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乘出租车回家的路上,庄知礼靠坐在车后座里,穿透前挡风玻璃照射进来的浓烈黄昏打在他身上,走上毫无阻碍的宽阔大道,阳光明明灭灭地在他眼前扫过。
脑海中接连不断地回放落地窗里秦润窈轻松自在的笑容和随性而至的坐姿,微微歪着头看向桌子对面的男人,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与社交关系里不走心的礼貌性微笑迥然不同——职场里日日相见的庄知礼轻而易举就能分辨出来,他很少看到这副模样的秦润窈。
他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情,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隔着落地窗看着他们在里面聊得有多么开心,庄知礼犹如置身事外的观众,品鉴一场无声的电影,沉浸在秋天的枯树飘飘荡荡掉下来的枯叶沉甸甸坠在他的肩上。
秦润窈从始至终没有看到不远的距离外有他的存在,他并不希望她能发现。
因为发现他了又能怎样?
有时候人和人的交往是条一眼望到头的穷途末路,拥挤到只能容许一个可能性通过的巷子。
庄知礼侧过头看向车窗外,走马观花般的景物不断向后飞快掠去。
上司就是上司,是平时无论怎么随心所欲的亲近都不可能真正改变的地基,秦润窈作为八面玲珑的成年人,和下面传达工作安排都会挤出来几句关心生活身体的温声细语,遑论和他生活里多了层邻居的关系,行为做事更多一份熨熨贴贴的体贴成了理所应当。
她就是这样的,多情假意混在一起,只言片语间仿若要把人时时刻刻放在心坎上一样。
庄知礼记得第一次见秦润窈的那天,他临时开了个简短的会议回去面试室内当面试官之一,在细细长长的走廊里远远地看到一位穿着得体的女生一手提着包,一手小心翼翼地关上玻璃门,没注意到身后有人端着咖啡路过。
面试区域需要保持绝对的安静,那时秦润窈将所有的头发都束在脑后,没有任何烫染,化着浅云柔光般的淡妆,她转身一不小心撞得对方手臂倾斜,褐色的咖啡洒了她一身,半条裙子都湿透了,咖啡液滴滴答答像是阵仓皇而过的小雨,没入脚边的地毯。
失手的女生是位初出茅庐的实习生,刚刚进入公司不到一个星期,见状惶恐不已,连连道歉。
已经实习半年的秦润窈丝毫不慌,接过她的纸巾擦着流到腿上的咖啡液,离面试门口走远了一段距离,不紧不慢地勾起笑容安抚着她,“没事的,不用紧张。我正想喝咖啡缓解一下面试的紧张,想什么来什么就是幸运。你没烫着就好了,不然我能回去换衣服,你可能有点困难。”
一杯适口的咖啡能有多烫?女生顺着她微微一笑,消解了一部分察言观色的紧张,仍然提心吊胆地问,“我,我赔您的衣服吧。留个联系方式行吗?”
“可以。”秦润窈接过她的手机留下了电话号码,还回去的时候落落大方地说:“这次失误的责任我也有一部分,你实在过意不去干洗费给我四百块钱就行了,我走了。”
庄知礼认识她那身衣服是国际知名奢牌,总价大概在实习生两三个月的工资,秦润窈能够快速反应过来,保证不伤害对方自尊心的情况下给予了宽容大方,他没少见过穿金戴银的人对别人不依不饶,素质和钱财完全不成正比。
招人当然是从全方位考量,秦润窈转身离开的同时朝他投过来份一扫而过的目光,那一秒钟由内而外散发的恣意张扬留给他十分深刻的印象,当晚亲自编辑了录取函发送到了她的邮箱。
后来那位赔干洗费的实习生成为了秦润窈的秘书,名叫张子番。
以前庄知礼认为秦润窈从不区别对待,今日亲眼见到了不同以往的另一面,后知后觉的明白了她或许平时从没有过一次真心实意。
都是工作中虚与委蛇的一部分。
043.
整整一天一夜,庄知礼没有感受过秦润窈的信息素,强烈的戒断反应在地平线吞下最后的残阳开始汹涌澎湃起来,他感觉腺体似是包裹了一块热烫水袋,泛起密密麻麻的灼痛麻痒感,隔着衣服轻轻挠过的小臂上掀开衣服一看,全是鸡皮疙瘩一般的红点。
书房里充斥着满满当当的荔枝味信息素,若要有人冲进来定能感受到蕴含着多少令人心惊的焦躁不安。
电脑屏幕上的字眼变得难以分辨,庄知礼浑身上下的关节处都冒出针扎似的刺痛难忍,他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开始急促颤抖,脑海里纷来沓至的秦润窈搅乱了全部,他只想,只能接受那片淡雅芬芳的茉莉花。
这次比起之前的更要来的气势汹汹,他改变不了任何身体反应,五脏六腑好似被渴望折磨的不成人形,捧着皲裂的大地涌起无边无际的渴望。
没有水,没有可以饮用的水。
没有秦润窈,没有能够拥抱他的秦润窈。
望梅止渴都找不到人。
时间的流速变得粘稠缓慢,度日如年在庄知礼这里成为了具象化的感受,他好像一片受过炙热烤灯直射过的花朵,妄图用蜷缩起来的姿态抵抗内外两处受到伤害的痛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叮咚叮咚”的声音宛如天外来音,穿过层层叠叠的时空和距离到达他耳边。
庄知礼浑浑噩噩地睁开眼,他脑海里浮现出基本的念头,是玄关处的门铃响了。他回过神来从狭窄闭塞的书桌下面,一手撑着地钻出来,外面已经是昏天黑地,他刚走几步路就感觉到了手脚貌似不经过他大脑的商量,兀自分了家,不听使唤了。
他摸着黑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向玄关处,唯有门上面的猫眼能够透出走廊里一点光亮。
门外的人等了太久已然失了耐心,再一次肆无忌惮地拍着门板,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你开门啊庄知礼,我给你买了蛋糕回来,你不是说想吃蓝莓蛋糕吗?”
这一声成功把庄知礼煎熬没了的三魂七魄叫回了躯壳,他手软脚软到根本不能直立行走,靠在鞋柜上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的目光倏地看向猫眼,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握紧了冰冷的金属,却没有给她开门的意思。
秦润窈明显喝醉了,不施粉黛的面容一如当年第一次见面,没有丝毫改变,脸颊上浮现醉酒的红,她醉意朦胧地坚持拧着根本拧不动的把手,像是想要不打招呼就直接闯进来,一副土匪行径。
她拧了几下没拧动,嘴里嘟嘟囔囔地哼哼,“你这八百年前的老古董,真难用,你快换了吧,不然你晕倒了我都救不了你。”
走廊里的回音将她的声音荡来荡去,本就头昏脑涨的庄知礼听不清晰,他隔着薄薄的玻璃片注视着难以一见的秦润窈,心底悄悄滋生出一小块青梅田,越盯着她看,青梅成熟的越快。
他盯着秦润窈提起手里的蛋糕盒子到脸颊旁边,视线绕来绕去地找着什么,最终看到了小小的洞穴猫眼,喜眉笑眼地晃动着淡紫色的小盒子,颠三倒四地说:“看到没有?买回来了,我觉得非常好吃,想着你就给你带回来了。等你回家了,看到我就过来找我吃啊,绝对不会骗你的。”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庄知礼心绪纷乱,引得胸口起起伏伏,他握着门把手刚要向下摁,斜对面的电梯门打开了,从里面疾步走来一名男人,正是餐厅里和秦润窈莞尔而笑的男omega。
他的动作陡然凝结在了原地,缓缓松懈了力道,猫眼流淌出来的冷色灯光覆盖在庄知礼的身上,如同岿然不动的巍峨山峰重新下了场千年不化的大雪。
男人和秦润窈很是熟稔的样子,抬手勾住她手里的蛋糕盒丝带轻轻一提就换到他手上了,圈着她的肩膀就顺利把秦润窈半搂半抱地带回她的门前,“你别乱跑啊,一会儿小心那家户主出来骂你,醉酒了就乖点行吗?祖宗。”
“不是,我没醉,我还能喝。”秦润窈胡搅蛮缠的声音响起,“我想玩过山车了,现在我就想玩。”
按密码锁的滴滴声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滞涩,男人的语气带着无可奈何的纵容,“行行行,等你明天醒来就去行了吧,我陪……”
“砰”的一声,秦润窈的家门关上了,与此同时庄知礼耳鸣不止,他听不到后面的声音了。
握着门把手的掌心一片黏腻潮湿,雪窖冰天的寒冷蔓延到从头到脚,骨节泛白地抓着金属铁块,站在原地僵硬了不知道有多久,濒临窒息的庄知礼猛地倒吸一口气,再吐出去的时候他心底竟然有几分庆幸。
还好,还好没有开门,不然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就要无力遮掩的亮在她面前了。
那时,他该怎么解释?
松开门把手,庄知礼的掌心皮肉仿佛有几寸长在了里面,撕开的那一刹那他的心经历了活生生的剖蚌取珠一样,难以言喻的刺痛穿透肋骨,他心有灵犀地低下头,有什么东西从鼻腔里往外滴落,不自觉地抬起手接着,温热的水犹如饱满的雨滴砸在他的掌心。
下一瞬间,他昏昏沉沉的脑袋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向前坠落,然而无力阻止,在感受到痛之前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斜对面的房子里,向来视地球人为两脚兽的黑猫乌米见到臭气熏天的秦润窈极其不爽地甩了几下尾巴,萨摩耶珍珠欢天喜地地蹭过去闻了几下,被人类身上的味道臭到了,自愿坐在了秦润窈旁边安安静静的看着。
秦润窈坐在茶几地毯上,仰着头靠在沙发坐垫上,张着嘴喊,“季瑞辞,季瑞辞!”
“来了来了,真是祖宗。”季瑞辞端了杯刚刚搅动化开的蜂蜜水走过来,丝丝缕缕的蜂蜜糖分还在杯底打着龙卷风的小旋,珍珠轻轻摇了摇尾巴,他捏着吸管戳到秦润窈的嘴里,好在还没有醉到不省人事,本能地汲取着水分。
一杯蜂蜜水很快见了底,秦润窈蓦然睁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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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直了身体,正要说话,乌米从沙发靠背上一跃而下精准踩到她的肩膀上,又飞快地跳到了沙发的另一边,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但是她没有起身去算乌米的账,看到那双黄铜色且怒目而视的猫瞳,她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我要去找他,我感觉他有事。”
说完,她曲起腿就要站起身,去找庄知礼。
不清楚她在胡言乱语什么,季瑞辞抬手用力摁住她的肩膀,“找什么找,我看你最有事,我带你去卧室赶紧睡觉算了,我还要回家呢。”
044.
待在疗养院的第五天,窗几明净的单人病房和面积稍小的两居室差不多大小,几乎就是个地理位置绝佳的小型公寓。
那天庄知礼毫无征兆地晕倒触发了隔离手环的求救功能,没有任何人发现他身体不适的情况。
醒来后,庄知礼将一切工作内容都交给了秘书,由他将每日安排分下去处理,秦润窈在此期间发给他的消息大部分都是文件汇报,时不时关切询问他的身体情况,都被他无一例外的用借口敷衍过去了。
艳阳如春的阳光扑撒在庄知礼水蓝色的院服身上,他难得感受一下匆忙生活夹缝中悠然自得的时间,他放心不下公司里的事情,坐在沙发上捧着平板仔细查看文件错漏。
一室寂静,窗外传来鸟雀叽叽喳喳嬉闹的声音,庄知礼抬眼迎着刺眼阳光望过去,他抬手搭在眉毛处遮出一片阴影,小小的影子像两团惆怅的乌云在枝头跳来跳去。
这时,房间的门传来密码锁开启的细小声响,穿着利落的护士走进来,首先环视一圈室内,她扫到庄知礼身上时轻微愣怔了一瞬。
她很快回过神来,将文件夹打开递过去,“庄先生,您好。最近这段时间您对高匹配度信息素强行截断依赖,以及受到多种类信息素刺激还没缓过来,诱发了分离综合征。不少缺失伴侣信息素抚慰的omega都会得这种病,每个月的发热期都很痛苦,严重的会影响神经系统,只能覆盖标记,或者终身吃药控制。”
听到严重的后果,庄知礼打开文件夹的动作不易察觉地顿了顿,他听说过分离综合征,大多发生在丧偶和不和谐婚姻中omega的身上,作为承受方的生.理结构是更加被动的,AO结合的家庭中Alpha永远有随时抽离的自由,omega则只能洗三次标记,否则腺体会彻底报废,相当于从此以后变成植物人。
而腺体位于后颈部位,与脊椎同等重要,分泌的激素在这一生都需要不断汲取,就像是茁壮成长的大树是需要庞大坚韧的根系吸收养分才能成长。
本身腺体就存在着神经感触受损,经历二十多年的持续治疗,庄知礼的分泌激素水平始终比常人要少三分之一,理论上来说得各种各样疾病的几率要比健康人高百分之五十,他垂着眼,看着那一串串烂熟于心的专业数据,纤长的眼睫在眼下遮出两片斑驳不清的锈迹。
他不想一夜之间回到破破烂烂的起点。
护士猜测他大概率是被alpha毫无征兆抛弃的,看着他的眼神都不自觉地戴上了怜爱,她继续说道:“关于您身体的对策我们多方的医生还在商议当中。因为我们发现仪器显示您已经怀孕七周零三天,单胎妊娠,缺乏双方信息素激素和孕早期需要的营养,胎儿整体偏小。”
“什么?”如遭雷击的庄知礼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心跳狠狠砸了一下胸腔,翻了几页检查报告,看到了最后一页的测试单,黑白影像下面明晃晃写着“一个孕囊声像”。
他大脑一片空白,残留最后一个想法:他,他怀孕了……怎么可能?那个时候,发热期……
正当此时,茶几上摆着的平板上弹出水波荡漾的视频电话邀请,乌米半眯着眼睛的头像位于正中心跳动着,下面是“小润”两个字活泼的颤抖着。
庄知礼没有抬头,他看着显眼又刺目的备注,几次呼吸后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口齿清晰却缓慢坚定地问道:“……我现在适合打掉他吗?”
护士细致入微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接着说道:“您的生.殖腔有一定的发育不完全,部分地方完全是萎缩状态,您要是想要打掉是可以的,不过得过段时间观察评估身体能不能承受住。而且不要这个的话,以后生.殖腔可能不会有任何着床的能力了。您还是慎重思考一下,最好是和您的伴侣商量一下能否接受之后的丁克生活。”
庄知礼只觉得脖子上勒了一圈进退维谷的项圈,挤不出任何多余的气音。
他没有伴侣,要和谁去商量这件事?能和谁说这件事?
和秦润窈坦白的话,她只会觉得是个突如其来的惊吓吧,毕竟春天时她还在展望未来,那份规划好的未来里没有伴侣,更没有一个孩子。
过了几秒钟,他面上镇定自若地说:“好,我知道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