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新来的东家
    桑落被推了个踉跄,扶着茶案一角才稳住身形。

    她取出几粒药丸,喂进莫星河口中:“你先吃旧药吧,这次剂量大一些,但比新药安全。新药我还没在我身上试过。”

    莫星河头痛欲裂,只听见她说要为自己试药,翻涌的戾气微微平复了些,闭着眼躺在榻上。忽而觉得有什么东西靠近,他下意识地去抓,桑落唉哟一声,一睁眼,发现自己正用力捏着桑落的手臂。若再用力些,只怕她就跟“豁牙”一样了。

    他慌忙松开手,想了两句抱歉的话,还未说出口。桑落就严厉地训话了:

    “你怕什么?我是大夫,摸一下额头,按压身体都是再正常不过的。这叫触诊。我们大夫眼里,没有男女之分,只有病症轻重之分。”

    她想起自己刚当泌尿外科大夫时,每次查房,男病人们和家属们看她是个女医生,都不愿意让她碰,别别扭扭,遮遮掩掩。她就会马着脸拿这番话训他们一通。训完他们就老实了,家属也老实了。

    莫星河紧闭着嘴唇,。

    果然,欠训。

    药效起得快,一炷香的时间,莫星河又是那个不惹尘埃的白衣天神了。

    他替桑落倒了一盏热茶:“听说你得了官府的褒奖?”

    桑落道:“这事说来奇怪,官府怎么会突然褒奖我?二百两银子呢。”

    莫星河笑笑,低头啜茶:“许是觉得你在绣坊救人有功?”

    “我也这么觉得。”桑落点点头,又看看门外,确定没有人,再关上门,悄声问道:“破庙......你后来怎么做的?”

    她凑得有些近。窗外的春风,打着弯儿地吹进来,将她鬓边的碎发轻轻扬起。她的眼眸里闪着光,有思索,有探究,有疑惑,有好奇。

    但是,没有情绪。

    少女怀春的情绪,女子羞涩的情绪。

    莫星河垂眼,缓缓道:“你走后,我替他包扎了一下伤口。”

    桑落默默骂了他一句神经。

    莫星河继续道:“后来官府来人,说他牵涉一桩命案,就这样带走了。”

    “命案?”

    “是,他赌资被一个偷儿偷了,他竟用菜刀将那个偷儿砍死丢进乱葬岗了。”

    这倒是像“豁牙”能干出来的事。他都能挥刀剁了自己儿子。抢他赌资岂不是跟抢他命一样?自然是下得了狠手的。

    “听说已经死在牢里了。”

    “倒便宜他了。”不会让元宝去收尸吧?莫非还要给他买一副棺材?

    “桑姑娘,你不可——”

    “好。你说得都对。”桑落对道理投降。

    莫星河无奈地摇摇头,站起身去舀水,要再泡一壶茶。听见桑落又问道:“你听说过‘玉公子’吗?”

    舀水的手一顿,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提着水过来,将水壶置在小碳炉上:“自然是听说过的。你怎么想起问他?”

    “你认识他吗?”

    莫星河静静地望着她,想要从她表情里探查出她询问这事的动机。莫非在破庙那晚,让她走,她没有走?看见颜如玉来了?

    “点头之交。”

    桑落没有怀疑。即便点珍阁再厉害,也只是商铺。那颜如玉是太妃的面首,这也是够不着的。

    “为何要问他?”

    “没什么。我也只是听人说起。”

    莫星河显然是不满意这个答案的,替她斟满茶:“你听说了些什么,说来听听。”

    桑落想说那四个字,又记起莫星河是个听不得粗言俗语的,转而说道:“说他是太妃的面首。”

    “慎言。”莫星河闻言又开始说道:“这些都是市井传言。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宫闱之事,在外切不可妄言。再说非亲眼所见之事,更不能以讹传讹。”

    “你好好养身体,头疼得厉害了再吃那个药。”说个八卦,他给你上课,谁听得下去?桑落腾地站起来,“我该去绣坊了,再迟就没有饭吃。”

    “桑姑娘——”莫星河叫住她,想了很多话,最后只是开口问道,“诊费......”

    桑落想了想:“用舶来寒铁抵吧。我刀儿也丢了,还需要打一把。”

    说罢,抱拳行了礼,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到了云锦绣坊,已是晌午过后。

    林旺家的看到她,嘴里仍旧骂得厉害:“死哪里去了?一上午都不见人,怎么,这是你家的茅厕,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桑落听了也不气:“早上官府来家里送褒奖的告示,所以来晚了。”

    “你属孔雀的吗?一点褒奖,屁股就要开花了?快去绣花!”林旺家的根本不听,大掌一拍,将她拍进绣房里,“我们东家专门叮嘱了,你,必须绣花。”

    “我不会——”

    打得乌烟瘴气,流血死人的,这才消停了几日?什么东家不急着争家产,倒还记挂着她这么号人物?再说,她不是才立了功吗?救了那么多人呢。

    “不会就给我学!官府定的是绣花,你就得绣花。”林旺家的大掌一压,将她按在绣凳上。一挥手,叫吴四娘上前来:“你,好好教。学不好,你俩都没饭吃!”

    “是。”吴四娘低眉顺眼地坐下来,教桑落如何劈线。

    待林旺家的走远,她又悄声问道,“你这是得罪谁了,隔着这么远,都要折腾你?还专门跟东家交代了,要严格按官府的文书办事。”

    桑落摇摇头,学着吴四娘的模样,指腹搓散丝线,抽出一根丝来:“你们东家定下来了?不是前几日还闹得不可开交?”

    吴四娘看看四周,手中的绕着线,将声音压到最低:“新来了个姓余的,拿银子摆平了杨家,又将这几个月欠的货都平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有钱的才是老大,这事就算暂时定下来了。”

    “还在说话!这绣花针是没地方缝吗?缝你们嘴上好不好?”林旺家的突然出现在两人身后,河东狮吼,吓得两人一激灵。见两人乖乖闭嘴,老老实实穿针引线,林旺家的哼了一声,“就是欠训。”

    到了晚上,桑落弓着腰一下午,总算能支棱起来了。

    这比做一台手术还费眼、费腰。

    她只想立刻躺在床榻上,睡它个天昏地暗。眼睛鼻子耳朵、脖子肩膀老腰都是麻的、酸的。盯着那红线粉线看了一下午,眼睛看什么都是绿的。

    这是补色残像。

    读书时学过,如果手术做太久了,看太久红色,视野之中会出现绿色的幻觉。多看看其他颜色才能缓过来。

    门外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人走进来。

    她抬头去看。绣坊上上下下,围着一个人,有人提灯照路,有人捧着茶盏、点心。

    被簇拥着的人煞是眼熟。

    她眨眨花绿的眼,再定睛一看,竟是那日在牢狱里用一粒银子强买她刀儿的那个人!

    她悄悄用手肘碰碰吴四娘:“这人是谁?这么大派头。”

    “新来的东家啊,姓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