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头疼
    他没有心?

    被人指着鼻子骂,在容渊二十几载的人生里,也是破天荒头一遭了。

    这女人哪来的狗胆?

    她究竟知不知道,那些在他背后挑动干戈的乱臣贼子最后落得怎样的下场,不是五马分尸,就是车裂,总之不可能留有全尸。

    她这么点个子,这么弱的身板,他稍微动得狠了,都能嘤嘤叫不停,真遇上那些花样百出的刑罚,又能扛多久。

    容渊只觉得自己太过仁慈,被冒犯到这份上,也没有动过对女子大刑伺候的念头。

    毕竟,她如此年纪,比七弟还小个半岁,自己更是大了她六七岁,若真的跟这般小姑娘计较,又显得他身为帝王的心胸狭隘了些。

    可不计较,心口那股子气又无处纾解。

    “尧氏阿窈,你可知你在同谁讲话,又讲的是什么,不要因为一时置气而将自己陷入无法挽回的处境。”

    他是男人,更是皇帝,帝王的尊严容不得践踏。

    冷漠的眼神,冰冷的话语,多么无情的男人,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

    尧窈捂着胸口,只觉凉意从这处一点点地蔓延开来,直至周身。

    她实在是想哭,无论如何仰面,那萦绕在眼眶的水花儿仍是渐渐蓄集起来,随时就要掉下。

    最后一丝理智使得尧窈并着腿快速翻下床,鞋子还未来得及穿就往外奔。

    尽管这时候天气正热,光脚走路都不觉得凉反倒更舒服,可容渊一看那雪白的袜子在地上踩,眼睛就有点受不了,他腿长步子大,小跑着追上女子,在她拉开门之前从背后拦住她的腰身打横抱了回去。

    “一点个子,脾气怎地这么大,你骂朕,朕说你几句,还没动刑,你倒是委屈上了。”

    东瓯王女就是这么养妹妹的,一言不合就使性子,太后说他惯,他可当不起。

    “你放开我。”尧窈牛犊子似的使出了浑身劲儿,尤其听到那句动刑,更是没能崩住,情绪一下子失控,手伸到天子脸上就要将他推开。

    “是你坏,要罚也是罚你。”

    敢在天子头上撒野,小公主也是全天下第一人了。

    好在女子没有留指甲的习惯,不然这么猛地一下划过去,天子脸上就要多道指甲印了,那么即便容渊不追究,朝堂上那些迂腐的臣工必然也不会放过,特别后面还有个讲究规矩体统的太后盯着。

    被冒犯的帝王脸色已经铁青得没法看了。

    他一手稳住女子乱动的身子不让她挣脱,一手还得制住她在他脸上作乱的两手,便是再如何沉稳如山的男人,面对这种毫无章法的胡来,也难免有点招架不住了。

    “够了,你自己不怕死,就不怕连累身边人,你那姑姑还能经得住几回罚。”

    “你怎么那么坏。”

    “说清楚,朕到底怎么坏了,是打你骂你了,你自己想想,先动嘴的是谁,先动手的又是谁。”

    “你让我喝难喝的药,你就是坏。”

    闻言,容渊眼里闪过一丝不自在的神色,可又不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他并不是针对她一人,整个后宫哪个妃嫔不是,他谁也不能信任,谁都要防。

    更何况,她还来自外邦,论公论私,他都不应该碰她,可既然碰了,那就得做好后续措施。

    再说,看小公主如今的状态,还是太小,不经事,自己都顾不好,又如何养育子嗣。

    他的子嗣,何等金贵,没有状态极佳的母体,他宁可不要。

    “尧氏,休要得寸进尺,凭你此时的言行,便是被贬到慎刑司做最粗重的苦役,也是朕法外开恩。”

    慎刑司是什么地方?尧窈没听过,不懂,但从皇帝的言语和神情来看,必是个很可怕的地方。

    这人坏就算了,心还狠。

    她又哪里是能苦力的样子。

    可话都说绝了,尧窈面皮虽薄,但也是个要面子的,这时候再回转态度,向男人示好,她自己都觉得可耻。

    即便心内有惧意,尧窈仍强撑着最后一点力量,抽噎着道:“对不对的,罚不罚的,都是皇上说了算,还请皇上放了我,让我去那个什么司做苦力吧。”

    尧窈这时候颇为心灰意冷,又悲怆莫名,没能顾及上,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掉入男人胸前都未曾察觉。

    皇帝也没能顾上,只沉沉望着女子苍白得失去血色的小脸,心里也是一阵恼意。

    “那地方可不是好玩的,进去了,未必还能出来。”

    不过一个孩子,有那么重要,非要闹到这个地步,难道在她眼里,他还不如一个连影儿都没有的孩子。

    容渊越想也是越不快,直言道:“就你这经不住折腾的身子骨,不喝那药,也未必能怀上。”

    当真是心里憋屈,口不择言。

    听者更是心如针扎。

    对方一句话刺中她心里最深的痛,情绪就在一瞬间轰然爆发。

    尧窈怒瞪皇帝,内心那些惧意被更深刻的愤懑驱散:“就算能怀上,我也不要了,你这么坏,生了也会被你教坏。”

    “被朕教坏!”容渊重复着这话,眸中戾气横生,整个人显得阴霾无比,一字一字咬牙道,“很好,你自找不痛快,朕也不必再心软。”

    门外,高福放心不下,侧身靠着门板倾听,唯恐里头打起来。

    不过二人体格相差悬殊,皇帝肯定吃不了亏,倒是小公主,可别犯傻,激怒了皇帝,真就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不过才偏身过去,还没听到什么,门板倏地一下开了,皇帝阴沉沉地立在了自己面前,高福吓得一颤,身体仿佛定住,好半晌才神魂归位,赶紧匍匐下去,让开路。

    皇帝周身一股旁人勿近的森冷气息,双眸凝霜,一语不发,大步往外走。

    高福看傻了眼,杵在那里迟疑不定,这是个什么情况,没谈拢?

    这时候,小公主也走了出来,面容尚且平静,望着明姑道:“姑姑,收拾一下,我们去慎刑司住一阵。”

    明姑仿佛听天书般久久回不过神,不敢置信:“我的小祖宗,你可知慎刑司是什么地方。”

    她虽然没有去过,但宫里的人提到那地方都是面露恐惧之色,避之不及,可见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

    尧窈抿唇,十几岁的小姑娘,说不怕怎么可能,但已经到了那种地步,不想再退让。

    高福也是一副头疼的样子:“还望殿下三思,论起皇帝的宠爱,您可是这宫里头一份,多少女人羡慕来着,切莫因为一时意气,而失了圣心了。”

    “他只爱他自己。”尧窈并不觉得。

    高福唉地一叹:“殿下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惹恼了皇上,受苦的还是自己。”

    尧窈此时什么话都不想说,只一句:“慎刑司在哪里,高总管带我过去吧。”

    明姑欲哭无泪:“我的姑娘哦,你这到底是为哪般啊。”

    历来到慎刑司的人,都是犯了大错,进得来,出不去,最后挨不住了,一卷草席拉到外头埋了,就是最后的归宿。

    然而这一回,来的是外邦公主,还是被大总管亲自送来,瞧大总管那恭恭敬敬的样子,也不像犯了事被罚到这里。

    慎刑司主管姑姑瑞英有点看不懂了,将小公主安置到了最宽敞最舒适的一间房后,便将高福请到外头,二人好好地聊。

    高福亦是心头发苦,留有余地道:“你自己掂量着办,轻不能,重不得,自己拿捏,切记人完好,莫伤了神智。”

    瑞英听明白了,合着招了个祖宗进来玩的。

    可她这慎刑司哪里是能玩的地方。

    屋内,明姑将细软放到简易的木板床上,四处打量,不觉心酸。

    就这条件,已经是这里最舒服最宽敞的房间,也不知道姑娘睡不睡得惯。

    慎刑司的宫人在瑞英的指示下送来两床崭新被褥,明姑谢过以后,仔仔细细地铺上,好歹没那么硬,尧窈睡着也能舒服点。

    白日里闹过那么一场,尧窈情绪波动过大,如今平复下来,只觉累极,简单洗漱过后,倒头就睡下,倒也没受什么影响。

    反倒是睡另一张床的明姑不时翻过身,瞧瞧隔壁的小主子,心想把皇帝得罪了,以后该怎么办,困在这里,又该如何联系使臣。

    一桩桩地,压在明姑心上,彻夜难眠。

    勤政殿内,容渊一腔愠意尚未消散,想到那等不识好歹的女子,平日素来勤勉的人此时连奏章也看不进去了。

    一份奏章,容渊翻来覆去地看了数遍,最后两手一并用力合上,往案桌上一丢。

    一顿动作后,胸口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正好掉在桌沿,容渊定睛看去,只见一莹白润泽泛着珠光的小团块,他伸手轻捻,那团块附着到了手上,有点韧性的硬度,但稍用力还能捏动。

    这玩意,瞧着有些眼熟。

    容渊眸色深暗,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

    直到高福在外头唤,容渊收敛心神,随手一拢,将这玩意儿收到一个小盒子里,才允了高福入内。

    高福提心吊胆地向主子禀报小公主初入慎刑司的情况。

    容渊听后,只问了句:“她此刻已经睡下了?”

    高福惴惴不安道:“屋里灯灭了,似是睡了。”

    良久,皇帝寂寂冷冷的一声笑,却再未言语,挥退了高福,身体往后轻靠着椅背,伸手揉捏微皱的眉心。

    他在这里头疼脑热,她倒是睡得安稳。

    没有心的,到底是哪个混账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