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放火
    时值四月,恰逢寒食,严忌明火,水云庄外的亭内早早设上了路棚,这是古时候传下来的习俗,施恩行善方便路人,也是为先祖在地底下也积些功德,祈盼能更好的庇佑后人。

    既是祝愿,便要显得诚心,越是大户人家用的茶水便越是不俗,到了皇庄,更是格外不同,是以颜色好看的甜丝桔饼放入冰糖,再烧上一壶滚烫的开水浇下去,甜味浓浓的散出来,成了素酒。

    因着形状奇巧,是做成花瓣状,再者老百姓天然对皇宫有着一种崇拜和向往,听闻这酒皇帝也喝过,便一个个的都早早等在这,每年都排出长长的队。

    一朵朵桔饼花盛开在杯盏,不时有啧啧声响起,再叹一句:“不愧是皇帝老爷喝的东西,这味儿就是香!”

    乡野人大多粗俗,想不出什么雅致的称赞话,但就这句,也足够后面人面露羡慕,喝到的夸耀数年不止,喝不到的便扼腕叹息,决心明年定早早等来。

    一时竟热闹出奇。

    “绥喜,接下来我要你办第一个差事。”

    “公主您说,奴婢一定去做。”六儿,不,绥喜心紧了紧,小脸郑重。

    “不是什么大事。”姜回声音轻松,甚至撑得上柔静和婉,宛若杏花拂面,绥喜脸上也不禁露出淡淡笑容。

    “只是放火而已。”

    哦,放火。

    放火?

    绥喜倏然抬起头,想问公主是开玩笑的吧?可姜回眼中,分明没有一点同她玩笑的意思。

    姜回说完,静静站在原地,等着绥喜的答案。

    想要做她身边的人。只是听话,还不够,胆量必须要有,否则,她,不能留。

    姜回瞳孔深处划过一抹冷冽的光,风吹起发丝,整个人似乎要随风而去,飘渺冷淡的如同天地之间仅有一人。

    院中一片安静,瓦片积攒的夜雨从廊下滴落。

    “我去!”

    ……

    “你们看!那是不是起火了?”

    “还真是!瞧着,是庄子的方向?”灰色衣服男子声音忐忑,面上也带了惊恐,皇庄失火,可是大事!

    王婆子拨开人群,果然看见庄子的方向火焰窜天,瞧着身旁丫鬟仆妇都还愣着不动,呵斥道:“还不快去救火!”

    一众人这才回神,手忙脚乱的跑向水云庄,排队的百姓也慌忙跟上去救火。

    王婆冲在一众人之前到了皇庄,就见六儿艰难的背着姜回从火中走出来,一侧手背被灼伤的血肉模糊。

    “快,救人。”有人喊道。

    于是乎,救人的救人,救火的拎起木桶舀水泼洒,连废弃的水瓢也被找出来用上,足足折腾了两个时辰,才浇灭了最后一撮小火苗。

    原先宽敞高大的房屋此刻只剩下断木残桓。

    王婆子脸色阴沉的滴血,狠戾的目光落在绥喜身上,语气瘆人:“六儿,你敢火烧皇庄?”

    火烧皇庄,可是重罪!轻则流放二千里,重则处以斩刑,倘若找不出罪魁祸首,那么她儿子就要第一个担责。

    所以,六儿必须是。

    不是也是!

    王婆子狠道,目光一个个看过在场众人,直到看到他们不约而同后退一步,才哼一了声,呵道:“来人,六儿胆大包天,火烧皇庄!在场皆是人证,立刻把她押往县衙交给县令大人处置!”

    绥喜目露渴望的看着人群中那些相熟的面孔,祈盼他们能站出来替她说一句话。

    可是没有,一个都没有。

    绥喜垂下了眼,顿了顿:“不用你们,我自己走!”

    说完,她背起半躺在柱子下的姜回,一主一仆,踉跄又艰难的往外走去。

    庄子上的仆从对视一眼,退了一步。

    王婆子见状也没派人拦着,眼神看向人群,不一会儿,便有人悄悄跟了上去。

    水云庄外景色宜人,草被茂密,绿柳簪春,不远处河面上两只水鸭游过遮挡的芦苇,探出头来拍了拍翅膀。

    正午的阳光直射下来,晕成浅金,虽晨昏依旧残存着春寒,可炯碎日光洒在背脊,却也已令人感到初夏的和暖温煦。

    “六丫头,你也别怪我们。”其中一个男人说道。

    绥喜脚步微顿,她记得这个人,她阿爹在世时,他常与阿爹喝酒,偶尔也会抱起她掂一掂,道一句:“六丫头越发圆润了。”

    她不高兴的挣扎不要他抱,伸着藕节似的手臂向她阿爹求救,可她阿爹这个时候从来不肯帮她,只管站在门边那儿笑,这人也笑,摸摸她的头安慰:“像个团子,可爱的紧。”

    绥喜抿了抿嘴巴,没有说话。

    通陵县的这个时候恰好最是热闹,街道上吹糖人、踩高跷,热闹不觉,巷子尾李二婶家的青团做的最是清香诱人,一口咬下去又软又糯。

    眼见这一行人气势凝重的乍然融入,周围人不禁停住了动作,好奇的看着。

    这一看,不由狠狠吃了一惊。

    先映入眼帘的,是个穿着半新的藕合色绫袄,用红布条挽了双髻的丫头,瞧着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身材娇小,可背上却背着个不醒人事的女子,女子从头至脚都被幂篱遮挡,隔绝了所有窥视的目光,显出几分神秘,身后跟着五个五大三粗的仆从,却没有半分帮忙的意思,严阵以待的架势,像是,看守犯人。

    “苏伯伯,能否容我买两个青团。”绥喜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很快漫上一层泪,低喃道:“以前阿爹这个时候会给我买的。”

    苏大树神色微怔,也想起了自己离世的兄弟,不由得对六儿升起几分怜悯,刚想答应,却被身侧人一个眼神制止。

    苏大树嘴唇嗫喏,却也始终没有出声,绥喜眼中光芒渐渐散去,可怜而又失望的低下了头。

    队伍再度往前,青团铺子即将彻底在眼中消失,苏大树终于耐不住内心的谴责,悄悄转身去青团铺子买了两个,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塞到了绥喜手中。

    绥喜心中一喜,原本她是想着去了县衙,不说别的,肯定是没有机会吃东西,就想着试一试,没想到真的管用。

    比起说出来的无能为力,绥喜只相信能吃到肚子里不会被中途抢走的食物,绥喜借着抬力的动作偷偷把青团塞给姜回,而后,手心忽的一重,温热的青团贴着指尖在心上漫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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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绥喜一走神手不由得微微松懈了些,却又在下一刻牢牢抓紧了姜回的手臂,舔了舔没什么血色的唇,小声道:“公主先吃。”

    “嗯。”姜回轻声道,指尖捏着青团送到唇边,没有拘泥,快速三两下吃了进去,之后碰了碰绥喜的肩示意。

    绥喜直接借着使力的动作把青团整个塞入口中,腮帮子被撑得鼓鼓的,一口一口艰难的咀嚼,眼睛越来越亮。

    方才的委屈是假的,可阿爹给她买青团却是真的,每年寒食前后,她总能吃上阿爹从怀里掏出来热乎乎的青团,味道和这个一样香,一样甜。

    绥喜大口吃着,脸颊边忽然滚落两行泪珠,慢慢从甜味里尝到了咸。一阵风吹过,脚边忽然滚落一个大红灯笼,绘着奇巧的葫芦缠枝团福图,活灵活现,可见手艺人技艺不俗。

    这不过是一桩小事,绥喜没有理会,在看到县衙大门时,绥喜便按照计划,装作不稳的样子抓住了身旁人的手臂,眼见着姜回要从她背脊上摔倒在地。

    绥喜倏的惊呼一声:“快!快扶公主!”

    绥喜说的又急又厉,看似急切实际却是提醒,一下子让那些站在原地犹豫不定的人下定了决心,是啊!姜回就算遭皇上厌弃,那也是公主!他们这辈子也比不上的金枝玉叶!

    几人连忙七手八脚的去扶,绥喜慢慢退后一步,突的反手推倒站在旁边的人,趁着混乱之际头也不回的朝着堂鼓跑去。

    然后,毫不犹豫的击槌敲响。

    “大人,奴婢要告状!请大人替奴婢申冤!”

    “大人!请开中堂!”未至三声,就被回过神的仆从狠狠捂住了嘴巴。

    绥喜不甘的挣扎,却被庄子上的仆从从背后紧紧箍住动弹不得,只能眸光愤恨的瞪着他们。

    很快。从角门里走出着一名衙役,绥喜眼中一瞬间盛满希望,向着来人的方向挣扎的更加剧烈,制住她的仆从也感觉到吃力,只能凑近她耳边说了一句,眼底微微怜悯。

    “六儿,别挣扎了,没用的。”

    我不信!不信!怎么会没有用!

    绥喜内心剧烈的咆哮,反驳,可下一刻,她就看到,苏大树走过去态度熟稔殷勤的往来人手中递过去一个银袋子,两个人谈笑一番,那人的目光似乎看了眼这里,却又很快收回,交代了句什么,苏大树拱了拱手,便朝着这边走过来。

    对上六儿质问的眸光,苏大树不自然的撇过眼:“走吧。”

    唔,绥喜用眼神示意放开她,苏大树叹了口气,抬手道:

    “放开她。”

    绥喜狠狠抹了把嘴巴,冲着苏大树啐了一口,道:“无耻!”

    方才还装作一副懦弱无能的模样,这会却俨然成了领头人,绥喜可不认为随便一个人就能去和衙役攀谈,必定早就打过交道,可恨,她方才竟然信了这人尚且良心未泯!

    “这是青团的银子,还给你!”绥喜从贴身的小兜里数出八文钱,狠狠拍在苏大树的掌心,临了,忽然转过头,决然道:

    “还有!我不叫六儿!”

    “从今以后,与你,你们,再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