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第 73 章
    地动过后,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土腥气。

    马车中赵双宁用帕子轻掩口鼻,悄悄掀开车帘往外瞧。

    看到陈英和香玉走远的背影,赵双宁眼底极快地闪过一瞬狠毒,继而勾起唇,无声一笑。

    这一刻时间仿若凝固般,竟如此的漫长。赵双宁手心掐得出汗,凝神听着外头动静。

    地动过后,众人正齐心协力拖拽拦路巨石。哪怕外面人喊马嘶,赵双宁始终神情木然地坐在马车里,盯着被微风吹动的车帘,怔怔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终于传来一声女子尖厉呼喊声,“快来人啊,有人落水啦。”

    是香玉的声音,事情办成了?!

    赵双宁胸口一阵起伏,压下眼底涌起的激动。她快速收敛情绪,从马车上下来,远远便冲香玉喊道,“发生何事了?”

    香玉突然跌坐在地,捂着脸哭喊,“是英姑娘,英姑娘她失足落水了。”

    见众人齐刷刷望来,香玉抬起手,颤颤地指了个方向。

    听到“英姑娘”三个字,几个护卫无不露出惊骇神情,他们彼此对视一眼,然后齐齐扔掉手中绳索,朝着香玉所指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们都是言昱安的护卫,谁人不知陈英在主子心中的分量,英姑娘若有个好歹,他们怕是万死难辞其咎。

    马车前,只剩下细声哽咽的香玉,赵双宁见众人都散了,这才俯身将她扶起。

    主仆二人悄然对视一眼,香玉用手帕装作拭泪,朝着赵双宁微微颔首。仅一个动作,便让赵双宁心神大震,嘴角翘起的弧度险些快压不住。

    但场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她假模假样地皱起眉,语气关切说,“英姑娘吉人自有天相,相信她定会平安无事的。”

    说完后,主仆俩人相互搀着上了马车,至此不再露脸。

    言昱安收到陈英落水的消息时,他正与几个幕僚商议道路塌陷,车队如何改道的事情。

    他正在查阅舆图,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护卫首领上前禀报,“大人,巨石都已清除,道路恢复畅通了。”

    不等人发话,那护卫又猛地单膝跪地,沉痛地说,“属下刚获悉,英姑娘她落水了。”

    “卑职已派人前去营救,只是那河水湍急,我等无能,暂未寻到英姑娘下落。”

    梗着脖子说完后,那护卫更是羞愧得伏地不起。

    言昱安背脊一僵,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来,望着跪伏在地的护卫,气息有些不稳地问,“她……她落水多久了?身边可有其他人在场?”

    众人何曾听到过他像这样说话?各个神色凝重,心中有不好的预感。那护卫汗流至踵,以额贴地说,“约莫半个时辰前,是赵府的丫鬟最先发现的。”

    顿了顿,他又低声补充道,“当时众人都在帮着疏通道路,英姑娘身边并无旁人。”

    言昱安眼眸沉了沉,冷冷扫过众人,声音漠然至极,“竟是没有一个护卫留意到她,看来是我疏忽大意了。”

    他说到这里,夺过护卫手中缰绳,一甩衣袖翻身上马离去。

    此番随行的,都是武安侯府的亲卫,言昱安此话一出,他们便都齐刷刷跪地俯首,汗如雨下。

    分明是他们护卫不力,主子却没有责怪他们一个字,却还把疏忽的罪责统统揽在他自己身上。这般令主子失望,他们简直要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望着言昱安策马离去的背影,护卫首领抬起头,咬牙说,“让主子失望,实是我等无能。若不能将英姑娘平安救回,愿以死谢罪。”

    他声音不大,并不是说给已经走远的言昱安听,而是说给自己,以及身边其他人听。

    其余几个护卫脸色一阵青白,腮帮咬得死紧,眼底均是决绝之色。

    陈英是被夜风冻醒的。

    她甫一睁眼,便是一团跳跃火光映入眼底。

    那橘红色火光堪堪照亮方圆几丈,定睛一看,四周是一片漆黑密林。因还在初春时节,林间枝叶并不繁茂,是以透出黑蓝色天幕上点点银白疏星。

    摸了摸自己身上已经半干的衣裳,陈英慢慢坐起身。

    几乎是她刚一坐起,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传来,“你醒了?身上可有哪里不适?”

    陈英浑身一凛,霍然抬头望去。

    她看到的是,一个斜靠在树下的黑色身影,那人侧身对着她,大半个身躯隐藏在火光找不见的黑暗中。他半蒙着脸,微拧的浓眉下,只露出一双如聚光般明亮而锐利的眼眸,有种不怒自威的冷硬气势。

    竟是莫名的,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一时却又不能断定,陈英试探着问,“是你救了我吗?”

    那人一言不发,起身往火堆里添了些干柴,然后他盘腿坐下,隔着火光朝陈英看来。

    这人有着一双明锐得如箭镞般的眼睛,浑身散发着如兵刃般阴烈的煞气。这是一种只在行伍之人身上,才会显现出的冷硬气势。

    见陈英伸手烤火,蒙面男子脱下外袍朝她抛去,语气有些不自然,“衣裳是干的,你披上吧。”

    明明是一句关心人的话,可从他口中说出来,竟是透出一股别扭劲儿,显然这不是他平日与人说话的语气。

    “多谢恩公。”陈英捧起外袍,扬唇一笑。

    没有半点迟疑,她利落地披上外袍,然后神态自若地坐直身子,五指成梳,随意地将凌乱的长发理顺。

    虽然这一天历经过地动和落水,可自从醒来到现在,她脸上不见丝毫惊惧和狼狈,此刻更是能绽开笑容,从容应对陌生的处境。

    足可见,这些年她在言昱安身边不卑不亢,举止心性被教养的很好。

    隔着火堆,雷成细细打量着她,眸中不觉浮现出欣慰之色。

    好半晌,他才终于开口了,“今夜你且安心歇息,明日一早,我会送你回去。”

    他的声音有些刻意地低沉,但还是让陈英觉出几分熟悉。

    这个蒙面男人究竟是谁?可曾在哪里见过?一时间她想不起来。

    只是这般孤男寡女相对而坐,又被他这般毫不掩饰的眼神,直直盯视着,心里说不在意不害怕,那都是假的。

    “恩公是恰巧路过救了我吗?”

    陈英神情紧张地望向他,努力露出个笑容来,“我总觉得郎君有些许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

    顿了顿,她乌眸一转,“若非如此,郎君为何要蒙着面?难道是怕被我认出来吗?”

    原本不过是活跃气氛,带着几分试探的意思,可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支箭,恰恰都正中心脏。

    雷成呼吸一滞,一时间心生愧疚,终于还是心软了。

    “我们的确见过。”

    雷成扯下蒙面的黑布,轻声一笑,“不知阿英姑娘,可还记得在下?”

    这一下,陈英彻底僵住了。

    的确是没想到,这个人真的会摘下面罩来。而面罩后这张脸,她也的确是见过,甚至还不止一次。

    第一次,是在狮吼山,那时他还是她帐外扫雪的士兵,她给他送过一壶姜汤。

    第二次,是在云州城主府的夜宴上,那时他是前来赴宴的宾客,而她阴差阳错扮作侍酒的奴仆,还不小心弄湿他的衣裳,后来她被人刁难,也是他挺身而出帮她解围。

    饶是见过两次,她还是没能记住他的名字,实在令人汗颜。

    她站起身,慎而重之的朝男子盈盈一拜,“我和恩公有过数面之缘,又得恩公两次出手相救。却还是没能记住恩公姓名,阿英实在是羞愧难当。”

    面红过耳,几乎快要无地自容了。

    雷成却是不恼,反而爽朗一笑,起身正要将陈英扶起,就听到密林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声。

    还不待陈英转头看清是什么,雷成便一把扯下她的外袍。

    只见他猿臂一展,用外袍卷起地上尘土,将火堆扑灭。然后他凑到陈英耳边,低道一声,“得罪了。”

    陈英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便被他抱着飞身到树杈上。

    黑魆魆的密林中,很快传来一阵人语声。

    “哥几个都歇会儿吧,老子真跑不动了。”一个呼吸粗重的男声传来,紧接着是气喘如牛的呼吸声。

    “歇什么歇啊,被那姓孙的逮到,都得他娘的完蛋。”另一个嗓门略高的声音传来,语气颇为忿忿不耐。

    这时,一个稍低的声音响起,“再忍忍吧,等穿过这片林子找到渡船南下,咱们哥几个才算真的躲过了啊。”

    顿了顿,那人又用讨好且猥琐的语气说,“咱哥几个这些年从军,连只母耗子都没见过。等到了南边,想找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啊,是不是?再加把劲儿,渡船就在前头了。”

    “要不是当年云州沦陷,家人都死光了,老子才不会入伍。要再跟北狄人对上,战场上第一个死的就是老子,老子这条贱命,死了连抚恤金都没人领。”

    “可别提这个,想想都觉得真他娘的晦气。”

    “我呸,去他娘的打仗,老子不干了。”

    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几人渐渐消失在密林中。

    这时,陈英慢慢抬起头,霜白月光下,她那清冷眼眸定定地看向面前男子。

    他会不会跟方才那些人一样,也是从军营私逃出来的……逃兵?

    朝廷与北狄的大战迫在眉睫,这个关键时刻,他却独自一人出现在南下渡河边,还顺手救了落水的自己,这番一联想,如何不叫人生疑?

    况且我朝军纪严明,若无军令,任何人都不得私自出营。逃兵一旦被捉回去,是会被枭首示众的。

    陈英只觉夜风冷得刺骨,指尖已经冻得没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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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她已经大概猜到他的身份,那万一他有所察觉,会不会杀死自己灭口?

    即便是被推落水的那一刻,她都还没来得及害怕。眼耳口鼻瞬间被灌满水,濒临死亡的窒息感,只会令她出自本能的痛苦挣扎。

    而不像此刻,窥探到不该知晓的秘密,那种刀悬在头顶的恐惧折磨。

    陈英脸色煞白,正胡乱揣测眼前这位救命恩人,会不会变成索命的恶鬼罗刹时,雷成瞧见她煞白的小脸,不由低声一笑。

    这突兀的笑声,惊得陈英眸光一颤,站在树杈上的腿一软,险些就要掉下去。

    雷成眼疾手快,揽着她的腰按进怀中,“这会儿知道害怕了?我还以为你浑身是胆呢。”

    两人瞬间成搂抱姿势,他呼吸时的温热之气,都喷洒在陈英脸上。男人身上陌生的气息袭来,陈英只觉得后背泛起冷汗,汗毛根根立起。

    见她不说话,雷成忽地哑笑一声,“你方才也瞧见了,这世道并不太平。你我也算有缘,你若不愿回京城给人为奴为婢,你可以跟我走,我把你当亲妹妹一样照顾可好?”

    抵在他胸膛的小手用力推了一下,雷成脸上散漫的笑容一收,沉眉看向陈英,“你若是不愿意,还是想跟着那位言大人回京,我也不会阻拦。只等明日天一亮,我便会把你平安送回去。”

    “但我还是那句话,不论何时何地,我都会把你当亲妹妹一样对待。”

    沉默片刻,他又语气幽淡地说,“若是将来我不幸战死,我的抚恤金也会托人送到你手里。”

    陈英死死咬着唇,没有回答。

    半晌不见林间动静,雷成抱着陈英飞身从树上跳下来,脚刚一沾地,他便松了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再次点燃火堆。

    微弱的火光,很快将四周照亮。火堆旁的少女抱膝而坐,她那昳丽的容颜被火光照亮,刹那间仿若芙蓉绽放,天地为之失色,星月为之遮辉。

    纵是蓬头散发,脂粉未施,那张脸也如月光下幽幽绽放的白昙花,美得令人惊心。

    雷成静静看着她,眼角眉梢的冷硬也终于散去,他的神情也逐渐变得温柔起来。

    好一会儿,陈英低微而感伤的声音传来,“我原本是有一个阿兄的,可我已经和他失散很多年了。”

    她扯了扯唇,眼眸坚定道,“可不管怎样,这辈子我只认这一个阿兄,不会再做他人的妹妹。”

    这话一出,雷成僵住了。

    陈英抬起头,细细观察雷成的神色,半晌,她抿了抿唇说,“加上这一回,你和我拢共也才见过三次,甚至我连你的名字都不记得。你为何执意要将我认作妹妹?”

    她已经开始起疑了?终究还是他太过急迫了,私心里太想和她相认,这会儿怕是已被她瞧出些端倪。

    一阵夜风拂过,雷成沉眉定了定神,终于冷静下来。

    他捡起地上的外袍,掸了掸尘土,然后慢悠悠地走到陈英身旁,笑容透着轻浮,“姑娘貌美如斯,我若不以兄长自居,怕是会惹得姑娘心生惧意吧?”

    “毕竟这月黑风高夜,你我又是孤男寡女,难免不叫人浮想联翩。”

    几乎是他一边慢条斯理说着,那件外袍便朝陈英拢了过来。

    他正面对着她,双臂环抱的姿势替陈英披上外袍,又将她散落在衣襟内长发,轻轻捋了出来。

    男子粗粝的手指,似有意又似无意地,几乎快要触碰到女子颈间细嫩的肌肤。

    陈英蜷了蜷手指,身体不可抑制地发颤,偏过头去不敢看他。

    心想着要不要伸手推开他,正在犹豫之际,雷成已收回手,顺势在她身旁坐下。

    他身子往后一仰,手肘撑着地,两条长腿随意交叠着,一副浪荡又散漫的模样。

    明锐的眼眸朝陈英上下打量起来,然后他眯了眯眼,透出几分痞气,“你怎么不说话了?”

    “既然不愿做我的妹妹,不如做我未过门的小媳妇?”

    “但我将来建功立业,成为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不晓得多少姑娘追着喊着要嫁我呢。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把握一下?只要你肯答应等我……”

    “阿……阿嚏!”陈英揉了揉鼻子,朝他尴尬一笑。

    说话声骤然被打断,雷成瞬间皱眉抿唇,意识到自己又说多了。

    他这些年经历过太多国仇家恨,见过太多生死离别,也以为自己这颗心早已变得冷硬无情。直到今日在河边,原是打算守株待兔捉拿逃兵,却是阴差阳错下救了溺水的妹妹。

    谁人能明白,那一刻他内心有多么震撼?

    可他不能跟陈英相认,因为时机不对。只有等到战争彻底结束,等到他能活着走出战场,到那时他一定会去京城找她,将她光明正大地从言昱安身边带走。

    他视若珍宝的妹妹,不该给人为奴为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