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浮萍
    徐令宜总觉得李澈一是故意的,故意找了个紧凑拥挤的小马车,什么大清早来不及套车的鬼话,就算是她来多出几两银子也能找到合适的,就更别说荆国公这么大的派头了,有钱有权,他想要的,谁还敢说个“不”字。

    “就是这么个马车,上不上吧你。”李澈一摊手,话锋一转,“还是说你想了一夜,突然发觉我比从前更加秀色可餐,决定甩了那个卖茶叶的,吃我这棵回头草了?你想跟我同骑一马,招摇过市,满足一下玉京百姓的好奇心,然后通告百官,说你就是那个狐媚荆国公,让他在大婚日抱娃退婚的心机女。”

    “对,我想了一夜发现自己以前果真是眼瞎。”

    徐令宜难得顺着他的话茬,不过依他的了解,她下面说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她阴阳怪气地跟他对呛道:“你不是后来才变无耻的,你是先天不要脸,不过能装会演罢了。你一个人都能抵人家一整个戏班子,又能写又能编,自己导自己演。你偷我家孩子,硬攀扯上我,完了又编个什么‘心机女侵犯酒醉荆国公,带娃跑路;浪子铸成大错,无法回头,含恨退婚’的故事,给自己立了个深情款款又负责的人设,最后屎盆子全往我头上扣,你是一个人都不得罪啊。大家唏嘘你婚姻曲折,心疼崔家娘子,然后诛我九族。”

    每回当徐令宜冷静下来,对他的态度稍有缓和,想要跟他正常交流的时候,都会被他的那张破嘴打回原形。

    亏她刚才还浅浅心疼了一下,心说这傻小子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站雪地里会不会冷。

    可现在……

    哼,怎么不冻死你呢?

    “没你能演,眼泪说来就来,我以前确实蠢,上当受骗什么的也就罢了,还以为你是什么小仙女儿下凡,泪比星河呢。徐令宜,我以后要是再信一次你的鳄鱼眼泪,那我李澈一就是个蠢出升天的死狗,活该被人上脚踹。”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攻击力没有徐令宜强,他脑子一热又加了句:“哼,还说什么诛九族呢,你也得有九族可诛啊!”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自己言重了,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儿还有收回来的办法。

    他瞬间变脸,说:“呃,我的意思是……”

    “对!”徐令宜咬唇,“所以我才伏低做小求着荆国公您大发善心,帮我找个家。”

    她怒气冲冲地进了马车,而李澈一则趁着她转身的间隙,愤恨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李澈一心虚地掀帘子,沉默地坐在她旁边,全程心绪不宁,如坐针毡。

    这奇怪的氛围,到底谁才是上位掌权人啊?

    徐令宜也在一旁腹诽。

    李澈一,你还真是个王八蛋,我是没九族,你以为你自己能好到哪儿?我人在筇州时都听说了,公主娘娘最近跟一个叫慕云深的打得火热,等着她四婚再给你找个新爹吧!

    她越想越气,恨自己刚才没发挥好,白让他损了。

    其实之前那些年,她早就习惯了独身,冰冷麻木地接受孤女标签,或是嘲笑,或是怜悯,她全然接受。只是后来遇到了鲜活的李澈一,他碎嘴,毒舌但却是个顶好的人,于是她才渐渐贪恋起这人间烟火。

    她在乎他,所以尤其不能接受他的嘲讽。

    她想把他当家人,可他的态度……

    他如果知道她在想什么,恐怕只会轻蔑地笑道:“徐令宜,你也配?”

    -

    马车缓缓驶入城中,路过闹市时,徐令宜掀开帘子看了两眼。

    只见昨日还喜庆的街区,今日便换上了冷冰冰的皮肤。

    她下意识地扫了李澈一一眼,却不料他的目光一早就锁定在她这边。

    两厢对视,李澈一斟酌开口道:“崔相公当然不允许家务事被人过度讨论,他那么爱女儿,眼里揉不得沙子,定是他派人连夜扫荡。你现在可是他的眼中钉,还是跟紧我的好。”

    “哼。”徐令宜嗤笑,显然还没消气,“跟紧你岂不是死的更快?”

    李澈一沉默,他知道徐令宜的从前,也知道她有多在乎家人,可他就是拉不下脸道歉。再者,他也觉得郁闷,两人现在可是合法夫妻,他难道不算是她的家人吗?

    她总是把他刨除在外,根本没有那个思想觉悟。

    她的儿子,她的亲人,她的朋友,甚至是她门前种的那两棵破枣树,他妈排到最后一个才是他!

    一想到这里,李澈一就忍不住钻牛角尖,如果他不够幸运,没能找回自己的记忆,是否就要活在别人为他编织的谎言中,一辈子?

    如果是这样的被捏造的幸福人生,他宁愿去死。

    -

    马车停在一个窄小紧凑的深巷口,周边尽是些破旧的矮房,路上的积雪被人清理过,露出青黑色的砖头。

    玉京的繁华之下,仍然留有颓垣。而这两处仅仅只隔着一条河,一岸纸醉金迷,一岸奔波流离。

    李澈一先行下来,然后习惯性地朝她伸手,徐令宜犹豫了一秒,觉得这情形似曾相识,但最后还是搭上了他的手。

    两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就这么别扭又自然地十指紧扣。

    一想到待会儿要见的那个人,徐令宜就有些紧张,尽管她和那个人相处的时间比她和李澈一的要多得多,可徐令宜就是打心眼里信任李澈一,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未曾改变。

    李澈一一开始伸手只是下意识的行为,等他回过神来,不想再自取其辱的时候,破天荒的,徐令宜居然有了回应。

    两人牵着手,无言地朝巷子深处走去,李澈一没想到自己居然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心脏狂跳。

    “你怎么找到她的?”

    “她还挺胆大,这五年来一直窝在玉京城里,玩灯下黑。不过说来也奇怪,都藏了这么久了,怎么突然露头,兴致勃勃去参加喜……”李澈一第一次给人当丈夫,经验不足,但觉悟很高,他顿住 ,然后斟酌了一下用词,“兴致勃勃地去国公府打秋风。”

    “哦。”

    “你很紧张?手心都出汗了。”

    “有点吧,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怎么面对我就怎么面对她咯?”

    “你们……你们不一样。”

    “你还挺双标的!”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难得没有吵仗。怎么看,都是幸福恩爱的一对璧人,老夫老妻般地讨论着生活中的柴米油盐,可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最清楚,彼此到底有多紧张。

    这样难得的宁静时光,李澈一希望这条深巷没有尽头。

    -

    李澈一一想到秦枫眠从前对徐令宜做的那些事情,就想把她凌迟处死,哪怕不搞死,也势必叫她活的难受。

    可真派人把她关起来的时候,他又心软了,倒不是心疼她,而是突然想到,徐令宜这个纠结人,面对养她一场的母亲,绝对狠不下心来。

    大雍的圣贤书,时时刻刻提醒着孝悌之道,与父母忤逆争吵都是大忌。

    但李澈一从来不信奉这些古板条约,他认为凡事过犹不及,父母孩子应当彼此尊重,地位平等,不能因为生养关系就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操控他人命运。

    他叛逆惯了,被骂两句倒是也没什么,可他却不能叫她心中有愧。

    因此,把人关起来的第一天,他就屁颠屁颠地请了专做筇州风味的厨子,每日变花样地伺候这位挂名岳母。

    这岳母也是厚脸皮,问都不问,有饭就吃,有床就睡,也不问问是谁把她绑来,绑来的目的是什么,还颇有些“烂命一条就是干”的意思。

    现下就隔着一扇门,徐令宜伸出手又放下,反复几次,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开口。

    李澈一抱胸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靠着柱子,试探性地问道:“如果你觉得需要,我可以跟你一起。”

    徐令宜犹豫了一下,说了句:“好。”

    没有任何脱水带你的动作,李澈一径直走来,“咣当”一脚踹开门。

    秦枫眠侧躺在床上,听到响动声,没回头,但却破口大骂道:“哪儿来的不长眼的东西?知道我女婿谁吗?”

    “我呀!”

    徐令宜还在思忖开场白呢,却听李澈一这么说道。

    秦枫眠顿了下,明显是认出了这个声音。尽管做了心理准备,但等她真正扭过脸时,却发现自己还是准备少了。

    “你没死啊?”秦枫眠上来就是这么一句。

    “我当然活得好好的。”李澈一对答,然后举起他与徐令宜十指紧扣的手,“通知你一下,我们成亲了,岳母大人。”

    但徐令宜沉默地与她进行眼神交涉,她知道,她的这句话不是在问李澈一。

    果然,她接下来又重复道:“你为什么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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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凭什么还活的好好的?你个贱人,午夜梦回时,你难道不会良心不安吗?”

    她嘴里不清不白的骂着,各种上不了台面的形容词轮番上阵。

    李澈一听的直皱眉,刚想有所动作,却感到掌心一紧。他垂眸,只见一脸平静的徐令宜。

    徐令宜也没想到当她真正面对秦枫眠的时候,自己居然会如此平静。

    “娘。”

    这一声“娘”像一剂直插心脏的猛药,秦枫眠立刻停止了癫狂的辱骂。

    她突然又哭又笑,“你别叫我娘!你这个灾星,我带着你,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家破人亡。你应该死,你去死!”

    “我今天来,只问一句,五年前,周府抄家的时候,你说的那个姓裴的,他是谁?”

    “哈哈哈哈。”秦枫眠摇摇晃晃地朝她走来,来回摆手,“我就知道,你这个没良心的贱人,哪里会真心孝敬我,想找你的亲生父母?下辈子吧!他毁了我的,你又毁掉一次,你这辈子都别想找到根。像你这种生/性/淫/贱的水性杨花的女人,勾引宗族长辈,与兄弟乱/伦的人就应该立刻去死。”

    “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李澈一直指她的面门,“你真是惯会颠倒黑白,怎么敢再提这些事情?自己做的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少他妈在这儿胡乱攀咬。徐令宜她可是叫你一声‘娘’啊,虎毒还不食子呢,你简直是比畜生还畜生。”

    “你这个花丛游荡的纨绔最没资格叫唤,谁知道你是不是一身花柳病。不过话说回来,我这好女儿可是真有手段,都过去五年了,勾个手指而已,你又跪地上狂舔她的绣花鞋,你也不嫌脏!放着崔家清清白白的不要,就爱只破鞋……”

    这回,不等李澈一有所动作,徐令宜率先甩了她一巴掌,“我再问你一次,你说的那个姓裴的,是谁?”

    秦枫眠被她打的脑袋发懵。

    “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只会坐在地上痛哭,然后一遍一遍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的蠢货吗?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姓裴的,是谁?”

    秦枫眠佝偻着身子,阴森古怪地笑了,“你想知道?我说了,下辈子吧!”

    话音刚落,她便直挺挺冲过来。

    两人下意识地闪躲,却不料她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他们。

    “咚——”一声闷响,她一头碰死在柱子上。

    变故来的太快,徐令宜愣了两秒才狂奔过去。

    她是恨她,恨她隐瞒真相,又不好好地隐瞒一辈子,她叫了二十年的娘亲突然有一天告诉自己不过是个抱来的野种,还把她当作交换利益的性/资源。

    她恨她,可当她真的这么决绝地死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还是心痛了。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她教她说话、读书、写字,渐渐长大了,她又教她女红、女孩子的私密、自尊自爱……

    她只是后来变了,又或许,她只是走投无路,在男性占领话语权的家族中,活下去,势必要牺牲一些东西。

    骂妓/女,不如恨嫖/客。

    “娘……”

    秦枫眠躺在她怀里,还在喋喋不休地谩骂,她恨这一生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却还是过得不幸福,她恨自己曾经良善却最终落得疯颠毒妇的骂名。

    她骂徐令宜,骂她不愿同她一般委曲求全,粉饰太平,可最后一句,她哭着小声说了句:“令宜,对不起啊。”

    -

    马车摇摇晃晃,徐令宜觉得恍惚,沉默的,不知做什么表情。

    突然,李澈一拍了拍她,徐令宜转头。

    “汪……”

    “你干什么?”她不解。

    李澈一别别扭扭地摸了摸鼻子,又状似不经意地松了松筋骨,挺着宽肩,道:“再信你一次……眼泪……哭吧。”

    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只堆砌词汇,没有主语。

    徐令宜愣了一下,失笑着锤他,“脑子坏了你。”

    李澈一一把搂过她,但这次她再没抗拒,只乖乖趴在他肩头。

    半晌,李澈一听到耳边传来的细细的啜泣声。

    风扬起帘子,李澈一想起五年前与她初见时的场景。

    他态度恶劣,以为她也是上赶着暖床的女人,“切,周家那种小门户,还是个姨娘带来的拖油瓶?你敢说不是图我?为了引起我的注意罢了。瞧好吧,我勾勾手指,她就冲我摇尾乞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