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嬷嬷原本跪着,听见魏令的话,连忙直起身来,顺着他目光看去,瞧见他所说的屋子,不禁一愣。
她这些日子忙糊涂了,倒是忘记寿明殿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若她当真是这两位大佛要寻的人也就罢了,只可惜......
嬷嬷收回视线,磕了个头:“回两位公公,那屋子里是住着人。”
她小心抬头,觑了眼两人的神色,咽了口唾沫,声音颤颤巍巍:“却并非是应选的秀女。”
“哦?那是何人?”魏令身后的小火者只以为她在撒谎。
宫中大到太后皇妃,小到女官宫女,都有特定的住所。
这寿明殿从前闲置,两月前选秀女,因主子们大多在西苑,因此着人洒扫停当,将秀女们安排进此处。
除了她们,宫中还有何人能住在这儿?
嬷嬷深怕担责任,连忙道:“是那位沈大姑娘。”
此言一出,魏令和赵彦果然都愣了一下。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来着。
去年宁王同宫正司的一个女官相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惹得宫中上下非议不断,太后被气得好几日下不来床,不过月余的功夫,便听闻她着锦衣卫叫人从宫外接进一个小姑娘,同宁王相看。
难不成,就是如今屋里头的那位?
此事一直交由太后宫中的人办理,无论是他们司礼监还是御马监,都不允许插手。
难怪他们都对这位沈姑娘没什么印象。
魏令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要亲眼确定真伪,“还是请沈姑娘出来,与我到御前去一趟,如此才可稳妥些。”
嬷嬷大惊,脱口而出:“姑娘是太后——”
魏令:“我们只管为圣上办差,别的一概不理。”
说着就要使人去敲门,管事牌子和嬷嬷拦不住,也不敢拦,只想着往后如何同太后交差。
正惊魂不定间,却见那门忽然‘吱呀’一声,很快,从屋里走出个人。
那人瞧见外头这阵仗,似是被惊了一下,随即便冲管事嬷嬷行了个大礼,眼角泛红:
“嬷嬷,我们姑娘昨夜没睡好,又受了风寒,如今浑身滚烫,躺在床上起不来,我唤她,她只是没反应,这可如何是好?”
管事嬷嬷原本就惨白的脸险些变成一张白纸。
若是沈大姑娘在她手底下出了事,也不必等司礼监来治她的罪,太后那她就要提前将小命儿给交出去。
这都叫什么事儿......
急忙推开姚朱进了屋子。
魏令和赵彦在外头瞧着这一幕,互望了一眼,脚步停在门槛外。
看来里头还真是那位沈大姑娘,不是什么秀女。
姚朱瞧见两人神色,上前请了个安,恭敬道:“两位公公的话奴婢方才在里头也听了一两句,嬷嬷他们确实未曾有丝毫隐瞒,寿明殿的秀女们确实都在名册里头。”
魏令抿了唇,眉头蹙得愈发紧,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姚朱又进了屋,劝六神无主的嬷嬷:“正好司礼监的两位公公在这儿,嬷嬷您快求他们派人去宫中请医婆,若是怕两位公公累着,便请她们到隔壁孙姑娘屋子坐坐,左右她被罚入巾帽局后,那屋里也没人。”
话音未落,屋外的两人神色都不由一凛,拉起管事牌子的领子便问:“什么孙姑娘?”
那管事牌子便将有秀女犯事被抓一事说了。
魏令猛地将人一松,嘱咐道:“去巾帽局。”
直到外头人浩浩荡荡走了,没了动静,姚朱才猛地松口气,拿帕子揩去鬓边的汗珠。
怕嬷嬷看出什么来,扶她起身,“嬷嬷,快去请医婆吧。”
那管事嬷嬷如今已是六神无主,深怕荷回出了什么事,连忙去了。
荷回这才睁开眼,坐起身来,将怀中抱的汤婆子推开。
“姑娘,还是你有主意。”姚朱拿扇子替她扇风,若不是方才荷回主动装病,外头那些人还不知要何时离去。
荷回抱着双膝,猛打了个喷嚏,比方才的几个都要响。
姚朱摇扇子的手一顿。
荷回满脸无辜,呆呆地道:“姚朱姐姐,我好像当真病了。”
-
荷回这一病就病了好几日,外头的事情一概不知,只知道每日昏睡。
因皇帝没给秀女位份一事,太后忙得焦头烂额,甚是烦心,也没空管荷回,只叫人送来几样补品,叫她好好养身子。
荷回抱着那些补品,声音沙哑,问:“小爷可有送什么东西来?”
姚朱摇头。
荷回略有些失望,拿出那根‘一点油’在手里摆弄着。
太后都知道她生病了,宁王惯常往她那儿去,不应该没有听说,可他却什么表示都没有,叫她这苦肉计都没地方使。
之前那几次见面,她还觉得宁王有些喜欢自己,可如今种种迹象表明。
似乎并非如此。
可既然不喜欢自己,他那夜收了自己的荷包,又送自己这个做什么。
荷回脑袋昏昏沉沉,一时想不明白。
这世上人想不明白的事何其多,就比如现在,太后也想不明白皇帝在做什么。
玉熙宫西暖阁内,她撂了茶碗,不知第多少次问道:“这么多秀女,你竟一个瞧上的都没有?”
皇帝正在伏案批改奏折,闻言抬头,“国事繁重,儿子如今不想这个。”
太后心头窝着火。
不想这个,那之前为何一口答应,亏她还以为他转了性,结果弄了半天,却闹了这样一场笑话。
太后也不藏着掖着,直接点破:“不是瞧上了其中一个秀女,你总往太液池边跑什么,如今又说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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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手忽的顿住,鲜红的朱砂从笔端缓缓而下,‘啪嗒’一下落在奏章上,遮住上头的字迹。
他撂下御笔,说:“没有的事。”
见他油盐不进,太后着实没法子,气得站起身就走。
皇帝跟到门口,嘱咐下头人将太后好好送回去。
太后已然没了脾气,儿子她是管不了了,孙子还能管管:“明日诚益夫人进宫来,在听雨阁摆宴,正好叫你瞧瞧那沈丫头,皇帝若是愿意就来,不愿意就罢,只是放净儿过去,别叫他成日在你跟前,连个打盹儿的功夫都没有。”
宁王近日课业少,皇帝便时常会见大臣时便时常叫他在跟前听讲。
皇帝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说了声是。
太后走后,皇帝对王植使了个眼色,王植会意,差人将玉熙宫的管事牌子捂嘴带走。
“主子。”回到西暖阁,王植将展开的奏章递过去,“要不奴婢拿那荷包去找......”
连被罚巾帽局的犯事儿秀女都被请了过来,可还不是,再这样下去,皇爷没事,他先被吓出一身病来。
难不成那几夜皇爷见的不是人,而是个女鬼?
可那绣好的鸳鸯荷包又作何解释?
眉间一点胭脂记,只要放消息下去,如此明显的特征,底下人不出几个时辰就能将人寻出来。
他几日前暗暗朝魏令他们询问宫里有没有此特征的女眷,魏令先开始只道没有,方才附耳过来,说宫里还真有这么一个人。
就是太后找来的那位沈姑娘。
王植听罢,当即拿拂尘杵了一下魏令的脑袋。
找死是不是,什么人都敢往上报。
那沈姑娘他虽没见过,但她是什么人?
她是太后找来给小爷相看的,皇爷将来的儿媳妇!
即便未过明路,但宫里哪个不是心知肚明?
说皇爷看上的人是她,这话他敢说,自己却不敢听,怕即刻就见阎王爷去!
下头人指望不上,只有自己想办法。
宫中发放的布匹都有规定,只要知道荷包上的布料,再到甲子库去核对,即刻就能一清二楚。
皇帝并不吭声,阖上奏章,随手拨弄了下矮桌上的烛火。
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显得他眉眼愈发锋利起来。
“你说。”半晌,皇帝终于开口,声音里竟带着笑。
“朕是不是叫人给耍了?”
王植直道不能,“除非那个人不要自己的小命儿。”
然而等到翌日,他站在皇帝身后,瞧见那道从远处缓缓走来的熟悉身影时,方才知道,自己这话,说早了。
这世上,还真有不要自个儿小命儿的人。
他盯着那小姑娘眉间的胭脂记,心想。
完了。
怎么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