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斯复打开了内楼梯的隔断,并且没再上锁。
他走上二楼,推拉门开着,象征性地敲了敲门,进了房间。
一大早就听见她和瑾澜在楼上折腾,果然,房间已经收拾干净了。
防尘罩全部重新盖了起来,卧室里她用过的床品也全都拆下,不晓得被她带去了哪里。
房间空空,几乎抹去了池宛棠生活过的痕迹,只除了她挂在门把手上的驱蚊块。
何斯复看着那个小网兜,没忍住笑了。
手机响起,是技术部的同事宋声,“喂,头儿,我们在你家楼下了,行李收拾好了吗?”
“嗯,就来。”
何斯复将行李搬上商务车,美术组的田嘉雯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紫檀木箱,还有旁边的一小盆绿植。
“哇,这里面装的什么宝贝啊老板,下乡都要带着?”
何斯复扫了眼,随口回道:“兴许用得上。”
司机王鸿在前排鼓捣着车机导航,扬声问:“何总,是檀衍村没错吧?”
“对,你导航到清韵居。”
“啊,壹汇通招待所旁边那家酒店?”
何斯复将后备箱合上,“嗯,已经开好房间了,报我名字就行。”
司机老王划拉着地图,记下大致路线,遥遥比了个“OK”,“老彭的车去加油了,要不要告诉他们来接你?”
“不用。”
他看了眼腕表,“我还有事,你们先出发,搬器材的时候多留心,晚点我自己开车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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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宛棠一早就溜到了展馆,带着行李,没再执着那个铁盒。
他那么喜欢,给他好了……她恨恨地用笔在排班表上来回划着。
只能赌何斯复的人品了。
如此想来,她挑男人的眼光还不错,他应该不至于做那种偷偷开盒窥探别人秘密的勾当吧?
沈霖手握“小蜜蜂”,脸上神情有些怕怕的,“宛棠姐,很难排吗?要不我来?”
池宛棠回神,看着划花了的表格,讪讪地掀开下一页,“林卉他们呢?”
“吃饭去了,你跟我说吧,我转达,你们考察队不是一会儿要去酒店集合吗?”
她点点头,正色道:“到九月底,我大概有十二场讲解,组内轮换吧,你到时候负责协调,然后外采时这几条街道优先去跑,记得跟收物专员对接,把手头的记录存档……”
工作交接完成,池宛棠五点前到达了指定酒店。
秦悯之将她拉进了驻村考察群,并私聊嘱咐她,「小棠,我手头有别的事,暂不随队,这期间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章晚教授沟通,她主管志愿者事务,也是舒阳伯母的老同学。另,下乡期间万事小心,祝顺利。」
「我知道了,谢谢悯之姐。」
她人是真的很好,讨厌都讨厌不来。
池宛棠长长叹气,点开了章教授发的群公告——
「今晚七点,开拔前聚餐,大家提前认识熟悉一下。地点:酒店三楼掬月厅,不见不散。」
考察队伍共十七人,牵头的两位总负责人是区文联的胡石焦主任和民协理事罗成琳女士。
余下的便是宁江几所知名大学的教授、艺术协会的摄影摄像师、知名民俗学者和文字工作者,旁的就是池宛棠这些协助工作的志愿者了。
说是聚餐,饭菜其实根本没吃多少,手头资料倒是多了一摞又一摞,领导讲话也是听了一箩筐。
碰头结束后,大群的公告替换为明早的出发时间和集合地点。
年轻的志愿者们私下偷偷建了个小群,群里早炸了锅,吐槽讨论着檀衍村内的艰苦和招待所的简陋。
和池宛棠同住的志愿者汪晓佳是市博物馆招募来的在编员工,她性格随和,大大咧咧不藏事,又和宛棠年纪相仿,也多亏有她,池宛棠才得以顺利融入志愿者这个新的小团体。
晚九点,宛棠放下手机,揉揉饥肠辘辘的肚子,问向正敷面膜的汪晓佳,“佳佳,你饿吗?”
“不饿,我减肥。怎么,你饿了吗?我行李箱里有饼干火腿肠,垫垫?”
宛棠走向窗边,看了眼酒店前那条沿岸栽满柳树的小河,“我出去走走,买点吃的。”
汪晓佳看着麻利换装的宛棠,“这么晚了,要我陪你去不?”
“不用,你早点休息,我一会儿就回来。”
“好,那你注意安全,有事电话联系哦~”
*
穿过马路,池宛棠来到了小河边。
花岗岩的石柱雕栏被大太阳炙烤了一天,摸上去温温的,她扶着石栏哼着歌,沿河走了一段路后,驻足眺望起远处的跨河石桥。
水面反射着桥上的路灯,点点晕黄,夜风拂过,光影波动,就好似过去逢节祈福时放下的河灯。
光照不到的地方,平静的水面漆黑幽深,月影婆娑偶见几条浮沉的银练,她突然想到了昨夜睡在一团墨绿上的何斯复。
“哎……”
“叹什么气?”
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池宛棠有些惊讶地转过头。
上一秒还在脑子里的人,下一秒竟出现在了眼前。
她愣愣地看了半晌,还以为自己心魔至此出了幻觉,却有一阵风袭来,她闻到了熟悉的淡香。
池宛棠其实并不意外他会出现在这里,自己不告而别,他若有心去问,秦悯之自然会告诉他。
这段路没有灯,只有头顶的皎白月色。
也许是即将分别,也许是他们都藏在暗处,也许是夜色温柔,池宛棠虽仍介意他擅自挖出自己的秘密,心却如这河面,平静异常,只略起涟漪。
她没有理会不请自来的何斯复,那人却自顾自地说着话,“我没有打开。”
池宛棠知道他指的是那个铁盒。
她沉默不语,许久后才问:“你来找我,是为这个?”
何斯复没应声,两个人并肩静静站着,听着蛙鸣。
“没关系的哥,不过是些破烂儿,你想看的话,就找把锤子砸开,钥匙我给扔了。”
他静听着,抬手折下一根柳枝,在指尖绕圈。
“其实我昨天说的是气话,我怎么会讨厌你啊。”
她顿了顿,何斯复眼里燃起的期待却在下一秒被黑暗吞没。
“斯复哥,其实我一直都欠你一句谢谢。”
池宛棠望着河对岸,那里高楼林立,万家灯火。
“从前上学的时候,我性子古怪,老师不喜欢,同学孤立我,只有瑾澜愿意跟我说话,后来我搬家,真是好巧啊,我和她又成了邻居,也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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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了你。”
“每次池建君喝多打我的时候,我根本就不敢哭,也不敢求救,可是很奇怪,我家大门明明是锁着的,但你总是会出现……翻墙吗?”
何斯复折断一半细嫩的柳枝,剥去叶子,没有否认,“二楼西边小屋的窗户,正连着你家露台。”
池宛棠脑补了下画面,笑出了声,“难怪……”
她脚尖踢着石栏,继续道:“后来他们离婚,我妈远嫁,我爸再娶,没人管我,压力最大的时候老毛病又发作,还是你帮我约的心理咨询,哇,那个时候我觉得,好丢人,好狼狈……”
“都过去了。”
那年,临近她十八岁生日,有个陌生的男人趁黑摸进她独居的民房,好在夜不算深,她的尖叫反抗引来了周围邻居。
只是她虽没有受到实质侵害,这场意外却还是成了她心病复发的导火索,在高考前的那个寒假。
她记得,那件事情发生没多久,还是大学生的何斯复提前回了家。
他风尘仆仆地赶到小花园,带着一身冷气敲开了她的家门,替她穿好棉服裹上围巾,带她去了医院问询。
就那样不由分说地将她从深渊泥潭中拉了出来。
大雪里,何斯复推着根本骑不动的车子,池宛棠亦步亦趋地跟着。
看着他的背影,那颗早在心里悄悄埋下的种子开始疯长,一发不可收拾。
后经别离,又再度重逢,纵是她想要封存,也根本拦不住那些早就根深蒂固,将心牢牢锁住了的藤蔓。
池宛棠转头看他半晌,发自真心地感谢和祝愿,“谢谢你,斯复哥,我相信好人有好报,澜澜,还有你,以后必定会前程似锦,美满幸福的。”
“至于你说的那什么狗屁藏起来的白月光……都是玩笑话啦,像我这种学不会如何爱自己的人,怎么去爱别人啊?不过你放心,我这些年一直都有学着努力控制情绪,没再吃药。”
“悯之姐是很好的人,我和瑾澜都等着呢,等你娶她回家做我们的好嫂子。”
她转身面对着何斯复,很是洒脱地拍拍他肩膀,“你说得对,都过去啦。”
没等他回应,池宛棠忙又道:“悯之姐跟你说了吧,我要跟考察队下乡了,嗯……可能之后也不会再去洋房住了,我微信给你转了房租,多少是我的谢意,你一定收下。”
何斯复抬眼看她,池宛棠根本不敢同他对视,匆匆撂下一句“再见”便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男人回身,看着那跑远的身影。
心底那份同情怜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呢?
何斯复遥遥望着她,陷入回忆。
是她从争吵打骂的家里哭着逃出来,赤脚慌不择路地躲进他怀里那晚?
还是眼见她红着脸和毛头小子拉手厮混,他内心翻腾憋屈到失眠的那个通宵?
又或是无意间听到何瑾澜开她玩笑问她是不是喜欢他,她大声否认时的失落?
还是在池宛棠成人礼的那天午后,她溜进房间偷吻他脸颊时发尾扫过颈侧惹来的悸动?
池宛棠,其实我也等了你很久。
她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何斯复收回目光,捏紧那枚躺在掌心里的柳条戒指。
痛苦悲伤的日子都过去了,可我们之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