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阴虫
    林十三是玩斗虫的行家里手。奈何荷包里的银子有限。只能买些三等中、下品的斗虫过过虫瘾。

    今日得见一等上品的好虫,他内心欣喜不已。

    真正的斗虫耍家看到好虫不开牙,就好比......一个色痨鬼进了青楼,点了个又沟沟又丢丢美得冒泡的花魁,上得床榻卸了甲才发现花魁是个男人。

    心里那滋味儿,别提多难受了。

    林十三帮罗龙文治虫,不仅是为了感激他的救命之恩。更是兴趣所在。

    林十三道:“罗郎中。治虫讲究望、问、切。我得问您两件事,您要如实回答。”

    罗龙文颔首:“你问便是。”

    林十三问:“金翅大将军是阳虫还是阴虫?”

    罗龙文大失所望:“阳虫、阴虫?说的是雌雄?自然是雄的。你连斗虫雌雄都分不清嘛?”

    林十三侃侃而谈:“罗郎中错矣。我说的阴阳不同于雌雄。金翅大将军属于真青斗蟋,真青分阴阳。阳者向阳而居。多在庄稼地或荒草地中。日出则外出觅食。日落则隐匿鸣叫。此谓阳虫。”

    罗龙文来了兴趣:“哦?那什么是阴虫呢?”

    林十三又道:“阴者寻极阴之地而居。多在墓地或河边石缝中。子夜极阴时才会外出觅食。日出则隐匿,且无声不鸣。”

    罗龙文想了想,笑道:“那我这金翅大将军一定是只阴虫。景县的黄知县跟我说,为了替我捉这金翅大将军,他扒了一百三十多个穷鬼的坟头。”

    罗龙文说的轻描淡写,林十三听得不寒而栗。

    景县是出好虫的地方。可为了捉一只好虫,竟要扒一百多个坟头?

    这和偷坟掘墓有何区别?

    《大明律》载有铭文:发掘坟冢见棺椁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开棺见尸者,绞立决。

    严党官员贪、徐党官员也贪。但二者有很大的区别。

    小阁老严世蕃飞扬跋扈,下面的严党官员上行下效,总是明目张胆的横行不法、欺压百姓、贪污公帑。

    一句话:严党喜欢豪夺,喜欢竭泽而渔。

    徐党则在明面上“爱民如子”。喜欢钻律法和制度的漏洞。巧立名目盘剥百姓,蠹食公帑。

    一句话:徐党喜欢巧取,喜欢小刀慢割百姓的血肉。

    林十三听了罗龙文的话愣了半天,他心中暗想:那个知县为了巴结贵人,也太缺德了吧?

    罗龙文见林十三半晌不说话,正色道:“怎么了?刚见了二十几具死尸,吓懵了?后生,记住我一句话‘杀人放火金腰带’。若连死人都怕,活该你一辈子在驯象所伺候畜生。”

    林十三无奈,只得说:“多谢罗郎中教诲。”

    罗龙文指了指紫砂虫盆:“这阴虫还有救嘛?”

    林十三道:“当然有救。”

    罗龙文道:“你刚说说治虫要望、问、切。看也看了,问也问了。切是如何?”

    林十三道:“罗郎中,小的献丑了。”

    说完他拿起虫盆边插着的探筒,打开探筒取出探草。

    林十三拿着探草小心翼翼的触碰金翅大将军,嘴里念念有词:“草落正门,由轻至重,由窄至宽,草落如飞,清风浮面。晓虫路、探虫性,此谓之切。”

    罗龙文听得津津有味:“还有这等讲究呐!我玩虫真是瞎玩。”

    片刻后,林十三收起探草:“找到症结了。罗郎中,你最近没少让好友鉴赏金翅大将军吧?”

    罗龙文点头:“对对对!你怎么晓得?得了好虫岂能不让旁人鉴赏?那不成了锦衣夜行?”

    林十三追问:“看他的人中,不乏带兵的将领,对吧?”

    罗龙文一拍大腿:“神了,真神了。你又怎么晓得?”

    林十三娓娓道来:“阴虫最怕阳气。天底下什么人阳气最重?自然是带兵的将领。他们杀伐果断,阳气逼人。我想一定有一位将领,鉴赏金翅大将军时靠得太近,一口极阳之气喷在了金翅大将军身上。”

    罗龙文此刻对林十三佩服的五体投地:“你说的真是一点儿都对!神机营的梁都司是我义兄弟。他眼神不好,前几日观我宝虫时,他撇着个大嘴把脑袋靠在虫盆边上。”

    朝廷有制度,严禁六部堂官、司官结交京营将领。

    罗龙文却直言跟神机营的梁都司是义兄弟,丝毫不避讳。足见其飞扬跋扈、无视法度。

    神机营是三大营中的火器军队。这也解释了为何刑部督捕司的人会有火铳在手。想来定是罗龙文跟义兄弟那儿讨来的。

    罗龙文说者无心,林十三听者亦无心。唯有旁听的陈矩却将此事暗暗记下。

    陈矩心中暗道:嘿,林十三这人不在北镇抚司办钦案真是屈才了。他三言两语就套出了严党勾结京营将领这么大一桩秘密。

    林十三道:“那位梁都司几口阳气喷在了阴虫身上,阴虫自然不再开牙。”

    罗龙文有些发急:“那怎么办?有救吧?”

    林十三胸有成竹:“当然有救。只要给金翅大将军一口极阴之气,它就能重振雄风。”

    孙越在旁边插话,卖弄起了聪明的大脑壳:“带兵的将军是极阳。青楼里的姐儿一定是极阴。让姐儿朝着它哈口气,它就又行了。”

    罗龙文道:“这胖后生说的有道理啊。不过高公公的四合院何等庄重,我不能弄个婊子来这儿脏了他的地方。”

    严党官员与高忠为敌时也好、暂时结盟时也罢。心底里对高忠都是尊重的。

    不是人人都当得起“力挽狂澜于既倒”这七个字——高忠当得。

    没人家高忠,说不准京城早就被鞑靼攻破。严党官员们哪里还有如今的荣华富贵?

    罗龙文可不想弄个青楼姐儿来这儿,冒犯大英雄高忠。

    林十三道:“青楼里的姐儿称不上极阴。”

    罗龙文苦思冥想:“她们不是极阴。那极阴的应该是......”

    说这话的时候,罗龙文的目光望向陈矩。

    罗龙文认为宦官没了把,那当然是极阴。

    陈矩一阵尴尬:“我是半阴不阳,不是极阴。”

    林十三微微点头,表示赞同陈矩所言。

    罗龙文情急之下抓住了林十三的手:“我的林校尉,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谁才是极阴?”

    林十三指了指旁边大嚼猪肉脯的王小串:“六岁以下的小女娃才是极阴之人。”

    罗龙文大喜过望:“哈?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的林校尉,不,十三爷!快让这女娃施展神通吧!”

    罗龙文地位尊贵,却因出身商贾而非科甲,身上带着一股江湖气。

    他眼里没有什么上下之别、长幼尊卑,不似那些爱摆谱的清流文官。

    你有本事,能帮我,那你就是我罗某人的朋友。管你是什么出身,什么地位呢。

    情急之下,他竟称林十三为“十三爷”。

    林十三抱起了王小串:“把肉脯慢慢嚼咽干净。再朝着虫盆哈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