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浆水鱼鱼
    煦风一连几日没露面,程娇娇的生意还是要照常做。

    不做馄饨之后统共也没多少活儿,程娇娇也不好再使唤朱一朱二。

    近些日子都未曾下雨,整日的暑气腾着实在太热,人心里发闷、口中发苦,这时候若有些酸辣开胃、凉爽又少油的吃食,定是再好不过了。

    程娇娇打算做西北地区的小吃,浆水鱼鱼,这也是哑婆婆教的,程娇娇吃了一次便喜欢上了。

    浆水做来非常容易,烧开水后加入少许面粉,调成稀一点的糊,再将胡芹焯水,跟制好的面粉糊封存到陶罐里。三五天之后胡芹叶子发黄、面粉糊变清澈,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酸味,便是好了。

    鱼鱼更简单,说是鱼鱼,其实跟疙瘩汤差不多,也是面粉做的。面粉跟玉米粉混合成糊,缓缓倒入滚水里,最后搅成比浆糊稍浓稠的面糊,将面粉糊通过圆孔漏勺,落在刚提出来的井水里,瞬间凝固成颗粒,其形状、颜色,宛如一尾尾小金鱼。

    尝起来则是弹牙、爽滑,还有淡淡的玉米香气,若是有些冰,冰过之后再吃,其爽滑口感更胜一筹。可越是夏天热的时候冰越贵,程娇娇怎么也狠不下心。

    浇头只需将花椒、辣蓼、茱萸捣碎,泼上热油,再配些炒过的韭菜,更能突出浆水本身的酸。

    做好后程娇娇先给自己盛了一大碗,冰凉、爽滑的鱼鱼顺着嗓子滑到腹中,浆水的酸、茱萸的辣、韭菜的辛在肚中交织,此时再喝一口浆水,顿时口齿生津、胃口大开。

    这日一出摊,竟还碰上了熟人。

    “哈哈,程娘子的手艺,尝过一次便让我久久不能忘啊!”齐岳照旧是那副五大三粗的模样,却非要学读书人束冠、穿一身月白长衫,配上他魁梧的体格,茂密凶猛的胡子,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程娇娇给他端上满满一碗浆水鱼鱼,还赠了半张葱花饼。

    齐岳一只手捋着胡子,单手端起碗,将一碗浆水鱼鱼直接灌下肚,吃完还有些意犹未尽,“此物酸辣爽口,着实不一般啊!劳烦程娘子再来一碗。”

    程娇娇心里想着,看似一个个身家不菲,可白煦风……连带他的好友怎都如此吃相……

    想归想,程娇娇又给齐岳盛了一碗,比先前还要再满几分,端起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洒出来。

    齐岳吃得脸上尽是餍足的神色,在衣袖里摸了半天,掏出一锭银子递给程娇娇,看着能有二两多,“多谢程娘子款待,我定要给好友引荐来程娘子这儿。”

    程娇娇笑着推了回去,“您有这份心,那我更不能收了,否则不就成了您替我白忙活了?这浆水鱼鱼本就不值什么钱,当我请您的!”

    一旁的钱大娘看得眼馋,这程娇娇整日里招蜂引蝶,前些日子来了个小白脸,这又来了个富家翁,出手还是这么阔绰!真是让人可恨!

    ……

    夜里,程娇娇做了一个特别奇怪的梦。

    梦里她的年岁看着要小了许多,映在湖面上的倒影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还是个摆摊的小掌柜。

    更奇的是梦里也没什么大买卖,还是卖馄饨,手上拿着一把大木勺。

    唯一能拿出来讲的也就是摊位这次在寸土寸金的麒麟池,还是最贵的那片儿。

    天朗气清,水面波澜不惊,麒麟池的景色也格外令人沉醉,程娇娇都能感觉到空气中扑面而来的盎然春意。

    就是这沉醉让人晃了神,程娇娇一时不察,手中的木勺掉进了湖里。

    湖中倏然生起一阵白烟,卷起的湖水打湿了程娇娇的衣裙,白烟渐渐靠近岸边,程娇娇的脚却像黏了浆糊一般,寸步不能离。

    程娇娇又急又怕,白烟里传来一声低沉的“莫怕”,听到耳朵里反倒觉得有几分熟悉。

    白烟渐渐散开,隐在烟雾中的身影显现,羊头、鹿身、狼蹄、龙尾、披甲带角,身有五彩,这是……这是麒麟!

    程娇娇察觉到自己僵硬的身体可以活动,“多谢神兽大人相救,小女子无以为报。”

    麒麟一字一顿说道:“这位姑娘,你掉的是这个金勺子?还是这个银勺子呢?”

    或是太过荒唐,程娇娇梦里惊醒,反复思索后觉得这奇怪的梦境定是最近志怪话本看得太多。

    另一头的齐岳也大惊失色,从未出过问题的麒麟入梦,怎么到了程娇娇这里,入梦献宝还能失效呢?

    这程娘子身份绝不简单!

    ……

    “唉,来了来了。”

    “啧啧,这程娘子可不是好欺负的,有的好戏看了。”

    “那可是个老虔婆,谁能从她手里落得好?”

    程娇娇今日出摊的时候觉得周围人的眼神都怪异的很,看她走过去还背后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这又闹的哪出?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热呼呼的馄饨,鲜香美味,吃了还想来!”钱大娘在一旁吆喝,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儿在一旁盛馄饨给客人端过去,满脸写着不情愿。

    看到程娇娇推车过来,钱大娘白眼恨不得翻到天上,光她程娇娇卖的了馄饨?她闺女可不比这小丫头片子差!更何况她闺女才十六,正正好的年纪!

    原本也想学程娇娇做那浆糊一般的吃食,结果前天晚上在家中试了几大碗面、废了半斤的醋都没弄成,要不然谁愿意大热天支口煮馄饨的大锅。

    “娘!”钱姑娘拿抹布擦了擦手上的油,却没料到抹布更脏,手上油腻腻的触感顿时让她撅起了嘴,连带着穿新衣服的兴奋劲都下去了不少,“我都说了我不来!你偏要我来!还卖什么劳什子馄饨!”

    钱姑娘看钱大娘近些日子神神秘秘地不知捣鼓什么玩意儿,还把见客才穿的绸缎衣服让她给换上,结果就是为了让她来这儿卖馄饨吗?

    钱大娘赶紧安抚自己娇气的闺女,“别急,我告诉你,娘都是为了你好,等会你就知道了!”

    程娇娇也不意外,她的生意做得好,肯定有人眼红,这馄饨又不是光她一个能卖,人愿意这大热天的拉着自己闺女一起卖那热腾腾的馄饨,程娇娇怎么能拦着呢?

    “好久不见,程…程娘子。”

    突然出现的煦风倒是让程娇娇有些意外,这人到底每次都是从哪冒出来的?

    煦风回青丘躲了几天,终究是忍不住又回来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打了招呼,又问道:“这是什么吃食?怎么……之前从未见过?”

    程娇娇看他神情自若,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酒后失态!酒后慎言!

    失了这么一个大主顾,她可舍不得。

    “娘~这是?”钱姑娘看见煦风的那一刻,端着油乎乎的碗、跟一堆下苦力的乡野村夫打交道的不痛快荡然无存,嗓子都掐了起来。

    “娘什么时候骗过你?肯定是有好东西给我们茹儿留着呢!”钱大娘嘴巴一撇,自己闺女那点小心思还能瞒得住她?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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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煦风在一旁坐下,才发现旁边的摊子居然也卖起了馄饨,味道嘛,闻着就……

    而且这么热的天,这店家怎么想的?

    钱茹儿看煦风望过来,来不及回避,两人视线还对上了。

    钱茹儿立马低下了头,大气都不敢出,脸都憋红了,还特意记着侧了些身子,把身姿曲线扭出来。

    大夏天站在馄饨锅前面,又穿的绸缎衣服,这姑娘热得脸都红了,煦风心里不禁感慨,女人心海底针,实不欺我。

    程娇娇知道煦风的食量,专门拿了个青花大海碗给他盛了满满一碗浆水鱼鱼,有寻常的四五倍之多。

    端上去的时候,程娇娇还打趣道:“白公子,这可是我专程为您订做的碗,保准让您吃饱!”

    “为我……订做的?”煦风的脸唰一下就红了,耳朵都沾上了一抹绯色,但程娇娇忙着招呼其他客人,并未看到这一幕。

    别人都没有……给我订做的……她还专程想着我,她是不是也对我有意?煦风心里盘算着,酸辣爽口的浆水鱼鱼吃到嘴里都少了几分滋味。

    若是我告诉程娘子,我心悦于她……她会……

    “哎呀,这不是白公子嘛?多日不见啊!”钱大娘瞪了一眼自己不成器的闺女,平日里家中作威作福,这会让她贴上去又摆出一幅羞涩的样子给谁看呢?

    “嗯”煦风咽下嘴里的吃食,“家中有些事情,回去了一趟。”

    钱大娘长大了嘴,故作诧异地问道:“白公子不是柳州人?”

    煦风摇摇头,而后埋头吃起来,这老太真是烦人。

    钱大娘心里更乐了,不是本地人好啊,看他的吃穿用度,定不是普通大户人家,就算让她的茹儿做个外室,以后也是几辈子享不完的福啊!

    “家中可娶妻?”钱大娘又问道。

    “并未娶妻”,煦风心中已经有些不快,这老妇人三句两句问这么多,扰了他吃饭的清净。

    “没娶妻好!不是,老身是说白公子少年英才,自是不用着急娶妻一事。”钱大娘给钱茹儿使了半天眼色,钱茹儿这才红着一张脸,端着碗、扭着腰、踏着小碎步挪过来。

    “公子尝尝我家的馄饨吧。”

    钱茹儿嗓子甜腻,听得程娇娇都起了鸡皮疙瘩。程娇娇看在眼里,气在心里,教训完泼皮这才几天,生意都做到她的摊位上来了。

    故意阴阳怪气地刺了一句,“我这小摊,摊小薄利,经不起各位在这儿占着地方,要吃别的还请去您那边吃吧。你说是吧?钱婶?”

    钱大娘听完还拍桌子,“走,茹儿!咱们回去,可不敢脏了程大掌柜的地方。”话毕,还挽起了煦风。

    煦风让这老婆子整得云里雾里,“你干什么?我还没吃完。”

    “白公子,去老身的摊子上再吃,让茹儿给您多下点馄饨。”

    煦风挠挠头,“我没说吃馄饨啊,何况你这馄饨闻着就不好吃。”

    听到这番话,钱大娘贼溜溜的眼神在两人间扫了几个来回,带着些许幸灾乐祸说道:“那白公子就好好吃吃程娘子的酸汤吧!白公子怕是不知道,你几日不来,可日日都有那乡绅老爷专程来看望程娘子哦。”

    “我知道……”

    “你胡说什么!”

    钱大娘看程娇娇抄起木勺,拉着自家闺女两步并作一步跑了回去,一路上还不忘吆喝,“我以为是什么深情公子哥呢,合该你当个绿头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