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打败日本野心狼
十二月的延安,已经非常冷了,在这个时候,火盆成为人们最好的朋友,黄菲也和其她人一样,回到宿舍里,就守着炭盆取暖,况且炭火能够额外增加光亮,读书更方便些。
二十九号礼拜天下午,大家又是围炉取暖,烤着火谈笑:
“何敏修刚去了姚店,和当地的同志们一起搞选举呢。”
“啊,我真的也想去!”
“可惜不行呢,谁让我们是普通班呢?人家是高级班的啊,本来就是党员了呢,原本又读过书,很有水平的,所以才能够参加三级选举。”
“哎呀真的是要急死人了,什么时候这样的工作才能够轮到我们呢?为什么我们就不行呢?就算能力还不够,到那里起码可以帮抄写一下,计算票数,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选举,在家乡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情?”
是陕甘宁边区乡、县、边区三级政府选举,这一批年轻的学生,都是从国统区或者日本占领区奔赴延安,在那些地方,并没有选举,即使选举,也只是形式,只听到“某某人当选了什么什么”,然而身边的人从没有听说有去投过票,都不知是怎么选出来的,然而到了延安,她们亲眼看到了选举,这一阵各种书报上,许多报告会讨论会,都是在说选举,这就是民主啊,延安果然是不同于腐朽黑暗的旧世界,是中国进步的曙光。
另外要说女子大学的班级编制,很是特别,大体分为四类,最基本的是普通班,就是黄菲这一批青年学生,有一定的文化基础,过往经历相对简单,普通班的学生在女大是人数最多的;还有一种是高级班,也叫高级研究班,都是有文化又有工作经验和能力的党员;另外就是陕甘班和特别班,陕甘班是边区土地革命的女干部,特别班是长征女战士和国统区来的青年女子,这两个班的共同特点就是,学生本身的文化水平偏低,
这一次调去参加民主选举的,就是高级班的学员,让黄菲这些普通班的学生极其羡慕。
熊晖一捋短发,说道:“我们现在努力学习,将来也会有机会的。”
高明霖:“还要争取赶快入党!”
正在说着,忽然传达来了:“小黄,有你一个包裹!”
黄菲听说有自己的信,登时兴奋起来,放下手里的书,便跑过去接过了包裹,其她人嬉笑着也都望向这边,只等她拆开包裹来看。
黄菲却没有立刻打开包裹,她先是把包裹紧紧贴在胸口,靠在心脏处,闭起眼睛来满怀依恋地感受了一会儿,这才把那不大不小的包裹放下来,解开上面的麻绳,只见里面一包腐竹,一包酥糖,一包马蹄粉,还有一包桂花茶,最上面放着一封信。
黄菲拆开信封,将里面的信纸取了出来,足足三大张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毛笔字,蝇头小楷十分清秀,是母亲的字迹。
母亲卢兰玉第一句话就写道:“幼蕊吾儿:你既然已去延安,便千万不要回来,桂林并非你久留之地。”
接下来母亲写的便是,自从自己离去之后,父亲是怎样的暴跳如雷,整日咒骂,要自己“干脆就死在外面”,他只当从来就没有这个女儿。
三姨太和大哥也阴阳怪气,幸灾乐祸,三姨太说的是:“这一下可不用再担心会‘养老女’,我们家三小姐啊,在外面不知会给她的爹爹找多少个‘革命伴侣’。”
与农户人家出身的大姨太和二姨太不同,三姨太从前是唱桂戏的,看本子需要能认字,所以三姨太能够读报,家中买了报纸,她也时常拿来读读,所以了解这些时兴的名词。
三姨太的儿子,黄家的长子黄瑞安则是说:“三妹妹是个心高志大的,将来倘若飞黄腾达,我们黄家光宗耀祖,还都要指望着她。”
这简直是火上浇油,气得父亲黄皓瞬间如同火石敲在火镰上,一串火星简直要从脑门顶迸出来,跳着脚咒骂:“我还指望她光宗耀祖呢?这个忤逆不孝的小贱人,伤风败俗,她不要糟蹋了我这门户就算是好的,早知这样,倒不如她早早得病死了的好,也省了我养她这么多年,花了这许多的钱。”
母亲与自己的亲哥哥黄瑞成捂了耳朵不忍心听。
自从接到自己那一封辗转寄回家中的信,母亲是早就想要给自己写信,奈何父亲严令,不允许家里人往延安寄信,三姨太和大少爷盯得又紧,母亲忍耐了好一阵,如今眼看要过年,那边也似乎有所放松,她便偷偷摸摸找到自己已出嫁的二姐,通过二姐往这边寄了一个包裹,里面都是自己往常爱吃的东西,桂花茶留着自己夜里读书的时候,困了喝一点提神。
母亲很是遗憾,没能给自己寄辣椒酱,瓷瓶实在不好千里运送,如今的中国,遍地抗日烽火,听人说寄送物品很容易丢失,就连这一包东西,也不知自己能否收得到,更不要说瓷的玻璃的坛坛罐罐,只怕刚一出桂林就打破了,倘若要吃故乡的辣椒酱,只能是将来衣锦还乡,母亲亲手为自己做辣椒酱。
信的末尾还有哥哥写给自己的两段话,叮嘱自己保重身体,努力学业,未来成为中国有用之人。
另外,信封里还有一些法币。
黄菲读了母亲与哥哥的信,眼里泛着泪花,好一阵才平息下来,转过头来笑着对同学们说:“家里寄来了东西,快一起来吃吧!”
潘岳荣她们早就在等她这一句话,如今她说了出来,这一群姑娘哪里能够客气?一窝蜂涌上来,七手八脚便把酥糖拿了个精光,黄菲只来得及抢出一块来,高明霖还指着一包雪白的粉在问:“这个是什么?糯米粉么?”
黄菲道:“是马蹄粉。”
高明霖露出一脸失望的样子:“啊呀,原来是马蹄,还以为可以煮糯米圆子来吃。”
陈露云在吃的方面很是聪明:“马蹄粉也是好的,比糯米粉不差,我们找一点细糖,来做马蹄糕吃,这腐竹更加好了,煮熟了加酱油麻油一拌,味道别提多美了,今天的小米饭可是有好菜可以下饭,我们往常拿这些酱料拌小米饭,就是难得的美味了,如今有腐竹,提前过年了。”
熊晖点头:“我那里还有一点辣椒,记得上次的香醋也还剩一点,今天的晚饭就是这样,我们悄悄的,赶快都吃掉。”
不能留到明天,到那时就都没了,轮不到自己来吃。
黄菲把法币收藏起来,然后兴冲冲便拿了一点腐竹,又将茶叶也分出一小包,穿起棉袄就往外面走,熊晖在后面招呼她:“刚下了雪,外面很冷的,你去哪里?还要去图书室么?”
黄菲回头匆匆说了一句:“我去透一透空气。”
陈露云在她背后抿着嘴笑:“快去吧,雪地里的空气啊,是格外清新一些,多逛逛,晚一点回来啊!”
黄菲推开了门,走出窑洞,将那一场闹哄哄都留在了身后,快步便向一个方向走去,将近一个钟头之后,前方出现了鲁艺的影子。
景斌坐在窑洞的火炕上,靠着小炕桌,正歪着身子在写字,宿舍里也是一样吵吵闹闹,他写几个字便会停一停,抬起头来看看,微微地笑,这个时候,忽然有人大叫道:“黄菲,你来了!”
在油灯迷蒙的烟气之中,景斌望向窑洞门口,果然一个人影出现在那里,黄菲原本苗条的身材,穿了棉袄有点圆滚滚,显得比深秋的时候胖了好多。
于是景斌连忙从炕上跳下来,迎接过去:“黄菲,外面好冷吧?快来这边坐,暖和一下。”
其他人也笑嘻嘻的,在炭盆旁边给黄菲腾了个地方,另外还有一点空余,是留给景斌的。
黄菲坐下来,将怀里的一小包东西往景斌手里一塞:“给你的。”
景斌捏着牛皮纸包:“家里刚刚寄来的?”
黄菲点了点头。
几个男同学一阵哄笑:“真体贴!”
黄菲将短发捋到耳后,学着人家的样子,咯咯地乐着用现成话解释说:“我们革命同志,有好东西应该分享,难道你们有了好吃的,会不给我么?”
笑声愈发大起来,这时窑洞内一个二十五六岁,年纪最大,也最为成熟沉稳,平日一贯好像大哥一样关照大家的男子,叫做沈芒的,笑着说道:“那自然是要请的,你今天来得刚好,方才老丁套到了一只狼,正在说晚上要炖狼肉来吃。”
老丁是这里的炊事员,套狼很有技巧。
黄菲眼睛一亮:“狼肉啊!太好了,我还没有吃过,一定很好吃的吧?”
沈芒摇头:“不知道,我们也是第一次尝呢。快把腐竹泡起来,一会儿焖在一起。”
于是大家就紧紧簇拥着坐在一起,膝盖碰着膝盖谈天,不多时,晚上五点多,果然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炖狼肉端了上来,是老丁亲自送过来:“黄菲啊,你来了啊,快尝尝我的手艺!”
黄菲连忙说谢谢。
老丁又问:“听说你还带了东西来是吧?”
黄菲笑着说:“是一点腐竹,我们家乡的土产。”
老丁连连点头:“腐竹好,腐竹好,炖肉最美,快加上快加上!”
沈芒这时已经找了一只小脸盆,把狼肉倒进脸盆里,又加了一些水,把腐竹也放进去,搁在炭火上继续炖。
其他人干脆便请老丁和他们一起吃饭,老丁也不客气,便坐了下来,此时每个人面前一碗小米饭,围着那一小盆狼肉,大口便吃:“吃肉啊,吃肉!”
各个盯着炖肉,眼里放光。
黄菲也是满怀兴奋,抓着筷子便伸向装肉的碗,夹了一块,吹了吹便塞进嘴里,迫不及待用力嚼了两下,然后脸上便是……怎么会是这个味道?又酸又苦啊,而且肉丝特别粗糙,好像木柴煮烂了的感觉。
一时间黄菲差一点把嘴里的肉吐出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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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看了看周围,人们都是皱着眉在吃,努力咽下去,没有一个吐肉的,尤其是老丁,丝毫不见勉强,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吞了进去,一边吃还一边呵呵地乐,挥着筷子劝着大家:“快吃啊,顶好的肉,这样的天气,多吃一点肉,身上暖和,有力气。”
黄菲把那一块肉在嘴里嚼了好久,直到两腮都麻了,这才不得不咽下,抓过杯子喝了一口水,犹犹豫豫地说:“狼肉怎么是这样的啊?味道好怪啊。”
老丁哈哈一笑:“狼肉嘛,就是这样,那是不如鸡肉猪肉好吃嘛,咱们鲁艺养了几头猪,预备过年杀的,这时候还没有很肥,还可以再养十天半月,现在有狼肉,就先解解馋。”
景斌与黄菲颇有同感,苦着脸说道:“丁师傅,有肉吃当然是很好,不过这狼肉的味道也实在是……”
难以下咽啊!
老丁乐道:“你们看开一点,狼肉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毕竟是肉嘛,只不过腥臊的味道重了一点,你们就当是在吃没有料理好的羊肉吧。”
另一个男生愁眉苦脸:“可是这和羊肉根本不能比啊!”
羊肉多嫩啊,就算有一点膻味,也是情趣,有的人偏爱的就是那一股膻气,比如自己,以为倘若没了这种味道,吃羊肉的趣味便失掉了大半,好像吃猪肉一样了,然而这狼肉,味道也实在太糟糕了。
老丁看着他们的这个样子,仿佛格外觉得有意思,笑着说:“狼肉嘛,料理得好,也是可以的,多加花椒大料,茴香八角,就能盖过这种味道,不过咱们这个地方,许多东西都缺,这些调料难买,我手头就一点辣椒大蒜,要做更好一点也为难,不过这好歹是有腐竹,给这狼油一浸,也能当肉吃,你们吃狼肉费力,便吃一点腐竹压压那味道吧。”
大家这时候便想起来:
“是啊,吃腐竹,真的好像肉一样。”
“幸亏黄菲带了腐竹来,桂林的腐竹,果然名不虚传,又油又润。”
老丁吃饭飞快,不多时便吃完了,坐在那里点起烟袋来,一边吸着一边说:“冬天里的狼,讨人嫌,总来猪圈,叼起小猪仔就跑了。”
黄菲忽然间便想到:“我当初读鲁迅先生的文章,《祝福》,里面祥林嫂的独养儿子,就是给狼冬天叼走了的。”
沈芒点头:“是的,就好像如今的日本帝国主义,残害人民。”
对面一个男生道:“所以我们今天吃狼肉,明天就要打败日本这个害人狼!”
于是众人的情绪便逐渐激奋起来,吃狼肉也有了新的意义,仿佛正在与侵略者作战一样,在这样的激动之下,那狼肉便也不再显得怎样太过难吃,大家吃饭的速度明显加快,不多时便将一大碗狼肉分着吃完了。
吃过了晚饭,又谈了一会儿天,黄菲便说要回去了,这个时候大家公推景斌送她回去:“小心有狼,带上木棒!”
黄菲便与景斌每人手里拎了一根柴棒走出窑洞,沿着铺满积雪的道路,一路往女大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说着话,黄菲见周围没了别人,便将藏在怀里的那一块酥糖和一小包茶叶塞给了他。
景斌说着:“……每当我想到你的身世,就想到了艾青的那首诗,《大堰河,我的保姆》,封建社会是多么的摧残人啊!……”
与黄菲逐渐熟悉之后,两个人自然便要互相讲述自己的过往,黄菲告诉景斌,因为给算命先生说自己的八字不吉利,专克兄长,哥哥黄瑞成比自己大两岁,当年自己出生,偏巧哥哥生了重病,请了许多医生来治疗,也不见好转,最终便请了个号称神算的先生,那人把全家的人看过一遍,说是刚刚出生不久的自己妨碍了哥哥,倘若送走自己,哥哥便能好转,父亲便决定将不到半岁的自己送到乡下寄养,以便保住嫡子。
黄菲好奇地问:“还有这样一首诗吗?”
自己从来不曾听到过。
景斌马上便给她背诵: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她的名字就是生她的村庄的名字,
她是童养媳,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我是地主的儿子;
也是吃了大堰河的奶而长大了的
大堰河的儿子……”
景斌朗诵的情感十分投入,黄菲也听得逐渐沉迷,只觉得句句都是自己的心声。
几分钟后,景斌不很完整地背完了大半首诗,中间很多脱落句,只不过黄菲不晓得,然后景斌很是激动地说:“封建思想毒害人性,让这个人间成为一个炼狱,就连最为珍贵的亲情都不再是温暖坚实的了。”
见景斌如此愤慨,黄菲心头一阵温暖,感觉很是安慰,在这种欣慰之余,她也有另一种感情:“虽然家里送我离开,很是没有感情,不过却也不完全是坏事,我挺喜欢乡下,喜欢那里的人情淳朴,喜欢我的乳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