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蜚声没有害怕。
相比起亲身经历一场火灾,和宿时信打这一通电话,更加让她紧张不安。
“声,你还好吗?”
叶蜚声回神,看向妮芙担忧的眼神,摇头,挤出一抹笑容,轻声说:“我很好。”
Isolde拿了两杯热可可,递给妮芙和叶蜚声。
“喝点热可可,不要担心。”
叶蜚声接过来,向对方道谢。
苦涩的热可可入腹温暖,不安的心绪也跟着平复下来。
叶蜚声将喝了半杯的热可可抱在怀里,看着焦黑的公寓外墙,眼神里涌上些微的沉重。
刺鼻的烟熏味还在空气中弥漫,二楼的玻璃窗已然破碎,公寓外的空地上湿漉漉一片,那是水枪喷射后留下的痕迹。
“真是倒霉!”妮芙用湿纸巾擦着被烟雾醺黑的脸庞抱怨,“房东太太应该对此负主要责任。”
火灾源头始于房东太太遗留下来的那台老冰箱,冰箱使用时间太久,内部电线老化引发了火灾,又因为这栋公寓到处都是木质结构,极佳的引燃物,让火焰得到助力,没过一会便如狂浪般席卷而来。
妮芙他们住在一楼,因为睡得较晚,火灾发生时,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携带重要证件和财物逃生求救。然而,叶蜚声因为半夜吃的那一片安眠药,睡意沉沉,火焰燃烧的爆裂音,妮芙的大声呼喊,都没能让她睁开眼睛。
直到火势越来越凶猛,妮芙他们准备上楼去叫叶蜚声时,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却被拦腰烧断,千钧一发之际,消防车终于赶到,叶蜚声才被救了下来。
死里逃生,但她所有的财物证件都随着这场大火被付之一炬。
经历火灾后的公寓无法再住下去,这是他们五个人同一时间都认清的事实。
柏林情侣本就准备搬家,事故发生后不久,他们和房东太太交涉完,就打车离开。
妮芙和Isolde则是向朋友救助,他们准备在朋友那里借住一段时间,再找新的房子。
叶蜚声原本想向傅雅寻求帮助,但傅雅上周请假回了英国,本人并不在纽约。别无他法,叶蜚声能想到的人只剩下一个在国内的宿之苦,可没想到,电话那端的人会忽然从宿之苦变成宿时信。
远处天际边缘早已泛起鱼肚白,初夏早晨的凉风拂过,天空被橘黄晨光轻轻抚慰。
不出意外,今天又是一个晴好天气。
叶蜚声并不想让宿时信知晓自己的狼狈。
这是她的自我坚持,一种单方面的较劲。
较劲的另一方永远不会知道她的心思,可她就是要坚持这样一种信念。
她不让宿时信知道自己的狼狈。
不让他有任何机会,轻视自己。
然而,刚刚,她的坚持失败。
一辆雷克萨斯停在了公寓前,司机从驾驶座上下来,朝这边打了个招呼。
Isolde上前和对方握手,两人互撞了下肩膀。妮芙走了过去,司机和妮芙互相拥抱了一下。
他们朝叶蜚声看了过来,妮芙和Isolde向她挥了挥手,说了再见。
叶蜚声微笑着点头,回以同样的手势和语言。
妮芙和Isolde拎着一只行李箱上了车,司机朝叶蜚声走了过来。
“声,你可以住在我家。”richard向她发出邀请。
他穿着灰色的运动套装,仍旧是那副爽朗的模样,但那双蓝眼睛里多了些可以称做重量的东西。
“我家的房间很多,你住进来,可以和妮芙、Isolde继续成为室友。当然,再加上我,我想,我们会生活得非常愉快!”
“谢谢你,但是不用了,有人会来接我。”叶蜚声拒绝。
richard耸了耸肩,“介意告诉我他是谁吗?你们中国人总是害怕麻烦别人,我不希望这是你拒绝我的借口。”
“当然不是借口。”叶蜚声对他这种随意揣测别人的行为有些反感,“richard,请你尊重我的意见,我没有必要向你撒谎。”
“当然,我始终尊重你——”richard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下,因为叶蜚声看向了其他方向。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开了过来。
迈巴赫停在了雷克萨斯的斜前方,唐叔从车上下来,看见richard站在叶蜚声身前,脸上有些着急、担忧、以及厌烦。
他急步走到叶蜚声面前,用英语说道:“蜚声,少爷很担心你,特地让我过来接你回家。”
叶蜚声诧异唐叔忽然说英语,但没有提出疑问,而是配合着说:“好,我们现在就走。”
她看向richard,保持着基本礼貌,“再见。”
richard在看到唐叔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由此,也想起了那个在医院,被叶蜚声称为丈夫的男人。
叶蜚声跟着唐叔离开,richard忽然出声叫住了她。
叶蜚声回头,richard开口,那副悠长口吻仿佛在向她告别。
“两年前,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想对你说了。”
“声,我对你一见钟情!”
叶蜚声有片刻的怔住,然后很快反应过来,“谢谢。”
“不客气。”richard说:“我已没有遗憾。”
回程的车上,唐叔一路愤愤不平喋喋不休,“外国人真是一点道德感都没有,人品败坏!别人都已经结婚了,还在那里表白,真没有素质……”
叶蜚声抿了抿唇,目光看向窗外,阳光炽烈,照在身上,暖意融融。
她没有阻止唐叔的念叨,她害怕如果不让唐叔的情绪发泄出来,唐叔会立刻调转车头,去找richard打一架。
“这要是让少爷知道了,那个美国佬肯定完蛋了……”
“外国风气真是不成体统,要是少爷今天在场,看他还敢不敢说那些话……”
阳光炽烈得晃眼,叶蜚声眼皮颤动,移开视线,肩膀倾斜,避开光线,换了个姿势重新坐好。
“蜚声,你以后在学校要注意安全,我看那个美国佬一脸不安好心,谁知道以后会做出什么事来!”唐叔担心地看着后视镜里的人。
叶蜚声对上他的眼神,扯扯唇角,随口附和道:“好,我知道了。”
其实一点都没往心里去。
唐叔如此愤怒,是为了宿时信的面子和尊严,不能容忍旁人践踏。
可她并没有这方面的苦恼。
她对richard的不满,只关乎她自己,与旁人无关。
时间在唐叔的碎碎念中过去,叶蜚声在车里感到昏昏欲睡,即将闭上眼睛的那刻,车子停了下来。
叶蜚声新搬进的住处位于曼哈顿上区,临近华尔街和中国城。
房子是一座独栋别墅,维多利亚式的建筑风格,外面的窗户是拱形设计,爬山虎缠绕着白色外墙攀沿而上。初夏的阳光倾洒下来,整栋房子仿若披上了一层金色轻纱。
叶蜚声跟着唐叔走进房子,还没来得及参观,唐叔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唐叔朝叶蜚声示意了一下,“是少爷。”然后接通电话。
叶蜚声站在一旁听着唐叔的声音。
“……”
“接到了,少爷,我们现在在家。”
唐叔说完又朝叶蜚声看了过来,叶蜚声顶着唐叔打量的眼神,表情平静镇定。
“……”
“蜚声没事,没有受伤。”
“……”
“好,我知道了,待会带她去医院检查。”
“……”
“好,我知道了,还有什么,好……”
这通电话似乎到了尾声,唐叔准备要挂断时,又急忙问道:“少爷,我让蜚声住你房间——”
叶蜚声快速瞥了眼唐叔举在耳边的手机,又很快移开目光,看向地砖上的菱形格纹。
“隔壁,隔壁总可以……”
“……”
“二楼?二楼房间没布置,好,我知道了。”唐叔语气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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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望。
叶蜚声垂着头,仔细研究地砖上的菱形格纹由几条黑线组合而成。
“那还有一件事。”唐叔尽忠职守的回报一切可疑情况,“上次那个美国人,跟蜚声表白了。”
最后一句话,唐叔声音压得很低。
菱形格纹一共由四条黑线组成,一块明一块暗,像是不断起伏的山峦,叶蜚声忽然很想笑。
“蜚声。”
唐叔的这通电话终于结束。
叶蜚声抬头,笑容清淡平和。
“你先住在二楼,二楼房间东西不全,有些简陋。你放心,下午我就全部帮你备齐整理好。”
“好,谢谢唐叔。”叶蜚声感激笑道。
因为唐叔说二楼房间物品不全,叶蜚声提前做好了准备。但推开门,看清里面的各种欧式风格家具,觉得唐叔嘴里的“简陋”和她理解的完全不同。
叶蜚声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繁复水晶灯。深刻认识到,这里比她烧毁了的房间大得多,也好得多。
不过想想也是,按照宿时信的生活质量,留学生的破公寓和这栋房子的任何一处都没有可比性。
叶蜚声眨了眨眼,觉得有些困。
她昨晚睡得晚,火灾又突然发生,本就没睡多久。再加上经历火灾时神经紧张,现在松懈下来,骨头缝里都透着疲惫。
她翻了个身,看着窗边的白色纱帘。因为有这层纱帘阻挡,从外投射进来的阳光不再那么刺眼,而是一种温柔的暖意。
微风拂来,纱帘摆动,叶蜚声看着晃动的白纱,闭上了眼睛。
之后几天,唐叔陪同她去大使馆补办了各种身份证件,购置了一些生活用品后,又去医院做了全身检查。
叶蜚声本想拒绝,但因为唐叔搬出宿时信,所以最后只能去了一趟。
每个科室都轮转一遍,看着没有任何问题的体检报告,唐叔才终于放心。
“唐叔,这下不用担心了吧。”
叶蜚声有些无奈,这些天以来,她跟唐叔的关系亲近了许多,讲话时,也没有刚开始的拘谨客气了。
“不是我担心,是少爷担心。”唐叔不赞同。
叶蜚声摇摇头,不和唐叔争辩。跑上楼去取包,准备待会出去一趟。
等她背着包从楼上下来,就看到唐叔用手机拍摄她的体检报告。
叶蜚声走近,疑惑询问:“唐叔,你拍我体验报告干什么?”
唐叔已经将体检报告拍完,正在发送出去,头也不抬,“哦,我发给少爷,让他也知道你没有事,叫他不要担心。”
“……”
宿时信才不会担心。
叶蜚声急忙伸手制止,但唐叔已经将报告发送完毕,举起手机给叶蜚声看,“少爷每天都问你的情况,他很担心你。”
叶蜚声没有看到宿时信的担心询问,只看到体检报告下面,出现了一个红色的“1”。
像是那种仓促间不得不做出的敷衍回应。
显然,唐叔的信息打扰到了对方。
唐叔将手机收起来,这才看见叶蜚声身上背着的包,惊讶,“蜚声,你要出去啊?”
叶蜚声:“嗯,我出去一趟。”
唐叔眉头微皱,问道:“你大概几点回来?”
叶蜚声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下午两点,思索了下,说:“六点左右吧。”
她以为是唐叔要等她回家吃饭,便说:“唐叔,如果时间来不及,你就先吃晚饭吧,不用等我。”
可唐叔皱紧的眉头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舒展,像是有很多话要说,但最终有口难言。
“那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语气过份郑重。
叶蜚声不免有些诧异。
唐叔注意到她的眼神,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我是说,你不在,我一个人吃饭没意思。”
叶蜚声以为唐叔是习惯了这些天他们两人一起吃晚饭,如果突然又变成一个人,会不适应。便笑着答应道:“好,我知道了,唐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