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天色阴沉,乌云翻滚,眼见着一场大雨就要兜头浇下。

    天灾连年,饥荒战乱,大批百姓流离失所,被迫北上,去往京城一带富庶之地。

    流民聚居城外,规模庞大,已成动乱之势,当今二皇子萧淮请命镇压,前往京郊。

    城内繁华,人群熙攘,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城外十里却是荒土枯树,乌鸦在枝头嘶叫,下头的流民拄杖前行。

    流民面黄肌瘦,皮肤似皱了的树皮,皮包着骨头,双腿看去竟是比拄着的树枝还细。

    踏出的路旁尸骸枕籍,倒在路边的还有被扒光衣服的新鲜尸体,鲜热猩红的血从脑袋从嘴角汩汩涌出,双目圆睁,眼珠突出鼓起,好似下一刻便会滚落而出。

    暴乱刚结束不久,在这种处境,人只会变成野兽,只剩求生和掠夺的欲望。

    鲜血尸体在汹涌的人潮里没有掀起半点涟漪,成群结队的流民仍旧似条长龙,朝城门而去。

    一辆马车停在枯树之下,四周尽是银盔铁甲、手按长刀的禁军,还有身着官服的大臣立在一旁,毕恭毕敬地候着。

    大臣擦了擦额头冷汗,试着开口:“殿下,是否……”

    “不急。”

    大臣嘴里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马车内的一道声音截断。

    片刻之后,随之而来的是缓缓落下的指节敲击声。

    一声一声落在案桌,极缓慢,也极有韵律。

    传出的话声不轻不重,分明带着轻缓的笑意,但在这灰暗日色里却无端生寒,像有千斤压下,大臣弯着的背似是又往下折了几寸,四周寂静更甚。

    很快,大臣擦完汗连声应好,立在一旁不再言语。

    马车内燃着檀香,飘渺烟雾自错金炉飘出,缭绕在青年暗色织锦长袍,又掠过其长袖之下骨节分明的手。

    一缕烟雾消散之时,青年停了缓缓敲着桌面的动作,抬起手掀开车帘。

    暗色天日下,青年的手白到生冷,似是泛了层冽冽寒光。

    不远处,扑通一声有人倒下,包袱里裹着的东西散了一地,霎时,人群里有人停住脚步,像是被腐肉吸引的秃鹰,朝着食物靠近。

    于是很快,人群一圈一圈,不断朝腐肉围去。

    马车里,青年看向那一场即将爆发的动乱,薄唇挑起几分弧度,生了笑意。

    ——

    有人倒下了。

    那死死拽着的包袱掉在地上,里面仅有的一点财物和口粮滚落,霎时,像是有人按下了傀儡的机关,一排排人纷纷扭动脑袋,朝这看来。

    丁点大的小孩趴在倒地的妇女身旁,乱糟糟的头发将她小脸彻底遮住,使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那细瘦如枯枝的小手摸上妇女的鼻子,后忽地顿了下,手又缩了回去。

    小孩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昏暗的天空骤然闪过一道白光,天际闪电掠过,她也没发抖,一双破了的草鞋踩在泥泞地上,她跨过妇女的尸体,想要将包袱里散落的东西捡起来。

    这时,围过来的流民黑压压一片,比天色更昏暗的阴影覆下,将小孩全部笼罩。

    小孩一手抓起银质的长命锁,当余光透过脏乱的头发,瞥到那一群黑影时,她没有瞬间犹豫,随手抓起一块有着锋利棱角的坚硬石头,紧紧攥在掌心,就算石头将她掌心皮肉割开流出血来也没松开。

    人群比猛兽还要凶险,看到那长命锁,看到那包裹里几个干瘪发黑的馒头,看到那尸体身上还算完好的衣裳,他们深陷的眼窝似是迸发出了刺目精光,对着面前死去的女人和小孩快要流出涎水来。

    但终归是天子脚下,又是个小孩,方才已经死了几个人,若是再发生暴乱出了人命,怕是会把官兵引来,强行镇压。

    人越聚越多,虽是临时聚到一起,但也有了个领头羊,方才人群里的一场场动乱便是由他们引导煽动,将到底将死之人的财物抢来,衣裳扒下,若是没死便让他们死。

    眼下,这几个人看到这小孩也停了片刻,似在犹豫。

    他们是想靠着煽动这群愚民暴乱而进城,再以此和官府谈条件,若是被官兵逮到,寻了个由头镇压,那不是得不偿失。

    但他们太饿了,看到那几个馒头简直就昏了头,再说了,那小东西手里还拿了个长命锁,看起来能换不少银子。

    在这几个人犹豫之时,一个包着粗布头巾,面色黧黑的男子同另个男子交换眼神,随即上前几步大声道:“谁知道官府会不会开城门!我们都要死了哪还管得了这么多!”

    “她手上有吃的!还有银子!抢过来!”

    “反正她看上去也活不久了!不行吃了她们!”

    ……

    有人开口煽动,又有人响应附和,那领头的人舔了舔干燥的唇,又猛地吞咽了几下口水,朝小孩走了过去。

    一群人一拥而上,似是当真要将小孩和女人分食。

    而小孩没有哭也没有叫,在那男子嶙峋突起的手朝她伸来,想要抢夺她手里的长命锁时,她忽然抬起紧握尖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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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朝那人的眼睛砸去。

    砸了一下,鲜血迸出,尖锐惨叫爆出。

    又一下,眼瞳血肉模糊,惨叫声更甚。

    又一下……

    鲜血四溅,溅在小孩的手,小孩的发,小孩的脸上。

    而小孩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在凌乱的头发下,是一双沾了血的,冷静的不像孩童的眼睛。

    那双眼睛冷得生出了刀剑锋利感,根本不是一个小孩应有的眼神。

    这一刻,她一个小孩,倒是比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像野兽,求生的欲望汹涌滔天,蓦地充斥着那双还满是稚气的眼睛。

    她要活下去,她得活下去。

    刹那之间,周遭静止,围绕的人群僵在原地,瞬间,没有人再上前。

    那两个包着粗布头巾的男人对视了眼,悄然从人群退出,朝马车的方向吹了声口哨。

    ……

    不远处的青年看到了这一幕。

    看到了那小孩,也看到了那双沾血的眼睛。

    青年薄薄的眼皮掀起,轻笑了声。

    “是时候了。”

    青年手腕朝下做了个手势,禁军得令提刀,便是一场腥风血雨。

    “煽动闹事,滥杀无辜,按律当斩!”

    禁军将人群围住,刀剑抽出,几个领头的脑袋便落了地,温热鲜血混在肮脏泥土,禁军首领大声呵道,“传汝阳王之令,余人收编屯田,赈济食粮,再有闹事者,就地诛杀。”

    煽动领头的人头颅落地,死状凄惨,剩下的流民不过是想求一口口粮,对他们来说入城或者不入城都一样,因而皆齐齐跪地,不敢再闹。

    一场流民之乱就此解决,暴乱被镇压,京城也无需大开城门收纳流民,屯田收编充实军队,乃一举三得之计。

    方才冷汗涔涔的大臣见此也不得不佩服他口中的汝阳王殿下。

    够狠,够沉得住气,也难怪会自行请命镇压,经这一事,朝中局势怕是又要变天了。

    青年下了马车。

    暗色华服掠过泥地,袍边云纹染了污泥,他一步步朝那小孩走去,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来。

    “倒是个好苗子。”青年难得弯下腰,朝泥泞里的小孩伸出了手。

    他含笑问她:“小孩,要不要跟我走?”

    昏暗天际闪电掠过。

    轰隆,天降大雨。

    一场大雨骤然浇下,小孩仰头看他,鲜血被雨水冲刷,一片水雾之中,看到了一张美如天神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