下马来,发出一声巨响。剩下的几个骑士这才反应过来,齐齐向他俩杀来。
阙特勤挥刀杀了出去,他身材高大,身形却不笨重,一避一让之间,刀尖就已划穿一人咽喉,他挽了半个刀花,反手后刺,正洞穿一人胸膛。
趁着这阵混乱,洛北连发数箭,撂倒了几个人。离他最近的骑士看他箭筒已空,当机立断挥刀向他砍来。
他有高度优势,力道大得出奇。电光火石之间,洛北腰身后仰,掷出手中之刀。那骑士收势不住,胸口中刀,坠下马去。
这一场恶战,总算结束了。
洛北与阙特勤合力将几具尸首抬进帐内,又各自换下被血染透的衣裳。洛北将火油泼在帐篷四周,点起了火。
塞外秋日干燥,风助火势,一下子就烧了起来。阙特勤将那些骑士的补给一一收集起来,挂在自己和洛北的马上,又递给洛北一皮袋水:“别看了,在这场大火把附近的人引来之前,咱们逃的越远越好。”
“以我对默啜的了解,如果他真的想让我们都死在这里,就不会只派这一队人马。”洛北转过身去,金棕色如琥珀般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阙特勤:“阙特勤,你得和我演一出戏。”
一场自相残杀的大戏。
塞外苦寒,春日里依旧风声凛冽,寒风呼啸。只有干涸的河床里一点隐约的绿意。
洛北催马疾驰,只要沿着干涸的河床一路东行,便能到大周的瓜州城。如今也只有在那里,他才能找到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奔驰之间,洛北听到后头马蹄声滚滚。他料想是阙特勤依照计划追了上来,他回身放出一箭。一箭正落在阙特勤马前。
阙特勤慌忙强拉缰绳,强令马儿偏头跳过。后批追兵的头领却不甘示弱,也放出一箭。
洛北侧头避过,双腿用力一夹马腹,跑得更远了。
阙特勤冷冷一笑,嘲讽那头领道:省点力气吧,论骑射,莫说在牙帐,就是整个草原,也没有几个人是他的对手。”
头领狠狠抽了两鞭,催着骏马跑得更快些:“阙特勤,你要是不怕我在大汗面前说你办事不力,就继续看着吧。”
“大汗密令是给我的,不是给你的,用不着你来教训我!更何况,我和乌特还有一场赛马的胜负未决。”阙特勤也抽了两鞭。
他那马儿神骏异常,很快就把身后的追兵甩得看不见人影。洛北却在前方勒马停住,转过身来向阙特勤打了个呼哨。
阙特勤勒马停在他二十步之外的位置,取出弓箭来远远地瞄着他:“怎么了?”
“要来黑沙暴了。”洛北斩钉截铁地说。
春日沙暴素来是草原牧民的噩梦。原本好好的万里晴空,风沙一到,就能把人和牲畜一道刮起。有的沙暴甚至可以掩埋村庄、拔树断流——风沙所过之处,摧枯拉朽,绝非人力所能抗衡。
阙特勤点了点头,还没说什么。一枚羽箭破空而来,朝着洛北的耳边划了过去。
追兵已到,洛北披上斗篷裹住面容,勒令马儿调转方向向西边奔驰而去。
狂风卷着黄沙,铺天盖地地向这边袭来。飞沙走石都打在人的身上,洛北独自冲到一处孤零零的石峁下,跳下马来。他扶着石壁,一路寻找,才找到一处石洞可供容身。他正要叫马儿趴在外间,好抵挡风暴,却看到一道锦袍身影出现在近前。
阙特勤。
风沙不断地从四面八方袭来。洛北只得紧紧抓着山壁上一块凸出的岩石,伸出一只手去拉阙特勤。
两人好不容易手掌相握,洛北想把他拉进石洞里,奈何风沙太大,他试了几试未果,只得冒险放开了手,双手用力把阙特勤拽进石洞里。
阙特勤不妨被他这样一拽,摔在地上,下意识放开了他的手。洛北立刻被一阵席卷而来的狂风吹走了。
阙特勤惊恐地瞪大眼睛,伸手要去拉洛北,却只拉到了洛北的衣角。他顾不上风大,向前挪动几步,浑身用力,想把洛北拉进来。
偏在这时,一块飞石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他的手臂,他一吃痛,手上一动,只撕扯下一块布料。
下一刻,洛北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茫茫沙暴之中。
沙暴持续了一个时辰,才渐渐减弱。蓝色的天空里太阳刺眼地放着光。天穹低矮而凝重,仿佛一抬手就能碰到。
现在沙漠里一片安宁,一片黄色的世界里,沙蜥蜴从洞穴里探出头来,一只雄鹰展开双翼,在一声尖啸中俯冲而下,朝着猎物去了。
若不是亲身经历,谁能想到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剧烈的沙暴。
阙特勤从石洞爬出来,咳出满腔的灰尘。沙浪如退潮后勾画着奇妙的脉络,在被风暴抹平的沙地里,他试图寻找还活着的人。
阙特勤把几个护卫从沙地里刨出来,众人一道搜寻,才找出剩下人的尸首,不是死于窒息,就是被沙暴卷起的石头砸碎了五脏六腑。
阙特勤问:“找到乌特特勤的尸首了吗?”
突厥牙帐中人人皆知,阙特勤与乌特特勤是生死之交的挚友。几个护卫各自对视一眼,开口道:“阙特勤.......风沙卷过的地方这样多,哪里还能找到乌特特勤的踪迹?或许他是找到地方躲起来了,或许他是被埋在了什么地方。总之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阙特勤看了手边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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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半块衣角,惨笑一声:“难道我如今只能拿着这块衣角去给大汗复命,说因为沙暴,任务目标已经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几位和我同行,如果大汗责怪,你们就和我一起承担吧!”
“属下不敢!”几个幸存的护卫赶忙跪倒在地。有那机灵胆大的护卫反应过来:“我等奉命护送乌特特勤回牙帐觐见大汗,不料半路遇到黑沙暴,乌特特勤与头领同没于沙暴之中,尸骨无存!”
剩下的几人都反应过来,纷纷附和:“是,沙暴都过去了,如今一点动静没有,乌特特勤一定是死了。”
“就是就是,如果没有死在沙暴里,缺水少粮,他也一定活不久。”
“我等愿意与您一道向大汗复命——就说乌特特勤已死!”
阙特勤点了点头,带着一众护卫向外走去,临行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石峁和沙地:
那里空无一人,空无一物。
洛北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
他梦到纷乱的朝堂上被禁军架出去的宰相,梦到流放道路上,落雨的驿站中充满血腥气的地面和耳边缠绕不绝的刀刃碰撞声——
他惊醒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掉在了他的身上,扑闪着翅膀在他身上跳。
意识随着这一下下地跳跃回到脑海,洛北睁开眼,发现自己的手掌上有一只浑身是血的幼鸟。它扑闪着翅膀想飞回鸟窝去。
“是金雕。”他伸手摸了摸幼鸟的脑袋,知道金雕有在食物不够时族内残杀的传统。只把它捧在手中,支撑着站起身来,四处打量。
他身处一座古城子中,目之所及,只有土墩垒砌的城墙、几座佛塔、几座土质的房屋。他勉力起身,在一处土墙上发现了鸟巢,里头已有了几只耀武扬威的幼雏。他靠着土墙向上攀去,借力将幼雏送回巢中,不料扒到一处缝隙,一团纸团率先掉出。
他展开一看,竟是一封书信:
“五月七日,海头城西域长史关内侯李柏顿首……”
洛北将李柏的名字念了一遍,想起这是《晋书》中的人物,前凉第四位君主张骏的部下。海头城便是当时前凉屯兵所在,离楼兰古城不远。他原想一路向西往蒲昌海而去,没想到竟然被风沙吹到此地,也不知此地离蒲昌海还有多远。
他正思索着,忽而头上一阵飞沙走石,竟是那只幼鸟又被推下巢穴,它跳到了房檐上,几下踩踏,塌了屋檐。他躲避不及,被一只包袱砸了头。
那包裹里好好地收着数块金、银锭,不少珠宝,还有一只打磨得甚是精美的玉笛。
或许是当时前凉内乱,有达官贵人逃难至此,躲避不及留下的。
“可惜啊。”洛北叹了口气,“这些东西,既不能吃,也不能喝。”他已经失去了所有补给,身边的只有一把唐刀。他自己和这只垂死挣扎的幼鸟,迟早都化为戈壁中的一具枯骨。他靠在土墙上,逐渐意识模糊。
又是一声马鸣,将他的意识唤了回来。
马鸣?在这地方会有马鸣?他抿了抿干渴的嘴唇,重新站了起来,看到烈日之下站着一匹通体黑色四蹄雪白的马,正是他自己的坐骑。那马儿身上还载着阙特勤从那些骑士们马上夺来的补给。
他摘下一只水囊,抿了几口水,又咬了一口肉干。小鸟在他的掌间快活地啄着肉干的碎屑。他喝饱了,也将水囊递到马儿口边,那马儿却不理他,只咬着他的袖子,让他上马。
驰骋半日,一片开阔的水域出现在他面前。
蒲昌海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