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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夏天的夜晚, 风很轻,柳絮乱飞,闷热的空气里全是躁动。

    周围熙熙攘攘, 人潮涌动, 唯有他们这一处是安静的, 周粥看着他沉寂无波的眸子, 从昏沉的酒劲儿中清醒了些,她意识到她说了痴人说梦的醉话, 她这辈子就是做展台做到死, 都不可能有钱到可以砸钱包了他。

    苏柏熠沉着目光, 出口的话很平静, “我等着那天。”

    周粥有些没反应过来, “哪一天?”

    苏柏熠拽着她离开烟熏火燎的烧烤摊, “你有钱的那天。”

    周粥跟上他,偏头探他的视线, “你觉得我会变得有钱?”

    苏柏熠回得敷衍, “只要你想。”

    周粥停下脚步,苏柏熠回身看她,她漫着酒意的目光多了些雀跃,“我也这么觉得。”

    苏柏熠眼底的冷沉慢慢淡去, 他伸手给她摘掉她头发上沾着的柳絮, 他跟一个喝醉说胡话的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周粥握住他的手腕, 认真问,“你喜欢吃什么,我到时候全都买给你吃, 肯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苏柏熠一顿,冷笑一声, 她可真行,她是真的有想过砸钱包了他这件事,苏柏熠甩开她的手,不想再在一个醉鬼身上浪费时间。

    他步伐迈得不大,周粥几步就能追上他,她牵上他的手,坚持要一个答案,“你就告诉我x呗,我很想知道。”

    苏柏熠神色看似不耐烦,“去问吴妈。”

    周粥回,“可我没吴妈电话。”

    苏柏熠从兜里摸出手机,翻到吴妈的号码,将手机扔给她。

    周粥直接举着手机到耳边,礼貌道,“吴妈,您好,我是周粥,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您能跟我说说苏柏熠都喜欢吃什么吗,这样等他下次过生日,我就可以给他准备满满的一桌。”

    周粥等了一会儿,电话那头没有任何回应,她看苏柏熠,“吴妈不说话,她是不是已经睡了?”

    苏柏熠勉强嗯一声。

    周粥将连接通都没接通的手机递回给他,“那等下次见到吴妈,我再问她,我要是忘了,你要提醒我。”

    苏柏熠懒得搭她这茬。

    “你要提醒我,记住了没?”周粥凑到他耳边,提高音量,大有他不回,她就要一直说下去的架势。

    苏柏熠睨她一眼,语气很冷,“你话很多。”

    周粥声音低下去,有些委屈,“谁让你总是不好好回我的话。”

    苏柏熠再看她一眼,反握住她的手,将她往他这边扯了扯,拇指扣着她的手背,过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喜欢吃鱼,不喜欢吃辣。”

    周粥眼里慢慢绽出笑容,她使劲点点头,“我记住了。”

    苏柏熠看她许久,最终只是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两人肩膀抵着肩膀,漫无目的地走在晚风吹过的街头。

    街道两旁是霓虹灯闪,路中央的车如流水,汇成一条银色长龙,远处的高楼里亮着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

    周粥轻轻晃着他的胳膊,“我小时候只在电视里看过北城的繁华,那个时候我经常想,等我长大了,也要去北城,和喜欢的人一起逛逛北城的夜景,闻闻北城夜晚的风是什么味道。”

    苏柏熠不温不火地问,“现在闻出北城晚上的风是什么味道了?”

    周粥迷蒙的瞳仁里闪过一丝狡黠,她的指尖勾勾他的手心,似真似假地回,“你的味道啊,以后我想起北城的夜景,就会想到你,想到现在这一刻。”

    苏柏熠冷眼瞧她,“你今晚把烧烤摊上的酒全都包了?”

    周粥郑重声明,“我今晚是喝了很多,但我没醉。”

    苏柏熠轻哼,醉没醉,哄人的瞎话还是一样张口就来。

    周粥看他不信,就差指天发誓了,“我真没醉。”

    迎面有人走过来,不看前面的路,只顾着看手机发信息,她偏头只看着他,也不看前面的路,苏柏熠揽住她的腰,将她拉到怀里,等行人走过去,才松开她,像是顺口一提,“还想干什么?”

    周粥没明白,“什么还想干什么?”

    苏柏熠看着前方,话说得随意,生硬的语气里也没多少耐心,“和喜欢的人,还想干什么?”

    周粥的眼神微微滞住,苏柏熠等不到她的回答,视线又转回到她身上,周粥避开他的目光,眼神没有任何焦点,“好多呢,去海边看日出,还有——”

    她嗓子发紧,没能再说下去,勉强笑笑,“好吧,我真的醉了,暂时只能想到这个。”

    苏柏熠没说话,拉着她的手,沿着长长的街道,继续慢慢地走着。

    吴杭一直把车开到长街的尽头,他在倒车镜里看着后面手牵手的两个身影,忍不住想笑两声,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高兴,反正他就是高兴,吴杭美滋滋地哼完三首小曲,早就该走到的人,才慢慢悠悠地出现。

    苏柏熠捏捏掌心里的手,看她,“还要不要走?”

    周粥其实还想再走一会儿,但又怕他会无聊,她回,“有点儿累了。”

    吴杭有眼色地要去开后座的门,苏柏熠止住他,“钥匙给我,后面你不用再跟着了。”

    吴杭有些犹豫,他知道他现在跟锃光瓦亮的电灯泡没两样,可钟叔特意嘱咐过他,这段时间特殊,千万不能大意了,要他寸步不离地跟在三哥身边。

    但是,三哥决定好的事情,自然有他的考量,吴杭将车钥匙递过去。

    苏柏熠问,“明天谁要是问起你,知道该怎么说?”

    吴杭回,“知道。”

    周粥听不懂他们打哑谜一般的话,或许是因为她在,他们才不方便说什么,她打开后座的门,要把空间让给他们,苏柏熠伸手将车门给扣回去,周粥不明所以地看他。

    苏柏熠冷声道,“要我给你当司机?”他拿下巴点一下副驾,“去坐前面。”

    周粥明白过来,她怎么敢让他给她当司机,她慢吞吞地走去前面,打开车门,弯腰往车里坐,身子有些晃,没站稳,头直直地撞到门框上,她闷哼出声,疼得她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苏柏熠皱眉看过去,看到她光洁的额头上撞出的那道红,眉头皱得更深。

    吴杭见状早就悄没生息地溜了。

    周粥莫名得觉得他在生气,虽然她不明白撞的是她的头,他有什么好生气的,她揉了揉已经肿起来的脑门,安抚他的愠怒,“一点儿也不疼。”

    苏柏熠奚落道,“不疼你可以再撞一下。”

    ……她只是醉了,她又不傻,她干嘛要没事儿自己撞自己玩儿。

    苏柏熠手挡在车门上方,将她按进副驾里,又将安全带拽出来给她系上,脸色说不上多好,动作间却有不难察觉到的温和,周粥伸手勾住他冷峻的下颌,“你对我笑一下吧,你笑笑,我真的就一点儿也不疼了。”

    回应她的是毫不留情的关门声。

    不笑就不笑,她又没逼着他笑,发什么脾气,周粥揉揉红肿的额头,泄气地窝到座椅里。

    车平稳地汇入到车流当中,向城外驶去,车内静得悄然无声,周粥回完阿苓的信息,看着外面越来越陌生的路标,转头问驾驶座的人,“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苏柏熠回,“你不是想去海边看日出?”

    周粥呆住,“现在?”

    苏柏熠看她,“你明天上班?”

    周粥摇头,明天是周六,而且祁盛的项目顺利结束,费总给她和阿苓又多放了三天的假,她可以连着歇五天。

    苏柏熠给她确定,“这个时间开到海边,正好能赶上日出。”

    周粥对上他眸子里的认真,无意识地握紧手机,她想偏开眼睛,又被他的视线拖住,心里想的话顺着酒劲儿不知不觉说了出来,“下一个路口是红灯就好了,我现在……很想亲你。”

    苏柏熠轻叩着方向盘的手停住,他扫她一眼,没说什么,车安静地继续向前驶着,周粥也不需要他的回答,虽然她现在很晕乎,但她话出口也不觉得后悔,她就是很想亲他。

    越来越接近前面的路口,绿灯倒数到第三秒,马上就要变黄,踩一脚也能过去,周粥眼睛盯着灯上面的数字,没有注意到车正在慢慢减速,红灯亮起的那一刻,车正好停在斑马线前。

    周粥指着灯给他看,“你看吧,老天爷都想让我亲你。”

    她话音还没落,已经直起身来,要越过扶手箱去够他,只是身子起到一半,又被安全带勒得跌回到座椅上。

    嗯……她忘了身上还系着安全带,头本来就晕,又晃了三晃,现在更晕了。

    苏柏熠看着她,眉心微微蹙着,像是无可奈何,又像是头疼,红灯的数字在一秒秒地减少,他倾身过来,手摸着她的头,把唇送到她跟前,他的声音很低,又慢,“那老天爷知道你这么笨吗?”

    两人呼吸相抵,周粥因为他突然的靠近,心跳陡然失了节奏。

    她慢慢仰起头,咬一下他的唇角,喃喃道,“老天爷可能不知道,你知道就好了。”

    第32章

    深夜出城的公路上没有多少车, 外面万籁俱寂,连路边草丛里的虫鸣都隐去了叫声,夜空中的星星稀疏点落, 寥寥无几, 只有一轮圆月似银盘, 洒落下清清淡淡的光, 照进车内。

    周粥捧起他的脸,又碰碰他的唇, 就算结束一个吻, 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瞧着他, 意思是她亲完了, 他可以坐回去了。

    苏柏熠钳住她的下巴, 眸色沉沉, 要论天底下最会躲懒的人,她绝对算一个, 钩子扔出来, 从来都是只管杀,不管埋。

    周粥看到他眸底压着的暗火,小声提醒,“红灯要结束了, 不能再亲了, 你要是还想让我亲, 只能等到下一个路口的红—— ”

    她剩下的话被他直接吞到了嘴里,细微的吮咂声在封闭的车厢内含混地散开,暗昧又靡离。

    周粥觉得她现在就像一条濒死的鱼, 靠着他偶尔发善心渡过的一口氧气,才得以勉强存活, 她很不x喜欢这种被施舍的感觉,周粥揪上他的衣领,转被动为主动,舌追着他的舌,想要从他那儿汲取到更多。

    苏柏熠的眸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慢慢变深,他不再进攻,只是一味的回避,这愈发激起了她混着酒劲儿的好胜心,他越是不让她捉住,她偏要捉给他看。

    相交的呼吸和唇齿,在他不动声色的引导下,纠缠得越来越深,不知过了多久,周粥才在这场由她挑起的追逐游戏中脱身。

    苏柏熠拇指压上她的唇角,用力揩去上面粘连着的津液,哑声训道,“这才叫亲,记住了?”

    周粥深深地喘着气,自知上了他的当,小声辩驳,“记住了有什么用,我又没你会亲。”

    苏柏熠盯着她,目光不善。

    周粥被他看得底气不足,“我说得不对?”

    苏柏熠最终叹一口气,唇擦着她泛着粉的鼻尖,落到她红肿的额头上,轻轻碰一下,揉揉她的头发,低声道,“睡一会儿,很快就到。”

    车重新上路,驶向更深的夜里。

    周粥喘息未匀地靠回椅背,她将发烫的脸偏向窗外,用说话声来掩饰胸腔内按压不住的鼓噪,“我不困,我可以陪着你聊天,不然你一个人开车会无聊。”

    她说要陪着聊天,混沌的大脑里却半天想不出一个话题,眼皮倒是沉得厉害。

    醒着很闹腾的人,睡着后安静得跟个猫儿一样,蜷缩在座椅上,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是安静的。

    苏柏熠从后座扯过西装外套,扔到她身上,不打算再管她。

    车继续往前跑着,过了一会儿,车速不知缘由地慢慢降下来。

    苏柏熠将车拐到路旁,打着双闪停下,他解开安全带,从车上下来,绕到副驾,托着她的腰,将座椅调整到一个睡起来舒适的位置,又将她身上盖着的西装外套扯开,手压着衣领,拂开堆在她脖颈的头发。

    周粥在睡梦中拢着的眉慢慢散开,她动了动舒展平的身子,微微张阖的红唇,小猫儿打鼾似的哼哼两声,这是睡舒服了。

    苏柏熠低头瞧着她,长眸冷淡如冰,手上的动作却是极为矛盾的轻缓,就像他对她的态度,他抵触她的靠近,也知道不该让她再近一步,但又在纵容着她一步步试探他的底线在哪儿。

    周粥在睡梦中悠悠转醒,模糊的视线里是迷茫的雾白,她一时想不起她昨晚睡在了哪儿,等意识慢慢回笼,视线也变得清晰。

    车的外面是金色的沙滩,他站在沙滩的尽头,白衣黑裤,长身玉立,海风徐徐缓缓地吹着他的衣角和头发,海平面的那边缓缓升起一抹红日,万丈霞光顷刻之间铺洒而下,给他落寞的背影镀上一层桀骜的不驯,好像在这天与地之间,没有什么人,什么事,可以将他击垮。

    周粥垫着下巴趴在车窗上,在看日出,也在看他。

    苏柏熠像是感应到什么,回过头,他和她的目光在红霞和朝阳里交汇,周粥朝他挥挥手,眉眼弯弯地笑开,苏柏熠的唇角牵起些微不可察的弧度,很快又消失,如风过无痕。

    周粥从车上下来,慢慢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而立,垂下的手背无心地刮过他的手,不知道谁先动的,先是食指勾住拇指,直到掌心贴着掌心,十指交扣在一起。

    两人的视线都朝着红日的方向,余光里又散不开对方的影子。

    周粥昨晚睡了舒舒服服的一觉,胃里也没有宿醉的那种难受,又看到了绚烂瑰丽的海边日出,算是圆过一场梦,清晨的海风迎面吹来,更觉清爽,她有点儿不想走,但也清楚他的时间有多金贵,能陪她来海边走一趟,已是不易。

    她仰头看他,“要不回去我开吧,我开车技术还算可以,你一晚上没睡,可以在后座稍微眯一会儿。”

    苏柏熠给她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外套,“先不回去,在这边待两天。”

    周粥一怔。

    苏柏熠问,“不想待?”

    周粥忙回,“不是,但你时间可以吗?”

    苏柏熠道,“既然都来了,陪你两天的时间还是有的。”

    ……哦。

    周粥心头一动,想说些什么,鼻尖有些痒,一个喷嚏不合时宜地打了出来,她吸吸鼻子,觉得自己可能要感冒。

    苏柏熠看她一眼,拽着她往车那边走去,“走了。”

    周粥坐进驾驶座,调整好座椅的角度,手一摸到方向盘就后悔了,她不应该主动揽下这活儿,虽然她自认开车水平还算可以,但是这车不是一般的车,哪怕是擦一道痕,就算是把她卖了,她应该都赔不起。

    苏柏熠戳破她心里的犹豫,“放心开,只要不把你自己撞进医院,车撞坏了哪儿都不用你赔。”

    周粥跟他要保证,“你说话算话?”

    苏柏熠回,“我有说话不算过话?”

    那倒是没有。

    虽说撞坏了也不用她赔,周粥还是很紧张,一开始把车开得比蜗牛挪还慢,幸亏后面没车,不然她得被喇叭声给骂死,她悄悄瞄了瞄副驾,平时没有多少耐心的人,现在阖目仰靠在椅背上,看起来像是一点儿都不介意她可能要将这段路开到天荒地老。

    没人在旁边盯着她,她的胆子慢慢变大,车速也一点点提起来,他在导航里输入的位置距离这里不算近,几乎要跨小半个城区,周粥到后面,越开越顺手,她以为他睡着了,所以每一个起步和刹车都踩得很轻。

    苏柏熠睁开眼,眼神一派清明,没有丝毫的困顿,他看着倒车镜里那辆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的车,懒懒开口 ,“前面靠边停车。”

    周粥被他的突然出声惊得一哆嗦,但手上没有慌,她打转方向盘,将车稳稳地停在路旁的空位上。

    现在时间还早,这条街上很安静,除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其他的商铺都还没有开门,路上也没有来往的行人,原本跟在后面的车不好贸然停下,只能继续往前开。

    周粥问,“停车做什么?”

    苏柏熠解开安全带,“去买点儿东西,你在车里等着我,”他推门下车,想到什么,又回身,“五分钟就回。”

    周粥愣一下,又点点头。

    苏柏熠买东西很快,三分钟不到就从药店里出来了,手机进来电话,他打开驾驶座的门,将两瓶水和袋子递给她,接通手机。

    袋子里有板蓝根,还有……周粥胡乱地把袋子系上,系了个死结,又使劲勒了勒,然后将袋子扔到后座。

    他们总共就待两天,撑死也就两晚,他竟然买了三盒……他是打算回到住的地方就不出屋了吗,那也用不完啊。

    苏柏熠听着电话那头柯晓禹的工作汇报,眼睛不离车里人的神色变幻。

    柯晓禹说完工作上的事情,又道,“苏总,苏凌安一个小时后登机,今晚就会抵达北城。”

    “知道了。”苏柏熠挂掉电话,屈指恶意地蹭蹭她脸颊上晕出的粉,明知故问,“脸怎么红了?”

    周粥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回,“晒的。”

    她拿起膝盖上的矿泉水,想拧开,结果拧了两次,瓶盖都没动半分,他就那么瞧着她,也不说帮她拧开,周粥也不知道是在和瓶子较劲儿,还是在和他较劲儿,就是不开口求他,她平时提着两个行李箱上六楼都不带气喘的人,今天就不信还拧不开一瓶水了。

    苏柏熠看不下去,从她拧得发白的指尖拿过矿泉水瓶,拧一下,瓶盖就轻轻松松开了,显得她刚才使的那九牛二虎的劲儿特别傻。

    周粥被气得想翻白眼儿,合着他买来的水是专门和她作对的。

    苏柏熠将水瓶递到她嘴边,拿瓶口碰碰她的唇,意有所指,“这不是长着嘴?”

    她是长着嘴,他不也长着手,她不开口求,他就不能主动做?周粥张嘴想反驳,他顺势把水送到了她嘴里,她只能仰起头,一口一口地将水咽下去,好在他手的位置给得很方便,不会让她喝得太急。

    水喝饱,她脸上的热气也散干净了。

    苏柏熠就着她刚才红唇抵过瓶口的位置,慢条斯理地喝一口水,又拧上瓶盖,将水瓶和手机一起放回她手里,俯身给她解开安全带,“去副驾,后面的路我开。”

    周粥抱着两瓶水和他的手机,顶着比原先更加红的一张脸,从驾驶座乖乖爬到了副驾,她降下全部的车窗,外面的风争先恐后地灌进来,她身上也没有降下多少温度,反而更加燥热,他绝对是故意的,明明买了两瓶水,偏要喝她喝过的那一瓶。

    手x机亮起屏幕,周粥看一眼,将手机递过去,眼睛不看他,“你有电话。”

    苏柏熠道,“帮我接,说我不在。”

    周粥看号码都没有备注,应该不是他的家人或者朋友,她滑动屏幕,按下接通。

    电话那头是一个略低沉的男声,“小叔,我是苏凌安。”

    周粥有一瞬的怔忪,电话里的声音很陌生,但她潜意识觉得她肯定在哪里听过。

    苏凌安听不到回应,又问一遍,“小叔,您在吗?”

    周粥回过神,“不好意思,他现在不太方便接电话,您要是有什么急事,我可以代为转告,或者您晚一些再打过来。”

    苏凌安有些迟疑,“您是?”

    周粥随口一编,“我是他的助理。”

    苏凌安道,“那我晚些再打给他。”

    周粥回好,她挂掉电话后,临时当他的助理给他汇报,“他叫苏凌安,说晚一些再打给你。”

    苏柏熠可有可无地“嗯”一声,对这个电话没半分在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周粥难得好奇一次,“他叫你小叔哎,听他声音应该成年了,你已经有这么大的侄子了?”

    苏柏熠满足她的好奇心,“他应该比你大一岁。”

    周粥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哪年生的?”

    她在网上能查到他的一些信息,所以知道他多大,但她应该没和他说过她几岁。

    苏柏熠回,“我不能知道?”

    周粥眼睛转了转,换上天真又无辜的语气,“你侄子比我都要大一岁,那我是不是也该叫你叔叔,还是小叔?”

    苏柏熠脸色沉下来。

    周粥自问自答,“小叔好像更好听一点儿。”

    她看着他,红唇轻启,轻轻柔柔吐出两个字,“小叔。”

    苏柏熠咬牙切齿,“我看你是真不知道死活。”

    周粥的胆子被海风吹得膨胀起来,“怎么,小叔还打算给我上一课?”

    苏柏熠冷笑,“就你这狗脾气,只上一课应该记不住什么教训。”

    “……你才是狗。”她说完立马闭上嘴,被吹起来的胆子也啪一下碎成泡沫,她本来只是诽腹,没想到顺嘴说了出来。

    苏柏熠眼风冷戾地扫过来。

    周粥很怂,但又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很怂,她窝窝囊囊地回怼,“我要是狗,您不得跟我一样,不然您是想和我跨物种?”

    苏柏熠握紧方向盘,想直接把她从车窗扔出去算了,不然迟早有一天,他得被她给气出心梗。

    第33章

    周粥没被扔出车外, 她被扔到了床上。

    床很大,又软,她陷在床中央, 撑着胳膊想坐起来, 但是没撑住, 又跌了回去, 简单挽起的长发在一起一落的挣扎中散开,擦着他青筋暴起的小臂, 落了满床, 清晨的阳光穿过随风而动的薄纱, 斜斜晃晃地漫在她的身上。

    黑发雪颜, 杏眸清澄, 红唇嫣然。

    他慢慢压下来,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嗓音沙哑, “叫我什么?”

    周粥睫毛颤颤, 不说话。

    他屈指顶开她紧咬的唇,重重地碾一下,“说话,刚才胆子不是很大?”

    周粥被他弄得有些疼, 又不想顺了他的意, 她张嘴咬上他的手指, 把他给的疼全都加倍还给他。

    她以为她咬得很疼,但她牙都咬酸了,他眉头连皱都没皱, 最后周粥只能气馁地松开他,他上辈子肯定是块儿石头, 哪儿哪儿都硬得不行。

    苏柏熠俯下身,咬咬她的唇,哑声问,“怎么不咬了?”

    周粥小声回,“我咬累了,不想咬了。”

    苏柏熠含吮着她的唇角,诱哄一般,“所以,叫我什么?”

    周粥抬起手,柔柔地勾住他的脖子,眼里藏着狡黠,“小叔。”

    这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典范,他就不该一味地纵着她,苏柏熠的大手直接覆上她的柔软,指腹粗暴地磨过顶端,“叫我什么?”

    周粥的腰跟过电一样抖了抖,嘴还硬,“苏先生。”

    “我再问一遍,叫我什么?”

    他的语气轻缓莫测,手上的力道刁钻又磨人,周粥闷哼一声,又换了一个称呼,“苏总。”

    苏柏熠被气笑了,“说你是狗脾气你还不乐意,谁能有你这么死倔,该服软的时候不服,不该软的时候瞎软。”

    周粥不服气,“我什么时候瞎软了?”

    苏柏熠再用力,“既然骨头这么硬,这儿为什么这么软?”

    周粥连声音都颤起来,“还能为什么,都是你揉的。”

    苏柏熠的气息陡然一沉,他盯着她,暗幽的眸光像是在盯着猎物的猛兽,周粥终于想起来害怕两个字怎么写,她推着他的肩膀想逃,但是已经晚了,苏柏熠掐住她的下巴,重重咬上她的唇。

    他的舌明明很软,却像烧红的铁杵一样,在她嘴里地覆天翻地搅弄着,周粥想求饶,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她只能勉强发出“呜呜”的声响,再后来,慢慢变成细碎的低吟,一声连着一声,柔靡似流水潺潺流淌而过,勾得人邪火更盛,低吟又变成难耐的抽泣。

    日头一点点升高,又慢慢西斜,屋内的啜泣声还不止,周粥在恍恍惚惚中想,她今天大概要死在这张床上了,这就是她招惹他的代价。

    等到一切终于都结束,她整个人就像是刚刚从海里被拖出来,身上的汗将床单都印成了深色,她瘫软地靠着他的肩膀,小口地喝着他喂过来的水,温热的水流过哭哑的嗓子,进到身体里,她才觉得多少活过来些。

    苏柏熠抹去她唇角的水渍,又一把擦掉她额头上密密实实的碎汗,他看着她,黑眸里压着的欲色还没散尽,“是不是狗脾气?”

    周粥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眨一下眼睛,只要他现在肯放过她,说她什么她都能认。

    苏柏熠轻哼, “你就是欠收拾,非得做老实你,你这张嘴才肯服软。”

    周粥看他一眼,她眼角漫着红潮,乌黑的瞳仁浸在水气里,嗓子里还时不时冒出一两声抽噎,就是再强硬如铁的心,也被她这一眼给看软了。

    苏柏熠冷眼睨她良久,最终将她抱回怀里,扯过堆在床头的毯子裹到她身上,抬起她的下巴,不容她躲避,“在海边还好好的,刚在车里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

    周粥的背僵住,她没想到他的观察这样锐利,她转头闷在他的肩膀上,不想多说,“我没有不高兴。”

    苏柏熠没那么好骗,“没不高兴和一瓶水较劲,还不怕死地拱我的火。”

    周粥装死。

    苏柏熠箍着她的腰施压,“说话。”

    周粥闷闷地回,“我真没不高兴。”

    她是真没不高兴,她只是突然意识到……她好像在放任自己对他的依赖,这是不对的,他们之间,或早或晚,总有断的一天,她不该把一些事情当了真。

    苏柏熠的手往危险的边缘探,沉声道,“说不说?”

    周粥赶紧摁住他的手,她抿抿唇,轻声开口,“我就是觉得,我们之间,说来说去,也就是床上这点儿事,其实在家里也可以,没必要这么大老远地来一趟海边。”

    苏柏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她后面还能说出什么来。

    周粥眼角微垂,看起来有些委屈,“就……您看您现在对我这么好,我说想看日出,您就开这么长时间的车,陪我到海边来看日出,这些事儿我肯定一辈子都不会忘,但以后万一哪天我惹您不高兴了,您就让我滚了,我离开了您后,要是再也找不到比您更好的男人,那我岂不是一辈子都忘不了您,到时候您肯定不知道在哪个温柔乡里醉生梦死呢,连我叫什么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我却到死都忘不了您,这么一想我不是亏大了,那我还能高兴得起来?”

    她不去演戏真的是可惜了,苏柏熠讥诮道,“你也可以做些让我一辈子忘不了你的事情,这样你不就不亏了。”

    周粥摇摇头,“不要,我觉得最好的一段关系,就是在一起的时候不留遗憾,分开后的第二天就能把对方忘个干净,谁也别耽误谁找新欢,您以后要是不记得我也挺好的。”

    苏柏熠知道他没必要生气,她满嘴说不出一句真话来,他跟她有什么可怒的,但她实在是会挑衅他,人还在他的床上,就已经开始想着找新欢的事情了,他看他就是昨晚让她睡得太好了,她才会闲出心思来想东想西。

    周粥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他翻身压到了床上,她像是不敢相信,“还来?”

    他体力再好,昨晚也是一晚上没睡,她虽然记不清他做了几次,但现在已经快下午两点了,他就是铁x打的,也得需要休息一会儿吧。

    周粥颤颤巍巍道,“您不累吗?”

    她不说这句话还好,这话一出来,她就被他举起来抱到了身上,现在变成他在下,她在上。

    苏柏熠倚到床头,一手箍着她,神情懒淡,“我是累了,所以想要你就自己动。”

    ……她不想要,也坚决不会动,苏柏熠也不急,手指慢慢摩挲着她的手腕,气定神闲。

    过了一会儿,周粥弱弱地开口,“你出来,我难受。”

    苏柏熠不为所动。

    周粥都要哭了,她软声求,“苏柏熠。”

    苏柏熠眸色发沉,压着风雨欲来。

    周粥再受不住,俯趴到他身上,勾住他的脖子,抽抽搭搭地小声道,“小叔,我不会,要不你教我。”

    霎时间,死寂的空气里,紧绷的弦骤然断裂,苏柏熠掐着她的腰直接将她摁到了底,周粥差点昏死过去。

    第34章

    周粥一语成谶, 两天的海边之旅,她也就只看了个日出,剩下的时间再没出过屋子, 从北城到海边的那晚她是一路睡过来的, 从海边回北城, 她又是一路睡回去的。

    这两天他们在床上的时间虽然多, 到后面其实没什么言语上的交流,更像是两个人的较劲和置气, 她的身上没好到哪去, 他的肩膀也没剩几块好地方, 她没有指甲, 掐不出什么劲儿来, 大多是让她咬出来的。

    她也算是见识到了他的精力, 他这两天应该就没睡几个小时,她睡着的时候, 他好像都在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她好不容易睡一会儿,吃点东西,养回些体力,又被他压回床上折腾个半死。

    她知道, 他这是要给她个教训, 让她记住他不是她可以招惹得起的, 不管是在床下,还是在床上。

    她现在何止是记住了,她都快把这个教训刻到骨血里了。

    周粥在似梦非梦中看了看车窗外, 他们已经进到北城市区,但这条路不是回她家的路, 她看向驾驶座的人,“我要回我家。”

    她的嗓子因为哭,已经彻底哑掉,只能勉强发出些气声。

    苏柏熠侧头看她,目光冷淡,周粥恹恹道,“我不想去你那儿,我有些认床。”

    她一动,领口有些滑落,苏柏熠的视线落到她颈窝里覆着的大片青紫和咬痕,又转向前方,他滑转方向盘,换了车道。

    小区楼下依旧是热闹的烟火气,周粥推门从副驾下来,两条腿还在颤悠悠地打摆子,苏柏熠从车那边走过来,把手里的车钥匙递给她。

    周粥看他。

    苏柏熠道,“这车你不是开顺手了,留给你。”

    周粥回,“不用,我平时也没多少需要用车的地方,北城这交通,坐地铁更方便些。”

    苏柏熠不想听这些废话,直接将车钥匙扔给她,“开这辆,或者你选一辆你喜欢的,明天让吴杭提回来。”

    周粥看着拽到她手里的钥匙,最终问出来,“这算什么?”

    苏柏熠眼神转寒,“你说算什么。”

    周粥笑笑,“您还不如换成钱打给我,相比车,我更缺钱。”

    苏柏熠扯扯唇角,语气随意又冷傲,像是在谈一桩不是很重要的生意,“你觉得你能值多少钱?”

    周粥睫毛一颤,唇紧紧抿住,车钥匙硌在掌心,握得指尖都发了白,苏柏熠盯着她,狭眸微撂,这是他极度不悦的表现,燥热的空气在无声的僵持中慢慢结成冰霜。

    她肩背绷得笔直,卷翘的睫毛颤簌簌地抖,脸色白得比纸还不如,红唇微微肿着,嘴角被咬破的伤口已经结了痂,现在她用力一抿,又有隐隐出血的迹象。

    苏柏熠凉寒的神色有些微的松动,他近她一步,懒散道,“出力气的是我,你光哼哼唧唧地享受了,半分劲儿都没使,就算打钱也该是你给我。”

    周粥苍白的脸上腾一下晕出红潮,她怕别人会听到他的话,好在他们站的地方比较偏,周围没有人经过,她仰起头,眼眶也有些红,“那您开个价,我付给您。”

    苏柏熠声音又冷下来,“我开价你出得起?”

    周粥顿了顿,讷讷道,“出不起。”

    苏柏熠看她,“出不起就少说话,给你什么东西你就拿着。”

    周粥又闭上了嘴。

    苏柏熠捏捏她的耳垂,低声道,“我怎么觉得你还是在床上更听话些。”

    周粥抬起眼,瞪他,恨不得眼睛当刀,给他来个一刀封喉。

    苏柏熠心情突然好了些,他俯身,恶劣地吹了吹她还颤颤索索的眼皮,“行了,不用费劲儿瞪,眼睛也够大了。”

    他这么一吹,把她身上绷着的劲儿也给吹了个七零八落,周粥的肩膀微微塌下来,也是,他给什么,她拿着就是了,较什么劲,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将来哪一天他会不会落魄,到时候她就拿着他给的这些,也这么高姿态地扔给他。

    对了,还要把那句话扔给他,给你你就拿着,废什么话。

    苏柏熠没时间关心她脑子里整天在琢磨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只看重结果,她再怎么倔,最后知道服软就行。

    周粥将车钥匙扔进包里,又把包的拉链给严严实实地拉上,小声嘟囔, “给了我可就是我的了,你以后别想再要回去,就算我们以后分开了你也别想,回头我就把它卖给二手车公司换了钱。”

    苏柏熠听到某个字眼,沉着脸伸手按住她唇角的伤,她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更讨喜些。

    周粥被他按得一疼,想起昨晚他咬着她的唇,在她身上强有力的抵死伐挞,脸上起了热,她拂开他的手,视线低垂,“您不是还事情,快走吧,我要去吃饭了。”

    苏柏熠顺势握住她的手腕,捏了捏,“等一会儿,吴杭马上到,他带了饭,吴妈特意给你做的。”

    他强调特意,周粥脚步生出迟疑,车开到半路时,她睡得迷迷糊糊,有听到他给吴妈的电话。

    两个人谁都没再作声,沉默蔓延开,但原先隐在空气里僵持已不见。

    夜风习习,拂面而过,路灯散着昏昏暗暗的光,拢出一方小小的天地,她的手被他攥在掌心,有一搭没一搭地揉捏着,她垂着眼,踢踢地上细小的石子,又踢踢脚下模糊交叠的影子。

    吴杭迟迟没来,苏柏熠的手机响起震动,他随手按了接通,周粥百无聊赖地看向马路对面,突然发现对面楼里的人在着急地喊什么,好像是在和她说话,路上的车来来往往,笛声嘈杂,周边的店铺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她根本听不清那人在说什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头看上去,两个酒瓶子直直坠落下来,冲着他头顶的方向。

    周粥一急,话还没出来,手上先用力,想把他扯过来,可是她被折腾了两天一晚,现在根本没多少劲儿,脚下一软,反倒朝他扑了过去,苏柏熠察觉到不对,撑起肩膀想护住她,但事情发生得太快,也就一秒不到,一个瓶酒瓶砸到了他的肩膀,另一个酒瓶子擦着她的额头掉到了地上。

    周粥只觉得有什么潮湿沿着她的脑门在往下流,还糊住了她的眼睛,她的意识变得模糊,但能听到周围有人聚过来,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周粥心想我不至于这么点背,今天要把我这条小命给交待在这儿吧,那我辛苦攒的那些钱要怎么办,我还一分都没花。

    有一个大娘在远处看到了刚才的一幕,她扥着胖墩墩的身子,急哄哄地跑过来,挤过人群冲到前面,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哎呦,这救护车啥时候才能到啊,这个小姑娘肯定爱惨了这个小伙子,刚刚那么危险的情况,竟然愣生生地扑到小伙子的身上,想护住他,苍天呦,这是哪个缺德的往下扔酒瓶子,也不怕遭报应。”

    周粥张了张嘴,想和大娘说,您千万别给我上升高度,我还不至于这么傻,我这条小命金贵着呢,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男人说舍掉就舍掉,我只是腿软了一下,可就因为腿软了一下,我的命就要没了,我怎么就这么倒霉,之前算卦的还说我是长命百岁的手相,简直就是个骗子。

    额头上的疼越来越明显,周粥枕在他的肩膀上,喃喃道,“完了,苏柏熠,我觉得我可能要死了……”

    苏柏熠正在按电话的手指一颤,压着声音道,“闭嘴。”

    周粥被他吼得心里一凉,她都快死了,他还对她这么凶,说到底她腿软还不都是因为他,他哪怕少做一次,她今天也不至于会把命交待在这儿,她要是死了,做x鬼都不会放过他,她要天天在他床头念叨,纵欲害死人。

    她又想,她这一辈子虽然短,但从没做过什么坏事儿,应该不至于下地狱做恶鬼,怎么也得往天上走,也不知道天上是什么样子,她要是能见到妈妈就好了,这么一想,死好像也没什么好怕的。

    再到后面,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医院的病房内,气氛很严肃,吴杭看着他三哥衬衫上晕开的大片血红,急得都原地打转,可他也不敢多说什么,他知道他现在多说一个字就是死,三哥现在的神情就跟从地狱里走过一趟,神魔都能杀。

    医生摘下手套,对苏柏熠道,“问题不大,伤口不算深,缝了三针,等她醒了,再住院观察几天脑震荡,要是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

    苏柏熠看着病床上了无生气的人,嗓音艰涩,“会不会留疤?”

    医生笑,“你不相信我的缝合技术?”他扬下巴点他的肩膀,“放心,她不严重,只是暂时性的昏迷,严重的是你,你这个肩膀,再不处理,胳膊都别想要了。”

    吴杭差点都要跳起来了,他悄悄给医生抱拳,求他再多说两句,好让三哥赶紧去处理伤口,现在这个时候,也只有医生说的话能管用,吴杭不可能不急,三哥肩膀上插着块玻璃,血都流了半个背,万一再伤到神经,真的就麻烦了。

    周粥在头痛欲裂中慢慢转醒,脑瓜壳就跟有人拿刀给她劈了两半,不过这么一疼,她反倒放下心来,她要是还有知觉,那就说明阎王爷好心,没把她给收了。

    她应该是在病房里,不过这病房看起来比酒店还要奢华,她身上的衣服也换过了,不知道谁给她换的,周粥撑着身子想起来找个镜子,看看自己的脑袋伤成了什么样,起到一半,感觉到天旋地转的一阵晕,又躺回了枕头上。

    房间的门被推开,外面的人走进来,视线对上,两个人都是一怔。

    周粥扫过他身上,没有看到他有受伤的地方,她放下心来,至少她这一酒瓶子没白挨,要是两个人都受伤了,才是惨。

    苏柏熠走到床头,垂眸看她,嗓音低哑,“想去卫生间?”

    周粥声音很虚弱,“不是。”

    “渴了?”

    “不是。”

    苏柏熠俯下些身,仔细看她的伤口,“疼?”

    周粥道,“有点。”

    苏柏熠按下床头的铃,叫医生过来,看她现在能不能吃止疼药,出口的却不是什么好话,“疼你也只能忍着。”

    ……她知道啊,不忍着怎么办,难道他能来替她受这疼,周粥闭上眼,不想再看到他,他这种人,这辈子大概都不会跟谁说一句软话。

    苏柏熠给她扯了扯身上的毯子,看到她惨白的一张小脸,心里的躁郁根本压不住,“你说你是不是傻。”

    那种情况下不知道自己先跑,还往他身上扑,她这个小身子板能护了谁,不是傻是什么。

    周粥又是一梗,不管她最初的动机是什么,她怎么也算是救了他一命,他不说感谢她也就算了,还冷言冷语地说她傻,无情无义说得就是他,周粥被气得脑袋更疼了,眼里都汪出了水,她张开眼,看着他,幽幽道,“我是傻,谁让我爱惨了你,为了你把命都能豁出去。”

    她必须得让他感觉到愧疚,哪怕只有一点。

    疼为什么要忍着,她疼死,也不会让他好受。

    第35章

    病房里很安静, 苏柏熠眉心紧蹙,周粥迎着他的目光回视他,为了不显得心虚, 她眼睛都不让自己眨一下。

    眼皮因为长时间紧绷的酸疼, 没能兜住眼泪, 泪珠从眼角溢出, 一颗接着一颗,连成了串, 划过苍白的皮肤, 浸到头发里, 周粥抬手胡乱地抹掉眼泪, 她觉得自己可能演得有些过头了, 但是眼泪现在不受她控制, 根本停不下来,一直往下掉, 可能是头上太疼了, 也可能有一种大难不死的心有余悸,最主要的是,他的话太难听,好歹她现在也是一个虚弱的病人。

    苏柏熠冷眼旁观地瞧着她, 他知道她做戏的成分居多, 眼泪多半也是假的, 可纵使是假的,也能招到人的心疼。

    他坐到床头,大手抚上她的眼睛, 用力将她的眼泪抹去,没半分温柔可言, 周粥觉得他都要将她的眼角搓下一层皮来,她拿一双哭红的眼睛控诉他,声音里粘连着委屈,“疼,你就不能轻点。”

    苏柏熠冷声回, “轻不了。”

    他再给她抹一把眼泪,动作还是很粗暴,力道却比之前轻了很多。

    周粥推搡他的胳膊,她才不要他擦,还不够她生气的,苏柏熠被她推得闷哼一声,面色有些发白。

    周粥意识到不对,仔细看他,“你受伤了?”

    苏柏熠缓过那阵疼,回,“没。”

    周粥伸手要扯他的衣服,苏柏熠按住她,将她的手拢到掌心,看着她的眼睛,表情严肃,声音比表情还严肃,“爱惨了别人前,先学会爱你自己,你妈给你的命只有一条,她是要你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不是让你为了谁随随便便就给豁出去,为谁豁出去都不值,为了男人更不值。”

    他顿一下,又添一句,“在你这儿,你自己应该比谁都要重要,哪个男人都不值得你拿命来换。”

    周粥微微怔住。

    苏柏熠肃着一张脸问,“记住了吗?”

    周粥偏开晃动的视线,看向别处,点一下头。

    苏柏熠再问,“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要怎么做?”

    周粥又看回他,将眼里的涩然压下去,像是认真想了想,“不管你死活,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苏柏熠攥紧她的手,看到她隐约上扬的唇角,心里有烦躁,干脆俯下身,直接咬上她的唇,他在她身上总有一种无力感,不知道要拿她怎么办。

    周粥被他亲得昏昏沉沉的,后面好像医生有进来,给她打了一针,她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自那晚后,她就再没见过他。

    她的情况比她预想的要轻得多,轻微脑震荡,额头上缝了三针,也不算太严重,现在医美水平这么发达,只要好好护理,应该也不会留疤,她以为她转天就能出院,但医生让她再留院观察几天,公司那边她请了两天假,再连上周六日,下周一怎么也能回去上班。

    吴妈每天都过来,变着法给她带好吃的,说是要给她补回来,伙食太好,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出院那天,周粥都觉得她胖了些,她提前订了一束花,是给吴妈的,吴妈这些天为了她忙前忙后,一个长辈这样尽心照顾她,她要是不表示点什么,心里会过意不去。

    吴妈收到花后别提多高兴了,她最喜欢花,可惜她家那个短命的老公根本不懂浪漫,吴杭连个女朋友都找不到,更是不懂,吴妈抱着那大捧花,笑得合不拢嘴,“走,咱们快回家,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么漂亮的花,你得帮我选一个漂亮的花瓶,咱把它给插起来。”

    周粥笑,“您品位这么好,选的花瓶肯定是最漂亮的,我就不跟您回去了,我还是回我自己那儿,我明天要上班,今天得回去收拾收拾。”

    吴妈拉住她的手,“那怎么行,虽说你出院了,但还没好全,你自己一个住,跟前没个人照顾,做什么都不方便,柏熠今天早晨也嘱咐过我了,要我把你接回去。”

    周粥脸上的笑慢慢淡下来,她又撑起笑容,“您不用担心,医生不也说了,我身体已经没什么问题了,我又不是小朋友,自己肯定能照顾好自己。”

    吴妈当下有些急,她的手机正好响起来,吴妈看到来电显示,眼睛一亮,忙按了接通,和那边说了几句,又把手机塞到周粥手里,“柏熠有话要和你说。”

    周粥握着手机,犹豫几秒,才放到耳边,她还没想好开场白,那头上来就说,“你跟着吴妈回江月湾。”

    周粥轻声道,“我想回我自己家。”

    他回得断然,“不行。”

    周粥又拿出那个理由,“我认床。”

    苏柏熠说,“那就让吴杭把你家那张床搬过去。”

    周粥没作声。

    苏柏熠又道,“你还认什么,让吴杭一块儿给你弄过去。”

    周粥心想,你干脆拿个叉车把那房子搬过去算了。

    苏柏熠的耐心永远不多,“说话,还认什么?”

    “苏柏熠。”周粥冷不丁地叫他一声。

    苏柏熠一顿,语x气缓下来,“怎么了?”

    周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她想问他这些天很忙吗,马上就意识到这是个特别傻的问题,从今天早晨她醒来,在想他今天会不会出现时,她就知道她开始犯傻了。

    周粥提起精神,“没什么,我真不去你那儿了,我习惯自己一个人住,而且我家里养的盆栽什么的这么长时间都没人管,我再不回去,肯定都得死了。”

    苏柏熠默了默,冷冷道,“随便你吧。”

    电话被挂断,周粥把手机递回给吴妈,勉强笑笑,“他说我可以回去住。”

    吴妈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苏柏熠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外面高空的乌云沉压压地围拢过来,给明亮的办公室蒙上了一层暗影,也给那个静默的背影添了一层萧瑟和孤独,这是一个没人能够打扰的世界,柯晓禹拉着门把,悄声往办公室外退。

    “什么事?” 苏柏熠的视线依旧停在远处的天空,嗓音低哑,如果细听,能听出些少有的疲惫。

    柯晓禹停下脚步,放轻声音,“苏总,老苏董现在就在线上,他说他要等到您接电话为止。”

    苏柏熠转过身,神色冷然倨傲,仿佛刚才他身上散出来的那种孤瑟只是柯晓禹的错觉,他将手机随意地扔到桌子上,“接进来。”

    今天上午的临时董事会议上,苏柏熠突然向苏锦生发难,甩出了一堆文件和证据,苏锦生联合外部人员窃取公司内部机密,给公司造成重大损失,苏锦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反应都还没反应过来,直接被踢出了董事会,中午还没到,他的办公室已经被清空了。

    苏锦生急着去找这一阵子给他出谋划策的“军师”好友商量对策,又意外撞破了“军师”和他外面养着的那位偷情的场面。

    那个场景,用吴杭的话说,就是鸡飞狗窜,一言难尽。

    苏锦生刚刚过完的六十大寿生日宴上,认回苏家的那位名叫“唯一”的小儿子,也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他以为的亲生儿子,真正的父亲其实是那位“军师”。

    苏锦生被气得想晕没晕过去,最后一闭眼,直接装晕,被救护车给拉走了。

    苏允廉每周日的上午都会进山,等他从山里回来,大局已定,苏允廉这才意识到,他这个孙子是真的长大了,在他眼皮子下,悄无声息策划了这一局,甚至连董事会里的人都倒向了他那边,事情已经结束了,他才收到消息。

    苏柏熠等苏允廉发完一通火,才开口,“爷爷,您可以骂我不孝,但我这条胳膊是怎么伤的,我懒得去查,您应该清楚是谁做的,上次停车场的事情,我不想您为难,已经给过他一次机会,他却不知道收手,宁愿相信外人,也要一心置我于死地,再有下次,我不知道他还能做出什么来,我这也是为了自保。”

    不等苏允廉再说什么,苏柏熠又不紧不慢道,“爷爷,有些事情,有人退出,有人才有机会进来,您不觉得我爸现在的位置,凌安坐正适合?”

    苏允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这是打算把事情全都摊到台面上,让他在做选择,只能二选一,保苏锦生,还是让苏凌安进公司。

    苏柏熠手指轻叩着桌面,很明显,答案只有一个,他倒是有些期待苏凌安进到公司的那一天,人一直在局外有什么意思,入了局,将来才能出局。

    周粥回到家里,把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大概是因为有段时间没运动,只做个大扫除就觉得累得不行,她洗完澡,躺在沙发上晾头发,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天都黑了,外面风声簌簌,空气里漫着潮湿的味道,好像憋着一场大雨。

    她起身去关阳台的窗户,不经意扫过楼下,眼神滞住,路灯下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指间猩火缭绕,那根烟不知道抽了多久。

    六层楼的距离,又是晚上,周粥视力再好,也有些不确定,像是他,但潜意识里又觉得不可能是他。

    她握着窗户的门把,在窗前站了许久,像是下定什么决心,她关上窗户,吊带外披了个衬衫,拿起钥匙和门口堆着的垃圾出了门,台阶一步一步往下走,声控灯亮了又灭,她走到楼下的防盗门前,抬手要推门,手指触到金属的冰凉,慢慢定住,然后转身,一口气跑回六楼,紧紧关上门,又上了两层锁。

    她轻喘着气重新回到窗前,路灯下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一直到她入睡,门外也没有响起敲门声。

    不是他。

    周粥把被子蒙到头上,内心深处有一些说不清的失落,亦或是别的,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不想去多想,也不想去深究。

    额头上的伤头发挡不住,同事问起来,周粥就说是不小心磕的,阿苓心疼得不行,她担心伤口会留疤,到处给她搜罗祛疤膏。

    周粥倒是不太担心,她觉得她恢复得还可以,伤口缝合得很好,她又谨遵医嘱用药,吃食和日常护理方面都很注意,半个月后她去医院复查,主治医生看着那道已经淡下来的伤口,一脸得意,“我就说不会留疤,苏老板还威胁我说,我要是让你这个伤口留了疤,他就让我收拾东西立马滚蛋,要论世界上最无良的老板,他绝对要排在前几。”

    主治医生姓王叫一鸣,周粥住院那几天已经知道这家私人医院的幕后老板是苏柏熠,这位王一鸣医生和他应该不仅仅是员工和老板的关系,从王一鸣的话里话外中,周粥能感觉他们两个的关系应该不错。

    王一鸣今天心情很好,所以话尤其多,“他身上那道口子那么深,我是没办法,疤肯定会留,但你这小伤口我还有什么不敢打保票的。”

    周粥的手一紧,看向王一鸣,“他受伤了?”

    王一鸣牙齿碰到舌头,沉默半秒,索性和盘托出,还添油加醋,“他那哪儿是受伤了,他是半条命都快没了,那么长一块儿玻璃插在他的肩膀上,进到医院的时候,血都流了满背,当时那个情况别提多凶险了,但他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伤口,一会儿担心你会不会陷入重度昏迷,一会儿担心你的伤口是不是会留疤,等你检查都做完了,确认没什么大问题,他才肯去处理伤口,他要是再晚处理一秒,他的胳膊就是华佗在世,都不一定能保得住,他应该是怕你担心,所以都不让我们跟你说。”

    周粥愣住,到后面王一鸣再说什么,她都有些恍惚。

    等周粥离开后,王一鸣赶紧给苏老板发信息,【苏老板,首先向您汇报,我的饭碗应该是能保住了,周小姐的伤口恢复得非常好,绝对不会留疤。其次,还有一件小事情,嗯……我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让周小姐知道了您受伤的事情,您是没看到,她听到您受伤后,眼眶当时就红了,她应该马上就会给您打过电话去,我觉得她会哭,您可能要先想想怎么安慰她,对了,您知道怎么安慰女人吗,您要是不知道,可以付我一节课时费,我教您,怎么样?】

    贱嗖嗖又很讨打的语气,苏柏熠一眼将信息扫到尾,又看回开头两句,然后将手机放回桌子上,示意经理继续说。

    两个经理汇报完工作,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一时没忍住,头挨着头小声嘀咕起来。

    “苏总是不是在等什么重要电话?”

    “你也注意到了。”

    “对啊,他眼睛一直往手机那边看,肯定在等很重要的电话。”

    “你不觉得他越到后面脸色越不好了?”

    “是呢,所以我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我还以为是我哪儿汇报错了,你看我这一手的汗。”

    周粥坐在医院大厅的长椅上,一条信息来回编辑了三遍,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想直接给他打个电话,这个时间,他大概在忙,应该不会接。

    手机的震动声打断了她的犹豫,是祁盛那边展厅的负责人打来的电话,和她沟通他们分公司展厅的事情,周粥立马打车回了公司。

    她再从公司出来,已经晚上八点过半,长时间盯着电脑,头昏脑涨,她不想再去挤地铁,打上车,都快坐到家了,又改了最终目的地。

    周粥站在江月湾的门口,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后悔,她连他住几栋都不知道,她给他拨过电话去,只响了一声就被挂断了,周粥x想她真的是加班加傻了,他哪里会需要她的担心,他只要皱个眉,怕是就会有一堆人围上去,她来又能干什么,她又不是医生,他都不接她的电话,见到她也只会嫌她烦。

    周粥点开打车软件,重新打车,看到预估的打车费,更是心疼,这来回都一百多出去了,她拿这钱来干点什么不行,她到现在都还没吃饭,点外卖还能点一顿好的吃。

    一辆黑色的车在她面前缓缓停下,吴杭降下车窗,压着声音兴奋地叫周粥,“周小姐,我远远地看着就像您。”

    周粥从手机上抬起视线,下意识地朝车后座那个黑漆漆的车窗看过去,窗户纹丝不动地关着,她不确定里面有没有人。

    吴杭推门下车,打开副驾的门,小声对周粥道,“您先坐副驾,三哥正在开视频会议。”

    周粥迟疑一下,谢过吴杭,刚要迈步上车,后座的车窗降下一半,里面的人掀眼看过来,一双黑眸扫过她的额头,最后落到她的眼睛上,周粥不自觉地绷直背。

    苏柏熠收回视线,对吴杭说,“让她坐后面。”

    吴杭又赶紧去打开后座的门,周粥坐进车里,贴紧门,不让自己出现在镜头里,他的视频会议还没有结束。

    驾驶座和后座之间的挡板升着,密闭的空间里,只有视频那头的说话声,不是英语,听起来像法语,周粥靠着椅背,连呼吸都在放轻,默默地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只是她的肚子很不争气,几声咕噜声突然蹿出来,在本就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响。

    他皱眉看过来,周粥忙拿包捂住了自己肚子,想掩耳盗铃地盖住里面的声音,好在也就只响了那么几声,她脸色微红地看向车窗外,再次意识到她这样稀里糊涂地跑过来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进了家门,周粥被丢在玄关门口,他径直上二楼,吴妈见到周粥进来,高兴地手都拍起来了,捧着她的脸左看看右看看,“伤口恢复得挺好,应该不会留疤,我怎么感觉你又瘦了好多?”

    周粥也摸自己的脸,“有吗,您可能是一段时间没见我了,我真没瘦多少。”

    苏柏熠停下脚步,站在二楼,对吴妈道,“给她做些饭,她晚饭没吃,做清淡些。”

    周粥仰头看向他,两个人的视线撞上,他只淡淡扫她一眼,然后进了书房。

    吴妈心疼地拉着周粥的手往餐厅走,“我就说你瘦了,你还非说没瘦,这都什么时间了,你晚饭都没吃,是不是工作忙,你这样不行,你得按时吃饭,不然你的胃得坏掉。”

    周粥像是回到了老家,每次姨姥见到她,也是这样又心疼又着急的言语,她虽然习惯一个人生活,但内心深处也不是不渴望这种家常的温暖和关心。

    周粥一边给吴妈打下手,像是随口一问,“吴妈,他的胳膊现在怎么样了?”

    吴妈看她,“你知道了?”

    周粥点点头。

    吴妈叹一口气,“好大一个口子,差一点就伤到神经,缝了有十几针,伤在肩膀上,洗澡什么的肯定都不方便,可他又不让别人帮忙,我都快担心死了,医生说,他这种情况要是再感染,那就真麻烦了。”

    周粥低头剥着蒜,不知道在想什么。

    饭很快就做好,吴妈怕旁边有人看着,周粥吃起来会不自在,借口去收衣服,把餐厅留给了她。

    周粥有些饿过头,反而吃不进去多少,粥喝到一半已经饱了,但又不能剩下,她想缓缓再吃,一抬头,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餐厅门口。

    周粥先开口,“您……你吃了吗?”

    苏柏熠走进来,扯过她旁边的椅子坐下,懒散靠向椅背,看她,“你来做什么?”

    周粥回,“来看看你。”

    “看我做什么?”

    “他们说你肩膀受伤了,我就想来看看你。”

    “然后呢?”

    然后……周粥也没想好然后要做什么,她只是头脑一热,就过来了。

    苏柏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的表情。

    客厅里有电话响起,吴妈接完电话,跑来餐厅,“柏熠,物业来电话,那个苏凌安现在在门口,说是和你约好的。”

    苏柏熠道,“放他进来就可以。”

    他没耐心再等周粥的回答,直接打发她走,“既然你都看完了,饭吃完,就让吴杭送你回去。”

    周粥堵在嗓子里的话憋了出来,“我……不能在这儿留一晚?”

    苏柏熠冷眼瞧她,“你不是认床,怎么留?”

    周粥拿勺子慢慢搅着碗里的粥,然后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苏柏熠看着她,唇紧抿,周粥拿勺碰碰他的唇。

    半晌,苏柏熠张开了嘴,周粥把粥送进去,等他吃完,又舀起一勺,再喂给他,直到还剩的半碗粥见了底。

    周粥放下勺子,抽纸离她有点儿远,她没有伸手够,微微倾身,靠近他,用指腹给他认真擦着嘴角,轻声道,“我是认床,但我好像更认你。”

    苏柏熠摁住她的手,“什么意思?”

    周粥对他笑笑,“你抱着我睡,我应该就不会认床了。”

    第36章

    苏柏熠松开她的手, 起身俯视她,嘲弄道,“我听你之前话里的意思, 你应该是很认你那张床, 我怕是没那么大本事。”

    周粥揪住他的拇指, 晃了晃, “你本事很大,我从海边回来, 就一直睡不好, 晚上老做噩梦, 梦到那天的场景, 你在的话, 我肯定不会做噩梦。”

    苏柏熠无动于衷。

    周粥仰起头, 让他看得更清楚,“你看我的黑眼圈, 都挂到下巴上了, 我没骗你。”

    苏柏熠似笑非笑, “你知不知道你做事情前后很矛盾。”

    想招惹的时候什么话都敢说,不想招惹又逃得比谁都快。

    周粥垂下眼帘,嗫嚅道, “我知道啊, 我这样是因为我住院那几天, 你一次都没来看过我,我以为你烦我,连见都不想见我, 那我为什么还要跟着吴妈回来招你的烦,我哪儿知道是你胳膊受伤了, 你又不让人告诉我,说到底,这件事,我占一半的责任,您也得占一半的责任。”

    苏柏熠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话说得轻描淡写,“你每次说话,几句真几句假,你自己最清楚,我不关心你在打什么小算盘,但你该知道我是有底线的,哪些事情可以骗,哪些事情不能骗,你自己心里要有一本账,越了那条线,会有什么后果你也该清楚。”

    周粥眼皮晃动,不敢有迟疑,“清楚。”

    苏柏熠道,“清楚最好。”

    两厢静默下来,房间里是中央空调给出的恒温,舒适宜人,周粥却觉得她屁股下的椅子成了炙烤的火焰山,烤得她坐立难安。

    吴妈站在餐厅门口,没进来,只道,“柏熠,人到了。”

    苏柏熠回,“带他去会客厅。”

    吴妈应好。

    苏柏熠屈指敲一下桌面,“吃饱了就不要硬塞,这儿不是给你施展礼节的地方,随你自己的意就好,你无论做什么,都没人敢说你半句不是。”

    “……哦。”

    苏柏熠又道,“你用的东西,吴妈早就备好了,缺什么你问她要,楼上楼下也没有你不能去的地方,想用什么就直接拿,不用把自己当客人那样拘着,事事都要问上吴妈一句能不能,书房里有电脑,没密码,你要工作可以用,书房隔壁是影音室,无聊可以去看电影,要是累了就去洗澡睡觉,房间在哪儿你知道,不用等我,我还不知道几点结束。”

    周粥点点头,他好像是在拿她当一个小朋友嘱咐。

    苏柏熠扫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餐厅。

    周粥拨了拨碗里的勺子,轻轻叹息一声,他真的很擅长打一记闷棍,再给一个甜枣。

    苏凌安站窗前,俯瞰着云层里的夜色,有微微的眩晕,他从不习惯站在这样的高处,却被一双无形的手推着,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位置,他只想找回以前的记忆,虽然那段过往对他而言是完全空白的,但他内心深处总有一个感觉,他肯定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午夜梦回中,那个隐隐出现的声音绝对不是他凭空臆想出来的。

    门口传来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苏凌安回过神,回身看向门口,语气恭谨,“您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老爷子让我过来看看您。”

    苏柏熠省去没必要的寒暄,开门见山,“你借老爷子的口来登我的门,应该不是来关心我的身体的。”

    苏凌安顿一下,也不再绕弯子x,“小叔,老爷子把我之前的生活消除得太干净,现在没人有这个能力可以查到什么,除了您。”

    苏柏熠看他,“你既然又找上我,肯定是觉得你现在有可以打动我的筹码,你的筹码是什么?”

    苏凌安直接抛出自己的底牌, “我手里现在有的股份。”

    苏柏熠像是听到了什么冷笑话,他笑笑,笑不及眼底,“你大概不清楚,我可以给你讲讲苏正的历史,苏正当初上市,是我祖母的外家舍了大半副家业给拼出来的,苏正之前有过一次退市危机,是靠柏家的出手才缓过来,苏正集团它叫苏正,却不只姓‘苏’,这话你可以一字不差地转给老爷子听,你手里的股份,你以为老爷子给了你就是你的,你可以看看它能在你手里呆多久。”

    苏凌安脊背绷得笔直,“小叔,我和老爷子从来不是一条战线上的,他给的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找回我以前的生活。”

    苏柏熠坐到沙发上,姿态慵懒地瞧他,“有一件事我实在好奇,你一而再地找我,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我在你眼里很像个好人吗?”

    苏凌安踌躇片刻,回,“小六,她经常跟我提起您,说您……”

    苏柏熠目光一凛,直接截断他的话,“闭嘴,你没资格提她。”

    苏凌安眉眼低垂,面有忏悔,“是,我知道。”

    他确实没资格,他的命是小六拿命换来的,要不是他,小六现在还好好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苏凌安彻底颓丧下来,他也许真的是病急乱投医了,他和小叔之间,即使不是站在对立面,也永远不可能站在同一个战壕里。

    苏柏熠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到苏凌安的手腕上,上面系着一条红绳手链,没什么特别的。

    有人也有这样一条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红绳手链,她却拿它当宝贝,大概是很重要的人送她的,他送她的手链他从没见她戴过,苏柏熠脸色微微沉下来,没耐心再应付不相干的人,起身送客。

    苏凌安知道他再多说什么也是无益,躬身告辞。

    周粥正在刷牙,祁盛展厅的负责人又打来电话,她简单漱了漱嘴,不耽搁一秒地按了接通,祁盛这个新的展厅项目如果能敲定,她得去临海市那边驻扎小三个月,别说是驻扎三个月,就是去驻扎半年她也乐意,他们这个新项目的预算比上一个项目高了小一倍,她可以操作的空间很大,要是真能拿下来,今年有了祁盛这两个项目的提成,她的存款到年底差不多能凑到一套小一室的首付。

    一想到以后可以进账的钱,她接电话的态度更好了,这是她的大财神爷,她肯定得小心伺候着,祁盛那边着急要一份资料,说她如果方便的话,现在就修改一下,发过去。

    周粥的包和笔记本电脑在客厅里,她穿过长长的走廊,脚踏进客厅,看到吴妈领着一个男人在往玄关走,男人背影高大,乍一看很像他,周粥马上意识到不是他,她立刻缩回走廊,又往里退了退,完全避开客厅的视线。

    苏柏熠慢慢踱步过来,看到她这个样子,不觉皱眉,“躲什么,你见不得人?”

    她不是见不得人,只是那位应该是他家里人,周粥避重就轻,“我嘴上好像还有牙膏沫,太丑了,不能丢你的人。”

    苏柏熠看着她的唇角,点点头,“确实很丑。”

    ……周粥默默诽腹,你才丑,你最丑。

    苏柏熠道, “要骂就骂出来。”

    周粥无辜眨眼,“我什么都没骂,您不要给我乱扣帽子。”

    苏柏熠轻哼,手机进来电话,他一手接通手机,一手给她擦掉唇角沾着的那点白渍。

    柯晓禹在那头说,“苏总,我刚才在洗澡,没接到电话,您找我?”

    苏柏熠视线停在她的唇上,对柯晓禹道,“安排人去查苏凌安以前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查,老爷子当年做得干净,现在查起来可能有些困难,也不急,什么时候有结果什么时候给我。”

    苏柏熠之前对苏凌安的过往没什么兴趣,现在倒可以查查,老爷子既然做得这么干净,这里面肯定有什么。

    他打着电话手还不离她的唇,或轻或重地碾磨着,周粥被他弄得有些痒,张嘴咬上他的手指,她见他撂了电话,又赶紧松口,转移话题,“刚才那位就是你那个比我大一岁的大侄子?”

    苏柏熠凉凉地睨她,“你倒是记得清楚。”

    周粥回,“我别的优点没有,记性还可以,他和你的背影好像,我刚才打眼一看过去,都有些分不清。”

    苏柏熠一顿,眼神冷下来,声音很是温和,“你最好能给我分清。”

    周粥听出他话里压着的危险,她立马表忠心,“我当然分得清,我闭着眼都能分清。”

    苏柏熠故意为难,“来,你跟我说说,你闭着眼怎么分?”

    ……周粥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来,“我闭眼看不清路,没准会摔倒,你不舍得我受伤,肯定会来主动牵我的手,那我就知道哪个是你了。”

    苏柏熠冷笑一声,“你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你受不受伤,我有什么不舍得的。”

    说完,不再管她,往卧室里走。

    周粥心想,你可真看得起我,我要是能有给我脸上贴金子的本事,我还用得着二十四小时不关机地伺候客户。

    她转身往客厅里走,贴着墙有一个摆花瓶的柜子,她没看到,直接撞了上去,她看着那个花瓶就觉得价格不便宜,摔坏了她应该赔不起,她先伸手稳一下花瓶,再想扶墙就来不及,眼看要摔倒。

    苏柏熠听到响声,回头,要拉她,周粥怕伤到他的肩膀,避开他的手,眼疾手快地圈住他的腰,将将稳住身子。

    苏柏熠以为她是故意摔的,“你每天的戏就不能少点。”

    周粥才不管他的不耐烦,她仰头看他,“你看,我就知道你不舍得我受伤。”

    苏柏熠眉皱得更深。

    周粥靠到他的怀里,慢慢搂紧他的腰,“因为我也不舍得你受伤。”

    她听到他的肩膀伤到的时候,心都揪成了一团,她骗不了自己。

    第37章

    苏柏熠垂在半空中的手一顿, 黑眸里克制着什么,他直接将她拦腰抄起,打横抱到身上, 大步往卧室里走。

    周粥人歪到他的胸膛上, 她不敢使劲挣扎, 怕抻到他的伤口, 也怕招来吴妈,压着声音急道, “不行, 你快放我下来, 你的肩膀现在不能用力。”

    苏柏熠充耳不闻, 一脚踢开了卧室的门, 又哐一声关上, 她被他压到了床上。

    四目咫尺相对,明亮的房间里涌动着无声无息的暗潮, 周粥手搭上他的肩膀, “我看看你的伤。”

    苏柏熠摁住她, “有什么好看的。”

    周粥坚持,“我想看,就一眼。”

    苏柏熠轻轻摩挲着她的手, 眸光幽深, “真想看?”

    周粥点头。

    苏柏熠起身, 修长的手指覆上衬衫的扣子,眼睛盯着她,一颗一颗地解开, 慢条斯理,又温雅随意。

    周粥仰躺在床上, 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脸颊慢慢生出薄粉,偏头看向别处。

    苏柏熠不让她逃,掰回她的脸,“躲什么,不是你要看?”

    ……她是想看他的伤,不是看他脱衣服。

    苏柏熠将衬衫从身上扯下来,扔到床下,把肩膀送到她眼前,嗓音暗沉,“看吧。”

    周粥看到横在他肩膀上那条长长的口子,脸蓦地一白,她想摸一摸,又不太敢,只用手指轻碰着伤口的边缘,看他,“疼吗?”

    苏柏熠哑声道,“不疼。”

    周粥眼眶都红了,“怎么会不疼,我缝了三针都很疼,你这都缝了多少针了。”

    苏柏熠眼眸微动,俯下身,亲亲她眼角的潮湿,“疼也是疼在我身上,你哭什么。”

    周粥视线颤了颤。

    苏柏熠的气息落到她的唇角,半哄半命令,“说话,为什么要哭。”

    周粥嗓子有些紧,苏柏熠慢慢磨着她的唇,周粥呼吸一急,话就说了出来,“因为我心疼你。”

    苏柏熠看着她,目光沉沉浮浮。

    周粥想再说些什么,他裹挟而来的气息,如铺天盖地的浪潮,直接吞没了她,周粥在迷迷糊糊中突然想起什么,手推上他,含糊道,“不行。”

    苏柏熠咬着她的唇深入不放,x周粥揪住他的头发,断断续续叫一声,“苏柏熠。”

    苏柏熠慢慢停下来,轻抵她的唇,哑声问,“为什么不行?”

    周粥喘着气,“我还得给客户弄文件,他要得很急。”

    苏柏熠紧紧盯着她,他也急。

    周粥硬着头皮道,“他更急,真的很急,要不……你先忍忍。”

    苏柏熠重重磨牙,她可真行。

    周粥生怕触发到什么,屏着呼吸,小心翼翼道,“求你了。”

    苏柏熠沉声道,“你求人就这么干巴巴地求。”

    周粥顿了顿,慢慢捧起他的脸,唇轻蹭上他的唇角,嗓音软得像水,“苏柏熠,求你了。”

    苏柏熠喉结倏地一滚,掐着她的下巴,又吃上她的唇。

    有些事情就算不做到底,周粥也能被折腾没半条命,许久过后,房间里的喘息才归于平静。

    周粥身上裹着薄毯,窝在床头,脸上的红潮还没散尽,眼睛盯着屏幕,快速敲着键盘,细看的话指尖还在打着颤,床底下团团叠叠堆着她的衣服,有撕开的,有扯开的,总之没一件好的,浴室里是淅淅沥沥的水声,长久不息。

    苏柏熠从浴室出来,床上的人已经趴在笔记本电脑旁睡着了,头发挡住了半边脸,红肿的唇微微张阖着,手还搭在键盘上,微信对话框里一直在弹出消息,是她那个很着急的客户给过来的修改意见。

    苏柏熠将她抱起来,放到被子里,周粥一沾到枕头,眼皮只动了动,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电脑的对话框里还在弹着消息,苏柏熠皱眉点开那个客户的名片,扫了眼备注,想直接关上电脑,又停住,他拿着电脑倚到床头,打开了她给人发过去的文件。

    周粥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在睡梦中不安地轻哼两声,苏柏熠停下敲击键盘,侧头去看她,手落到她的肩膀的,一下一下地拍着,周粥在梦里回到了小时候,妈妈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温柔地哄她入睡。

    香甜的梦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震动声打断,她手伸出被子,迷瞪着摸到手机,勉强睁开眼,看到屏幕上的来电人立刻精神了,再看到手机上的时间,腾一下从床上蹿起来,完了完了,她误了大事。

    昨晚她把文件给客户发过去,本来想等客户反馈,谁知道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现在已经早上十点多,客户打电话肯定是来兴师问罪她为什么一直不回信息 。

    她接通电话,刚想道歉,客户那边笑呵呵地说句恭喜,说这个项目领导那边已经下了批复,确定是给她做,他这周内会准备好合同的相关事宜。

    周粥没想到一醒来能有这么一个意外之喜,她拥着被子倚到床头,郑重感谢对方给的机会和信任,最后又说到昨晚文件的事情。

    客户道,“文件已经没有问题了,本来已经很完整了,改完之后更好了,实话跟你说,我们领导早就想把你挖过来了,已经跟我们念叨过好几次,她下次见到你,肯定要跟你提。”

    周粥知道这都是场面话,她顺着客户的话玩笑几句,把客户逗得哈哈大笑,两个人又多聊了会儿才结束通话,周粥又给组长菲姐打了个电话,以身体不舒服为由请了半天假,菲姐爽快地批了,又嘱咐她如果实在不舒服,今天就在家休息,周粥也想,但她手里一堆事儿,请半天假已经是奢侈。

    她打开微信,底下的通讯录上多了个红点,有人添加她的好友,她点开看。

    是他。

    她之前一直都没有他的微信,只有他的电话号码。

    周粥添加上他,又打开和客户的对话框,果然,在客户那一堆反馈意见下面,有一份修改好的文件发了过去,刚才客户说的时候,她心里就有这个猜测,又觉得不可能,从来只有他批示别人文件的份,他又怎么会纡尊降贵地帮她改这样一份文件。

    她仔细地将文件从头看到尾,不由叹了口气,再次意识到差距这个问题,她知道客户说的“更好”是什么意思了,这还是在她的专业领域上,他轻轻松松就能碾压她,她必须要更加努力才行,她没有那个能力做到事事精通,至少要在某一方面做到不可替代。

    周粥点开和他的对话框,发了条明知顾问的信息过去,【是你帮我改的文件吗?】

    等她坐到公司的办公位上,才收到他的回复,【昨晚屋里还有别人?】

    周粥插科打诨道,【你没偷看我电脑上别的东西吧?】

    他这次回得很快,【你觉得我很闲】

    周粥也觉得她小人之心了,她认真回道,【谢谢你帮我改文件,我的项目定下来了,回头请你吃大餐】

    又过了三个多小时他才回过来,【别回头,就今晚,你几点下班,让吴杭去接你】

    周粥直接道,【今晚不行,今晚我要加班】

    后面他就再没有消息,周粥一忙起来也就忘了时间,她只记得阿苓和她打招呼说先走了,等她都忙完,再一抬眼,办公室只剩她一个人,她喝完杯子里的水,收拾好电脑和包,关好全部的灯,锁好门,又检查了一遍,然后下了楼。

    晚风清爽,周粥也不急,慢慢悠悠地往地铁的方向走。

    吴杭看到周粥出来,高兴地朝她扬手,“周小姐,这边!”

    周粥愣了一下,快步朝吴杭走过去,“吴杭,你什么时候来的,等很久了吗?”

    吴杭憨憨地笑,“没等很久。”

    也就两个小时而已。

    吴杭打开后座的车门,周粥看到里面坐着的人,又呆了呆,她以为只有吴杭,没想到他也在,周粥记得她回他信息了,说今晚要加班,难道她那条信息是用意念回的,其实没发出去?

    苏柏熠将手机从耳边拿开,看她,“上车,发什么愣。”

    周粥忙弯腰上了车。

    祁少臣在电话那头轻声笑,“呦,这是让谁上车呢?你那位周小姐?”

    苏柏熠只道,“明天我要和黎家那位大小姐碰面,来不来随你。”

    祁少臣不作声了,苏柏熠也不等他的回答,直接撂了电话。

    吴杭一上车,就有眼色地把车内的隔板升了起来。

    周粥见他电话打完了,慢慢凑过去,柔声道,“你来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还能早点下来。”

    苏柏熠轻飘飘扫她一眼,“打了有用?你的客户和工作都比我重要。”

    ……这是昨晚那茬还没过去呢,她又凑近他一些,“你也很重要,就排在他们紧后面而已。”

    苏柏熠懒得搭理她的蹬鼻子上脸,靠到椅背上阖目养神。

    周粥拿手指戳戳他的手背,“我们要去哪儿?”

    苏柏熠捉住她作乱的手,攥到掌心,闭着眼懒懒道,“你不是要请我吃饭?我选了个好地方,你负责买单就行。”

    ……周粥后悔说要请他吃大餐了,他挑的地方,怕不是要搭进她一个月的工资。

    周粥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琢磨着要怎么让他改主意,又觉得自己话已经说出去了,再收回来,未免有点小家子气。

    算了,请就请吧,就当是庆祝又接到祁盛的项目了,这次破了财,下次才能接到更大的项目。

    手机进来微信视频,是姨姥打过来,这个点儿姨姥应该早就睡觉了,现在打来难道是有什么急事儿,周粥看他,“我要接个视频。”

    苏柏熠捏捏她的手,“接。”

    周粥的耳机落在了办公室,她调低些手机的音量,直接按了接通。

    王琼淑一看到周粥,就亲亲热热道,“粥宝,你下班了没?”

    周粥笑,“下了呢。”

    “吃饭了没?”

    “吃了。”

    王琼淑慢吞吞道,“是真吃了吗?你别不是骗我,你一工作起来就经常忘记吃饭。”

    周粥仔细看屏幕里的人,“姨姥,您是喝酒了吗?”

    姨姥年轻的时候酒量很好,现在的话,要是碰到什么高兴的事情,也喜欢小酌两杯,不过很少有喝醉的时候,看来今天是有什么大喜事儿。

    王琼淑点点头,小声道,“对,今天我老姐妹儿来看我了,我高兴,我们偷偷喝了点儿桂花酿,你可不许跟别人说。”

    周粥轻声哄,“我谁也不说,这是我和姨姥的秘密。”

    王琼淑高兴道,“对,我们之间又多了一个秘密。”

    苏柏熠听着一老一少的对话,一贯冷厉的神x色里有他自己都没察觉到温和。

    王琼淑又唤一声,“粥宝。”

    “姨姥,我在呢。”

    王琼淑轻轻叹息一声,“姨姥有些话一直憋在心里,想说又不敢说,我今天要趁着酒劲儿说出来,你可别觉得姨姥多嘴,这些话我要是不劝,这个世上就没人能劝得动你了,我知道你心里的苦,也知道你念着淮安,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你得往前走,往前看,多去谈谈恋爱,这个世上还是有很多好小伙儿,不只有淮安一个。 ”

    苏柏熠慢慢睁开眼。

    周粥手有些僵住,现在再挂断或者静音都显得欲盖弥彰。

    视频那头又出现周强的声音,“妈,妈,您是真醉了,快别说了,又提淮安干什么,回头粥宝又该难受了,”周强又对周粥道,“粥宝,你姨姥醉了,这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哈,咱高高兴兴的,别多想。”

    周粥勉强应付了周强几句,视频被挂断。

    车内陷入死一般的静寂中,周粥想偏头看他,又没有那个勇气,想说些什么,大脑完全冻住,一句话都想不出来。

    苏柏熠松开她的手,轻轻掸了掸裤子上没有的灰尘,问得不甚在意,“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的那位淮安哥,是你舅家的孩子。”

    周粥嗓音滞涩,“我……”

    苏柏熠想到什么,又问,“那条红绳手链是谁给你的?”

    周粥刚要开口。

    苏柏熠冷声道,“我劝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

    周粥张了张唇,没说出一个字,最后又闭上。

    苏柏熠替她说,“他。”

    不是疑问,是肯定的陈述。

    周粥握紧手机,指尖发白。

    苏柏熠点点头,喜怒不显得道一句,“很好。”

    半晌,他又看向她,气极反笑,“我还真是小瞧了你说瞎话的本事。”

    第38章

    吴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半个小时不到的车程,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完全不一样了,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虽然三哥的心思一向都是声色不露, 让人难以捉摸, 但吴杭跟在他身边这么长时间, 三哥心情好与坏, 他自问还是能揣测到十之一二,别的时候他可能不太敢妄下定论, 不过今天从早晨一接到三哥, 吴杭就能感觉到三哥的心情比往常要好一些。

    不对, 不是好一些, 应该是心情很好, 他们刚在楼下等了周小姐两个多小时, 三哥竟然没有任何的不耐烦,这简直就是破天荒, 从来都是别人等三哥, 三哥等过谁,换句话说,谁敢让三哥等,别说一分钟, 一秒都不敢。

    吴杭到今天才算确认, 三哥对周小姐或许是认真的, 这种认真不只是谈一段不知道结果的恋爱,周小姐很有可能在未来会成为苏柏两家的女主人,也许在世俗眼里, 周小姐的身份与三哥是云泥之别,可吴杭知道, 三哥怎么会在乎这些,只要是三哥认定的人,那就没有任何人可以置喙的余地。

    所以吴杭各方面都应对得更加小心和谨慎,他刚一上车就升起了隔档,原是想着靠着这点眼色能从三哥那儿讨几句夸,毕竟他难得心情好一次,谁成想,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变了天,吴杭觉得他三哥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了。

    周粥以为她会被扔下车,被扔下车应该都是轻的,她几次想开口,又被他脸上的阴沉吓退,他现在弄死她的心大概都有。

    车停到餐厅门口,他直接推门下车,周粥跟在他身后,脚步迟疑,不知道是该跟着他继续走,还是该主动提离开,这顿饭他肯定不会想和她吃了。

    餐厅经理早就候在门口,看到人下车,赶紧迎上来,餐厅经理最擅长察言观色,一眼就看出不对,他给底下的人使眼色,让大家今晚一定得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伺候着,要不然可就真吃不了兜着走了。

    包厢里安静的空气凝成冰,冷得人发寒,服务员屏声敛息地上着菜,生怕会出一点差错,心里还在嘀咕,这是吵了多严重的架,气氛才会僵成这样,不过吵了这么严重的架,还能坐下来一起吃饭,也是稀奇。

    周粥看着桌子上的菜色,心头微微一颤,菜是他点的,是她喜欢吃的。

    等服务员走出去,她慢慢倾身靠近他,指尖试探着碰碰他搭在桌子上的手,轻声道,“苏柏熠……”

    她想说,我们能不能谈一谈。

    苏柏熠收回手,像是被她碰到一点都觉得厌恶,他直接打断她,“闭嘴,吃你的饭,你的话我一句都不想听。”

    周粥脸一白,强撑的肩膀塌下来,闷着头,看向碗里的饭粒,半天,眼睛都没眨一下。

    原本凝滞的气氛更加僵持,她胃里塞满了石头,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只强迫自己吃了一两口,他一放下筷子,她也立马放下了筷子,一桌子精致的菜肴几乎没人动过。

    他起身,她跟着起身,经过前台,周粥停下脚步,礼貌道,“我们那桌多少钱,我结账。”

    餐厅经理诧异一秒,随即微笑道,“您不用付,苏先生已经签完单了。”

    周粥勉强对餐厅经理笑笑,“好。”

    他已经走远,周粥刻意放慢脚步,这样等她出去,他也走了,她磨磨蹭蹭走到门口,车还停着,后座的门开着,吴杭站在餐厅门外,看到她出来,忙撑开手里的伞举在她头顶,“周小姐,快上车吧,在掉雨点了,今晚预报有大雨。”

    周粥偷觑一眼车内坐着的人,攥紧手里的包,谢过吴杭,弯腰坐进车内。

    让她上车肯定是他的意思,吴杭不敢擅作主张,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她上车,但现在最好是顺着他的意思来,总得让他把心里的气出出来。

    车是开向江月湾的,车里的沉默一直延续到家里。

    回来后,他直接上了二楼,书房的门紧关,周粥一个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到深夜,屋外骤然而起的狂风暴雨渐渐止住,她扶着膝盖起身,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全身都是僵的,她慢慢挪到楼梯口,停驻许久,最终脚步转了方向,朝玄关走去。

    一道冷然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我有说过你可以离开?”

    周粥脚步止住,回身,仰头看他。

    他高高地站在二楼,眉眼凛寒,掌控着她的生杀予夺。

    周粥回,“我以为你不想看到我。”

    苏柏熠的视线从她脸上偏开,沉声命令,“回去睡觉。”

    周粥没动。

    苏柏熠语气极为不耐,“我说,回去睡觉,别让我再重复一遍。”

    周粥问,“那你呢?”

    “管好你自己就行。”苏柏熠冷漠转身,走向书房。

    “苏柏熠,”周粥鼓起勇气,叫住他,嗓音有些颤,“不管你信不信,我真不是故意说谎想要骗你,淮安哥……他—— ”

    苏柏熠冷着脸头也不回地进到书房,啪一下将门摔得震天响,他一点也不想从她嘴里听到那三个字,他留下她,也不是浪费时间听她和那个人之间的前尘往事。

    大力的关门声震得周粥肩膀一颤,她飞快地抹掉落下来的眼泪,就算没有任何人看到,她也不想哭,更不能哭,哭有什么用,完全是她自己将事情推到现在这样糟糕的地步,当初不招惹他就好了,不招惹他,也就不会发生这一切,是她咎由自取,她怎么有脸哭。

    暴雨过后,晴的只有天气。

    这一阵子,苏正集团上上下下都提着胆子,小心做事,生怕触到什么眉头,他们苏总是因为和父亲闹掰了父子关系,所以心情才这么不好的吗?外面阳光灿烂,苏正集团大楼里到处阴云密布,用吴杭的话说,他三哥所到之处,全是哀嚎遍野。

    可是他们再惨,能有他惨,他们一天顶多也就见三哥一次,刻意躲着点,一次也不用见到,他一天当中可是有一大半的时间和三哥呆在一起的,他现在每天都跟处在西伯利亚寒流的中心地带一样,车里非但不用开空调,他可能还得赶紧下单买个貂皮大衣裹上,不然他迟早得被冻死。

    这股西伯利亚寒流在某天收到一个不知道谁寄来的快递后,达到了寒潮的顶峰,近身三尺,草木皆冻。

    周粥在去临海市的前一晚,把他送的手链和车钥匙一起给他寄了回去,她那天在客厅里等到天亮,也没有等到他从书房出来,他想表达的意思很明显了,他不想再见到她。

    她在临海市呆了三个月,祁盛的项目顺利完工,再回到北城,盛夏已经转为深秋,地上铺x满了金黄的落叶,风一吹过,落叶随风而舞,沙沙作响,周粥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发呆,连车停下来都没有察觉。

    “到了,周粥,下车。”费远打了个响指,将周粥唤回神来。

    今天周粥和费远来参加祁盛举办的一个商务晚宴,虽说茂时接了祁盛的两个项目,正常来说茂时这样的小公司应该没有资格参加这种级别的宴会,所以费远收到邀请函的时候,简直是受宠若惊,他还特意花大价钱去定制了一套全新的西装,今晚可能是他迈入上流圈子的第一步,他必须要足够重视。

    周粥没有那么隆重,她只穿了条简单的黑色长裙,全身上下的配饰也只有莹白耳垂上缀着的两颗小小的珍珠。

    她其实不太想来,她昨晚才从临海回来,今天只想瘫在床上补觉,但费总点名要她参加,大领导都发了话,她再不想也只能照做。

    宴会厅是流光溢彩的奢华,里面来来往往的人全都盛装出席,男士西装革履,女士华贵丽雅,这种正式的宴会跟之前余兮姐拉着她参加的那种半休闲娱乐的宴会还不一样。

    在这里,周粥能清楚得感觉到,这是一个无论她怎么努力,都难以企及到的世界,有人出生已经在罗马,而她出生在一个偏僻又遥远的小山村,和罗马之间的距离何止是十万八千里。

    费远急着结识攀附各路权贵显要,满场地走,周粥今天有些躲懒,不想动,也不想说话,她借口去洗手间,避到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发呆。

    她在临海待的这三个多月何止褪了一层皮,之前的那个项目有阿苓帮她,两个人苦中作乐,晚上回去在小旅馆里说说笑笑聊会儿天,一天的疲劳也能散去大半,这次阿苓因为要忙婚礼和新房装修的事情,临海是她自己去的,项目最终是顺利结束了,但中间各种大大小小的状况没有断过,最崩溃的时候,连着几个晚上,在深夜的凌晨,她自己闷在被子里哭,哭完打开电脑还得接着工作。

    或许是这个项目持续的工期太长了,这次结束后,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周粥举起手里的酒杯,缓缓喝一口酒,一抬眼,看到宴会厅二楼依栏而立的人,举手投足间流淌着不经意的慵懒倨傲,他身边站着的女人优雅婉约,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他冷峻的眉眼里漫出浅浅淡淡的笑意,有一种风清月朗的恣意风流。

    他从来没对她这样笑过。

    周粥慢慢收回视线,再喝一口酒,酒有些涩,进到嗓子里更觉苦,她勉强咽下去,看似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苏柏熠敛起眼角的笑,漫不经心地垂眸看过来,眼风冷冽,目光凉薄。

    周粥感觉到什么,再仰头看过去,栏杆处已经没了他的身影。

    他刚才的出现恍如一场梦,就像……这段日子他一次又一次出现在她的梦里。

    第39章

    周粥连着年假和周末, 休了个长长的假期,她回老家呆了一个星期,姨姥每天都是正餐加宵夜地投喂她, 她身上这几个月掉的肉多少养回了些, 气色也比刚到老家的那天好了很多。

    临回北城的时候, 王琼淑把周粥送到村口, 欲言又止,周粥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上前一步, 将王琼淑抱在怀里, 轻声道, “姥, 我在往前走了, 您不用担心我,等我交了高高帅帅的男朋友, 第一个带回来给您看。”

    王琼淑心里松一口气, 她笑着拍拍周粥的肩膀,“乖孩子,那我可就等你好消息了,你不能哄我。”

    周粥点头, “肯定不哄您。”

    王琼淑那晚打完那个视频, 第二天酒醒后, 后悔得不行,都想打自己的嘴,她不该平白提起淮安的, 肯定惹粥宝难过了。

    粥宝心思本来就重,从小就是, 心里就算有再大的难受,也不和别人说,就自己憋着,消化不了也硬逼着自己扛下来,她一个人在北城打拼,要是伤心难过了,身边没有可以哄她的人,也没有可以排解的地方,全都压在自己心里,王琼淑只要一想想,心都要疼死,却不知道要怎么办,她只能千盼万盼着,有谁能再走到她心里去,至少在她难过的时候,有一个肩膀可以给她来靠一靠。

    周粥一直到车在胡同里拐了弯,再看不到姨姥,她才关上车窗,坐回座椅,她明白姨姥对她的担忧,她能做的就是活得尽量开心一些,好让她老人家少些挂念。

    现在能让她开心的事情,大概也只有挣钱了,周粥的银行账户里刚收到公司财务打来的第三季度的提成,比她最初确定的金额还多了三万,财务发信息说,因为祁盛的项目太辛苦,这是孙总和费总一致决定给她的额外奖金,另外从这个月起,她的基本工资每个月会再往上调三千。

    周粥看完这条信息,再划拉划拉自己的账户,这几个月堆积的情绪和疲惫瞬间一扫而光,果然唯有账户余额堆叠的数字最能治愈人心。

    吴妈打来电话的时候,周粥正在看余兮姐发的有关房子的信息,可能是冬天快到了,她愈发想要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小窝,余兮姐在房产方面的研究堪称专家,能给她很多有效的讯息,避免她掉进一些坑里。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周粥随手接起,那头是熟悉的声音,“周粥,能听出我是谁吗?”

    周粥一顿,轻声道,“吴妈。”

    吴妈笑,“嗳,对,我从吴杭那边要来了你的号码,我早就想给你打电话了,怕你忙,一直没敢打扰你,你现在忙不忙,方不方便说话?”

    周粥回,“方便的。”

    吴妈问,“你额头上的伤怎么样了,我那天听王医生给柏熠打电话,说你恢复得还可以,真没留下什么疤,对吧?”

    周粥偏头看向车窗外,故作轻松,“嗯,恢复得特别好,没留任何疤,”她默了默,又问,“吴妈,您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吴妈笑呵呵地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明天不是周末吗?想问问你有没有时间,吴杭跟着柏熠去出差了,明天我过生日,家里也没个人,你要是有时间的话,来陪我这个老婆子过个生日好不好?”

    周粥犹豫。

    吴妈打消她的疑虑,“不是在江月湾,是我自己的家,我年纪大了,也不喜欢热闹,明天也没别人,你要是能来的话,就你和我,你陪着我,我们两个安安静静地吃一顿饭,这么长时间没见你,我都想你了。”

    吴妈都这样说了,周粥没法再拒绝,她答应下来。

    吴妈给的地址离她住的地方不算太远,打车半个小时就能到,周粥转天上午先去花店取了花,又去蛋糕店取了她昨晚提前订好的蛋糕,她还准备了一条丝巾作为生日礼物,说不上多贵重,算是一份祝福的心意。

    周粥一下车,早就等在门口的吴妈高高兴兴地过来迎她,“我不是说你不用带什么东西来吗,家里什么都不缺,”等走到周粥跟前,吴妈的高兴又变成焦急的关切,“你怎么又瘦了这么多,你都不好好吃饭吗?”

    周粥笑,“饭每顿都有好好吃,就是之前工作可能有点忙,我事情一多就容易掉肉,您放心,我现在工作都忙完了,又快到冬天了,正是养膘的好时候,等您下次再见到我,我指定得是圆圆润润的。”

    吴妈又笑开,“圆圆润润的好,那我们可约定好了,下次再见面,你要是还这么瘦,我可不依你。”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往家里走,进到院子里,周粥不禁感叹,“吴妈,您家的房子好漂亮。”

    二层的花园洋房,院子里种满了色彩斑斓的花,花堆锦簇,团团叠叠地压满枝头,远远地都能闻见花香。

    吴妈拍拍她的手,说得不经意,“房子是柏熠给我买的,给我养老用的,他啊,你别看他平时都冷着一张冰山脸,说话也是冷言冷语的多,看着像是对谁都没多少耐心,其实心里最重情,他只是很少表达出来,我不过是在他小时候看顾了他几年,他连我养老的生活早早都替我准备妥当了,比我那傻儿子都对我好。”

    周粥嗓音涩然,只道,“那肯定也是您对他特别好。”

    吴妈领着她进屋,轻轻叹一声,“与其说是对他好,不如说是心疼他,吴杭虽然一出生就没了爸,但至少还有我这个当妈的疼他,柏熠呢,虽是有爹有妈,说句最x不该说的,还不如没有呢,在他爸眼里,他不是亲生的,在他妈那儿,他是不该出生的,在那样的家庭环境里长大,再热的血也给捂冷了,不怪他会有一副冷血的性子,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遇到喜欢的人了,也不知道主动。”

    周粥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默不作声。

    吴妈认真道,“周粥,他喜欢你,从你第一次来江月湾,我就能看出来。”

    周粥勉强挤出些笑,“他应该不是喜欢我,只是我比较听他话而已,而且我惹他生气了,他不会再想见到我。”

    吴妈拉她的手,“不想见到你,谁说的,我可不信,祁家的那个宴会你去了吧?吴杭说他三哥原本是不去的,但少臣给他打了个电话,他又去了,你觉得他为什么会去?”

    周粥很确定地回,“您太看得起我了,肯定不是因为我。”

    “是不是因为你,他自己最清楚,以后你也可以问问他,”吴妈该说的都说完了,点到即止,不再说别的,“好了,咱不说他了,我去做饭,今天高低得给你补回两斤肉,你现在太瘦了,外面的风要是刮大些,我都怀疑你得跟着风跑了。”

    周粥想让自己静下来心来,不要多想,可有的时候,心不由她自己控制,她心不在焉地给吴妈帮忙,吴妈不让她做,但她现在手里得有点活干,才能分散些注意力,不然她会一直想东想西。

    “妈,我回来了!”吴杭兴冲冲地从院子冲进客厅,满屋子地叫妈。

    周粥正在切胡萝卜,被吴杭的突然出声吓了个激灵。

    吴妈也被吴杭吓得心脏一跳,她急匆匆往外面走,“你不是说明天才回的吗?”

    吴杭道,“事情提前处理完了,三哥就让人改签了,好回来陪您过生日,三哥也来了。”

    周粥手里的刀一滑,直接歪到了手指头上。

    虽然吴妈今天叫周粥来吃饭的目确实不单纯,但她也没预料到两个人会碰上面,她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周粥,正好看到刀落到周粥手指上,吴妈脸都白了,她又不敢喊,怕再吓到周粥,切得更深,她小跑到周粥跟前,着急道,“没事儿吧,我看看,切到哪儿了?”

    周粥及时拿开了刀,只划了个小口子,不深,她看吴妈,“没事儿,就划了一下。”

    吴妈这才敢放开嗓子道,“周粥,疼不疼?刀划这么深一道口子,指定疼,这都流血了。”

    吴杭直接蹿到了厨房,还没来得及惊讶周小姐怎么会在这儿,又一步蹿到周粥跟前,“周小姐,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

    “一点儿也不疼,没流血,就只划了一小下,不严重。”周粥先是回吴妈,又是回吴杭,眼睛不由地往厨房门口飘去,门口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无声临近厨房的脚步声,又无声地离开。

    吴妈还要再说,周粥按住她的手,摇摇头,没用的,他不会进来看她,她就是切下一块儿肉来,他大概都不会关心,只会以为这又是她耍的什么把戏。

    餐桌上的气氛……一言难尽,这是吴杭吃过的有生以来最痛苦的一顿饭,无论他怎么费力调节气氛,有一座冰山在,他说什么话都得掉地上,后来他索性也不说了,就默默地埋头吃饭。

    吴妈不管那座冰山,也不管自家儿子,她只管周粥。

    周粥盘子里堆满了吴妈给她夹的菜,她根本吃不进去多少,只是在食之无味地强塞,她停下筷子去拿水杯,想喝口水压一下嗓子里堵着的东西,她稍微一动,桌子底下,她的腿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膝盖,她还没来得及收腿,他已经皱着眉移开了膝盖,生怕被她沾到一点。

    周粥眼里一黯,她低声说句“抱歉”,小幅度地移了移椅子,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些,避免再有任何碰到他的地方,苏柏熠余光里看到她的动作,脸上又覆上一层冰霜。

    吴妈对吴杭道,“吴杭,你跟我来厨房一下,汤应该好了,你盛好端出来。”

    吴杭赶紧起身,“好嘞。”

    没了吴妈和吴杭的餐桌,只剩安静。

    餐桌是圆形的,刚才坐的时候,她本想只挨着吴妈坐,她去洗了个手回来,吴妈已经换了位置,把她换到了中间,她的左手边成了他。

    吃饭前,她试着和吴妈提要先走,吴妈拉着她的胳膊不放,说今天是她生日,讲好了陪她一顿饭的,这都到饭点了,再忙也总得留出吃饭的时间来。她住院的时候吴妈那样尽心地照顾过她,她不能拂了老人家的心意。

    可如果他看到她都觉得厌烦,她应该怎么哄都哄不好他,哪怕坐得再近。

    厨房里,吴杭对吴妈小声嘀咕,“妈,您下次可千万别让周小姐打下手了,三哥表面上不在乎,心里肯定不高兴周小姐进厨房干活儿。”

    吴妈嗔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个混小子,现在还知道察言观色了。”

    其实吴妈心里也后怕,今天是没出什么大事儿,要是周粥真伤到哪儿了,她可真没法给柏熠交待。

    吴杭回,“那是,您看到这个阵仗没,三哥的脸越冷,劲儿绷得越大,就说明越放不下,说不准什么时候我得改口叫周小姐一声三嫂。”

    吴妈笑,“我也盼着呢,”她笑着笑着又叹一口气,“也不知道两个人能不能和好?”

    吴杭又放低些声音,“指定能,周小姐脾气软,会哄人,我觉得三哥很受周小姐哄,哄一次两次不行,哄到第三次,三哥心里有再大的气肯定也消了。”

    周粥盯着她手边盘子里的清蒸鱼,犹豫再三,拿起公筷,就当最后一次,如果还是不行,那她以后都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

    她夹了一块儿没有刺的鱼肉,有些迟疑地放到他的盘子里,他说过,他喜欢吃鱼,不喜欢吃辣。

    鱼肉沾到盘子的那一刻,苏柏熠面无表情地直接撂了筷子,将盘子往旁边一推,盘子的边沿碰到碗,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周粥指尖起了轻颤,她握紧筷子,将放到他盘子里的那块鱼肉夹过来,塞到自己嘴里,全部咽下去,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没必要,她起身,快步离开了餐桌,挺直背,一步一步走出餐厅。

    厨房里没有吴妈,也没有吴杭,周粥回到客厅,拿起包想直接走,走到院子的走廊,又停下,她泄气地坐到长椅上,这是吴妈家,她要走至少要和主人家当面道个别。

    走廊的花盆下窝着一条小狮子狗,正在懒洋洋地晒太阳,看到周粥,眯着眼蹭到她脚下,仰躺在地上,露出金黄的小胸脯,冲周粥撒娇,它知道自己很可爱,还特别擅长发挥自己的可爱。

    周粥蹲到地上,逗弄着小狮子狗,心里的憋闷慢慢下去了些。

    “让开路。”

    一双脚停在她眼前,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周粥仰头看了他一眼,又默默地低下头,挪了挪屁股,挪了挪脚,避到角落里,把明明很宽敞的路给他让出来。

    苏柏熠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周粥盯着手指的创可贴发呆。

    “松开。”他挂着冰渣的声音又起。

    周粥有些茫然地看向他,“松开什么?”

    苏柏熠不耐烦地回身,一字一顿地警告,“松开你的手。”

    周粥更茫然,“我没拉你。”

    苏柏熠皱眉低头。

    可爱的小狮子狗正使劲咬着苏柏熠的裤脚,对他怒目龇牙地低吼。

    你凶什么凶。

    第40章

    一阵凉飕飕的冷风兜头吹过。

    苏柏熠面色冰寒, 冷声命令小狮子狗,“松开。”

    小狮子狗毛都炸起来了,咬得更紧, 护在周粥面前, 黑如宝石的眼睛里喷着怒火。

    一人一狗, 隔空对峙, 谁都不打算退让半分。

    周粥伸手抚上小狮子狗的炸毛,柔声哄道, “乖, 咱们松开, 不能咬人。”

    小狮子狗立刻软下来, 松开嘴里的裤子, 摇着尾巴四脚朝天地躺到周粥手底下, 求抚摸,求抱抱。

    周粥揉着它肉乎乎的小肚子逗它, 小狮子狗呲牙眯眼地对周粥笑, 还时不时歪头摆出可爱的表情,周粥真的被它可爱到了,嘴角弯出浅浅的笑,小狮子狗看到周粥笑了, 表演得更加卖力, 恨不得把这辈子学到的绝活都拿出来表演一遍, 它喜欢看她笑。

    一人一狗,亲亲热热,玩得旁若无人。

    苏柏熠狠狠盯着地上的两个, 不知道是觉得狗碍眼,还是觉得人碍眼, 又或者两个都碍眼,x他磨牙沉一口气,拂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周粥低垂的视线里再不看到他的身影,脸上的笑慢慢淡下来,最终消失不见,眼里只剩落寞,她下巴垫着胳膊搭在膝盖上,对小狗轻声叹息,“他好难哄啊,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对你女朋友这么凶,会把人吓跑的,跑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远去的脚步微顿。

    小狗蹭着周粥的手心“嗷呜”一声,它才不会对女朋友凶,它只会哄女朋友开心。

    周粥被小狮子狗哄开心了,再见到他冰山般冷峭的一张脸,也不再觉得难受,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也不关心,她陪吴妈吃完生日蛋糕才离开。

    下午她要去阿苓的新家,阿苓和她男朋友已经领完证,婚礼定在元旦,上个星期他们搬进了新房,所以这周末邀请两边的朋友来暖暖房。

    周粥到得比较晚,她一进去,屋里的男人和女人同时都亮起了眼睛,因为太漂亮了。

    简简单单的直筒牛仔裤搭配宽松的黑色丝绸衫,长腿细腰,个子高挑,浓密的波浪长发随意慵懒地垂在肩头,雪白的皮肤似羊脂玉透着莹润的光泽,还没开口说话,一双澄澈的杏眸已经漫出些清清浅浅的笑,让人不自觉地想把目光在她身上多放几秒。

    阿苓看到大家这个样子,有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看吧,这么漂亮的女生是我阿苓的朋友,最好的朋友,阿苓向大家郑重介绍了周粥,并着重强调了她目前单身。

    阿苓老公那边邀请过来的几位朋友,有几个条件很不错,阿苓最看好其中一位,北城本地人,比周粥大五岁,市二院神外的医生,有房有车无贷款,父母全是公务员,最关键的是长得特别帅,高高瘦瘦的,戴一副金丝边眼镜,很像漫画里出来的那种漫撕男,和周粥站在一起是那种郎才女貌的般配,她早就想介绍给周粥认识了。

    还没等阿苓开口给两个人做单独的介绍,蔺泽已经先一步走向周粥,在周粥进门之前,蔺泽是从来都不相信一见钟情的,在刚刚看到周粥的那一刻,他的想法很神奇地发生了变化。

    阿苓悄悄对周粥眨眨眼睛,借口去厨房拿水,给他们两个腾出空间。

    蔺泽还算进退有度,他从一开始就看出了周粥对他没有任何兴趣,他先退了一步,没有表现得太主动,不过从头到尾都坐在周粥旁边,倒水拿纸盛汤,这些照顾都是不经意的,不会给人造成压力和不舒服,热热闹闹的温居宴快到晚上十点才结束,蔺泽主动提出要送没开车来的人回家,阿苓抢着替周粥报了名,说他们两个正好顺路,周粥拉都没拉住她。

    好在坐车的不是只有她一个,她也不是最后一个下车的,车开到胡同口,周粥对蔺泽礼貌道谢,又和副驾上的女生打过招呼,然后推门下车。

    脚落地,眼睛掠过墙角阴影下的高大男人,慢慢滞住。

    苏柏熠单手插兜地站在那里,漫不经心地吸一口烟,掀眸看过来。

    两人的目光对上,他又漫不经心地移开,好似她就是一个路过的陌生人,他对她的出现与否丝毫都不在意,周粥看着他冷漠如刀锋的侧脸,迟迟没有动。

    蔺泽也推门下车,从驾驶座那头匆匆绕过来,叫住周粥。

    周粥收回视线,去看蔺泽。

    蔺泽笑着道,“我可以叫你周粥吧?总觉得叫周小姐太生疏了。”

    周粥点一下头,“叫我周粥叫好。”

    蔺泽抓住最后的机会,开门见山,“我能加你个联系方式吗?我大伯家的公司也经常参加展会什么的,回头我把你推给他,他要是有什么需要,可以联系你。”

    副驾的车窗降着一条缝隙,周粥能感觉到里面虎视眈眈的目光,那个女生明显对这位蔺医生有意思,不然刚才也不会急着去坐副驾,周粥又不好一口回绝蔺泽,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她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名片夹,抽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蔺泽,“多谢蔺医生帮我推荐工作机会,要是你大伯有什么展会方面的需要,可以让他直接联系阿苓或者我,都行。”

    蔺泽笑得有些无奈,她划线划得这样明显,看来他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他还不放弃,玩笑道,“那我要是有什么展会方面的需要,是不是也可以直接联系你?”

    周粥只笑笑,没接话,余光里瞥到那边凝递过来的冰冷视线,背不由绷得更直。

    副驾的女生降下车窗,可怜巴巴地催蔺泽,还走不走啊,她都要困死了,蔺泽只好跟周粥告辞,副驾女生也笑着对周粥挥了挥手,虽然她对蔺泽有意思,而蔺泽明显对周粥有意思,但她好像对周粥也讨厌不起来,她喜欢像周粥这样对男女关系不会含糊的女生,不喜欢就不会给对方留任何的余地。

    周粥目送着蔺泽的车离开,然后将包甩到肩膀上,犹疑半秒,迈步朝他走过去,越走脚步越缓慢,但是再慢,她还是走到了他跟前,周粥和他面对面站定,看他,“你怎么来了?”

    苏柏熠扫她一眼,没有说话,自顾自地抽自己的烟,深夜的胡同,空无一人,连吹过树梢的风都是安静的,淡淡的白色烟气在夜色里散开,周粥嗓子有些不舒服,被呛得掩嘴轻咳两声。

    苏柏熠将烟碾灭,随手扔到垃圾桶里,拿下巴点一下远处已经看不见的车尾,“你的新追求者知道你忘不了你的前男友吗?”

    周粥一顿,回,“那不是我的新追求者,淮—— ”

    苏柏熠眼锋压过来,将周粥要说出的名字给逼了回去,她停一下,又继续,“他不是我前男友,我没有前男友。”

    苏柏熠更觉荒谬,他气到极点,语气反而回归到最初的平静,他点点头,“也对,前男友哪里比得上暗恋的人更值得怀念,一条破手链也能让你戴这么多年都不舍得扔,你可真是够深情的。”

    周粥鼻尖一涩,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要怎么说。

    淮安哥曾经是照进她黑暗生活里的一团光,他将她从那个深渊里一点点拖出来,给了她继续活下去的信念和勇气,如果没有淮安哥,就没有现在的她,那个年纪,也许无关喜欢,她把他当成救赎。

    周粥垂眼看着自己的鞋尖,破罐子破摔地轻声回,“你不懂。”

    苏柏熠黑眸里翻出滔天的愠怒,“我确实不懂,我也不想懂,”他掐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他的眼睛,声音低到不能再低,“我只是不理解你的做法,你既然对他这么念念不忘,为什么要上我的床?”

    周粥唇角微微颤着,嗓子里堵着东西,说不出话。

    苏柏熠给出答案,“因为他死了,这个世界上就再没你在乎的人了,你当初怎么说来的,能不能在我身边留一段时间,所以,我是让你拿来游戏人生的?”

    周粥摇头,“不是。”

    苏柏熠问,“那我是什么?”

    周粥唇紧抿,眼里盈满水雾。

    苏柏熠不允许她沉默,“说话,我对你来说是什么?”

    周粥偏头,眼泪掉下来。

    苏柏熠沉声道,“不许哭,你惯会拿眼泪做戏。”

    周粥胡乱地擦掉眼泪,嘴张阖了几次,想试着剖白自己的内心给他看,“那晚……在慕白苑出事儿的那晚,在车上,你握住了我的手,你的人明明那么冷,说话也冷得扎人,可是你的手却很暖和,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会……很安心,晚上不会再做那些噩梦,某些瞬间,你会让我想起他,但更多的时候,你会让我常常忘记他,眼里只能看到你,能想到的也只有你,”她红着眼眶,指甲掐进掌心,最终说出来,“我说你是我现在喜欢的人,你会信吗?”

    苏柏熠不屑地冷嗤一声,“你以为我会再信你半句话。”

    周粥肩膀僵住,半晌,她昂起下巴,轻声问,“不信你为什么会站在这里?难道是因为你那个大房子里没有抽烟的地方,所以你要跨半个城,跑到我楼下来抽烟?”

    她微微一笑,压下眼里的泪, “苏柏熠,你再不想承认也不行,你喜欢我。在你眼里,或许我就是一个一张嘴就是瞎话,眼泪也拿来骗人,只会勾搭男人,连做你的情人都不够格的女人,可是你还是喜欢上了我,不是一点的喜欢,是很喜欢。”

    苏柏熠黑眸阴沉不定。

    周粥拿指尖轻x轻点点他的胸口,“这种不能自控的感觉很糟糕是不是?你要好好记住这种感觉,这是我给你的,也只有我能给你,以后你应该再不会有了。”

    话说完,她用大衣裹紧发颤的身体,撞开他的肩膀,迈步离开。

    下一秒,她的胳膊被人紧紧攥住,力道几乎要将她的手腕勒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