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堰把三份供词叠好,随而把其中一份扔进了火堆,看着纸张烧成灰烬,几人的心都卡在了嗓子眼。
他们但颤心惊间,就见嵇堰朝捕头招了招手。
捕头附耳到跟前,嵇堰看了眼囚车,也不知说了什么,捕头也朝着囚车看了眼,甚是慎重的点了点头,看得几人心惶惶的。
有人把热酒拿了过来,还有一碗肉汤。
嵇堰环视了几人,道:“你们有一人没说实话,现在有三份证词,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
又与身旁的捕头说:“也不必要送去诏狱了,直接找个地方处理了,就说是畏罪自杀了罢。”
众人闻言,通体发寒,无不飞快地想着自己是不是已经把知道的都说了。
拿着酒和肉的卒役问道:“大人,全都给吗?”
嵇堰扫了一眼他手上的酒和汤,道:“总归有一个人是断头饭,都给吧。”
说罢,逐一扫向绷紧头皮的四人,与赵捕头道:“其余三人,我自行带回去。”
说着,转身出了山神庙,捕头也跟着出去了。
出来后,赵捕头问:“另一人属下带去洛阳?”
嵇堰摇头:“不必,所有人一同回去。”
四份证词都没问题,但到了洛阳还需刑部或是大理寺审问,如今取一人出来,不过是警告他们别耍小心眼。
捕头疑惑道:“那这怎么押回去?”
嵇堰:“两辆马车稍后就到,遮住他们的眼睛,塞住嘴巴,两个人一辆马车,再多让一个卒役一同坐马车,迷惑他们。”
看了眼外头的风雪,道:“长途跋涉多日,也正好轮流让卒役休息一二。”
赵捕头闻言,心里对嵇堰多了几分敬佩。
嵇堰都坐到这个位置上了,竟也还体谅他们这些小人物的不易。
多日前,嵇堰派了人快马传信回安州,给信与自己素有交情的捕快。也就是自他离去后,升为了捕头的同僚。
嵇堰给了他缉捕文书,让他设下局,把信上所言的人名正言顺的同时抓捕。
一旦抓捕,立刻拿着缉捕文书出城,不必怕得罪安州府尹,只要他们把人安全押送到洛阳,他便会安排他们在洛阳谋职。
这无疑是个诱惑。
再有过命的交情在,从小道离开安州,途中除却短暂的休息,须得快马加鞭赶来洛阳,以免有人劫囚。
而途中的费用,嵇堰也分开送了去,让他找几匹快马,不要停留。
素日里加急信件,安州到洛阳,不过是五日。而他们约莫是六日半会到洛阳。
到了与嵇堰约定好的地点,也不过是花了五日时间。
因着赶路且隐藏了踪迹,他们几乎很顺利到了约好的地点。
赵捕头往山神庙中看了一眼,道:“这些人都只是能证明戚长史没有贪墨,所有贪墨的证据都是他们捏造的,但却不足以证明杨主簿的死与戚长史无关。”
嵇堰平静道:“案子自是要一件件的,再说贪墨案与命案本就有密切的关联。刑部说,是杨主簿发现了戚长史贪墨,想要揭发而被杀人灭口,现在没有贪墨,这杀人一事便就说不通了,自是疑点重重,证据不足,刑部也无权扣押。”
不多时,有随从来道:“大人,马车到了。”
嵇堰按着刀,抬头看向白茫一片的天空,说:“即刻回洛阳。”
冬日料峭,挂在檐下的灯笼都覆着一层冰碴子来回晃动。
萝茵抱着一大本账本快步走到了屋檐下,跺了跺脚才敲门进屋。
滢雪正抱着毛毯子坐在软榻上对账,抬头看了眼萝茵,又低眸瞧向她手中抱着的账册:“药馆的账册刚送来的?”
年底了,洛阳的铺子送来了账本。
而安州的产业,因父亲的嫌疑,已然被查封,没有账本,更不会有银钱。
萝茵把账本放到了榻几一旁,应道:“药馆的掌柜道冬季染病的人多,抓药的人也多,所以才耽搁了些时间。”
滢雪点了点头,也没太在意,只是对了一上午的账,脖子略酸,不由地扭了扭脖子。
萝茵把风炉上温着的茶水提下,给主子添了一盏茶,道:“这两日,络绎不绝的有人出入府中送账本,对账本。内宅不便待客,老夫人便日日都候在外院,忙得连口水都喝不上。”
把茶水放到了主子的面前,又继续道:“要我说,姑娘现在不掌家也有不掌家的好处,起码还乐得清闲。”
滢雪端起茶水浅浅抿了一口,道:“确实乐得清闲。”
若是现在接手,那只能是个烂摊子。
这些产业若是皇家的产业还好一些,若是抄罪臣所得,转到嵇堰名下的,大麻烦没有,小问题倒是一箩筐。
小问题最是磨人,还要一点一点去处理。
不仅是这些账的问题,年底了,各种年礼年货也要备齐,给人拜年的礼,或是旁人来拜年准备的回礼,都要得体。
事情繁琐,基本要到正月初五才能喘一口气。
未接触过这些事务的嵇老夫人,估摸着也是两眼抓瞎。
老夫人现在看她俨然是眼中钉,她可不会到她跟前讨嫌献殷勤。
滢雪把对好的账本给了萝茵,目光扫了一眼递出去的账册,缓声道:“交给掌柜后,让他仔细再过一遍上边的账目。”
萝茵接过,心下虽有一丝疑惑,但还是应道:“奴婢会嘱咐的。”
滢雪点了头,又道:“送出去后,顺道把赵卫唤到正厅来。”
萝茵颔首,捧着账册离开了屋子。
滢雪看着已然阖上了房门,神色略为恍惚。
父亲与二叔离开的最好的时机,便是年节初二。
探亲的来洛阳,或是离开洛阳。
混在其中,没有数千人,是追查不了这么多人。长公主若敢派出这么多人,便是公然和皇帝作对。
所以即便长公主再嚣张,也不敢做到如此地步。
至于她……
滢雪低下头,看了眼茶盏中的半盏茶水,有些微茶叶碎浮茶面,漂浮不定。
她捧起又抿了一口,不再想这事。
仔细算了算,与嵇堰的十日之约前日就过了。
定好的日子,却一二错过,那便只能顺其自然了。
思绪神游,不知过了多久,萝茵从外院而归,唤来了赵秉。
她起身披上了厚披,拿起袖炉,还有茶几上的一个匣子,出了屋子。
到了正厅,滢雪把匣子给了赵秉:“这是先前你与沈卫去落英山救父亲的赏。”
赵秉低首接过:“多谢姑娘。”
滢雪道:“你先拿回去琢磨如何与沈卫分,琢磨好后,再给沈卫也不迟。”
赵秉眼神微动。
若是赏,自然是对半分。姑娘却如此说,是在提醒他,匣子中有旁的要在意。
他应:“属下回去后,必然先算一遍,再平分给沈卫。”
滢雪知道他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头:“去吧。”
目送赵秉离开,正出正厅,恰好见到胡邑神色匆匆入了鹤院,正好碰上。
胡邑看到戚滢雪,忙道:“嫂子,二哥有消息传回来,是关于亲家家主的消息,现在人在亲家家主那处,我特来请嫂子过去听一听。”
事关父亲,滢雪神色一肃,随着胡邑出了鹤院,往外院而去。
她才离开不久,洛管事便领着好些人抬着几个大箱子,一行人匆匆的入了鹤院。
未去前院的萝茵看到来人,忙把房门打开,嘱咐道:“小心些,别弄坏屋中的物件。”
洛管事也嘱咐:“动作也利落一些,不然大娘子就该回来了。”
一行人抬着箱子入了屋中,放下后,动作利落的把床褥换下成红色的被褥,撒上桂圆红枣,花生莲子。
便是床帐也换成了红帐。在屋中张贴剪纸,桌面上也铺上了红布,放上了一双龙凤红烛和四份干果。
不过一刻,原本还算素净的屋子,焕然一新,一派喜气。
滢雪去了前院,听探子说,嵇堰已然寻到诬陷亲家家主贪墨的证人。
证人与证词,郎主如今正亲自送往大理寺。
滢雪听了这些话,仿佛看到了曙光,心下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贪墨已查到是诬陷,杀人案便存在了矛盾,定是要翻案的。
刑部来审,甚是凶险。
若是大理寺来审,又当如何?
滢雪决定等嵇堰回来后,再仔细询问。
等旁人离开,滢雪与父亲商议了年节离开的第二个对策。
父亲几乎沉默,滢雪简单说了自己所想后,才离开。
等再回鹤院,已是小半个时辰后的事了。推开房门,映入眼中的是一片红。
怔愣了两息,才看清屋中的摆设与自己离开前,已然是天差地别。
那一瞬间,她怀疑自己走错了院子,走错了屋子。
她退出了屋子,左右瞧了眼。
并没有错。
再仔细一端详屋中的摆设,是新婚洞房的模样。
转念一想嵇堰回来了,他们自然是要洞房,眼下所见,定是嵇堰安排的。
他们成婚也快一年了,还弄如此郑重的仪式,是滢雪想都没想过的。
心头酸酸涩涩的,却又萌生了丝丝甜。
萝茵从外走来,道:“姑娘,热汤已经备好了,可要梳妆沐浴?”
滢雪转身看向萝茵,见她没有半分惊讶,才问:“你是什么时候知晓的?”
萝茵笑吟吟的应:“方才出去唤赵卫时,洛管事便单独唤了奴婢。道是郎主吩咐布置新房,要补偿姑娘一个新婚。”
说到这,萝茵笑意更甚:“郎主人还没回来,这消息倒是先传回来,可见有多心急想要补偿姑娘。”
滢雪脸颊微红,轻斥道:“没大没小。”
萝茵抿唇一笑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笑意渐淡,试探性的道:“姑娘的喜服,奴婢们也找出来了,那会郎主没瞧见,姑娘可还要再穿一回?”
滢雪听得出,萝茵是怕她因成婚的时候,嵇堰没踏进新房而心有疙瘩。
当初和现在的心境全然是不一样的,自然不可一概而论,所以她并不在意。
她浅浅一笑,说:“穿吧。”
那嫁衣,是阿娘留给她的。
她想让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