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经过三司的审理和皇帝的最终裁决,埃罗和帕顿被判处流放至西域。
带着手铐脚镣出城那天,许多百姓站在长街两旁围观。在那摩肩接踵的人群里,帕顿看到了很多熟人,比如那天那个硬要往他手里塞绣帕的姑娘……她望着他,忍着眼泪,忍得眼睛都红了。
比如姜闻善,这个富家公子哥紧紧抿着唇,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他。
比如住在同一条街巷的小孩子们,瘪着嘴哭的稀里哗啦,叫着“噗嗵哥哥”。
比如给过他许多善意的邻里乡亲。
再比如……许多许多的姑娘,帕顿曾无数次在大街小巷上偶遇她们从自己身旁经过。
他叹了口气,看向身前的埃罗,苦中作乐,“我还挺受欢迎的,对吧?”
埃罗根本不想理他,但不是生他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他简直没法相信帕顿要跟自己一起被流放了,他们现在戴着枷和杻,是两个实打实被束缚着的犯人,在离开京城前被游街示众。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委屈——虽然他们一家确实是受害者。但皇帝昏聩——帕顿是无辜的,怎么能被一同流放?全长安都知道主簿死有余辜,何况他爹连杀人的意图都没有,纯粹是情急之下的失手推搡。
从长安到西域,此行三千里,就算一路天气晴朗、没人生病,所有人都精神奕奕的匀速前进,至少也需要两个月时间。而事实是流放的路途艰苦之极,长途跋涉、环境恶劣,食物和水源匮乏,加之体力消耗巨大,生病是常态。
医疗条件本就有限,何况犯人在流放途中很难得到及时治疗,只有随行的医学生提供基本医疗救助,用的药也都是基础药物。
或许平日里生个病,开了药、好生休养便能好。但流放之奔波疲惫、背井离乡,心理压力巨大,哪怕是简单的病情也很容易来势汹汹,很多人挺不过去,便撒手人寰。
历来流放这件事,病死于途中的不知凡几。
比起那些身形苗条的普通人,埃罗和帕顿当然算是体质很好的那一类,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们就能一路平安。有时候意外会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侵袭而来,悄无声息又凶猛地咬住命脉。
比如主簿之死,比如流放之路。
埃罗扭过头,看着侧后方的好友。帕顿特意没有站在正后方,排队排的歪歪扭扭,可是这样埃罗侧过头就能看见他。他佩戴着刑具,明明是那么明朗温柔的人,却被束缚在这样的、这样的……
他甚至不知该如何描述面前这一幕。他只觉得满心愤怒又酸涩,他的好友不应该被锁在刑具里,一路沿街受辱——虽然整个京城都觉得埃罗和帕顿两人是铁骨铮铮的男儿,为父母、为朋友只身犯险,并未有任何一人瞧不起他们。
但对他来说,把帕顿锁在刑具里,就是折辱他。
埃罗紧紧抿着唇,知道帕顿是不想让自己担心,才会故意这么说。于是他也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来,“人群里的姑娘怎么也有一半是为我而来的吧。”
身后的帕顿听到这话,差点笑出声,“是是是,一大半都是为你而来。”
他笑意还在唇边未散去,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父母。苏平月眼睛又红又肿,显见是哭了好几日,看着十分憔悴。她身后站着丈夫帕斯坦,他目光沉凝而疲惫,叹息地看着枷锁里的帕顿,手臂揽着妻子的肩,让她能借力靠在自己身上。
帕顿下意识躲开了父母的目光,下一秒又仿佛后悔了般抬起头,将视线牢牢投向他们的脸。
即便在番邦人中,他的眼睛也是最大最美丽的那一类。剔透又清澈,望着人的时候仿佛说了一千句肺腑之言。而此刻,这双眼睛里写满了愧疚、歉意,还有……毫不后悔。
苏平月望着儿子的眼睛,读得懂他在说别担心,也读得懂他会照顾好自己。她一手将他教养长大,知道他温柔却最是坚韧。
她的视线从他身上一寸寸掠过,那高大的身体依旧健硕,却无法忽视颈部带着枷,双手被杻束缚,那些刑具套在他身上,如同每一个真正的囚犯。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只落在他的脸上、眼睛上。
帕顿在对她笑。像一直以来那样,那种甜蜜的、在别人看来是风流,而在她这个做母亲的眼中是撒娇的笑。
她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无言地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也努力对他微笑,一串泪珠滚落脸颊。
*
流放的路途遥远而艰辛,每一步都像是在苦海中跋涉,漫长而无尽,比想象中还要艰苦。
帕斯坦夫妇当然塞银子打点过,希望两个孩子在路上能得到些优待照顾。问题是主簿的家人也塞银子了,虽然他们塞得少,但毕竟在京城中有些势力。官宦之家足够压死平民百姓和薄官小吏,所以埃罗和帕顿在路上被刻意针对、吃了不少苦头。
押送官是唐朝负责押送犯人的官员,负责看守流放途中的随行官员被称为“专使”。流放犯人的押送过程中,通常会有专使和防援人负责押送,以确保流放犯人能够顺利到达目的地。因此,一趟流放至少会有一个专使随行,配备若干防援人辅助押送。
这些防援人是辅助专使执行任务的人员,但同时也是监视,是约束。
李严是中书省的属官,也是这趟流放被指派为专使的小官。
按理来说,天高皇帝远,更何况只是主簿的家人。但官场上历来官官相护,加上主簿家实在家底丰厚,他又是家中独子,这大把的银钱砸出去,实在多的是同僚愿意为他家人撑腰——虽然只能是暗地里的。
因此,即便李严知道这两个年轻人的无辜,也理解他们当时的无奈之举,却还是只能屈服于权势。他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实在忤逆不了那些达官显贵的施压。
不过随着离京城渐远,防援人也因疲惫而开始懈怠,李严便假装忽略了他二人,不再刻意为难他们。
夜幕降临,篝火在空旷的荒野中跳跃,为众人带来一丝微薄的暖意。埃罗和帕顿蜷缩在篝火旁,尽量让自己舒服一些。前些天他们被借口抽了不少鞭子,尽管那些鞭子打得不算重,但总会有破皮,愈合的过程又疼又痒,遭了不少罪。
这些鞭子,许多是李严亲自打的。他不知道那几个防援人是不是也被人打点,要让埃罗二人吃些苦头,因此便尽可能亲自上阵,至少他能下手轻一些。
这满京城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埃罗和帕顿忠义两全,是无辜的。
他盯着二人看了一会儿——那两人一向眉眼俊朗,但这些天下来,风吹日晒,漂亮的脸孔明显憔悴了很多,只有剔透的眼睛依然带着光亮。
帕顿的眼睛是灰绿色,配上深棕色的半长发,整个人透出一种稳重的温柔。而埃罗金发碧眼,整个人生机勃勃,像阳光下茁壮成长的小树苗。
或者换个说法,埃罗像锋利而闪着光的匕首,一往无前,气势磅礴。而帕顿则像盾牌,可靠而厚重,有种不退缩的温柔。
但有趣的是,他们选择的武器却恰恰相反,更像是把对方的特质带在了自己身上。
不过,大概也只有这样深厚的羁绊,才能让他们义无反顾选择与对方同进同退、赴汤蹈火。
这样美貌、家世清白、品格又好的两个年轻人,就因为主簿那种狗官,便要家人离散、背井离乡,被流放到遥远的西域。劫狱的罪行使得他们被判处长流,其流放不受里数限制,刑期不可预见,且非特赦不得返还。
“长流人犯因逐至边裔,谪于蛮荒,设计初衷即有终身不返之意。”
李严心里默念着这句,叹了口气。其实被判处长流的犯人,冤屈者不在少数,许多都是被牵连,不该得到这样的下场。
他看到埃罗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帕顿露出一个大笑,那个笑容仰着头,眼睛也因此闭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那份开心和舒适仿佛是从心底透出来的,在沙尘里开出了灿烂的花。
流放路途遥远而苦涩,伴随着万念俱灰和不知未来归处的茫然。但埃罗和帕顿……他们总是在努力逗对方开心,把积极的那一面带给对方,互相支撑着走过这段艰辛的路。
李严轻轻叹了口气,不再看他们,将目光转向星空。事已至此,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他们平安带到西域。
*
长时间带着枷锁让人难受无比,除了行动不便,手臂也变得僵硬酸涩。刚开始的那段日子,埃罗和帕顿都能努力逗对方开心,但随着队伍愈来愈往西,风沙渐大,气候干涩,体力匮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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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精神疲惫,他们也日渐沉默下来。
埃罗侧头看了一眼帕顿。
他的嘴唇有点干了——起皮了。他总是很爱舔嘴唇,把那本来就漂亮的红唇舔的更加水光潋滟,像披着晨露的玫瑰。以前在京城,大伙和他说话时,目光总是无意落在他的唇上——很难不被那玫瑰一样的唇瓣吸引,嘴角微微翘着,红艳柔软,湿润又美丽。
为了减少犯人们如厕的次数,防援人会尽可能减少喂水量,加上饭菜单调又难吃,导致每个人都快速消瘦下来,总是处于饥渴的边缘。帕顿本来就习惯□□舔嘴唇,现下饮水短缺,他的嘴唇比别人干的更严重。
那本来就带点鼻音的闷哑音色,听起来沙哑的更严重了。
埃罗看在眼里,忍不住去防援人那里给他讨口水喝。
防援人并不想理会,他们半个时辰前才喂过水。但李严听到了,他转头在人群中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帕顿的身影,目光在他干燥的嘴唇上掠过,停了下来,“给他们水。”
帕顿喝到水,冲对方露出了个笑。防援人虽然不高兴被使唤,但看到这么甜蜜可爱的笑容,原本的恶声恶气也默默吞了回去。
埃罗挑了下眉,“京城玫瑰的美貌真是在流放途中也顶用。”
“你少来。”半壶水下去,帕顿的精神好了不少,伸出小腿佯作要踢他的样子,但只是轻轻碰了碰他的腿,“还不是你的脸更好用,不然人家也不会给我水。”
埃罗假装躲了一下,“如果我的脸能让你吃饱喝足,那我感到骄傲。”
两人对视一眼,无声地笑起来。他们都继承了父亲的肤色,皮肤是大唐人没有的白皙,因此灰尘覆在上面也格外明显。埃罗笑着笑着,轻声说,“你的脸像只小花猫。”
帕顿耸耸肩,“彼此彼此。”随着他的动作,枷锁被顶了起来又落下,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埃罗听到这声音,脸上的笑意隐没。
帕顿注意到了,但他假装没看到,将话题移了开去,“你说等到了西域,我们是不是要做苦力了?肉管饱吗?这一路我就没吃饱过。”
他瘦了很多,原本饱满的脸颊凹陷了下去,显得比以前更硬朗了些,但笑起来还是一样可爱。埃罗当然试图把自己的食物分给他一不分,都被帕顿皱着鼻子拒绝,“我可不想你因为体力不支而病死在途中,那样我一个人到了西域又有什么意思?”
埃罗出让食物失败,只能自己吃光,其实他也吃不饱。他只好顺着帕顿的话,思索未来可能的生活,“难道和我一起服役就有意思了?”
“至少比一个人强。”帕顿歪了歪头,“我们会干什么?种地?还是发配边关驻守?”
“都有可能。”埃罗回忆了一下流放的内容,“固戍边关、打仗、屯田耕作、修理仓库、盖房子,都有可能。如果我们不能回到长安,户籍要落在当地。”
帕顿挑了下眉,表情看起来有点期待,“我们可不可以落在同一个户籍里?”
“你想和我同一个户籍?”埃罗有点惊讶,“为什么?”
“因为这样我就是法律意义上的你的帕顿哥哥了。”他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
“那你跟我姓还是我跟你姓?”
“这倒是个问题,”帕顿思索了片刻,“叫雷斯坦(RedStan)?或者帕蒙德(Pomond)?”
“哇,这个组合还真是……”埃罗叹了口气,“中间居然连重合的字母都没有吗?”
“这有什么关系。”帕顿眼中闪烁着一点小小的笑意,“毫不相干的姓氏,这样组合起来不是更好吗?既然我们的姓氏在任何意义上都是局外人,那这个组合就是最强力的纽带,因为它至少把两个毫无关联的姓氏串到了一起。”
埃罗好笑地瞥了他一眼,“你就是这样哄得全长安的姑娘为你倾心的?”
“我没有。”帕顿笑着抗议,“我从来没有哄过任何一个姑娘,我从来……”
“是是是,你没哄,都是姑娘们贪图你的脸和你的笑。”埃罗继续打趣他。
“好吧,好吧,你赢了。”帕顿舔了下嘴唇,闷笑道,“你看上了哪个姑娘?不会是她恰好喜欢我,所以你才这么耿耿于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