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北一身银甲,在大雨之中尤为耀眼。他刀气纵横之处,都是倒下的敌人尸首。
哥舒亶突出重围来到他面前,正见到他以一个反手刀花划过敌人的咽喉。血水和雨水一起溅在他的脸上,留下血色的痕迹。
哥舒亶提刀将逼近的两个敌人扫下马来,提高了声音在雨声和雷声之间对他喊道:“洛北!他们已经把军队聚拢起来了。怎么办?!”
洛北抬头望去,阙特勤的大旗和突厥的军旗在夜空中高高飘扬,潮水般的突厥士兵从四面赶来,在这两面旗帜下拼杀。
他不由得笑了一声:
“阙特勤要是这点本事都没有,也就不是阙特勤了。”
他直身在马背上,瞄准擎军旗的突厥士兵,放出一箭,这一箭发出尖锐的破空之声,正如金星逐月,正中那人咽喉。
那士兵连带着手中的突厥军旗一道坠下马去,发出一声闷响。
周围的突厥人见此情景,大为惊诧,但便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他们被唐人的兵刃击中,一个个倒在了战场上。
阙特勤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他挑开一个挡路的唐军士兵,高声发令:“朝着刚刚放箭的地方冲!”
象征阙特勤的大旗挥舞数下,突厥士兵收到指令,向这边包围而来。
哥舒亶聚拢身边的族人亲卫,与洛北并骑而行,他们冲入敌阵之中,往来冲突,所向披靡。
突厥士兵本来人数占优,被这样一冲,气势渐渐落了下风,竟被他们生生撕开一个突围的破口,冲断了整条阵型。
洛北带着人一路冲出军阵,远远能望到鸣沙城上戍守的布衣百姓。李贞犹在击鼓,战鼓震天动地,鼓舞人心。
他见到洛北一身银甲冲杀了出来,本要按照原计划下令开城门给他们入城修整,却见洛北挥了挥手,调转马头,再次向阵中冲去。
“洛北!”李贞呼喊了一声,却被大雨阻隔在了空中。
雪光般的闪电落下,照亮了洛北脸上决绝的神情,他回头喊了一句:“哥舒亶!”
哥舒亶追在他身后,闻言立刻应答:“洛公子。”
“想要破此僵局,只有一条路。擒贼先擒王。”洛北双臂一展,摸出了马鞍上的大弓,“问问你麾下兄弟,谁愿意跟我去取默啜首级!”
哥舒亶紧紧皱了皱眉,这个时候行此险招,是搏命的玩法,却见一个人从战团之中杀了出来,高声喝道:“我去!”
哥舒亶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一个族亲,名叫哥舒克,此刻杀得兴起,浑身是血,黄发飘扬在夜空之中,像一只怒气冲冲的雄狮。
他手提一只大棒,骑马来到洛北面前:“洛公子!我同你一道去!”
洛北点了点头,也不再问话,向天放出一支响箭,便策马再次向阵中冲杀而去。
“洛公子!”哥舒亶忙催马几下,一舞手中长枪,“我也去!”
他们再次并马而行,所到之处,无不人人避退,寻常士兵根本连和他们正面抗衡的胆气也消失了。他们一路冲杀,一路聚拢部队,冲到默啜的亲卫之前时,身后已有了不少赤水军将士跟随。
洛北向天再次发出一支响箭,呼喝自己的手下率军向默啜的方向围聚而来。他要把默啜困在这个地方,让默啜动弹不得。
默啜也是百战之将,他望着向自己冲杀过来的洛北等人,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冷笑:这些人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这个时候,朝阵中杀来,与找死有什么区别?
“弓箭手!杀此三人者,赏百金,千户!”他高声喊道。周围装备精良的突厥骑兵进一步向他围聚,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他护卫在中央。
阙特勤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顾不上还在和唐军缠斗的属下,带着亲卫向默啜的方向赶来。
洛北和哥舒亶每前进一层,便感觉到压力陡重几分,饶是洛北自己,也不得不放下弓箭,转而抽刀应敌。
他何尝不知道冒险刺杀默啜,是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只是如今,为了他自己,为了给鸣沙城中的百姓,争一条活路。这一箭是不得不发!
他们刚刚望到默啜的盔甲所在,一阵箭雨,已如瓢泼大雨一般浇了下来。洛北和哥舒亶等人忙挥刀劈箭,巧妙闪躲,一轮下来,还算没有受伤,只是随他们冲杀而来的赤水军士兵倒了一片。
哥舒克被这箭雨逼得憋闷不已,他大吼一声,挥棍在地下横扫一阵,扫得数骑突厥骑兵自顾不暇,跌下马来。
洛北见状,反手一拍马鞍,高高跃起,落在一个突厥骑兵的马背上,驱策马儿向默啜面前而去。
哥舒亶也已经顾不上哥舒克了,他立刻拍马一跃,追在洛北身后。
又一轮箭雨向他们射来。两人一刀一枪,舞成水泼不进的一道光幕,将羽箭尽数挡下。再有不到百步,他们便可杀到默啜近前。
默啜唇边浮现一抹冷笑,策马转身,正要离开,却见一道高大身影冲入阵中,挡在他和洛北二人跟前。
“阙特勤,特来讨教!”阙特勤手持一柄大刀纵马跃入阵中,正挡住洛北劈向一个突厥骑兵的一刀。
默啜饶有兴致地停住了步子,任由自己的亲卫与围攻而来的唐人军队搏杀,自己只在马上,好整以暇地望着这一黑一白的两位将军的厮杀。
洛北上一次和阙特勤在马上过招,还是在数年前的草原大会上。那时他们同是赴会的选手,在马上表演了一场——精彩,但不过瘾。
如今有机会同昔年旧友一决高下,他琥珀色的眼眸中也燃起了熊熊烈火:“好啊!看招!”
他仰身避过阙特勤横扫而来的一刀,反手向前刺出一刀,又为阙特勤避开。
两人你来我往,刀光交错,竟在阵中过了数十招!
周围喊杀震天,二人手中兵刃相撞之际,不断地迸出火花,刀气纵横,让周围士兵都不敢上前。
哥舒亶挥枪扫开两个前来支援的突厥士兵,看着他们胶着的战局,心中暗暗发紧,战场上情形瞬息万变,现在唐军士兵是用性命困住了默啜。倘若突厥大军再次聚拢,情形不堪设想。
洛北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提身前压,劈向阙特勤面门,刹那间刀光闪过,阙特勤下意识地仰身抬手格挡。
似乎真是天命所在,一道明亮闪电在天边劈下,阙特勤来不及闭眼,就被洛北身上银甲反射的电光闪得眼前一白,他下意识地低了头。
便是这一低头的空隙,洛北不再恋战,催马快走一步,低身错过阙特勤的兵刃,而后立刻直身立在马上,向默啜的方向放出一支重箭!
“默啜,受死!”
此一箭如有雷霆万钧之势,纵然是阙特勤起身正要格挡,也已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默啜胸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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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甲胄四散飞裂,坠下马去。
他呼喝着“保护大汗!”,命令手下的士兵聚拢起来去默啜身边,自己却反身过来追杀洛北,横劈竖砍,每一出招都是抱了玉石俱焚的意念。
他竟是要不顾一切地把洛北的性命留在这里。
洛北已起了撤退之心,奈何阙特勤发了狠,用尽了全身之力。他每每格挡,都觉得虎口发麻。手中唐刀如果不是陨铁所铸的神兵利器,早在阙特勤的万钧之力之下折断了。
哥舒亶和哥舒克见他应付吃力,忙上前一道来挡阙特勤的大刀。阙特勤应付三人,依旧泰然自若。三人来回周旋,体力渐渐不支,隐约已生败相。
阙特勤……真是个可怕的对手。洛北被阙特勤横刀扫开,险些坠下马去。他勉力稳住自己,向周围一望,胶着的战场上,呐喊声此起彼伏,仿佛与这雷雨一般永无休止。
此时鼓声大起,一道道火把如同游龙一般从侧翼插入了突厥人的阵中。来人昂首而立,他与麾下将士俱是一身白色。
“援军!吐谷浑的援军!”
来将正是留守本地的阴山安乐王慕容宣彻。
主帅坠马,又有敌方的援军到来,此刻不撤,接下去就会全军覆没。阙特勤反应极快,愤恨地向前挥出一刀,逼退众人,高声喊道:“撤军!告诉哥哥和拓西可汗,撤军!”
传令官立刻打马奔向远方,不久,远处响起突厥人的鸣金之声。是阵中的默矩和阿史那匍俱一同下了撤退的命令。
阙特勤斜劈一刀,被洛北反手挡开,雷光再次在天边亮起,照亮了两人满是血水的面容,阙特勤这才注意到,面前人的一双眼睛:
色如琥珀,耀如流金。
“乌特?!”他的声音压在喉咙里没有发出来,就被一阵又一阵的鸣金声打断。他知道,今夜想要把眼前之人留在此地是绝无可能,只得怀着愤恨与不甘收兵而去。
鏖战一夜的唐军也终于得到了休息。众人重回鸣沙城中,各自休整。
直到跳下马时,洛北才感到自己的双手在发抖。但此刻他心中思绪实在太多,他已经无暇分神去想,只在面上装出一派欢乐笑容,与跳下马来的慕容宣彻打招呼:
“宣彻王子来得好啊。倘若没有你改变战局,此战危矣。”
慕容宣彻也笑了:“我一接到消息就来了,可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那时突厥大军已经兵临城下,我只有一千来号兵马,不能与他们正面对抗,只好在后面埋伏着,等待时机。若不是洛公子那一箭让敌人自乱阵脚,怕是我这一千人的小队伍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哥舒亶在一边心服口服地叹了一声:“洛公子百步之外,一箭破甲,此等骑射功夫,是我生平仅见。”
“可恨还是偏了一些。”洛北道,“若高三寸,正中咽喉,默啜已经成为箭下亡魂了。”
突厥国内本就混乱,各方势力心怀鬼胎,至今仍然是斗而不破,不过是默啜凭借自己的功勋强压下去。倘若默啜一死,突厥国内立马就会再起内战。
众人哈哈一笑,都不接话。只有哥舒亶拍了拍他的肩:“洛公子,过度谦逊可就是骄傲了。”
说话之间,探马来报,突厥人鸣金收兵,度过鸣沙河,在北方河岸驻扎下来。
“真是贼心不死啊。”李贞叹了一声,“洛公子,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