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早知道不来了
    到家门口,付皎迷迷蒙蒙下了车,觉得有些饿,提议道:“找地方吃个饭去?”

    靳誉蓁把她的背垫收好,点点头。

    家里没请人,她自己不大想下厨,付皎更是远庖厨,叫外卖还得等。

    去到一家私人菜馆,老板眼熟她,赠了饮品。

    付皎脱了外套,对洮州的天气表示无语,又冷又闷,奇了怪了。忽地又记起件事来,“你跟宁岁有聊过吗?我记得你三叔的忌辰就是这两天。”

    靳誉蓁面上浮出些茫然,怔愣几秒,“岁岁不在乎这些。”

    付皎对此很是理解,“也对,她是你带大的。”

    靳誉蓁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

    她记得当时刚开学不久,三叔的威胁确实在意料之外。

    带血的刀,说是藏在柜子后面。

    血迹已经干涸。

    三叔必然也认定靳炳的事是她所为。

    想威胁她。

    靳誉蓁不以为意,她要做的是,回到仰光,弄清楚一切。

    不知所云的信、残疾的靳炳、脑中的声音,都太过怪异。

    等她好不容易劝动祖母,准备动身时,仰光传来‘噩耗’。

    三叔死了。

    死的真惨,烈油滚过好几遍,骨头都酥脆了。

    那是洮州阴雨连绵的一天,竹怀带来这个消息,接宁芳去认尸。

    自此,靳誉蓁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身边闹了鬼。

    她再没动过回仰光的念头。

    时隔十二年,原以为能彻底抛却的诡异事件,卷土重来了。

    也许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力量在暗处窥探她。

    当然,也有可能,是某些人在装神弄鬼。

    她坦坦荡荡,什么都不怕。

    账台处,一双眼睛看向这边,眸酝算计,结完账,又多要了三杯焙茶,走到靠窗那一桌。

    靳誉蓁正挑弄盘里的草,心想,早知道不来了,老板说厨子刚去跟米其林餐厅进修过,合着就学会往盘里放草了。

    她挺郁闷,但看付皎吃的挺香,不好意思说什么,硬着头皮吃了几口。

    其实付皎也跟上刑一样,甚至开始怀疑靳誉蓁的口味,这一盘东西像从驴槽里刨出来的。

    上次来时,味道没这么怪。

    两人吃的难受,都没说话。

    冯卉走到跟前去,挡住正中央的灯光,如阴霾罩顶,餐桌暗下来。

    靳誉蓁本就嫌饭菜难吃,光线一暗,连点氛围都没了,嘴里瞬时如同嚼蜡,面无表情地抬头。

    冯卉笑着道:“老远看着像你,还真是,好巧啊。”

    她熟稔地拉开椅子坐下来,招呼服务员把焙茶放桌上,一人一杯。

    靳誉蓁耷拉着眉。

    巧?

    冯卉施舍似的看了眼旁边,“付皎也在啊。”

    付皎目光不善,放下餐具,瞪她一眼,“菜难吃就算了,碰上的人也这么倒胃口。”

    冯卉沉下脸,若非要保持形象,她真得和付皎好好理论一番。

    别人都说她是靳誉蓁的跟班,付皎连跟班都算不上吧?

    她期待着靳誉蓁能为她说话,但是靳誉蓁只蹙眉,不言语。

    冯卉强压下不满,和婉地道:“这家店现在是我在经营,付皎,你说话客气一点。”

    靳誉蓁闻言,恍然大悟,“我刚刚一直在想店里的菜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难吃,现在破案了。”

    冯卉道:“……蓁蓁,你还在生我气吗?”

    靳誉蓁实际上懒得跟她计较,这家店的菜面目全非,现下知道老板后面还有大老板,更是难以下咽,她看看付皎,“走吧。”

    付皎冷笑一声,拿餐巾擦手,对冯卉说:“你别不是故意来这儿堵人吧?”

    冯卉咬牙,并未回话。

    她是有这个打算,但那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

    她家境不算好,这些年跟着靳誉蓁过惯好日子,现今又一头扎进藏品圈,突然发现没了靳誉蓁就寸步难行。

    先前那幅几十万买来的假画,使她元气大伤。

    她不禁想,如果和靳誉蓁处好关系,就不会有此损失。

    于是她越来越不甘。

    好不容易和靳誉蓁碰上,却有付皎在一旁碍眼,她努力维持笑容,“外面雨还没停,不着急走的话,一块儿喝点茶好吗?我知道蓁蓁你不喜欢喝酒。”

    说完,她眉梢多出几分兴味,仿佛记得对方不爱饮酒是莫大的施恩。

    付皎看到后,由衷地自愧不如,长叹一声,“我要是像你这么没皮没脸就好了。”

    冯卉皱眉,眼皮闪了闪,指着她跟前的焙茶:“你这杯八十八。”

    付皎顿时好气又好笑:“我家狗都不喝的东西,八十八?穷疯了你!”

    冯卉完全没被伤到,“你可以走,我没拦着。看在蓁蓁的面子上,这顿我给你免单。”

    付皎从来不是好脾气的人,听到这话,连往她脸上泼茶的想法都有了,好在靳誉蓁及时出声:

    “不能算免单吧?”靳誉蓁拨了拨餐盘里的草,“拿这种东西给客人吃,我没问你要赔偿就算好了,你还免上单了?自己吃不出来好坏吗?”

    冯卉咬咬牙。

    恶语伤人六月寒,何况现在还是深秋,冷上加冷。

    她再善伪装,脸上的笑容还是淡下去,“是饭菜不好吃,还是蓁蓁你对我有偏见?”

    靳誉蓁诚恳地道:“都有。”

    冯卉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这已算是客气了,前几次靳誉蓁都是明着骂她。

    可她总想不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临了,茶没喝,靳誉蓁和付皎就要离开。

    冯卉还坚持说免单的事,靳誉蓁都到门口了,她紧步跟着,“你对我突然这么疏远,是不是付皎跟你说什么了?”

    她至今不明白,为什么说好的合同再没信儿了,还有,明知那是幅假画还不告诉她。

    先前她也想过被看穿,但今晚看到付皎,她又将一切责任推到付皎身上。

    以前付皎就爱说她坏话。

    呵,不就是个写bug的吗,真拿自己当黑客了。

    冯卉又急又气,拦住靳誉蓁的去路,挡住门口,“我要是做错了什么,你可以直说啊。我们不是朋友吗,但我连你上节目的事都是从别人那里知道的。”

    她都这么说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付皎站定,嗤笑着道:“我说怎么突然找上门了,原来是看蓁蓁上节目,眼红了。”

    冯卉气愤:“什么叫眼红?会不会说话?”

    付皎纠正:“对,不是眼红,你就是想蹭,我还不了解你吗。”

    这话说的,冯卉都想跟她打一架了。

    梗着脖子为自己辩解:“我没有!”她只想和靳誉蓁重归于好。

    正是因为这段日子没有靳二小姐保驾护航,她才明白以前过的有多好。

    靳誉蓁轻飘飘掠过她一眼。

    冯卉暗暗一哆嗦,到底心虚,尤其此刻夜色浓稠,浓稠到像能舀到碗里,靳誉蓁皮肤白,明明这么暗的天色,却还一副很有气色的样子,一看就很健康。

    冯卉不太会用语言形容,但见到靳誉蓁的第一面,就觉得她长得很健康,圆杏眼,颌颊温润,身形也是匀称俊盈。

    起先以为有钱人都这样,后来知道靳誉蓁生活习惯特别好,经常看中医相关的书,想不健康也难。

    她壮着胆子:“那人家谈恋爱谈崩了也有个正式分手,咱们好歹认识这么久,如果我真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你直说不行吗。”

    靳誉蓁道:“直说的话,你不就知道了?那我还怎么欣赏你纠结的样子?”

    付皎出了门,打开双人伞,朝她招手。

    靳誉蓁微微一笑,越过怔愣着的冯卉,和付皎一起进到伞下,穿雨而行。

    冯卉呆呆站着,心中万分懊恼。

    记忆中靳誉蓁不是这样的,她总以为还能跟以前一样……

    是因为岑述吗?

    的确,岑述这几年做的过分,她和崔蔓也是帮凶。

    靳誉蓁命太好了,家里有钱,长得俊,会读书,人品正直,问题是她还有点经商头脑,完全有可能继承家业。

    什么好事都让她遇上了,公平吗?

    她就是想看靳誉蓁在岑述面前受挫,除此之外也做过不少让靳誉蓁丢人的事,可真的说掏心窝子的话,她还是不舍得和靳誉蓁就此分道扬镳。

    没了靳誉蓁,谁给她钱花,谁给她推项目,谁扶着她一步步往上走?

    其实如果她没和靳誉蓁成为朋友,肯定会佩服这样一个难得的年轻人。

    可当月光落在掌中,就不由得想挑出瑕疵。

    偶尔她也会想,靳誉蓁不值得欣赏吗?

    今天的风光背后是多少难以言说的沉痛,她难道不清楚吗?

    可她们实在离得太近了,一些作为人的脆弱部分完全占据主导地位,她没法理智地思考。

    沉沉叹气,她回到账台,正要坐下时,门口进来一个人。

    以为是客人,她没多注意。服务员会帮忙点单。

    但那个人径直走到这边来。

    冯卉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绿松石色大衣、面色惨白的女人。

    她立时瞪大了眼睛,猛地起身。忽而闻到女人身上琥珀墨水的香味。

    转瞬之间,女人来到她跟前了。

    冯卉看着她阴郁的眼神,竟比外间的夜色还要浓暗。

    她很疑惑,又带几分不满地道:“我是不是说过,不许你再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