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光线昏沉,男人蓬头垢面颓坐在地,双手被铁锁束缚。他的大胡子上淌着涎水,目光呆滞望着地面,口中不知在嘟囔些什么。听到有人来,男人变得十分激动,挥舞得锁链哗啦哗啦响。
明月掩着火光去看,问身侧人:“你给他下了摄魂散?”
“是,带着土全给他灌下去了,他是当初从無恶寨逃走的寨匪之一,我好不容易打听到,捉来等着送你。”说话间,风途已拔出自己的刀递向明月,“用我的。”
这孩子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明月看向他,手中烛光映照在对方脸上,闪动的影虚化了他的神情,分不清是喜还是怒。
见她不接,风途歪着脑袋故意挑衅,“你不敢?这群人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你不会要对这种人冒出什么慈悲心肠吧?”
你有什么不同吗?明月不再看他,转望向地上的人,“我之前就是这幅样子?”
风途一愣,笑出声来,“我还以为你不在乎自己在旁人眼中的模样。”
“真失礼。”明月目色忽然凌厉,猛地握住他拿刀的手向前刺去,“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离开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安静走着。明月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波动,但沉郁的气场已传到三丈之外,风途小心翼翼问她:“你生气了?”
明月没有回答,顾自向前加快了脚步。
“他们本来就该死,官府无能,你为民除害又有何不妥?何况那一刀已是最大的仁慈。”
前面的人停了下来,回头看向他,冷笑道:“那你呢?”
风途并不理解明月的纠结,但看她略带厌弃的眼神,便知道自己定是做错了什么。他望住她,双手将刀呈上,似是在邀请。
在这时,明月想起了他曾说过的一句话:殿下身边的人,都有病。
他有恃无恐的神色让明月心中无名火起,伸手鬼使神差地扼住他咽喉,像是报复一般。而风途只是看着她,毫不挣扎,却令她愈发生气,当真拔出自己的匕首,从他颈上飞快地划过。
血顺着脖颈向下流去,在颈窝与那颗朱砂融为一体。风途终于害怕,连呼吸都在颤抖,明月这才松口气,笑了起来。
她凑上前与他四目相对,伸手触向那道伤口,“你到底在想什么?”鲜血顺着她指尖落入掌心,还带着他的体温。
风途没有回答,倾身含住了她沾染鲜血的指尖。
这举动令明月心中一惊,皱着眉头将指上的血与涎液擦在他衣襟,“恶心。”
“若你剥我皮骨,食我血肉,可会有一日放下对我的怨恨?”风途微微仰头,将伤口凑到她面前,“惩罚我吧。”
明月知道,那伤口不深,没有伤及要害,也因此风途才有机会如此放肆。她看向那道正花枝招展邀请着自己的伤口,忽而恨恨咬了上去。
渐渐地,她竟有些兴奋起来,沉浸在掠夺所带来的快感,以至没有察觉到他的狡黠。
风途觉得自己有些飘飘然,颈边被明月咬得发痛,而她柔软的唇又带来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直冲上脑,令他愈发难以自持,虚扶在明月腰间的手不自觉缓缓上移,直到轻捧住对方的脸,试图吻上那抹鲜红。
胸前猛然传来一掌痛击,打醒了他。
“你想做什么?”
“咳咳……”风途躬身捂着前胸,抬眸看向她,“你当真不知道我的心思吗?”
你还能有什么心思?明月望着他的双眸,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在昔日无数次看得见或看不见的时刻投向自己。回想到他桩桩件件荒唐的举动,以及那些暧昧不清的言语,明月逐渐觉得头皮发麻。
“你明白了?真迟钝。”
唇边有什么流了下来,痒痒的,明月伸手一抹,手背满是殷红。她如大梦初醒,转身慌慌张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风途看着正远去的身影,抿着嘴勾起一抹笑意。
回到家中,他坐在明月曾睡过的床上,心中觉得无比踏实。颈上包扎的地方还在痛,他却毫不在意,想起白日里二人的举动,呼吸渐沉,他抬手就着月光,看向腕处早已愈合的痕迹,不由得凑近唇边,轻磨,撕咬,舔舐着。
但这一夜,明月被折磨的辗转难眠。她躺在床上,怎么也想不明白。
难道他有一种,靠近就会被传染的疯病?
五月十一,天色阴沉,明月收拾着正要赴约,就听到有人敲门。
门刚一开,便被抱了个满怀。
“这几日我心神舒畅,就知道是你回来了。”叔文捧起她的脸仔细瞧着,“你到底去哪里了?让我好惦记。”
明月握住他的手,怜惜地摩挲着,“只是有些疲乏,去天山调养,不用担心,我现在很好。”她伸出手臂,拉开袖口,“不信你摸摸看。”
确实脉象平稳没什么异常,叔文这才放心地为她捋好衣袖。
明月看着他,笑得温柔,“我看到了留信,你身子如今已大好。”
“是啊,我——”叔文话还未说完,明月已经挥来一拳,好在被他牢牢握住了,“小师叔你趁人之危啊!”
这一拳速度虽快,实际并未用力,明月微微一笑,“和你学的。”
说罢她又来一掌横劈,被叔文抬手挡下,“练练?”
两人打了好几个来回,只是明月放水太明显,连叔文自己都忍不下去,索性坐在地上,摆摆手不再接招。
明月伸手要拉他起来,“这是认输了?”
叔文喘着粗气点点头,一脸懊丧地握住明月伸来的手,忽然猛地用力向后仰去,将明月一并拉到地上。
好在明月反应快又顺着劲,倾身向前翻了个滚稳住身形,席地坐下,支起脑袋笑看着他。
叔文大躺着,叹了口气,“看来我这辈子,是一次也赢不了你了。”
“非也非也,用常人的话来说,你赢得了我的芳心。说说吧,你无意仕途,为何远来入学?”
叔文沉默一瞬,道:“陛下的恩典。”接着站起身来,要拉她,“地上凉,快起来。”
看着他伸来的手,明月眯起眼坏笑,叔文连忙求饶:“我真的接不住了。”
“好吧。”明月饶了他,搭上手老老实实站起身,“你是为我才来的。”
“除此之外,这里有什么值得我留恋?”叔文将她揽入怀中,安抚道:“让我做些什么。”
怀中人却只是摇头,“我只想你平安无虞,别的事情交给我。”
“可你的平安也是我心所想。明月,这世间没道理的事情太多了,你都想拨乱反正是不可能的。”
只是话说再多,明月不应,自己能拿她有什么办法,如此,便只好亲自来陪她这一趟。
他道:“我想争取学院师长推荐,这样便能直接参加明年春闱,最好再进殿给你拿个状元回来。”
“野心不小。”明月挣脱他臂弯,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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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向他,“可你自小就不爱听讲,你太师父在上面讲学,你在下面偷偷叠纸雀儿。若让你拿了这状元,我弈朝是要完了。”
她后半句话可说不得,叔文连忙捂住她的嘴,“你这话要是让旁人听进去半点,我们才要完了。再说,太师父考我的时候,我不也都答上来了。”
“那倒是。”明月拿开他的手,“只是我不想你做不喜欢的事。”
尽管知道她是念着自己,叔文仍佯装埋怨,“这世间哪有女子不希望丈夫仕途通达的,你却偏偏要拦我,难道我在你心中就这般差劲?”
可你说,想逍遥于天地之间。但明月知道,再说下去,两人定会像当初一样闹得不愉快。
舍不得将相逢时作怨怼,也只得妥协,“随你。”她钻进他怀中,紧抱着他不放,“我好像,越来越迷茫了。”
“人总有迷茫的时候。”
饭间,二人说起了林妙心。
往日都是林妙心照顾着叔文,此次来中都长居,她便也要跟来照顾。毕竟对旁人来说,她是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即便不说什么,看向她的眼光总是不一样的。
“当然,主要是好久不见你,她想你。”
回想起当初的经历,明月一阵心酸。哪日得闲,要带她在这城中好好逛逛。
也不知道十三四岁的姑娘都喜欢些什么。
如今叔文在竹林巷租了座三合院,同住的除了林妙心还有龙昭儿。虽说他身子已经大好,但每月还得这位小师哥施针调理。
“你这地方小,不如般来与我同住。”
明月没有应答。并非不想,只是自己周围总不安全,难免连累亲近之人。
她未说出口,叔文已猜到她的顾虑,又道:“我知道你担忧什么,偏偏总忍不住留你。无妨,你我不时能相见,便已足够了。”
明日一早还要敬师,读早课,今夜若留下,两方路远便赶不及了,吃过饭叔文便要回去。
“我送你。我也想学学戏文里‘送我的情郎到学堂’。”
那句戏文,她竟是唱出来的。叔文瞪大眼睛,又惊又喜,“你哪里学来的这些?”
“西街口有家馆子,向小二哥要一份栲栳栳,招牌的杂烩浇头,再要一壶麦茶,上二楼,坐到西边第三桌,窗户一开,正对旁边戏馆子廊道,听的可清楚嘞。”
天阴沉着,门楣上,“国子学院”四个大字灼地明月眼睛发酸。
“那我走进去,让你看着我的背影感受一下?”
见她不语,叔文俯身凑近她眼前,又问:“舍不得我?”
明月点点头。
叔文抬手要抱,但一下反应过来又收回了手,“下次休沐,我再去看你。”
“若我不在家呢?”
“那便做一桌你爱吃的,等你回来。”
明月又问:“那若我一连几日不回呢?”
“这样啊~”叔文假装思考着,忽然眼前一亮,“那我该报官啊!”
见明月笑了,他也放松地笑了。
明月说:“那你还不如大呼一声:‘小师叔!我掉坑里啦!快来救我!’有用呢。”
“哎呦,该说你记性好是不好,怎么还记得这事!”叔文羞捂住脸,又露出双眼睛瞧她,“那我进去了?”
“嗯。”
眼看他走进门去,明月心里空落落的。
忽然,她想起自己忘记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