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雨夜
    九到十月,夏秋相交之际,萱林市下起了连绵不绝的雨,空气从湿热渐渐过渡到湿冷。

    就这么平淡的度过了高二的一段时间,林柚在南华附中逐渐适应下来,虽然和萱林一中比起来还有差异,但这里的学习氛围倒也还不错,就是两极分化的严重,老师只管好的那一批学生,好学生有多好,差生就有多差。还被起了一个学术化的名字,叫后进生。

    不过南华附中有一大特性,就是在许多诸如迟到、异性同桌之类的小事上抓得十分严苛,但在学业上抓得不算重。

    不知道是因为公立学校没有把成绩纳入老师的绩效考核中,还是因为二十一班,实在是个不怎么需要狠抓的班级。

    总而言之,林柚刚来这里,属于被放养的那批,也就是后进生一列。

    她也和班里的人慢慢熟悉起来。

    林柚觉得,后桌的方梦然为人爽朗热忱,是个还不错的朋友。

    方梦然正好凑上来:“林柚,你有没有觉得,许之洋最近变得有点乖?”

    乖?这个词用在许之洋身上,林柚总感觉怪怪的。

    “就是,感觉很久没见到他有什么动作了。”方梦然补充道。

    林柚颔首:“不乖是什么样子?”

    方梦然和林沐沐你一言我一语——

    “上课的时候打游戏?”

    “他还早恋。”

    “听说有人还看到他抽烟。”

    “我听说过好几次他在外面打架。”她们议论的时候特地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别人听见似的。

    林柚蹙眉,“都是听说的?”

    方梦然一脸笃定道:“玩手机和早恋是肯定的。”

    “对对对,”林沐沐一脸不容置喙,“一班那个大美女,学霸女神许云梦,之前天天来我们班里找他,许之洋经常送她回家,两人还经常穿同款衣服。”

    “之前班里有个女生,”方梦然拉着林柚,悄悄指了指教室前排的某个座位,“她好像在追许之洋,天天给他送早餐,抄笔记。”

    林柚认得那个女生,是班里的班长孙雨。

    “后来被许云梦撞见了,好像是劝她别再一厢情愿吧,像是宣示主权似的,但话说得也不重。”

    林沐沐一脸同情,“孙雨那天趴在座位上哭了好久呢,声音不小,可能是想等着许之洋安慰她,可许之洋一句话也没说,就像默认了似的。”

    “说实在的,许之洋对自己不喜欢的女生,还挺残忍的,连个眼神都不给,倒也挺专情的。”

    林柚的语气带着些怀疑,“许之洋有这么受欢迎?”

    “当然啦,他超级帅啊,那张脸,就可以把我们班其他男生秒了。”

    “……”林柚回想起他黝黑色的眼睛,微卷的头发,还有棱角分明的下巴,她承认,有点道理。

    “而且还很擅长运动,他以前打篮球好多女生给他送水,不过后来有了许云梦,就没人再送了。”

    “……”林柚想起他前段时间在体育课上进球时,线条分明的肌肉和进球时其他人的惊呼声,好像确实没错。

    “听说他还很能打,如果要是有英雄救美这种情节,那简直帅爆了。”

    “……”林柚被勾着回忆起许之洋逆着光站在巷子口的那天,心突然漏跳了一拍,莫名感觉有些心虚。

    林柚有个疑惑:“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们口中的那个许云梦?”

    转学来南华两个月,总是能听到不同的人提起许云梦,但林柚好像从来没见过她。

    林沐沐和方梦然面面相觑:“对哦,好像最近是没再见过她来找许之洋,她都好多天没来了。”

    “好像从开学后就没来过几次吧?”

    “难道这就是许之洋最近变沉默的原因?”

    “为情所伤,对了,一定是的!”

    “啧啧啧,就连他这样的人也会为情所伤啊,也不怪我喜欢的人不搭理我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脸了然的样子。

    她俩一脸笃定的表情,兴冲冲地,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样。

    有时候谣言就是这么产生的吧?

    林柚觉得,她大概明天就能听到“听说许之洋被许云梦甩了”这样的消息在班里传开。

    林柚回过头,不再参与他们的八卦。

    不过,她还真的有点好奇,传说中的许云梦长什么样子。

    听她们的描述,大美女,明眸皓齿,瀑布般的长发,成绩名列全校前五十,简直是把能用上的形容词用了个遍,要多夸张有多夸张。

    ---

    语文老师向铭晚自习拖堂的有点久,原因是之前布置下去很久的文言文,在抽查的时候好几个同学都背不出来。

    向铭震怒,让班里有一个人没背完,其他人都不准走。

    同学们怨声载道,讲台下哀声一片。

    入秋之后,外面天暗得很早,今天还是林柚做值日,外面的雨淅淅沥沥的,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等值日结束之后关灯,整座校园的灯都暗了下来。

    只有校门口,门卫室微黄的灯光在雨丝中若隐若现。

    班级门口有专门的沥水篮,用来存放被雨水浸湿的雨伞,但林柚发现篮子里空空如也。

    自己的伞被人拿走了。

    林柚有些无语,谁这么没素质。

    不过没有伞已经成了既定事实,她在楼梯口等候了几分钟,外面依旧雨势不减。林柚把书包放在头顶避雨,尝试了一下,下定决心后往雨中冲去。

    雨势很大,书包不起什么作用,雨丝飘进眼睛里,模糊住视线,发尾和鬓边的刘海处都湿透了。路边坑坑洼洼的小水坑溅起水来,砸到裤腿和鞋子里。是十分泥泞又难受的天气。

    小跑出了校门,林柚拐到巷子的店铺下面避雨。

    过了一会,她余光瞥到旁边几个人,正在对街的巷子旁躲雨抽烟,烟雾缭绕中,她定了定神,却觉得这些人有点眼熟,她观察了一会,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这些人正是那天那几个小混混!

    距离自己这边还有一定的距离,她转学后换了身校服,可能那些人还没认出她。

    只是他们好像也发现了她,往他这边指认着,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然后快步往她这里走过来。

    林柚屏住呼吸,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得太慌张,由于雨势很大,路边的行人不多,林柚回过头往有监控的巷子边快步走去。

    她不敢跑,怕自己表现得过于异常,被那些人发现。

    她把书包放下来,雨飘进眼睛里,她想了想,打开书包,手中攥着包里的美工刀,是以前和朋友去做木雕的时候买的,很是锋利,刚好可以用来防身。

    雷声轰隆隆地响起,带过一道闪电,把整个夜空照得透亮,林柚感觉自己的心狂跳起来,一声一声,混合着雨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她是真的很害怕。

    本来今天许之洋也说要送她,但晚自习时间耽误的太久,她就让许之洋先走了,此刻她倒是有些懊悔。

    现在天完全黑掉,配合着雷雨声,让她觉得非常心慌。

    脚步声也越来越近,框框的,砸在被雨水浸湿的地上。

    下一秒,林柚感觉自己的背包被人一扯。

    啊——

    林柚尖叫出声,死死地握着手中美工刀,猛然回头,一顿乱挥。

    回过来才发现是许之洋。

    少年一手打着伞,一手推着车,有风把雨从伞外灌进来,他的发尖湿漉漉的,还往下滴着水。美工刀还不小心划过他的手,溢出的血被雨水迅速冲淡。

    他无所谓的抬手,擦干净血迹,笑着拿过她的美工刀合上:“这个的作用,还不如你拿脑袋一头撞过去来的强。”

    林柚觉得有点丢人,垂下头,声音小小的:“你怎么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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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许之洋把她湿漉漉的头发别到耳后,轻笑了一声:“你猜。”

    猜他——是不是因为记挂她的安危,担心她害怕打雷,半路又折返回来。

    林柚眨巴了两下眼睛,缄默不言。

    许之洋把伞递给她,又转身从车篓里拿出一个头盔递给林柚,示意她上车。

    又一道惊雷响起,林柚浑身一僵。许之洋缓缓开口:“只是打雷而已,自然现象,不用害怕。”

    其实林柚并不害怕打雷,只是还有点惊魂未定,被吓着了。但她没有过多解释,轻轻嗯了一声,戴好头盔坐在后排。

    摩托车“呼啦”一声,在雨夜的巷子间穿行。

    伞边的雨水滴落在地上,水里有灯光的倒影。

    雨滴缓缓滴落,就好像一潭星星的倒影在地上被炸开。

    为了给许之洋也打上伞,林柚坐得很靠前,她用力把伞柄往前撑着,两人挨得很近,甚至能隐隐约约感受到许之洋的温度。

    这样近的距离,她莫名有些紧张。

    突然颠簸了一下,肌肤隔着湿漉漉的衣服相贴,仿佛过电一般,一股电流传导至林柚的全身。

    身前是许之洋低沉的声音:“没关系的,不用给我打伞也可以。”

    “哦…”林柚屏住呼吸,用手撑住坐板,用力后移,想要微微退后。

    雨天路滑,又是一个颠簸,林柚没坐稳,手慌乱中扶住许之洋的腰。

    ——实在是太近了,这样的雨天,这样的温度。

    许之洋的背挺得很直,轻咳两声。

    林柚扶住后座解释道:“额…座板有点滑…”

    许之洋耳朵悄悄红了半分,“嗯…没事。”

    然后是诡异的沉默。

    雨势也慢慢减小,没有了雨滴哒哒作响的声音,林柚觉得此刻的世界好像很安静,安静的甚至能听见心跳。

    不知道是她的,还是许之洋的。

    可能是劫后余生,此刻还没完全沉寂下来的心跳。

    又或许不是。

    砰、砰。

    心跳如鼓。

    听的人发慌。

    ---

    很快到了小区楼下,已经轮换了一个季节。

    秋天,又是雨季,温度不高,微黄的灯光照下来,却有一种微暖的感觉。

    林柚从包里拿出一盒创可贴,正是初遇时许之洋给她的。

    林柚撕开创可贴,拿起许之洋的手,伤口因为刚刚被水浸泡,有些泛白,她轻轻用纸擦拭干净,贴上创可贴。

    少年的掌心微热,相触的一瞬间,仿佛在她指尖燃起一团小小的火。

    世界就此沉寂,仿佛只剩彼此。

    许之洋突然开口:“以后我保护你。”

    一如多年前,小小的她站在小小的许之洋身侧,笑意盈盈地说着:“没关系,以后柚子姐姐罩着你。”

    少年的眸色幽深,在这夜里却好像在发光。

    林柚抬起头,和许之洋对视,盯着他黝黑的眼眸失神,世界安静几秒,她很成功的被蛊惑,鬼使神差的点点头。

    ---

    林柚洗过澡,用毛巾擦去头发上多余的水,有没擦到的地方往下淌水,滴到地板上,滴答滴答的,让她有些微微失神。

    她想,她得找个机会调查下那个所谓的“冯哥”,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

    之前手机摔坏了,这段时间家里人也没怎么联系她,只是妈妈偶尔向姑妈问下她的近况,嘱托两句。

    窗外的雨完全停下,空气中幽幽的昙花香气涌进她的鼻子里。

    她想起许之洋在她窘迫的时候向她伸过来的手、饥饿的时候给她递过来的饭、害怕的时候伴她走过的路。

    说实在的,被人保护的感觉,确实还不赖。

    天空中云雾散去,星星若隐若现。

    ——林柚想,明天的天气一定会放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