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长安怎么会来这个鬼地方?
偌大的东海,已经不够他挥霍撒野了吗?
盛凝玉压抑着狂乱的心跳,在原小公子不解的眼神中,愣是拽着谢千镜的手,当场演出了个眼眶湿润,欲言又止。
也不知原小公子是悟出了什么,他先是怔愣了一瞬,眼神复杂的看向盛凝玉和被她紧握着手的谢千镜,而后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褚家主安。”
原小公子上前一步,对着树林拱手道:“放在遇傀儡之障,多谢褚家出手相助。若是褚家主愿往云望宫一叙,我原家定尽地主之谊。”
盛凝玉暗暗咂嘴。
这话说得妙啊!
别看原小公子态度谦逊,但任谁都知道这绝无可能。
毕竟褚长安执掌褚家,每日日理万机,又自视清高,怎么可能屈尊前往灵桓坞那小地方?
果然,须臾几秒后,林中有一青年缓步而出。
青年乌发散在脑后,并不竖冠,长眉入鬓,鼻梁高挺,容貌昳丽的不似真人,身着蓝色长袍自林中曳地而出时,几近虚幻。
与之相对的,是他的神情。
锋利又阴沉,让盛凝玉想起每每天边即将有风雨来时,压低到几乎碰到望星台的雷云。
而更让盛凝玉意外的是——
褚长安不知为何,竟然没选择更变容貌。
她本以为做了褚家家主,哪怕是为了服众,褚长安也会选择更老成一点的装扮才是,没想到他还是维持着二十岁出头时的样貌。
想起客栈里的那些传言,盛凝玉深沉地想到,褚长安果然有病。
还病得不轻。
在她沉思之际,来者已开了口。
“原小公子客气。”
褚季野语气平淡,瞥了眼褚乐,后者犹如被盯上的猎物般缩了缩脖子,乖觉地走到了褚长安身后。
褚季野:“我平日里诸事繁忙,云望宫怕是去不得。只是家中小辈平日里被我骄纵惯了,若是有冒犯之处,还望诸位海涵。”
到底是长辈,哪怕这话说得极为无力,原小公子也反驳不得,只能应下。
此次随原小公子出来的,大都是云望宫的年轻一代,各个也都是宫内骄子,难免有人不忿,小声嘟囔:“明明是他惹事在先,他才该道歉——”
“噤声!”
砰——!
原小公子急切的嗓音和巨大的爆裂声几乎同时响起,只见那开口的云望宫弟子面前,已然有了一个冒着黑烟的大坑。
若非刚才原小公子出手及时,这在坑底的,可就是那位云望宫的弟子了。
盛凝玉同样紧锁眉头。
她终于认出了那道符箓。
与原先褚家用来除障的符箓画法相似,威力却全然不一。
褚家所用的符箓名为“魄散魂消”,传自于剑阁古籍中,自古用来封印邪魔瘴气。
而褚长安方才所用的那个,名为“飞雪消融”,是她当年胡乱改的,与“魄散魂消”相比,威力就是个凡尘界的窜天猴。
雷声大,雨点小。
当年大师兄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将她从凡尘带来的东西没收了个干净,盛凝玉偏不信邪,愣是自己捣鼓起来。
没收了一个窜天猴,就会有千百个“窜天猴"蓄势待发!
天赋也好运气也罢,盛凝玉还真是将那千年不变的符箓改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不过盛凝玉如今怎么也记不起自己当年到底是想的,最后竟是给这窜天泼猴似的符箓取了个文绉绉的名字。
“飞雪消融”?
剑阁分明是无雪的。
按她的取名风格,这玩意儿该叫“泼猴”才是。
不过这不重要,毕竟可是千年不曾被改动的符箓——盛凝玉至今仍能回忆起第一张符箓成功时,自己心底的骄傲,迫不及待和小伙伴炫耀的虚荣,以及付诸于实践的快乐。
在快乐的过程中,毁了秋水一池、玉鹤一座、树木若干,还有书房一间。
不是她的,也不是凤潇声的,是大师兄宴如朝的。
为此,盛凝玉挨了大师兄宴如朝一顿罚,连师父也救不了她。
……
所以话又说回来。
褚长安好歹是个褚家家主,没事随身带个窜天猴做什么?
盛凝玉皱起脸,百思不得其解。
另一边,原小公子同样皱起眉头:“褚家主何故出手如此凶狠?”
褚季野漠然道:“褚家的子侄自有我褚季野来管,无需任何人评论,也无需和任何人道歉。”
语气依旧平淡,不起一丝波澜。
可正因为如此,也显得尤为傲慢。
原小公子眉头皱得更深,显然极不认同又不能反驳,于是深吸一口气道:“此处往云望宫与东海之道不同,晚辈就在此处与各位别过。”
有他这一句,云望宫众人立即紧随其后。
褚季野听懂了原小公子的言下之意,并不放在心上,他率先转身,却在几乎同时眼神扫到某一身影。
蓦地一滞。
心跳仿佛在此刻停下,又剧烈跳起,他有心想要上前,却又浑身发麻,竟是一时间连转过身确认的力气都不再有。
仅仅是一个背影,仅仅是不到瞬息,仿佛携着滔天巨浪而来,竟是将褚季野顷刻淹没到握不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
是她……
是她吗?
褚季野骤然转过身,先前还平淡的芙蓉面上神色近乎张皇,下意识想要抓住什么。
只是等他再度去看,无论是目光所及还是灵力所探,都再也没有了那道影子。
大抵又是一场虚梦。
褚季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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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色慢慢地冷了下来。
“叔父。”
褚乐期期艾艾的上前,模样乖巧极了,半点没了方才骄纵。
“我本来是想早点回的,只是这次剑修数量极多,路上也不太平,这才、这才晚归……”
褚季野没有看他,只看着那被几人架着还在昏迷的剑修,摩挲着左手处陈旧的扳指,半晌后,才道:“傀儡之障从何处来?”
褚乐心中一定,知晓叔父定没看见他讨要梨花的蠢样,道:“从东边,我们是在这树林外遇见的一小缕,想来其源头应是在郊外——或许就在先前那客栈内也说不定!”
小少年越说越激动,褚季野却半点不为所动,只平静地落下一眼:“褚乐。”
褚乐宛如被人浇了一盆冷水,立刻蔫儿了下来。
“回去东海后,禁闭十五日。”
“……是。”
褚季野收回目光。
他虽无子嗣,但褚家人丁兴旺,他的兄弟旁支也有许多妻妾子女。
而其中,褚乐是最得他心的小辈。
褚乐容貌承袭了嫡系一脉的精致,脸上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朝气和不谙世事的天真,像极了当初的他。
而褚乐倒也算争气,在剑道上也算是这一代褚家子里颇有天赋的一位,对待长辈也懂事乖巧,从不挑起是非。
但这都不是褚季野纵容褚乐的原因。
褚季野静了几秒,复又抬脚。
褚乐的眉眼,有几分肖似……凝玉姐姐。
仅此而已。
每当看到褚乐,褚季野就好似又起了那一场幻梦。
他的哥哥们还都是待他宽和优厚的兄长,他的父母都还没有死在剑阁的烈火之中,他……他也不必长大,也不必思考,只要乖乖的跟在他们身后就好。
他没有做那些错事,没有被浮名虚绊而丢失本心,没有故意和宁皎皎走近,没有让那些风言风语穿进凝玉姐姐的耳朵里。
若是一切如常,他应当与凝玉姐姐成婚,婚后或许呆在褚家,但大概率常在剑阁——毕竟凝玉姐姐是剑尊,剑尊若无大事,不下高台,不出剑阁。
褚季野并无异议。
哪怕盛凝玉也许并不能经常出门,他还是在东海为她精心建了一座楼。
海上明月,朝夕与共。
这里是他想象中,和盛凝玉的家。
或许他们会和他的父母一样有子孙环绕膝下,或许他们的子嗣会和凝玉姐姐一样天赋卓然——也许长得也一样好看,不过若是像他也不差……
若真如此,也该是和褚乐差不多的年岁。
褚季野时常这般想。
只是那时的他还没来得及将海上明月楼相赠,就先收到了盛凝玉的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
【——海上明月楼当拆,勿伤她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