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珩见了无纠的动作只一笑置之，他握着无纠的手拆散了他的合掌，领着他进入道观，向温酒等人解释道：“这孩子刚从国外接回来不久，不懂这些礼数，见笑了。”
道长们也笑了笑，走在前面引路。
无纠知道自己好像闹笑话了，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好默默地跟璧珩身边，好奇地打量周围。
雾灵观很小，前院只有一个主殿两个配殿，整座大殿重檐歇山的屋顶飞扬肃穆，里面供着模样端方威严的神像，案前香火不断，清幽神圣。
无纠不认识是什么神，璧珩也没带他进主殿参观，和道长们说着话绕到了后院，无纠只能匆匆一撇，感受这华夏本土宗教的庄严氛围。
后院是观中道长们起居的地方，有一排翘角矮房，气氛远没有主殿那股威震八方的庄重感，不远处还辟了菜地，冒着绿油油的小青菜和黄瓜架。
矮房前有一口八卦井，快十点的太阳已经有些烫人了，一个满头白发冠裳整齐的老道士却卧在井边的摇椅上，闭着眼睛一晃一晃的晒太阳。
无纠猜测这应该就是那位瘦圆一斤，行将就木的清微道长了。
“清微。”无纠听到璧珩开口。
老道士蓦地睁开松垮的眼皮，侧头看到璧珩走到面前，挣扎着要起身。
璧珩松开无纠，一手摁在他肩上不让他起身，“歇着吧。”
“您怎么来了？”老道士扶了扶有些歪的逍遥巾坐起身，温酒立刻拿了个小枕头塞在他后腰撑着。
洪道长和贺道长则从屋里搬出两把竹椅，让璧珩和无纠落座。
老道士眼神慈爱地看着无纠，笑问道：“怎么带着个孩子？”
温酒立刻咋咋呼呼道：“师父，这是无纠，是钟先生的孩子，吓一跳吧你。”
无纠这回没敢再瞎跟着电视剧学什么打招呼的手势了，只乖乖冲老道士点头，问候一句：“爷爷好。”
闻言老道士倒是一怔，摸了摸自己皱纹丛生的脸皮，淡淡笑起来，“我很像老爷爷吗？”
温酒眼眶红红的，抿着嘴没再说话，洪道长和贺道长对视一眼，微微叹着气走开了。
无纠一下有些无措，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冒犯了人家。
璧珩摸着无纠的脑袋道：“他才刚四十岁，辈分都叫乱了，他是方邈的入室弟子，你叫方邈叔叔，应当叫他大哥。”
对着一个鸡皮鹤发的老人家，一句大哥实在有点叫不出口，但璧珩一句才刚四十岁，忽然让无纠心里生出一股深深的恐惧来。
不知道是经历过什么，才会让一个正值壮年的人苍老成这样。
这一瞬间无纠一下就领悟了那句瘦圆一斤，这是寿命用尽的意思。
最后无纠在心惊中磕磕巴巴地叫了一句大哥好。
一旁的温酒则倏地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这小孩儿跟自己师父是同辈的，那自己岂不是得跟他叫一句叔叔？！幸好他是出家人，不用跟着论辈分。
清微道长遣温酒去倒茶，晒着太阳跟璧珩聊起来。
璧珩观他面相满是死气，预估也就是下周的事了，他眼波平静问道：“遇到什么事搞成这样？怎么不提前知会我一声？”
如果有他的干预，最坏的结果也不会让清微丢掉性命。
他受方邈所托照应雾灵观，结果清微不知道遇见了什么，几十年寿元平白消散，虽然昨天和方邈一见对方坦然接受现状，璧珩心里却是有些自责的。
温酒端了张竹制的小方几来，蹲在那给他们沏茶。
清微道长晒着即将入夏的太阳似乎还是觉得冷，两手捧着热腾腾的茶杯暖着，笑容中多了一股赧然，“遇到一个小友，是我学艺不精，让他破了法。”
璧珩眸中泛出刀剑般的清光，“什么人？”
“不必为我寻仇。”清微道长咳嗽两声，摆手道：“我和几位同道在追查一股邪道势力，也是我们道心不定，让邪道迷了心智，若不是那小友出手破法，我怕是要被邪道所控，闯下大祸。算起来，也是那小友救了我，虽寿元散尽，可功德尚在，否则死后都无颜去见师父他老人家。”
璧珩听后那股隐隐的杀气才消散。
虽不知道对方是谁，可听下来那人确实是救了清微，否则清微入邪残害无辜，死后必定要被冥司清算，如今功德还在，且协助铲除邪道也是大功德一件，已经很不错了。
“方邈昨天来见过我，他知道你的情况，会来接你上路。至于温酒，你也不必挂心，日后自然有我照应他。”璧珩安抚道。
清微道长看了看眼眶红红的温酒，有了璧珩的承诺，唯一的担忧便也化解了，只释然轻笑，此生最后一遍叮嘱温酒，修道修的是心，道心不定，就会是他这样被妖邪迷惑，不仅除魔卫道是痴妄，更会祸及无辜。
温酒都快被他说哭了，嘴唇抖动着硬忍着眼泪。
这生离死别的场面无纠看着也有点难受，但想到清微道长死后还有阴寿，他生前有功德说不定会跟方叔叔一样做个阴官，便也不觉得难受了。
璧珩见无纠晒得脸颊有些泛红，鼻尖冒出细汗，温酒也哭哭啼啼的，便支使温酒领无纠在观里转转，带他参观参观。
温酒抹着泪光应了，对无纠招招手。
无纠立刻起身跟上他，不打扰他们说话。
他跟着温酒向前殿走去，身后隐隐传来璧珩和清微道长的说话声。
“师父总是去见你，却从不入我梦中来。”
“他现在的身份不方便见你。”
“哎……一眨眼二十多年了，现在要去见师父还有点紧张……算了不说我了，无纠那孩子怎么回事，从国外领养的？”
“是啊，清机想要孩子，我们商量能带回流落在外的华夏血脉也很不错，就向国外的机构申请了。”
无纠：“……”
所以他两个爸爸其实对孩子都无所谓，但都误以为对方想要孩子，才会领养自己。
他的存在就是个美丽的误会……
忽然有点扎心了。
“你要上柱香吗？”温酒的声音打断了无纠的出神。
他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温酒领进了大殿，面前是三尊威严端方色彩斑斓的高大神像，温酒滔滔不绝地给无纠讲解，这是道教中的最高尊神三清，即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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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关宗派，但凡是个正规道观，大殿里必定都供着三清。
配殿则是雾灵观的主神，也就是神霄派的祖师爷，冲虚通妙灵惠真人。
温酒正在问无纠要不要给他祖师爷上柱香，趁机给祖师爷拉拉香火，他们雾灵观实在是太冷清了。
无纠福至心灵，脱口道：“啊！他就是王翁，我爸爸说方叔叔、清微大哥还有你，都是王翁的门人，是这个意思吧？”
温酒都快吓傻了，连忙给祖师爷烧香告罪，小孩儿不懂事又是从国外来的，祖师爷莫怪。
无纠尴尬地挠挠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温酒插上香看到三道轻烟纠缠成一股笔直上升，知道祖师爷没怪罪才放下心，怪尴尬地说：“你爸什么辈分啊，敢叫我们祖师爷王翁。”
虽然也算是种尊称吧，但多少也有点太随意了，跟问候村头乘凉的大爷一样。
“我、我也不知道……”无纠是真不知道，而且这个称呼是他另一个爸说的。
温酒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既然祖师爷没怪罪，他也没小题大做，只感慨道：“不过你爸是挺神秘的，还跟我师祖有交情，我师父都说不上来钟先生的来历，只告诉我有解决不了的麻烦就去找他。”
无纠嗯嗯地点头，他爸爸很厉害的！
“我听刚才他们聊天，钟先生经常见我师祖？”温酒他自己都没见过师祖。
无纠这个时候还不懂阴阳相隔，不能相互干涉的规矩，坦然地说：“方叔叔现在是都城隍，昨天刚刚来过，说会接清微大哥走的，就是惦记自己的徒孙，托我爸爸多照顾你。”
温酒都快感动哭了，虽然从未谋面，但师祖十分惦记他，多感人啊！
随后他才嗷地一声，惊讶道：“我师祖现在是都城隍？！好哇，从今往后我也是个官二代了！”
这个消息把温酒激动得不行，过一会才忽然清醒，眼神严肃地对无纠道：“怪不得师祖从不入梦，他现在是阴官，与阳间互通消息影响不好，这个以后不要告诉其他人了。”
无纠被他的严肃震住，捂着嘴点点头。
见无纠十分乖巧听话温酒才放下心，瞧他浓绿的杏眼清亮灿然，一派天真纯稚，倒是让他有些不好意思，真怪起来也应该怪他，师祖都不入梦，他就不该问。
温酒把供香点燃交到无纠手里，教他怎么给祖师爷上香。
无纠听话地照办，在跪凳上默思片刻，由温酒指点着将供香插在香炉。
事毕后温酒正要带无纠去别的地方转转，却见到无纠刚刚插上的供香烧得特别快，冒出的轻烟也在乱抖，好像有人在摇香柱一样。
温酒一时懵了，他从没见过这种情况，若是祖师爷不高兴或不受香，供香还没插上就会断在手里，祖师爷现在是个什么意思呢？
无纠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你的祖师爷是很讨厌我吗？”
谁知无纠话音刚落，急颤中的轻烟忽地变成笔直一股，袅袅上升。
温酒摸着下巴，磕磕巴巴地说：“看起来好像……大概可能也许很喜欢你吧。”
喜欢到颤抖吗？
祖师爷您是不是太随便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