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夜空中飘起了零星的白色。

    密闭的车厢内震动的嗡嗡声传开,打破了原本的静寂,她蜷在他掌心的手指瑟缩了一下,随后震动声停止,电话被人接起。

    “喂”,“我是她朋友”,“她现在不方便接电话”,“她身体有些不舒服先离开了”,“包你先帮她拿着”。

    那边说一句,他回一句,没有起伏的口吻很像不耐烦的领导在回答下属的问题。

    周粥拨开遮在头上的大衣,伸手朝他要手机,应该是阿苓打来的电话。

    苏柏熠已经挂断了,手机递给她,言简意赅,“你同事,你的包我让她先给你拿着。”

    周粥哭过的声音有些哑,“家里的钥匙在包里。”

    苏柏熠扫过她盈着雾气的眼睛,按下车内通话按钮,对驾驶座的吴杭道,“去江月庭。”

    周粥睫毛颤了颤。

    苏柏熠看向她,又把选择权交回来,“还是你要回去拿?”

    黑色大衣堆在她的颈侧,面料柔软,上面的温度和清冽的味道都给她一种安心的感觉,周粥侧头看向车窗外,夜色微茫,渐渐变大的雪粒子刮着玻璃,霓虹似银河在眼前一闪而过。

    红灯变绿,车不知走过了几个路口,她慢吞吞地开口,“不回去了。”

    江月庭是什么地方她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他今晚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但她现在迫切地想抓住一点什么,哪怕是假的,她也不在乎。

    车驶入地下车库,停住,大衣下面,两个人的手还交缠在一起,周粥想抽回自己的手,他已经先一步松开,包裹着她手背的温暖也随之离去,车门打开,他下去,车里只剩她自己,周粥无意识地将手攥紧,又松开,发涩的眼睛放空地看着车内虚无的空气,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时间一点点流逝,周粥将身上的大衣搭在胳膊,推门下了车,车库很大,她的鞋踩在光滑的地坪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这种声响像是踩着摇摇欲坠的钢丝绳在过悬崖,每多走一步,后悔就多出一分,她在继续往前走还是原路折返之间犹豫,前面的电梯里吴杭探出头来,对她招手,“周小姐,这边。”

    周粥在原地定了几秒,重新拾步走过去,又在电梯外停住。

    吴杭一直按着电梯的开门键,对周粥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苏柏熠站在电梯里侧接电话,抬眼看过来,黑眸冷眉压着肃杀,周粥肩膀绷紧,走进电梯里,贴着左侧电梯壁站定。

    光可鉴人的壁面倒映着她的影子,也倒映着他的。

    他一身黑色西装,剪裁得体,即使是在接电话,姿态也是矜傲的,她面有泪痕,头发乱糟糟的,有几缕碎发浸着汗湿凌乱地沾在额前,白色的羽绒服上不知道蹭上了什么,黑漆漆的几道横亘在肩膀上,想遮都遮不住,她慢慢转开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尖,一动不动。

    电梯停在二楼,吴杭先下去,周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要按关门键,她的手伸出去,身后的人擦着她的肩膀过来,也按上了关门键。

    两人的手碰到,周粥指尖微滞,他的手偏过来,将她冰凉的手指攥住,拢到掌心,周粥心里一动,仰头看向他,他的注意力完全在电话那头,目视前方,神情严肃,偶尔出声应一句,表示自己在听。

    周粥那种踩着钢丝绳在走万丈悬崖的忐忑和不安,慢慢落到了实处,她的脚往他那边移一步,胳膊挨上他的胳膊,两人并肩站立,中间不再有任何距离。

    苏柏熠垂眸睨过来,盯着她的侧脸,周粥知道他在看她,但她没有回看过去,她今天很累,那些在深夜里一点一点攒起来的勇气已经快要耗完,要是她在他凉凉的眼神里再看到那种鄙夷,她怕她会落荒而逃。

    电梯终于停下,电梯门缓缓打开,她被他牵出了电梯,他的步子很大,周粥几乎是在小跑着跟在他的身后,走到走廊尽头,他松开她的手,按下密码,周粥偏开眼睛看向别处。

    屋里的灯随着主人的进入依次亮起,他的电话还没有打完,回身看她,说了句“你随意”,先进了房间。

    周粥站在玄关处,用眼睛一处一处丈量着房间,她应该没法……随意。

    房子当然很大,应该也不能只用大来形容,黑白的格调,奢华的水晶吊灯,视野开阔的落地窗大概可以俯瞰红尘俗世里的一切。

    她没找到可以穿的拖鞋,就脱掉鞋,直接踩在了地板上,没有她想的那种凉,相反,很暖和,她穿过客厅,一步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她一直以为她不惧怕高处,现在才知道那是因为她站的地方都不够高,下面的万家灯火模糊成星星点点的缥缈,她站在这种缥缈之上,似置身在云层中,有一种微微的眩晕感。

    周粥闭上眼睛,想抵过那阵头重脚轻的恍惚,但是眩晕感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身上也冷一阵热一阵的难受。

    她一进冬天,就容易感冒发烧,她不喜欢吃药,小的时候,每次她生病,妈妈就会用梨加上几块冰糖熬成梨水,她窝在被子里撒娇,妈妈将冒着热气的梨水一点点吹凉,再一勺一勺地喂到她嘴里,甜甜的梨水顺着嗓子流下去,可以盖住所有的苦,那时,她觉得世界上应该没有比她再幸福的人了。

    周粥将脸深深地埋到臂弯上挂着的大衣里,她又想妈妈了。

    “吴妈,您上来一下。”

    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他低沉的声音,周粥猛地回过头,他站在二楼,看着她,她不知道他站在那个地方看了她多久,她才发现她还一直抱着他的大衣,周粥想说些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吴妈上来得很快,苏柏熠从二楼下来,拿下巴点点落地窗前的人,“她今晚睡这儿,给她找身衣服,我出去一趟。”

    大门咣当一声关上,周粥对吴妈不自然地笑了笑,她尽可能让自己放松下来,但好像不行,看到吴妈,让她想到了姨姥,慈眉善目的笑容里好像有一种包容的力量。

    吴妈不多话,也不问问题或者打听什么,她把周粥带到一间卧室,告诉她浴室在哪儿,洗漱用品在哪儿,又给她拿来一身衣服,应该是他的睡衣。

    吴妈对周粥柔声道,“你多担待,柏熠第一次带女生回来,什么都没有准备,你先凑合用他的,明天我会让人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

    周粥忙回,“您不用准备,明天我就走了。”

    “要准备的,”吴妈笑得了然,她指着墙上的电话解释,“你先洗澡,有什么事情就拨内线电话,2就是找我的,我会马上上来。”

    周粥努力撑起笑容,“我应该没什么事情了,您早点休息就好。”

    吴妈拍拍她的手,走出房间,还贴心地关好门,把空间留给她。

    这应该是他的卧室,也是同样的黑白格调,墙是单调的白,没有任何装饰,连幅画都没有,黑色的床单寝具一如他那个人,冷冰冰的,没有任何色彩。

    周粥在灯光下站了好久,才提着发麻的双腿走进浴室,热水冲到皮肤都快褪下一层皮,她也没有清醒多少,她没找到吹风机,拿毛巾把头发擦了个半干,随意披散在肩上,他的睡衣太大,裤子她穿不了,好在上衣可以遮到臀以下,热水澡洗久了,身上没什么力气,她慢腾腾地系着扣子。

    浴室的门突然打开,苏柏熠扯着衬衫的扣子往里进,看到里面的人,脚步倏地顿住,吴妈只说她在洗澡,没说她在哪儿洗。

    周粥一僵,又马上镇定下来,她系好最后一颗扣子,看着他,“你要进来吗?我洗好了。”

    苏柏熠停下要后退的脚步,漆黑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视线由上到下,缓而慢地打量她,明明浴室里很暖和,周粥却莫名得觉得哪里有冷风吹过,她的脚往不合尺寸的拖鞋里缩了缩,转身去拿台面上换下来的衣服,在被他扔出去之前,她还是自己走出去比较好。

    没来由的慌让她有些急,她胡乱地抱起衣服,胸罩从手里脱落,掉到了地上,她弯腰去捡,黑色的绸缎睡衣顺着浑圆的曲线抻上去,又白又直的一双长腿在灯光更显莹润。

    “不要收拾了,出去。”苏柏熠眸色沉沉,像是压着什么。

    周粥还是捡起了胸罩,直起身,看他一眼。

    苏柏熠声音里再添一层森冷,“马上。”

    周粥紧紧抱住衣服,挺直腰背,从他身边走过,他侧身一步,避开她,好似生怕她会沾到他一点,周粥肩背绷得愈发直,微湿的发丝掉下来,拂过脸颊,有些痒,她伸手将头发拨到耳后,欲要收回手,手腕却被人钳住。

    她一挣,他钳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