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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1章 进身之阶16

    费林飞回来的时候纪湛还站在?原地, 乔亚斯也没走。

    舞看?起来是没有跳成。

    费林飞走过去,纪湛的笑容比刚才更深:“怎么脸色不好?”

    费林飞尽量控制住自己揍纪湛一拳的冲动,他又感受到面部肌肉的拉扯, 尤其?是眉毛的部分, 好一阵, 他终于将心情平复完毕。

    “有一点热。”说着,他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没有扯开,就露了一个小口, 又给收了回去。

    乔亚斯:“你可算回来了。纪先?生说我今天是你的舞伴,都?没有征询过你的同意, 非要等到你回来。”

    乔亚斯是他父亲希望联姻的对象,一起出去游玩,参加宴会?,都?是习

    以为常的事?, 朋友走得近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成了。

    不过还没有成的事?情, 就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乔亚斯看?中纪湛一样?, 也没有真不长?眼到纪湛面前提。

    纪湛在?故意给他难堪。

    费林飞:“当然,我乐意之至。”

    乔亚斯皱了皱眉头?,她好像不太满意这个回答。

    费林飞:“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费林飞朝章驰伸出手,咬牙切齿,“我也想请这位小姐跳一支舞。”

    乔亚斯“啊”了一声:“交换舞伴?”

    纪湛:“那就算了吧。”

    “那就算了吧”说得过于干脆,好像费林飞无论提出什么要求,他都?已经准备好用这个回答搪塞。

    乔亚斯又蹙起眉头?。

    这次她脸上的表情相当复杂, 终于,她的目光落到了章驰的身上, 开始正眼看?人。

    看?完了,眼神收了回去,也没有开口讲点什么。

    她很轻易地看?出来这个女人不属于她的同类,从?来没有见过,身上没有佩戴任何值钱的珠宝,也不像是什么新贵,对纪湛亦步亦趋,怯场,生怕被人甩在?身后。

    这样?的女人她见过很多。

    男人也一样?。

    来自底层,拿不出手的家庭背景,做什么事?都?谨小慎微,攀上了一根大腿,要死要活拉着不肯放。

    金丝雀。

    章驰:“我很乐意。”

    纪湛怔了一下。

    这句回答连费林飞也有一些意外——

    这个女人跟纪湛混在?一起,肯定已经知道他对付她的手段,宝石骑士传回来的日志显示她的同伙已经受伤住院,她遇到自己,应该怕得要死还差不多。

    乔亚斯:“这位小姐这么主动,小费总不给人家面子?吗?”

    纪湛皱了皱眉头?。

    章驰抬头?看?向乔亚斯,乔亚斯察觉到章驰在?看?她,但还是微抬着下巴,目不斜视地对准纪湛的方向。旁边就在?这时窜出来个男人,对着乔亚斯调笑:“这么针对人家?”

    讲话的是个穿藏蓝色西装的年轻男人,之前跟乔亚斯讲过话,现在?溜达过来这边取酒。

    听起来是在?替她讲话,不过么,眼睛也没正眼看?她。

    有些话不需要太尖锐,一样?可以显得居高?临下。

    章驰挪开目光,用食指和大拇指夹了块芝士小蛋糕,一口塞进?嘴里。

    上流社会?。

    不太欢迎她。

    拍掉手上的蛋糕屑,章驰发现几?个人的目光都?锁在?了她的身上。

    很复杂的目光,已经在?拼命掩饰不屑和嫌弃。

    掩饰得不太好。

    不然也不会?被她看?出来。

    章驰将手往后面伸,这一次不是食指和大拇指,整个右手的手指都?没有闲着,抓了一块大的蛋糕,一口一口吃完,整个手上已经沾了薄薄一层油脂,以及不小心碰上的淡粉色奶油,她两手合在?一起,拍了拍。

    蛋糕碎屑都?被拍了干净,但两只手没有给人很干净的感觉。

    她朝费林飞伸出手,手还在?半空中吊了片刻,接着斜插下来,给人一种屈尊降贵的感觉。

    “小费总,真的很想跟你跳一支舞呢。”

    舞池的音乐轻缓。

    让人想起夏日午后的风,下雪时分,坐在?壁炉前面,盖着毯子?,捧一杯温暖的咖啡,看?外面白雪纷飞,那样?惬意、安宁。

    手搭在?纪湛的肩上,乔亚斯踩得步伐没有一丝错乱,舞步太过于熟悉,以至于她可以分心去看?别的东西。

    那个跟纪湛一起出现的女人,现在?正踩着笨拙的舞步,第六次踩到费林飞的脚。

    可笑,滑稽,完全上不了台面的女人。

    费林飞的脸已经绿了。

    他的手心黏着滑腻的油脂和融掉的白糖,一种非常恶心的感觉,他被推着撞到了三次桌子?,皮鞋总是跳两步就被踩到,接着,那个女人又会用一种无辜的姿态道歉,给周围看?好戏的人听见。

    他于是不能?够再?生气。

    显得很没有风度。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看?起来体?重轻盈的女人,脚落下来的力度几?乎要将他的指骨碾断。

    等到下一个靠近的舞步,费林飞很有先见之明地将脚大跨步闪开,那个本来要落在?他足尖的高?跟鞋就这样?踩空,费林飞一把将章驰拉过来,凑近她的耳朵——

    “如果我把你从垃圾岛出来的消息公之于众,你一定会?死得很惨。”

    章驰压低声音:“那你呢,你在?垃圾岛建的那栋楼,不怕被别人知道吗?”

    费林飞:“你到底知道多少东西?你给多少人说过垃圾岛的事?情?”

    章驰:“挺多的。”

    费林飞大惊失色,章驰顺脚踩到他皮鞋的鞋面。

    费林飞:“啊——”

    周围扫过来三四道目光。

    章驰张开手,满脸都?是郝然,磕磕绊绊地讲话:“啊、对、对不起,对不起……”

    费林飞强忍住喉咙里猛窜出来的尖叫。

    好一阵,他的大脑开始连接刚才的对话。

    她在?撒谎。

    她不可能?告诉过很多人,从?垃圾岛出来的人怎么可能?敢乱说话,没有遮拦,传到别人耳朵里,她会?被官方的人找上门?。

    费林飞声音冷得像冰块,一块怨毒的冰块。

    “你知道吗,在?我眼里,你就是一只老鼠,藏在?下水道,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敢跟我作——啊!”

    章驰:“对不起对不起……”

    费林飞眉毛倒竖,即将窜出来的怒火被他压制在?喉咙,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现在?就杀掉这个女人,放掉她的血,拆掉她的骨头?,把她的骨灰扬进?下水道!

    章驰将费林飞扶稳,凑到费林飞的耳朵边,声音一样?的阴冷:“你知道吗,已经很少有人像你一样?,能?够这样?让我生气了。”

    “想杀我的人很多,最后,他们?都?死了。”

    “早晚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里。”

    费林飞顿了一下,接着,他嗤笑一声:“什么东西。”

    章驰又踩了费林飞一脚。

    “嗷——”费林飞忍痛将章驰推到角落,这里的人很少,音乐声,加上脚步声,完全可以遮盖他说话的声音,“你以为你凭什么站在?这里跟我讲话?要不是纪湛,你这种蝼蚁,这辈子?都?没有资格见到我。”

    “你只要敢动我一根手指,白银共和国没人保得住你。”

    杀费林飞是很简单的时候,就在?宴会?厅,就在?这里,她伸出手,一拳就能?够打爆他的头?。

    但问题是,她还能?不能?够活着出去。

    被所有人看?见,被全世界通缉。

    六角星没被大张旗鼓地搜捕,占了白银共和国好面子?的便宜,但在?这里杀人,就是在?打所有人的脸。

    纪湛被费林飞缠了那么久,也没有对他下过杀手。

    人做事?要讲后果。

    没有万全的手段和能?力,就最好不要引火烧身。

    章驰:“手指不行,那就脚趾吧。”

    章驰一脚踩上费林飞的鞋,赶在?费林飞叫出来之前,大声道歉,周围五米的范围内,来宾的目光都?被吸引,费林飞气得头?皮发麻,脚尖痛得都?要麻木了,压抑住难堪的尖叫,把章驰推远。

    终于,歌在?此刻停下。

    第242章 进身之阶17

    舞跳完, 两边的舞伴都各自回到了刚才?的位置——一个摆放甜品和酒水的移动?吧台。

    费林飞一瘸一拐,没有要章驰扶,就?这么撑在?吧台的边上, 脸上流下来一滴汗, 伸手从头上抹掉。

    乔亚斯低头看了眼费林飞的脚。

    右脚的皮鞋是受难的重?灾区, 不知道是高跟鞋的质量太好,还是这双手工定制的皮鞋质量太差,上面被踩出来龟裂的皮纹,会场铺上细绒的地毯, 来宾的脚上也大都没什么灰尘,但这双鞋, 即使没有什么灰尘,也显得有些不堪入目。

    乔亚斯心中嘲笑,面上反而比刚才?好过多了,伸手从吧台上三层蛋糕台的中间取下来一粒淡黄色的糖豆, 灯光打在?糖豆的表皮,泛起来一层薄薄的金光。

    镀金的。

    “这个很好吃的。”

    乔亚斯抓了一把糖, 由于她面朝章驰的方向, 就?半米不到的距离,手再伸长一点,就?能够搭到章驰的肩膀上,章驰本?能地将手伸了出来。

    质地坚硬的豆子就?这样哗啦啦落进了她的掌心,给完豆子,乔亚斯还搓了搓手心,一些糖豆的碎屑也一并搓到了章驰的手中。

    “你吃过吗?”

    说完这句话, 她又伸手从刚才?取糖豆的盒子里面拿了一颗糖豆。

    圆形蛋糕台上一共有三个不规则的糖盘,围绕中间的支架排列开, 像被切成三份的蛋糕。她伸手拿的是另一片糖盘上的糖果。

    豆子被塞进了她的嘴里,她轻轻咀嚼,大概有两三下,就?在?这时,面前走过来一个端着酒托的服务生,乔亚斯朝他招了招手。

    服务生走了过来,头微微低下,乔亚斯伸手从他的托盘里拿了一个小的方形玻璃碗,她将没吃完的糖豆又吐了出来,递到服务生的托盘里。

    “谢谢,麻烦帮我倒一下。”

    等服务生离开,乔亚斯露出一副

    索然无?味的表情?,耸肩:“今天的没有那?么好吃。”

    围绕在?吧台的人变多了起来,可能是由于刚才?章驰屡次三番踩中费林飞的脚,有一些人对她这个新面孔充满了好奇。

    乔亚斯的态度让其他人对她更加充满好奇。

    毕竟人天性就?喜欢看热闹。

    别人打架越厉害,看得越起劲。

    章驰看向手中的金豆豆,抬到大概下巴的位置,目光落下的时候刚好能够看清楚,看了两三秒。

    “这个很贵吧?”

    乔亚斯:“挺便?宜的,三千原币一克。”

    章驰:“你真大方。”

    乔亚斯偏了偏头。

    章驰:“太贵了,我不敢收。”

    冷淡的语气没有掩盖掉话里的讽刺。

    三千的糖豆,换成礼物的分量,那?也没那?么值得拿得出手。

    再说,糖豆也不是她买的。

    拿别人的东西来显阔,多少有点丢份。

    周围看戏的人好像都不愿意走了,就?在?这里拿着酒杯,吃着精致的小甜点,轻抿上一小口,好像人人都长着樱桃口小鸟胃,嘴巴多下去一点就?要噎出三长两短。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

    看戏的人也都在?演戏。

    纪湛放下酒杯,伸手捉住章驰的手腕,章驰感觉到掌根受力?,本?来想要把手抽回来,考虑到场合,悬崖勒马地收回了力?气,任由纪湛将她的手翻了过来。

    糖豆子全都砸在?了桌上,连带着刚才?乔亚斯塞到她掌心的碎渣一起。

    “不好吃的话,那?就?不要吃了。”

    说着,纪湛抓紧手腕,拽着章驰离开了移动?吧台。

    乔亚斯的脸在?纪湛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之后变色,周围看好戏的人就?在?这时候突然吃好了糕点,喝完了酒,挪动?到了别处。

    费林飞笑着喝酒:“他看不起你。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女人,他都敢为了她跟你翻脸。”

    乔亚斯:“你不用在?这里挑拨离间,他不是为了那?个女人,他是因为我没给他面子。”

    话很冷硬,但又带着一些懊恼。

    在?这种场合贬低别人带过来的女伴,确实有些没有分寸。

    费林飞:“唔,真羡慕你的乐观。”

    乔亚斯:“他不会蠢到找这么一个女人联姻,他那?种人,精明算计到骨子里,怎么可能把自己的东西往外面送,他要找能帮他的人。”

    费林飞:“那?你生什么气?”

    乔亚斯卡壳一下,好半天,没能答上来。

    她一开始生气的是那?个女人的身份,如费林飞所说,什么都不是,竟然也敢站在?纪湛身边,再后来,那?个女人踩了费林飞的脚,一股子蠢样,分明这样的人,她平时看到,心头看不起,面上装装过去,反而不会想要计较。

    毫无?威胁力?。

    但就?是她走过来的时候,那?一双眼睛,让她莫名?地感到烦躁,冲动?之下,想要做一点什么。

    仔细想想,从一开始,这个女人的眼神就不太对。

    无?论?男人还是女人,见到地位高的人,都应该有姿态的收敛。

    她对她没有卑微感。

    那?种出生在?贫困,又或者是没有背景的人,见到像她这样的人,说话都要打颤,努力?维持体?面,生怕什么地方就?露了怯,叫旁人笑话,失去从来就摇摇欲坠的尊严。

    她甚至……好像……

    都没有把她当作对手。

    乔亚斯脑子一震。

    就?是这样。

    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这样控制不住地生气。

    那?个女人凭什么表现纪湛好像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

    凭什么面对她这样的人物,胆敢不表现出来仰视?

    费林飞没能够通过乔亚斯五颜六色的脸读出来她在?想什么,但认识这么久,他很明白乔亚斯的性格,目中无?人,从小就?被捧到天上去,想要的什么都能够得到,但凡得不到的,就?总是容易气急败坏。

    费林飞:“我可以帮你的忙。”

    乔亚斯顿了一下:“怎么帮?”

    费林飞目光追着在?人群中走动?的纪湛:“我把那?个女的带走,你把纪湛带走。”

    乔亚斯抬头看向纪湛身边的章驰:“她会跟你走吗?”

    费林飞古怪的笑了一下。

    由于脚部的创伤,他身体?直到现在?还处于半倾斜的状态,脸上打过的针撑起了他光滑的皮肤,太过于光滑,失去了本?身这个年纪应该有的纹理感,看上去有一种非人感。

    乔亚斯心头一跳。

    她听说过费林飞做的事,圈子里面经常有传闻,他杀过人,有暴力?倾向,他爸曾经费了很大力?气帮他摆平凶案,这还只?是被目击到的。

    当然,在?她的面前,尤其是这样的场所,费林飞一贯都表现得很正常,偶尔发发脾气,也是对着那?些不长眼的服务生。

    毛手毛脚,冲撞到他,骂骂也很正常。

    下人们,不骂就?不知道规矩。

    乔亚斯:“你想做什么?”

    费林飞:“这你就?不要多问了。”

    乔亚斯:“你为什么要帮我?”

    费林飞挑眉,眉毛受到紧致肌肤的拉扯,将他的脸都扬了起来:“帮朋友,需要理由吗?”

    纪湛停在?了人群中央,在?同?一时刻,他跟那?个带过来的女人说了几句什么,隔得太远,乔亚斯听不清楚,但看姿态,明显是那?个女人不肯离开,像一开始那?样,亦步亦趋,贴得格外地紧。那?个女人脸色犹疑,但最终,从纪湛的身边绕开。

    视线再往两侧移动?,乔亚斯看见了今天宴会的主角。

    能源部部长蓝赦。

    生日宴会只?是为了让蓝宝一认识圈子里的人,来到这里,看的都是蓝赦的面子。也没有几个人真的像跟个成年的女孩进行深入的交流,蓝宝一又是个内向的人,现在?正躲在?沙发上吃茶点。

    围在?蓝赦身边的都是核心圈的人物,这种场合,不适合留下来没有身份地位的男伴女伴,显得对宴客的主人不太尊重?。

    这群金丝雀都各自散在?了会场。

    乔亚斯注意到章驰走向了东南角的门,门通向一处阳台,有些在?会场内部呆闷的人,会选择到阳台去透气。

    东南角的阳台非常远,很少有几个人走到那?里去,来来回回的浪费时间。

    乔亚斯:“谢谢,我的事,还不需要你来插手。”

    没有管费林飞的回应,乔亚斯放下酒杯,追着章驰的脚步而去。

    ***

    费林飞正在?打电话。

    收了钱的服务生很听话,把他的终端拿了出来,容许他在?外面悄悄通话——就?算这服务生不提,他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跑到门口,或者?别的能被人看见的地方接打电话。

    他躲进了车子里面。

    电话那?头传来了助理阿乐的声音:“小费总?”

    “蚕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费林飞:“亚当斯呢?”

    电话那?头能听到呼吸声,但没有人说话,好半天,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

    “已经在?安排人善后了。”

    费林飞安静了片刻。

    然后,他抡起胳膊,终端猛地砸在?了地上。

    坐在?他身边的白鸦被他突如其来的狂躁吓到,缩着身体?往车窗玻璃上靠。终端弹了两下,从皮椅上跳到了白鸦的大腿上,最终落到了脚垫的位置。

    终端没有碎。

    质量很好。

    屏幕闪了一下,通话也没有中断。

    不过只?要对面不是聋子,应该能够感受到电话这头的狂风骤雨。

    那?边依然没有挂电话。

    什么也没有大声地问点什么。

    费林飞:“捡起来。”

    白鸦愣了片刻,看了看车内仅剩的三人,确认费林飞是在?跟自己讲话。

    弯下腰,他捡起来脚垫上的终端,递到费林飞手里。

    在?最后的时候,他还把另一只?手也支了过来。

    双手奉上。

    更显尊敬。

    费林飞接过终端,对着电话那?头“喂”了一声。

    这一声“喂”开启了漫长的对话。

    单方面的。

    那?边说,费林飞听。

    白鸦竖起耳朵。

    什么都没有听到。

    唯一能够看见的是费林飞的脸色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黑。

    到后面,他将终端从耳朵边上拿了下来,白鸦余光瞥到屏幕,上面是正在?传输中的图片。

    图片传输完成。

    费林飞一张张往后滑开。

    白鸦悄然坐过去了一点。

    眼睛向右斜下方瞥。

    尸体?。

    尸体?。

    还是尸体?。

    被子弹崩得血肉模糊的青年,没有头的仿生人,肚子中间被掏了一个洞的仿生人……

    仿生人。

    白鸦猛地将目光收了回来。

    这个年头了,怎么可能还有仿生人?

    脑子开始回忆图片的内容——

    百分之百的仿生人,人类的皮肤,机械的内核,死亡的状态非常惨烈,但没有喷射出来的大片血液。

    完了。

    他又多知道了一个秘密。

    白鸦往窗边继续靠拢。

    一种保证自己绝对什么都看不到的姿态。

    费林飞在?十五分钟后挂断了电话。

    他翻着图片,一张一张地看,放大,缩小,到最后,全部都删除掉。

    狙击手没有杀掉纪湛,商场的杀手只?杀掉他其中一个保镖。

    杀手自己还死掉了。

    最新款的那?个仿生人,坏成了一团垃圾。

    连回收都卖不了多少钱的垃圾。

    他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从心脏流向四肢。

    他的手掌在?颤抖。

    他想起来刚才?那?个叫魏易的女人的脸。

    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纪湛没有死掉。

    她一直在?坏他的事。

    炸了他的楼,杀了他的研究员,杀掉了他最爱的玩具,害得他成为笑柄。

    现在?这个女人就?在?这个会场里面。

    费林飞抬起头。

    司机从内后视镜看见了他的眼神,猛地,头缩了回去。

    只?要跟费林飞接触过,都知道他有多么可怕。

    现在?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可怕。

    像屠夫。

    举着刀,马上就?要将动?物放血,一片片割下肉。

    嗜血,冷酷,又充满算计。

    费林飞掏出终端,电话重?新打给了助理。

    他动?不了纪湛。

    一旦纪湛死在?这里,事情?会扩大到无?法?想象的地步。

    但那?个女人不一样。

    那?个女人死在?这里,籍籍无?名?,所有人,都会帮忙掩盖她的死亡。

    这本?就?是一场不光明的聚会。

    来到这里的人早就?违背了在?表面上自诩的清白和公正。

    他们会努力?把事情?化解到最小。

    一手遮天的同?谋。

    他为什么,不趁着这么好的机会,把她给解决掉呢?

    电话通了。

    “喂——”

    第243章 进身之阶18

    晚上的风总是带着凉意。

    吹到额头的位置, 会让人变得很清醒。

    章驰站了一会,觉得困意已经消散得七七八八。

    她本身没?有喝酒,但刚才吃的食物糖分含量太?高, 尤其是经过了今天下?午一连串的紧急事件, 体力消耗严重?。

    双管齐下?, 脑子有一点发?晕。

    周围走来走去的人太?多,每一个都需要提防,累眼睛,累脑子。不过, 到了这里,纪湛反而放松下?来。

    他主?动将她支开。

    理由是费林飞绝对不可能选择在这里动手, 至于其他人,那就更不可能。

    能力上,风险与获利比上,都不可能。

    清醒之后, 她开始打量整个庄园的结构,庄园大量采用蓝白?的配色, 房顶是蓝色的, 外墙是白?色的,阳台的柱子上刻着白?鸽,在每根柱子的顶端,没?有填色,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就在此刻,她突然想起了路雨和陆英。

    从闯入南区开始, 她就变得不再安全。

    最好,在她所有的问题处理完之前, 不要联系他们,免得将他们也一并卷入麻烦当中。

    “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跟纪湛认识的。”

    身后传来一个四平八稳的女?声?,还有“哒哒”的高跟鞋踩地声?,由远及近。

    章驰转过头。

    乔亚斯走到阳台边上,离章驰大概有半米的距离,她左胳膊肘搭在阳台白?色的装饰栏杆上,身体微微往栏杆外侧倾斜,两脚斜交叉在墙内。

    一个很慵懒的姿势。

    好像她是这里的主?人。

    身体语言也是传达态度的一种方式。

    无论有意或者无意,都代表了这个人在场景中的自我认知。

    但人们对自我的认知往往出自跟他人的比较。

    在跟她的比较中,乔亚斯认为自己占了上风。

    章驰按住脑袋,一副很努力回忆的样子,半晌,面对乔亚斯探究的目光,说:“想不起来了。”

    乔亚斯:“……”

    敢耍她!

    章驰:“你生气了?”

    乔亚斯脸垮下?来。

    这个女?人比刚才的态度更加嚣张。

    这样的人她见多了,那些一听说她的身份,听说她手里握有的财富,家族的名?声?,就殷勤地围绕在她身边的男人,跟她一个样子。

    自以为能够通过所谓的“感情”,捆绑住别人的财富,还没?有什么名?分和肯定,就已经开始展露出不可一世的一面。

    ——除了她需要讨好的对象,别的人都能够看见的丑态。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乔亚斯走近到章驰面前,吐出来的口气都能够掀起来章驰额前掉落的发?丝,“你有什么跟我比?”

    章驰:“我为什么要跟你比?”

    乔亚斯:“你——”

    章驰:“走了。”

    话?音落下?,章驰绕过乔亚斯往连接大厅的拱门走去,乔亚斯站直身体,一只手抓住了章驰的胳膊。

    “我给你钱,你离开他。”

    “你不就是为了钱吗?”

    章驰转过头,认真想了想:“你能给我多少钱?”

    乔亚斯:“100万。”

    章驰:“太?少了。”

    乔亚斯:“500万。”

    章驰:“太?少了。”

    什么都不做,平白?就能得五百万,她竟然还敢嫌少。

    敢在乔亚斯发?怒之前,章驰又?补充道:“他给的比你更多。”

    乔亚斯:“你没?有可能跟纪湛在一起,给你钱,只是因为我不想看到你在我面前碍眼。”

    章驰:“怎么没?可能?”

    乔亚斯:“他又?不傻,你这种女?人,他看不上。为了钱绕在他身边的,你以为就你一个?”

    站在拱门的位置,可以看见纪湛正坐在大厅沙发?上,身体前倾,正在跟人讲话?。

    章驰和乔亚斯的目光都在纪湛的身上,这个阳台不知道是偶然,还是故意的设计,刚好能够“偷窥”到客厅最主?要的会话?区,还不会被看见。

    章驰慢慢抽掉被乔亚斯抓住的胳膊,轻轻的,用一种类似刻意放缓镜头的速度,拍了拍胳膊肘。

    那上面什么都没?有。

    除了冒犯。

    “你不也是为了钱想跟他在一起的吗?”

    乔亚斯:“至少我不会成为一个笑话?。”

    章驰:“唔。”

    乔亚斯:“八百万,从他身边消失。”

    章驰:“有点少,还可以再加点吗?”

    乔亚斯脸都气歪掉,她烦躁地扯了扯碎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愤怒——这女人竟然还敢讨价还价。

    手指头饶了半天头发,乔亚斯放下?来,冷笑一声?。

    “现在八百万没?有了,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我等?着看你的笑话?。”

    乔亚斯跨过章驰,人往拱形双开门的里头钻。

    章驰:“笑话是谁,也不知道呢。”

    乔亚斯顿住脚,回头,眼睛里头都是嘲讽:“放下尊严去讨好别人,你不觉得自己可怜吗?”

    章驰:“不觉得。你好像搞错什么了。”

    乔亚斯:“搞错什么?”

    章驰手遥遥指向厅内正在讲话?的纪湛:“我让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

    乔亚斯愣了一下?,接着,笑出了声?。

    章驰:“你不信?”

    乔亚斯:“你当他是什么人了?”

    作为一个在金钱和权力,甚至于美貌的梯度都站得很高的人,屈尊降贵去讨好别人,跟太?阳从西边出来的概率有的一比。

    章驰:“赌么?”

    乔亚斯:“赌什么?”

    章驰指头捏

    住下?巴,迟疑片刻,说:“我让他把西装和领带当众脱掉,你给我100万。”

    在正式场合脱掉西装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对纪湛这种把礼仪刻在骨子里的人,做这种事,跟普通人跑到操场裸·奔没?有什么差别。

    乔亚斯:“你开什么玩笑。”

    章驰:“赌输了,我再也不出现在他身边。”

    协商完毕,乔亚斯身体侧靠在门口——这个位置的视线最清晰,她盯住章驰的背影,眼睁睁地见她走到纪湛身边,把纪湛从沙发?上叫起来,说了没?有几句话?,纪湛开始开始解外套的扣子。

    扣子解完,外套脱了下?来,

    接着,配套的领带也摘了下?来。

    完完全全,一片素净的白?衬衫。

    章驰遥遥看向正扒着门框往这里看过来的乔亚斯,手指头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张了张嘴,口型是——“我赢了”。

    章驰走向乔亚斯,在她震惊的目光中开口:“我知道,你一定很想问我是怎么让他听话?的,很简单,我告诉他我喜欢他穿白?衬衫,不喜欢西装外套,也不喜欢他的领带,他马上脱掉了,怕惹了我不高兴。”

    乔亚斯想要爆粗口。

    教?养让她忍住了。

    章驰:“是不是气死了?没?有办法?,有时候我也不明白?,他干嘛总对着我死缠烂打。好多东西,我不想要,他非要塞给我。我从他那里听说过你,曾经他也很欣赏你,直到他遇见了我。真可惜,有时候,人就是出现的时机不对。”

    “要是没?有我,说不定你们俩早成了。”

    乔亚斯气得发?抖,手指向章驰的鼻子,“你”“你”“你”了半天,最终只“你”出来个“你撒谎!”

    “我说,你不信,证据就在这里,你又?不信。我这个人不缺钱,100万就留给你自己治病吧,”章驰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这里的病不好治,得花很多钱。我这个人很大方的,你都请我吃3000块一克的糖豆了,怎么说,我也得给你回个礼吧。”

    3000块被她重?音咬读。

    章驰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愤怒的喘气声?,压抑着的嘶吼,像痰卡住了喉咙似的。

    效果比她预想的还要好。

    攻击他人最重?要的不是拿出自己最擅长的手段,而是打击别人最在意的点。

    乔亚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在意。

    不过……

    章驰“啧”了一声?。

    赢了也不爽。

    跟小孩过家家似的。

    ***

    安排妥当,费林飞走回宴会厅。

    不知道为什么,乔亚斯的态度发?生了大转变,主?动找到他,说要跟他合作。

    费林飞:“好,只要你保证把纪湛带走。”

    乔亚斯抿了抿唇:“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费林飞:“知道什么?”

    乔亚斯:“那个女?人对纪湛来说很重?要,她如果消失掉,纪湛反应会很强烈——这就是你的潜台词。”

    费林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从西装口袋掏出来一小袋白?色的粉末,说:“只要你按我说的办。我会让她永远消失。”

    第244章 进身之阶19

    章驰往纪湛身边走去。

    他正站在一处移动吧台前喝红酒, 手指捏住细长的杯颈,微微摇晃,酒液进入他锋锐的唇角, 通过略带迷离的眼神判断, 他好?像是?有点醉了。

    通过他半天?都没有下去多少的酒来判断, 他是?个演戏的老手。

    走到移动吧台前,章驰伸手掏了块蛋糕,耳边响起?了纪湛的声音:“费林飞在我的西装外套和领带上做了手脚?”

    语调平直中带着质问,很明显, 没醉。

    经过这么一小段时?间?的冷静,也许他已经发?现了什么。

    章驰将蛋糕塞进嘴里:“也许, 我看见他手指碰到了你的外套和领带。”

    纪湛:“你觉得在这么短的接触时?间?内,他能动点什么手脚?”

    章驰:“猜不到。他的本事太大了。”

    纪湛:“哦。”

    章驰不再发?言。

    纪湛放下酒杯:“你撒谎的时?候总是?这么理直气?壮吗?”

    章驰:“……”

    纪湛张了张嘴,在他还想要?多说两句的时?候,乔亚斯走了过来, 跟乔亚斯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刚才在那场沙发?上的讨论?中出现过, 按照座位的顺序来看, 是?个身份不低的人——他就坐在能源部部长的身边。

    男人叫走了纪湛,用一种很隐晦的语言,指示他往庄园的二楼走,纪湛率先上楼,乔亚斯似乎也要?参与这场谈话,不知是?不是?为了避嫌,在纪湛消失在楼梯一会儿之后?, 她才开始往楼上走。

    最后?上楼的是?那个男人。

    纪湛对她也并非和盘托出。

    至少在这里,他并没有让她参与到很多“秘密”中来。

    从一开始, 纪湛通知她去接人的时?候,就没有详细说过日程的安排。

    ——直到他确认出发?。

    她目前知道的所?有信息,都是?纪湛为了自己的安全,必要?让她悉知的。

    除此之外,他并没有透露过自己正在进行中的事业。

    包括,为什么海恩科技会突然升级手段,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一定?要?将他杀掉。

    他一笔带过,说自己“风头太盛”。

    章驰一口接一口吃着甜点。

    抹茶味的冰淇淋蛋糕是?里面最好?吃的,比草莓塔好?吃,最难吃的是?榴莲巧克力,一股浓郁的酸味。

    食物很丰盛,在这种觥筹交错的场合,温馨的音乐 ,华丽的设计感的组合灯,叠加起?来,会给人一种很不真实的美好?。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穿着昂贵的礼服,带着贵价的珠宝,空气?都弥漫着香甜的味道。

    一个世外桃源。

    跟现在安新市每天?晚上都像妖魔鬼怪开大会的混乱氛围格格不入。

    唯一给这些人带来的麻烦,大概就是?躲着媒体,不在这样敏感的时?期,展示自己诱惑和惬意的生活,以免成为最闪亮的那个靶子。

    难不成纪湛真的要?当党魁?

    这个想法跳出来,记忆衔接到周宇曾经在卡斯的地下停车场说过的话。

    他想要?站到最高的位置,不惜推翻自己所?代?表的阶级和利益。

    一个野心勃勃的人。

    一个狂妄的赌徒。

    在他站到这么高的位置之前,他得罪过多少人,又处置过多少人?

    思绪发?散的时?候,楼梯上走下来一个人。

    乔亚斯。

    她穿着红色的一字领长礼服,带着粉色的宝石项链,方形的耳环中间?镶嵌着同样颜色的钻石,贴身的礼服很好?地勾勒出她身体的曲线,下楼的时?候,露出前半部分的鞋头,也是?闪闪发?光的碎钻。头发?盘在后?脑勺,露出袖长的脖子。

    平心而论?,在她不那么气?急败坏的时?候,会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高贵。

    她走路的样子像一只天?鹅。

    从楼上下来,用很漫不经心的目光打量在大厅中喝酒聊天?的人。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移动吧台前。

    她走下来。

    吸引了相当多的目光之后?,走到了章驰面前。

    由于刚才的一出小闹剧,那些目光同时?也聚焦到了章驰身上。

    乔亚斯叫住一个正从楼上下来的服务生,从托盘上拿了两杯酒,递给章驰一杯。

    “抱歉,刚才冒犯到你。我总是?这样,做一些很蠢的事,我恳请你的原谅。”

    说着,她冲章驰举了举杯子。

    章驰端起?酒杯,她闻了闻,晃动杯中的红酒,酒杯被端到眼睛的位置,隔着两层弧形的透光玻璃,她悄悄窥看乔亚斯的表情?。

    表情?是?“快点喝”。

    潜台词是“我在杯子里下了毒”。

    章驰面无表情地将杯子放了下来。

    乔亚斯:“你不肯原谅我吗?”

    章驰:“我们去外面聊吧。”

    乔亚斯蹙眉。

    章驰:“这里的人太多了,你也不想让他们听见什么不好?的东西吧?”

    ***

    等人是?一个很需要?耐心的活。

    泰迈尔适应良好?。

    作为一个拥有十五年驾龄的司机。

    但他旁边坐着的赛乐就没有这样优秀的品质。

    他一直在抽烟,烟味在车子里面饶来绕去,带着一点薄荷的味道,但更多的是?难闻的焦油味。

    如果老板在这里的话,他肯定?不会抽烟。

    但老板不在这里。

    车里面只有一个被抓来的黑客,以及他这个无足轻重的司机。

    没有考虑到他们对烟味的接受能力。

    泰迈尔:“老板来了,闻到车里的烟味,你就等着被骂吧。”

    赛乐正在将烟嘴往嘴里放,听到这句话,伸到嘴边的手顿了下。烟拿开,他说:“话真多。”

    老板没有说什么时?候来,可能因为等待的时?间?过久,造成一种,他一时?半会都不会过来的错觉。但万一,他很快就出来了呢。

    他会被骂得很惨。

    赛乐掐掉烟。

    因为漫长的等待造成的焦虑没有被香烟抚平,他开始挠自己的头发?。

    老板叫他过来送药。

    一种新型的□□,吃下药,人会陷入昏迷状态长达三天?。

    老板说那个坏事的叫魏易的女人就在这里。

    她的尸体不能够留在庄园,这里也不能够成为第一案发?现场,这样会给他们惹上麻烦,也给其他来参加宴会的人惹上麻烦。

    她需要?被制造成失踪。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偷偷离开了庄园,也不知道消失在了什么地方。

    这里没有监控,就算她失踪了,也不会有警察上门办案——来参加这场宴会的人不会傻到向警察举报这场失踪案。

    也包括纪湛。

    叫上警察,来看看这些赫赫有名的上流人士的周末活动,把所?有人带走,当做犯人审问一遍,把消息走漏立志于揭露政府丑闻的媒体、杂志,把一桩小麻烦,闹成不可收场的大麻烦。

    ——除非他脑子被驴踢了。

    赛乐低头看了一眼手表。

    电子手表,四个橙色的数字,占据了五分之四的屏幕。

    21:13。

    夜已经很黑了,郊外能够看见星星,庄园周围没有别的建筑物,他们的车停在草坪外面,光是?走路过来,都至少需要?十?分钟。

    没人能看见他们的动静。

    他们也看不见庄园里面的动静。

    唯一能做的还是?等待。

    在漆黑的夜色之中,出于隐蔽需要?,车子没有开灯,里头黑漆漆一片。

    现在已经很少有地方能够见到这样的黑了。

    在从前,黑是?落后?的表现。

    没有电灯,燃木柴,点蜡烛,点煤油灯,一黑下来,所?有人都要?去睡觉。

    在现在,黑是?有钱的表现。

    有钱人占据最好?的地块,把邻居都赶走,把房子修在偏远的,风景最好?的地方,打开窗户往外面看,一点也见不到光污染。

    穷人很多,所?以穷人住的地方最热闹,热闹的地方从早到晚的开着灯。

    到凌晨两三点,没有关灯的,除了高楼里不分昼夜玩乐的公?子哥,就是?鸽子笼附近还在做生意的小摊贩。

    曾经,他属于后?者。

    从出生就被父母耳提面命,一定?要?从北区逃出去。不要?跟他们一样当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的穷人。他努力读书,成了屈指可数的获得海恩科技资助的贫困生,上了大学?,被当做励志人物受到新闻播报。

    曾经,还有电影公?司出资买下了他的故事。

    电影最终没有拍。

    在他赚钱之后?,他把故事买了回来。

    在人有钱之后?,忽然就很讨厌被人同情?。

    一群明明什么都不是?的人,从他卑微难堪的过去中找到自信,还自我陶醉成拥有同情?心的大善人。

    一片叶子被风吹到前挡风玻璃。

    跟只站不稳的仓鼠一样,滑上滑下半天?,又被风吹走。

    赛乐突然清醒过来。

    安静的是?他这种人总是?不经意面临的审判。

    稍不注意,就会像现在这样,产生没有任何意义的后?悔。

    如果他当初没有接受海恩科技的资助,也许不会成为费林飞的走狗,如果当初,他没有尝到钱的好?处,也许不会走到现在这条路。

    他明明从前,以为自己会有能力,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他还曾经是?别人眼中的榜样。

    赛乐伸出手,手洗得很干净,除了自己之外,没人能看出来曾经沾过多少血。

    不过,那也不是?他的问题。

    如果他生来就是?有钱人的话,他也一样会选择善良的。

    不是?他不选择善良,是?他还不够有钱。

    下辈子再选择善良好?了。

    21:20。

    车门被敲响了。

    费林飞背着一个女人上了后?排车座。

    车直接驶走,到半路的时?候,车内的灯才打开,透过后?视镜,赛乐看见那个女人闭着眼睛,身体软趴趴地靠在座椅背上,头仰向天?花板,一副要?倒不倒的样子,随着车子的转向,一会往坐在左边的黑客身上偏,一会儿往坐在右边的费林飞身上偏。

    看上去是?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了。

    赛乐松了一口气?。

    他的任务是?杀掉这个女人。

    费林飞不会当那个直接的刽子手,他曾经做过这种傻事,被人看到,被新闻扩散,花了很大功夫才摆平。

    他现在只会把人抓过来,让他动手。

    东窗事发?,他就是?海恩科技的替罪羊。

    这个女人的本事不小,她杀掉了费林飞派出去的杀手,以及最新研制的仿生人,一个很昂贵的试验品。

    也难怪费林飞这么生气?。

    车子行进的过程中,赛乐还是?时?不时?就要?看一眼右后?视镜。

    这个女人的脸看起?来很无害,身材也并不魁梧。

    一个危险人物。

    矛盾的人总是?会让人生出更多的探究。

    探究到车停下来。

    车停下来,他开始掏枪。

    停车的区域太黑,车的大灯和车内的顶灯同时?打开,微弱的光柱照亮了大概五米之内的区域,能看见粗壮的树根,枯败的荒草,还有影影绰绰的叶片,车有一点歪,仔细看,右侧的轮胎压在了一块石头上。

    一处人迹罕至的密林。

    没有监控,没有人工打造的平整道路,在这里把人杀掉,抛尸,不知道十?年之内,有没有人能够采集齐全她的尸骨。

    作为一个医学?生,他还擅长分尸。

    工具放在后?备箱。

    枪拿出来,费林飞让他先下车。

    司机已经在停车的同时?打开了后?备箱,赛乐从右侧绕道到后?备箱前,拎出来装工具的保险箱,走到车旁边大概两米开外的一处平地。

    脚底踩着一层水,湿漉漉的,走起?路来“啪嗒”“啪嗒”的响。

    四周过于的安静,走路的声音也被放大,过了好?一会儿,这片寂静的黑暗也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呼吸声,踩水声,裤子布料因为走动发?出来的摩擦声。

    费林飞没有出来。

    赛乐转过头,车门就在这时?“咔哒”打开。

    他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出事。

    费林飞拉开车门,拖住章驰的手腕将人往车外拉,受到重力的影响,章驰倒了下来

    ,从靠着背椅的姿态变成了单边倒在坐垫上,只有头露在车外,费林飞脚踩住地面,两手并用开始拖拽章驰的肩膀,就在这时?,他的手腕被抓住了。

    他抬起?头,看见一双陡然睁开的眼睛。

    第245章 进身之阶20

    “啊!”

    费林飞身子猛地一震, 双臂向外颤动,那双抓住他胳膊的手像蟒蛇一样绕紧——他竟然甩不掉她!

    一阵微弱的人为?带动的风从面前拂过,下一秒,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飞了起?来。

    砰——脑袋撞在坚硬的车门上, 冰冷的合金从头?皮划过, 刮动被发胶凝固的短发,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倒。

    他被拉回了车里!

    章驰掐住费林飞的脖子,把他从牙齿磕到坐垫的状态调整到身体斜立,正面对?着车顶, 只有双脚露在车外。

    一个相当扭曲的姿势,费林飞只能够蹬腿, 但越往前蹬腿,身体反而?下滑得?越发严重,直到最后,他彻底躺倒, 仅仅靠章驰手部的力量钳在座位上。

    动静惊动了站在车外观察环境的赛乐,从他的角度, 只能够看见费林飞卡在车门外面的腿, 赛乐握紧枪,喊了一声?:“老板?”

    老板没有回答。

    片刻,老板像条狗一样被拖了出来。

    那个本该昏迷过去的女人背抵住车门,右手将费林飞的脖子勒住,费林飞两只手向内攀上她的胳膊肘,指甲在皮肤外面剐蹭出一道血痕。女人皱了皱眉,一脚踢向费林飞的膝盖窝。

    “啊!”

    ——噗通!

    费林飞双膝外张跪在地上, 两个胳膊被人从肩膀抓住,滑动到手腕的位置掰直, 咔嚓又是一声?响。

    “啊——嗬啊!”

    车门打开,车后座浅黄色的灯光逃出来,照亮了费林飞的脸,他的脸憋得?通红,两条眉毛倒竖,像头?皮被人揪住似的,五官往上乱飞。

    现在他动不了了,那女人右手的胳膊插住他的内侧胳膊肘,他的双手无法放下,腹部反射性的往上弹起?,定制西装的扣子被崩开,露出来拉扯出横纹的衬衫,那女人一脚踩在他向后翻折的左脚上,费林飞再发出一声?尖叫,这尖叫比刚才任何一声?叫喊都要剧烈。

    惊飞了林子里面睡觉的鸟,叽叽喳喳,扑腾着从树上逃跑,树叶哗啦啦往下掉,砸在赛乐的头?顶。

    他猛然惊醒,掏枪对?准章驰的额头?。

    “啪”,保险在同时被拨开。

    “不准动!”

    章驰瞄了赛乐一眼。

    接着,她把费林飞从地上捞了起?来,挡在自己身前。费林飞身高接近一米九,脚趾骨已经被她踩断——就在刚才那一脚,现在跟个不倒翁似的,左摇右摆,偏偏站不直,不过即便如此,他的身高依然可以完全覆盖章驰的头?顶。

    赛乐的枪口无法瞄准,费林飞大骂了一句傻逼,司机就在这时下了车,身上带着枪,从后面将章驰包围。

    章驰:“叫你的人放下枪。”

    费林飞没有说话,他对?着章驰破口大骂。

    章驰一脚踩上他另一只脚的足跟,原地传来一声?杀猪般的尖叫。

    “叫你的人放下枪。”章驰脚下用力,“不然我打断你的腿,拆掉你的胳膊,把你的肚子掏个洞。”

    无论从语气还是内容上,这句话都不像是在开玩笑——她真的曾经给蚕的肚子掏了个洞。

    一个全副武装的仿生?人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费林飞痛到发木的小腿竟然还能够神经反射的发抖,带动着他喉咙打颤:“放下枪,放下枪……都他妈的给老子放下枪!”

    赛乐手心出汗,那把枪就跟黏在手掌中央一样,如果放下枪,他们根本就没有制衡这个女人的手段了,她挟持了费林飞,可以发号施令他们做任何事情?。

    费林飞:“放下枪!”

    司机放下了枪。

    赛乐的枪跃跃欲试要从半空下降,他的手腕已经呈现出往下弯折的趋势,不过这个动作太慢了,手腕弯了,脚才开始下沉,身体本来可以同一时间?调动的器官分?成了不同的时序,经过了大概十秒,他腿才呈现出彻底的弯折,身体在小幅度的移动中反而?将章驰对?得?更准,枪口缓缓下沉到湿濡的地面。

    这个姿势的机动性很强,只要他想,下一秒就可以把枪从地上掏出来。

    他在放枪的过程一直在用眼神进?行瞄准。

    “你再耍小动作,我先把你老板的手卸掉。”

    章驰左手勒住费林飞的脖子,右手拉开长到脚踝的银灰色裙摆,从大腿的位置取出来一个被绑好的刀把,一秒钟不到,空空如也的刀把上凝结出来一条三角棱柱状的冰刃。

    她拿刀扎穿了费林飞的手。

    像一串烧烤,从掌心肉最厚的地方穿过,保证无论怎样翻面,都不会随随便便掉下去。

    “啊——!”费林飞脖子向天上仰起?,额头?青筋暴起?,“把枪放下,你是个傻逼吗,听不懂人话,赛乐,给老子把枪放下!”

    赛乐放下枪。

    双手向上举起?,缓缓从地上起身。

    章驰:“白鸦,出来。”

    这句话的声?量比刚才更大,因为?它需要确保能够传输到车子里面。

    白鸦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从一开始被费林飞抓到,到后面看见曾经被他放鸽子的雇主被绑上车,再到现在,本来该是人质的前雇主反手绑架了这个赫赫有名的王八蛋。

    无论哪一个人,他都惹不起?。

    一个可以用拳头?把他“就地正法”,一个可以让别人用拳头?把他“就地正法”——把他扭送警察,或者找杀手一枪崩掉。

    还是后者更危险。

    他在安新市的势力太大了,就算他死?掉,还会有别人出手把他抓住。

    他根本惹不起?费林飞。

    白鸦迟疑了。

    屁股陷在座位里面,跟粘了强力胶似的。

    八风不动。

    章驰没有听见身后传来白鸦的动静。

    连身体试探性移动带来的摩擦音都没有。

    章驰:“谢谢你帮忙,白鸦,如果不是你,我还没有办法抓住他呢。”

    费林飞愣了一下,接着,诧异而?愤怒的吼声?。

    “你们是一伙的?!”

    泰迈尔和赛乐的视线在同一时间?聚焦到了后排车座。

    白鸦:“……”

    尼玛!

    好阴险!

    太阴险了!

    一滴汗水从白鸦的头?上滴了下来,大脑疯狂运转后得?出结论——刚才还剩下的两条路现在毫无悬念被堵死?一条。

    他唯一的选择是,出来,成为?她的帮手,同伙。

    费林飞不会相信他的清白。

    除了跟她绑在一起?,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以活命了。

    白鸦从车里走了出来。

    可能由于环境过于的安静,他的走路声?在这里显得?格外的响亮,“啪嗒”“啪嗒”,间?鸣着费林飞因为?疼痛发出来的喘息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汗水流得?更多了。

    明明这样冷的夜,从后背上,有一滴接一滴的汗水顺着脊梁骨的凹陷下落。

    章驰冲着赛乐抬了抬下巴:“把他的枪拿过来。”

    白鸦走过去,用僵硬的肢体捡起?了赛乐放在地上的枪。

    湿漉漉的,沾着水和泥土,沙子般的颗粒感,附着在加了防滑条的枪把上,硌得?掌心生?疼。

    章驰:“很好。去拿司机的枪。”

    费林飞终于忍受不住:“你想做什么?!”

    章驰没有回答他。

    恐惧在黑暗和静谧中滋生?。

    费林飞:“别杀我。”

    章驰没有说话。

    费林飞颤抖着声?音,像在向神祷告的信徒,语气卑微和祈求:“别杀我。”

    “啪嗒”“啪嗒”——

    踩着湿润的泥土和枯草,白鸦走到了司机跟前,他低着头?,不敢看司机的眼神,就这样蹲下来,捡起?另一把枪。

    现在他手里有了两把枪。

    两把已经上膛的枪。

    虽然没有开枪,但好像已经在掌心开始发烫,带着杀死?过什么东西的余温,带动着他的身体发热,呼吸急促。

    白鸦:“我、我拿到了。”

    “很好。”

    章驰一手掐住费林飞的脖子,一手拖着费林飞的腰,把人斜着往后拉拽,贴着黑色轿车的外壳,一直挪动到汽车后备箱的左侧。

    从这个角度,她可以看见所有人。

    “枪拿给我。”

    白鸦走了过来,递过司机的枪给章驰。

    这把枪更干净。

    司机站着的地方地面更干燥。

    疼痛将费林飞的神经绑架,他已经没有余力去思考更多的问题,他只想要知道最重要的问题的答案。

    “你想做什么?”

    章驰没有回答他,她将刀把重新插回大腿的简易底座,接过枪抬头?,来回扫视泰迈尔和赛乐的脸,最后,看向白鸦。

    “太多了,杀掉一个吧。”

    她的语气相当轻描淡写,好像点餐的时候跟服务生?说要茶还是要纯净水。

    赛乐和泰迈尔在瞬间?变色。

    泰迈尔:“我去你@#¥%¥#@#%¥#¥@#¥#@¥……”

    不堪入耳的脏话接二连三崩了出来。

    面对?生?死?的时候,他连形象和老板都不能顾及了。

    章驰:“朝他开枪。”

    白鸦:“我、我不会……我不敢……”

    话没有说完,司机扑向了白鸦。

    “砰。”

    血溅了白鸦满脸。

    司机倒了下去。

    两只眼睛睁大,左胸口的位置开了一个大洞,鲜红的血还在往外涌动,像坏了的水闸,他努力捂紧自己的胸膛。

    于事无补。

    一只能被浪花冲上岸边的鱼,本来就受了严重的伤。

    血越流越多,打湿了他站着那片本来干燥的地,他身体弹动,呜咽两声?,咽了气。

    章驰:“枪开得?很准。”

    白鸦双手举着枪,跌跌撞撞地后退。

    “不、不关我的事,我、我没有想开枪的,我没有想开枪的……都是你自己朝我扑上来的……我没想过朝你开枪的……”

    人已经死?了,他说的这些,别人也听不到。

    他说给谁听,谁又会来当他的法官呢?

    鲜血和尸体给本来就诡谲的夜色添加了更难解的谜团。

    费林飞:“别杀我……别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不敢杀我,你绝对?不敢杀我……”

    “我可以给你钱,我可以给你很多钱,你想要多少?钱?一百万,一千万?一个亿?十个亿,十个亿好不好?”费林飞嗓子哑到极致,牙齿上下打颤,“我给你十个亿,你放掉我,我给你十个亿,十个亿,好不好?”

    章驰:“十个亿?听上去是个很好的交易。”

    费林飞绝望的眼神突然被点亮,他不停地点头?:“你放了我,我给你。我马上给你。”

    章驰:“但是有的东西用钱买不到。你知道是什么吗?”

    费林飞愣了一下。

    章驰抓住费林飞的头?发,强迫他向后弯腰,用仰视的姿态对?视:“我的心情?。”

    “你坏了我的心情?。”

    费林飞:“我……”

    章驰将枪抵住费林飞的太阳穴:“你拔掉过别人的耳朵,掏空过别人的眼睛,打断过别人全身的骨头?——你说,那些小孩要是活过来,你给他们十个亿,他们会原谅你吗?”

    费林飞:“不、不是我做的……那些不是我做的!我去都没去过那里!我没参与过实验!”

    章驰:“我知道,是别人做的。那些研究员。”

    费林飞深呼吸了一下:“对?、对?对?对?……”

    章驰:“那你说,刚才是我杀的人,还是白鸦杀的人?”

    费林飞:“是他!”

    “是他杀的!”

    章驰:“答错了。”

    砰!

    枪打中了费林飞的小腿。

    “啊啊啊啊啊啊!”

    他跪倒在地。

    “奖励你一颗子弹。”

    章驰:“抱歉,没有提前告知你这个问题的彩头?。”

    温和的声?音,不高的声?调,在寂静的黑夜并不显得?突兀。

    可正因为?并不突兀,才会让人生?出后知后觉的恐惧。

    赛乐心脏狂跳。

    在刚才,他从后视镜窥看这个睡颜安静的女人时,没有想到情?形会发展到现在这样。

    她看起?来并不打算放过费林飞。

    她杀掉了司机,费林飞不在乎司机的命,也不在乎他的命,他只在乎他自己,所以让他们都卸下了武器。

    等费林飞死?了,也会轮到他。

    章驰:“你看起?来在打什么不好的算盘。”

    赛乐身体一僵。

    她在对?着他说话。

    章驰:“过来。”

    赛乐没有动。

    章驰举枪对?准赛乐:“过来。”

    赛乐吞了一下口水,迈开步子,慢慢走向章驰。等他走到差不多两米之外的时候,章驰开口道:“就站在这里。”

    赛乐停下脚步。

    章驰:“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先杀掉司机吗?”

    因为?他骂人。

    赛乐脑中浮出来这样一个答案。但这个答案太过显而?易见,于是他开始思考这件事从开始到目前所有的发展细节。

    思考完毕。

    赛乐:“因为?你们只有两个人。你挟持了我的老板,白鸦不能够同时瞄准我们两个。”

    想到刚才费林飞答错的“奖励”,赛乐又赶忙补充道:“杀掉我们当中的一个,会少?掉很多变数,泰迈尔——司机离白鸦最近,而?且他骂了你,所以你要让白鸦杀掉他。综合来看,最好是杀掉司机。”

    章驰:“你上学的时候成绩一定很好吧?”

    赛乐怔了一下——他不知道章驰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章驰:“每句话都在考虑得?分?点。”

    赛乐:“………………”

    章驰:“不过……”

    拖长的语调让赛乐的心脏悬到了最高点,他生?怕她说出来“答错”这两个字。这样,他也许就会像费林飞一样,吃下她奖励的一颗子弹。

    汗水从头?顶流下,审判的结果很快出炉——

    “没有答对?。”

    赛乐呼吸骤停。

    很久很久,到他脸都白掉的地步,才重新开始工作,挽救他差点就没有的心跳。

    章驰拿枪敲了敲跪在地上的脑袋:“我不杀你,是因为?他叫了你的名字。赛乐。”

    费林飞吃痛,身体往侧边倒过去,章驰用手将人扶正,费林飞痛到失去理智,愤怒冲破了他现在残存的理智,他开始破口大骂。

    没有人理会他的骂声?。

    无论章驰,赛乐,还是仍然陷入呆愣的白鸦。

    赛乐开始回忆。

    确实,费林飞刚才叫过他的名字。

    他让他放下枪。

    章驰:“恭喜你,你的运气很好。因为?我懒得?多问名字了。”

    这句话的音量不高,因为?费林飞的骂声?太大,赛乐花了一些时间?,拼凑出完整的句子——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听错了。

    没有人会问死?人的名字。

    因为?他们注定要死?。

    这句话的隐喻是,他也许有活命的机会。

    章驰拿枪继续敲击费林飞的脑袋:“我之前说早晚有一天会杀掉你。”

    “择日?不如撞日?。”

    “要不,你就今天去死?好了。”

    “你这个臭虫,蝼蚁,底层出来的垃圾,一辈子舔人臭脚的贱民,废物?,只配喝老子的洗脚水的贱民,你杀吧,你杀了我,海恩科技不会放过你的,我的人一定会抓你的全家出来,一个个杀死?,你会死?得?很惨,你一定会死?得?比我还惨——!”

    章驰笑了。

    “跪在别人的脚下说这些话,你不觉得?可笑吗?”

    费林飞被敲得?脑袋乱晃,眼神已经无法聚焦了,嘴还在那里开炮:“贱民,你这个贱民!你一定会死?得?很惨!我一只手就可以把你给碾死?,你这条下水道出来的蛆虫……”

    章驰抬头?看向赛乐:“他很吵,你不觉得?吗?”

    赛乐不想回答,但他脑子里被“答错了”的阴影环绕。在考场上,交出白卷,也是答错的一种。

    “是,很吵。”赛乐颤抖着说。

    章驰:“你很识时务。”

    “你是他的什么人?”

    赛乐:“助理,我只是个助理。”

    章驰:“唔,猜到了。”

    “不过,能跟着费林飞来这种地方,应该也不是个一般的助理吧?”

    秘密知道的人越多,泄密的可能就越大。

    来这种地方,多半也是个心腹。

    赛乐没有敢说话。

    费林飞停下谩骂,嗤笑一声?,很“好心”的替这个临阵倒戈的助手做出了解释:“当然,他是我最信任的助理,就是他告诉我,你跟纪湛像狗一样在商场里面乱窜,他放出来老鼠,因为?你们想要找到他,他策划杀掉你,他是宝石骑士的中转站,你知道什么是中转站吗?”

    “宝石骑士发给他命令,他在商场后台控制所有人。”

    “就是他策划让杀手围堵你们。”

    “你应该杀掉他,你杀错人了,你不该杀司机,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赛乐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这样想撕掉费林飞的嘴。

    章驰:“哦,原来就是你啊。”

    她开始仔细打量赛乐。

    深褐色休闲夹克,黑色运动鞋,黑色的裤子,看上去挺简单,就是每件衣服上面都有一个相当明显的向上的马赛克箭头?——她见过这个图案。

    在城市的摩天大楼上,在商场的玻璃幕墙上,经常会有这个品牌的广告。

    很昂

    贵的奢侈品。

    他的手上还带着一块表。

    上面有闪闪发光的钻石。

    人长得?并不魁梧,身材也不算高,他的脸平平无奇,但棱角凸出,本来不算瘦,却给人一种嶙峋的感觉,即使有这些昂贵体面的叠加,也掩盖不了他身上那股亡命之徒的味道。

    赛乐苍白着脸摇头?:“是费林飞,不是我,我都是听他的话……”

    章驰打断他:“还有谁知道你今晚跟着费林飞出来过?”

    赛乐愣了一下,思索片刻,摇头?:“没有人知道。我是临时被叫过来的。宴会不允许使用终端,费林飞偷偷跑出来给我打电话,他想知道你们……你和纪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擅自做出的行动,费威都不知情?——”

    章驰:“费威?”

    赛乐:“费林飞的父亲。”

    章驰:“哦,你继续。”

    赛乐被打断,脑子又开始重新组织语言:“如果费威知道,他不会允许费林飞做这种事的。这场宴会来了很多重要人物?,会冒很大的风险,杀你是费林飞的考量。费威没有管过这件事,垃圾岛的工作全都由费林飞一个人管,他们只在乎纪湛。”

    章驰:“费威只想杀纪湛?”

    赛乐点头?。

    费林飞一下就明白赛乐在打什么主意——他要让这个女人知道放过他没有后顾之忧。

    费林飞:“我爸不会放过你的。只要你敢杀我,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赛乐:“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今天晚上发生?的事。”

    费林飞对?着赛乐破口大骂。

    赛乐无动于衷地继续保证:“我会处理尸体。”

    费林飞:“你他妈的,狗东西,狗废物?,垃圾@#¥!#@%@#¥%@#……”

    赛乐指了指身后的工具箱:“我帮他处理过很多人的尸体。”

    章驰:“哦,你还是个专家?”

    费林飞的骂声?更大了。

    赛乐:“费林飞和司机同时失踪,这一路上都没有摄像头?,我提前查过了,你回去宴会,没有人会怀疑到你身上,我留在这里,帮你处理他们两个人的尸体。”

    费林飞:“我去你¥#%¥@#¥#@¥@#!”

    第246章 进身之阶21

    章驰:“你很聪明。”

    “怎么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紧张的?心情因为这一句若有似无的?保证安定许多。

    赛乐:“我的?嘴巴很严, 我不会告诉别人任何关于你的?事情。我——”

    章驰:“打?住。”

    赛乐打?住了?——其实他还有很多用来?证明自己?有用和可靠的?理由没有说出来?。

    不过?他才不是费林飞。

    那样不知道看人脸色。

    章驰朝白鸦抬了?抬下巴,从惊愕中回过?来?神的?白鸦迟疑片刻,往章驰眼神示意的?方向走。

    她的?眼神划过?一个弧线扫向了?在她身前两?米开外的?赛乐。

    白鸦从车头绕了?一圈, 快到赛乐身前的?时?候, 又听章驰开口道:“就停这里。你有带终端吗?”

    白鸦点头:“带了?。”

    章驰:“枪放在车顶, 终端拿给我。”

    虽然白鸦不太可能在这个时?候反水,但在她使用终端的?时?候,始终会有分神的?可能。

    白鸦将枪放在车顶,掏出终端, 走上前,双手递上。

    章驰瞄了?一眼终端漆黑的?屏幕, 没有接:“你不解锁,是因为觉得我是想拿终端当砖头用吗?”

    白鸦:“……”

    白鸦抓回来?终端,三两?下解锁,将终端调转180度, 保证屏幕正面朝向章驰,重?新递给了?章驰。

    章驰一脚把费林飞踹翻在地, 脚踩在他的?背上, 一手接过?终端,另一只拿枪的?手朝赛乐抬了?抬:“现在你有一个活命的?机会。”

    赛乐呼吸变急。

    章驰:“把你的?工具箱拿过?来?,等等,你别去——白鸦,把他的?工具箱拿过?来?。”

    白鸦朝赛乐身后走去,铝制的?工具箱有一定的?重?量,带动着他的?脚步变沉, 一脚一脚陷进泥里,最终, 他将工具箱带回到了?刚才所站的?位置。

    章驰:“打?开它。”

    工具箱没有密码,白鸦蹲下身,找到卡扣,“咔哒”就打?开。

    箱子里头被黑色绒布包裹,工具就分门别类的?摆放在左右,各种?款式都有,小的?金属榔头,弹簧刀,厚薄不一的?手术刀,橡胶手套,薄款雨衣,还有消毒液。

    没有机关,没有更?多的?枪,就是一个正常的?“工具箱”。

    章驰:“挑一把你最趁手的?工具。”

    只在一瞬间,赛乐就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

    赛乐:“我……”

    章驰:“你不敢?”

    费林飞停下谩骂,他瞪大眼睛看着赛乐:“你敢对我动手?!”

    赛乐躲开费林飞的?眼睛,苍白的?脸色反而?开始回暖:“他这种?人,死有余辜。”

    章驰开启终端的?摄录功能,她一脚将又开始喋喋不休骂人的?费林飞踢到赛乐的?身前,人完全?躺在了?地上,由于中弹加骨折,他尝试滚了?几次,都没办法?从地上爬起来?。

    定制西装满是泥土,精心梳理的?头发乱作一团,费林飞侧过?脸,可能是姿态的?缘故,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处于怎样狼狈的?地位。

    “别、别杀我……”

    他开始求饶。

    赛乐朝工具箱走去,蹲下身,戴上橡胶手套,穿上雨衣,从里头挑出来?一把20cm左右的?弹簧刀。

    “求求你、不要杀我……”

    “赛乐……赛乐……”

    “不要杀我……”

    “赛乐……”

    “赛乐……你凭什么杀我……你凭什么杀我……如果不是我……如果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你凭什么杀我……”

    沙哑和颤抖的?呼唤没有让赛乐的?动作有丝毫的?暂停,费林飞拼命从地上翻身,仰头看向在一旁摄录的?魏易。

    “魏易……”

    “魏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求求你,你放过?我吧,你放过?我吧!”

    他被插穿的?掌心已经被鲜血染红,连带指头都开始颤动,即使这样,仍然撑着身体,试图往章驰所在的?方向爬。

    “我错了?,我错了?,你放过?我……我给你钱,我有很多很多钱,你放了?我吧,你放了?我吧,别让他动手,别让他动——啊!”

    刀插进了?费林飞的?心脏。

    刀拔出来?,血溅在了?雨衣上,手套上,温热的?血在顷刻间染透了?西装外套,一滴又一滴,顺着腰线往泥土里面滴。

    “呃啊——!”

    赛乐又朝同一个位置捅出第二刀。

    第三刀。

    第四刀。

    ……

    直到费林飞的叫喊渐渐变得微弱,他的?刀也?没有停下。

    作为一个医学生,他似乎非常明白人体的脆弱部位。

    捅完心脏,他又开始去割费林飞的?脖子,接着,脾脏,胃袋,好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屠夫,找准部位,没有丝毫疑虑,下刀,下刀,下刀……

    费林飞早已经死了。

    他的?刀还没有停下。

    他脸色比地上挣扎着死去的?费林飞还要狰狞。

    像是一场谋划已久的?复仇,所有的?痛苦都必须要此刻完全释放,否则,余毒就将永久的?留在体内,再也没有洗刷干净的一天。

    章驰皱眉:“够了?!”

    赛乐恍若未闻。

    他的?刀还在费林飞的?身上游走,费林飞的?脸被他刮破,这一次,即将落下的?地方是费林飞不肯闭上的?眼睛。

    在他的?刀即将捅穿眼球的?时?候,章驰关掉了?摄录,一脚将赛乐踹飞。

    “我说够了?。”

    好像从一场梦魇中醒来?,赛乐身体一震,看着自己?的?手,满脸都是悚然。

    章驰:“他已经死了?。”

    赛乐惊慌失措地从地上爬起来?:“我……”

    章驰打?断他:“我已经把一切都录了?下来?,如果你敢跟海恩科技告密,你知道后果会是怎样。”

    他当然知道。

    海恩科技不会放过?他。

    杀掉费林飞,

    是他的?投诚书。从此之后,他们?就成为了?同谋。

    这是她留下他性命的?前提。

    他没有别的?路可以?选了?。

    这样的?人才值得信任。

    赛乐:“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章驰将终端丢给白鸦:“录像发到我的?终端上。”

    白鸦接住终端,好像一个烫手山芋,碰都不敢多碰,哆哆嗦嗦就塞进了?裤兜。

    章驰:“拿出来?。”

    白鸦:“……”

    白鸦把终端又掏了?出来?。

    章驰抬手指了?指赛乐:“把他的?联系方式和住址记下来?,跟录像一起,传到我的?终端上。”

    白鸦和赛乐交换了?联系方式。

    白鸦将所有信息打?包加密,传给了?章驰的?终端。

    章驰确认发送完毕,转头看向赛乐:“希望你不要换掉终端号码,不要从海恩科技辞职,搬家之前,也?请提前告知我,我留下你的?命,是因为觉得你还有用。”

    赛乐的?脸色在这时?候又开始变得难看了?。

    要挟。

    他要从此为她办事。

    否则,她泄露录像,他就会被海恩科技追杀到天涯海角。

    章驰:“明白了?吗?”

    赛乐:“我明白。”

    章驰分别指了?指费林飞和司机的?尸体:“你留在这里处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应该不会留下太多的?痕迹,你觉得呢?”

    赛乐:“我会处理干净的?。尸体,电子设备,我能消除一切证据。”

    章驰:“车我会开走,你自己?走回去。”

    这里是郊外,不知道要走多少个小时?才能够找到公共交通的?站点。

    加上处理尸体的?时?间,大概,今天晚上,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很麻烦,但没有办法?拒绝。

    赛乐点头。

    章驰伸出手:“很好。赛乐。合作愉快。”

    赛乐伸出手,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还戴着手套,手上沾满了?血,取下来?,再伸出去握手。

    对方的?手指带着温度。

    但突然之间,他感觉到寒冷。

    物理上的?接触反而?是突破心理防线最好的?手段。

    她是故意的?。

    他现在脸上的?慌张一定被对方尽收眼底。

    他在跟魔鬼做交易。

    可是……

    他早就跟魔鬼做过?交易。

    赛乐:“合作愉快。”

    章驰放下手。

    “借用一下你工具箱的?消毒液。”

    消毒液是特质的?,滴在血渍上面,不需要加任何别的?液体或者纯净水,马上就能够将血迹掩盖,不过?,即便如此,白鸦依然脱掉了?身上带血的?外套,就扔在这里,剪碎,刨坑埋进去。

    大概十?来?分钟,章驰和白鸦都将身上沾有“污渍”的?地方清理完毕,包括鞋底陷进去的?泥土和碾碎的?枯草。

    从司机身上掏出车钥匙,章驰丢给了?白鸦。

    “你开车。”

    白鸦坐上驾驶座,绑好安全?带,正要启动汽车的?时?候,又听见副驾驶坐着的?章驰发话:“把行车记录仪改掉。”

    白鸦点头。

    过?一会儿,他抬起头:“行车记录仪没有打?开,上一次开启的?时?间是昨天早上,关闭的?时?间是今天中午。”

    章驰:“唔,他的?保密工作倒是做得挺好。”

    无论是来?宴会,还是杀掉她,被人调查,都不会有任何的?记录。

    章驰:“那算了?。等到了?目的?地,把行驶里程抹掉从会场到这里的?来?回。”

    白鸦:“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章驰:“怎么还不开车?”

    白鸦:“哦,哦!开车、开车……”

    轮胎在石头上碾过?,在差点撞到树上的?时?候一个急刹,白鸦猛打?方向盘,总算将车完好无损地掉头,他额头出了?一把冷汗,章驰忍不住出声提醒:“你紧张什么?”

    白鸦:“……”你说我紧张什么!

    白鸦换了?一个话题:“我们?要去哪儿?”

    章驰:“宴会。”

    白鸦愣了?一下。

    章驰:“车不开回去,等着人顺着车子找过?来?吗?”

    车头摆正,白鸦猛踩了?一脚油门。

    车子减震不错,在这样起伏的?路况也?能够保持平衡,车头车尾的?大灯都亮着,车窗没有关上,在加速之后,检测到环境狭窄而?收拢的?后视镜又自动打?开。

    后视镜里头能够看见赛乐的?身影。

    他蹲在地上,手上带着一副黑色的?胶手套,先?前一直埋着的?头突然抬了?起来?,脸色一半藏在黑暗中,一半被车灯照亮,隔得太远,很难第一时?间去辨认他的?眼神。

    他目送车子离开。

    等后视镜的?人已经缩成了?一个小点,章驰关上了?车窗玻璃。

    “今天晚上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

    白鸦猛点头:“我知道。”

    章驰:“就算有人查到你,你也?没有见过?我,没有见过?赛乐。”

    白鸦点头,点到一半,定住,背上惊出冷汗。

    他差点没有想到——如果费林飞失踪,有人要调查费林飞的?死,会从他失踪那天开始,往前怀疑他联系过?的?所有人。

    尤其,陌生人。

    费林飞的?终端会被赛乐销毁,但,那个供述他给费林飞的?帮派分子,知道他被费林飞找过?。

    很小的?概率,有人怀疑上那个帮派分子,再然后,把给他抓出来?。

    章驰:“你是怎么跟费林飞联系上的??”

    白鸦:“我被人卖了?。”

    章驰:“北区的?人?”

    白鸦:“嗯。一个倒卖机械义肢的?。”

    倒卖机械义肢,就是偷别人的?货,再拿到黑市卖钱。

    章驰:“能封住那个人的?嘴吗?”

    白鸦迟疑片刻,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很难,我也?找不到他了?……费林飞放走了?他,交换的?条件是把我供出来?,他也?不是傻子,放出来?,立刻就跑了?。他不想被警察找上门。”

    “人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

    “北区,南区,甚至其他地方。都有可能。风头没过?,他应该不会再出现。”

    章驰:“察觉到任何问题,提前联系我。”

    白鸦点头。

    车行驶到一半,路况变好,地面已经没有泥土和碎叶,章驰又让白鸦把车停下,两?个人下车清理掉轮胎里面卡住的?泥土。

    尤其是那些卡着血和枯草的?部分。

    城市里面没有这样的?路面情况。

    白鸦一边照做,一边偷偷地打?量章驰——

    看起来?是个杀人放火的?惯犯。

    连这种?细节都不放过?。

    陡然,他又想到了?当初发过?给她的?那条信息。

    希望这个惯犯的?记性不太好,不会记住他曾经犯过?的?一些小小的?错误。

    虔诚的?祈祷并没有得到上帝的?赐福,可能由于他刚刚才对司机犯下一个错误,现在他应该得到的?是惩罚。

    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你走之前,给我发过?一条信息吗?”

    白鸦:“!”

    第247章 进身之阶22

    庄园。

    乔亚斯的声音在发抖, 带动着肩膀一起出现小幅度的颤动,风吹动她的钻石耳环,花园的灯光微弱, 就一盏高高直立的落地灯, 淡黄色的微光没有喧宾夺主, 跟宴会大厅比起来?,这里很不起眼。

    即使?这样不起眼,纪湛依然放低了?声音。

    “没有关系,慢慢讲。”

    乔亚斯:“费、费林飞让我给她下药……她来?找我……问我是什?么药……”

    纪湛:“她识破你了??”

    乔亚斯点头一下, 接着,摇了?一下头, 伸出右手的胳膊,那上面有一道非常明显的淤青,就在手腕的位置,即使?在这样暗淡的灯光下, 依然清晰可见。

    “她、她威胁我……”乔亚斯边说?,边抬头看纪湛的脸色, 发现那张脸上的风度和温和不改, 声音稳定下来?,继续道,“她说?如果我不配合她,她就会……就会处置我……我很害怕,她的意思是,她可能会杀掉我……”

    纪湛:“她没有明说?,是吗?”

    乔亚斯点头, 语气又呈现出慌张:“她没有这样说?。但我感?觉到……我就是感?觉到,所?以我配合了?她。我把她交给了?费林飞。”

    真正的重点只?在最后一句话。

    乔亚斯:“对、对不起……我应该第?一时间去找你的……但、但是她不让我告诉你, 她自己去了?……”

    纪湛:“你知道费林飞带了?几个人吗?”

    乔亚斯摇头:“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止一个人。他的司机在外面等他。”

    纪湛的表情终于开始变化——他皱了?一下眉。

    乔亚斯捂住脸:“我、对不起……我,我应该第?一时间去找你的。都是我的错……如果……如果我拦住她……”

    如果拦住她,也许她不会去送死。

    说?不清楚是愧疚,亦或是庆幸,还是,两者都有——很多时候,事情的曲折并不影响最后发生?的结果。

    她对于结果没有异议。

    但这样不对。

    她清楚的知道,这样不对。

    纪湛擦去她眼角即将流出来?的眼泪:“没有关系。这不是你的错。”

    乔亚斯脸色大松:“纪湛……”

    纪湛掌住她靠过来?的身体:“这件事跟你没有任何的关系,无论任何人问起来?,你没有跟她有过联系,也没有跟费林飞有过联系。知道吗?”

    乔亚斯点头:“我知道了?。”

    纪湛:“现在回去。不要哭,你没有错,所?以不要哭。”

    他强调道,“不要让别人怀疑你。”

    乔亚斯胸脯起伏,收了?最后一滴即将掉下来?的眼泪。

    她看起来?还是跟刚刚来?时一样的高傲,这副闪闪发光的昂贵着装很容易掩盖了?她这个人本来?的色彩。

    在此?刻,这是最好的喧宾夺主。

    纪湛松开掌住她肩膀的手:“好。很好。”

    乔亚斯往宴会大厅的方向走?了?两步,发现纪湛仍然留在原地,转过头,小声问:“那你呢?”

    纪湛伸出食指,轻轻抵在唇上,放下。

    “我还要去处理一点事。”

    ***

    轮胎的泥土被清理完毕,章驰站起身,看着低着头用路边捡来?的木叉子不停剐蹭轮胎的白鸦——他对准的那处的凹陷早就已经干干净净了?。

    章驰:“如果你记不起来?的话,我的心情可能会有一点点不好。”

    白鸦“蹭”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记性?很好。

    他清楚的记得就在刚才,她处置费林飞的理由是,让她的心情不好。

    “我、我……”白鸦手足无措地挥动树杈。

    章驰绕到副驾驶的车门外,拉开车门,在钻进?去之?前,丢下一句话——

    “你事情只?办了?一半,剩下一半的钱,记得还给我。”

    白鸦愣了?一下。

    接着,甩掉树杈,乐支支地往驾驶座走?,一气呵成地拉开车门、坐上座位、系上安全带,最后回答道:“我明天,我明天就给你。”

    路上没人,车开得很快。

    没过多久,回到了?庄园草坪外面的停车场。

    白鸦正在处理行车记录。

    章驰坐在车上观察环境,为了?遮掩,车灯在驶入庄园的时候就已经完全关闭,僻静的住宅区没有额外闯入的灯光,直到人走?得很近了?,章驰才从后视镜里看见了?过来?的人影。

    晃晃悠悠的,身材高大,是个男人。

    她下意识握紧了?身侧的手枪。

    人越来?越近。

    到最后,已经能够从走?路的姿态和大致的轮廓判断出来过来的对象。

    章驰将枪放下。

    ***

    现在车上坐了?三个人。

    老板还是一如既往的坐在后排座位。

    车内没有开灯,透过后视镜,一点稀薄而惨白的月光,看不清楚他的脸色。

    不过通过他冷硬的声音,可以判断出来?他的脸色应该不会太好。

    “你给我惹了大麻烦。”

    车内很安静。

    白鸦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章驰:“抱歉。”

    纪湛:“听起来不怎么诚恳。”

    在她决定独自处理这件事的时候,无论说?什?么都不会再显得诚恳了?。

    章驰没再表态。

    纪湛:“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章驰:“这是一个意外。”

    纪湛:“我从乔亚斯那里听说?了?。”

    章驰:“她怎么说?的?”

    纪湛:“你一手策划。”

    章驰迟疑片刻,说?:“她……把这件事跟其他人说?了?吗?”

    纪湛:“我已经在收拾你留下的烂摊子了?。”

    听上去是已经打过招呼的意思。

    章驰:“……谢谢。”

    纪湛身体换了?个位置,面朝驾驶座,小范围内声音传达的方向没有变得松散,白鸦很清楚的感?受到纪湛在后面看他。

    “他是谁?”

    章驰答得很快:“一个黑客。”

    纪湛:“你从哪里捞过来?的?”

    章驰:“他是被费林飞带过来?的,费林飞有打算过我们顺利抵达庄园,他买通了?服务生?,想要复制终端里面的储存信息,还有植入定位系统。”

    纪湛意味不明地道:“他背叛了?费林飞?”

    章驰:“我们以前认识。他是被费林飞抓来?的。”

    纪湛:“哦,不是自愿。”

    就在这时,纪湛盯着白鸦的侧脸,又想起了?什?么——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白鸦:“……”!

    纪湛:“啊,上一次,在至生?科技大厦,你也挟持过我,对吗?”

    白鸦:“……”

    他是鸵鸟,只?要不说?话,就没有人会将他扔向刑场。

    安静了?片刻,纪湛转头向章驰,终于问出来?那个他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

    “费林飞呢?”

    ***

    服务生?是剩下那个还需要封口的人。

    纪湛给钱很大方,200万原币,送给他一套新的说?辞——

    费林飞失踪之?前来?找过他,拿走?终端,但之?后,不知道去了?哪里。

    纪湛:“记住,费林飞没有拿过我们两个的终端,明白吗?”

    服务生?点头,但犹疑片刻,仍然忍不住问道:“是……是小费总出什?么事了?吗?”

    费林飞拿走?他们的终端,他们反而还要替费林飞遮掩——非常奇怪。到无法安心收下这200万的地步。

    纪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只?是很平缓地,用一种?指令一样的语气发言:“200万放银行,每个月的利息比你现在的工资还多。你可以换一种?生?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服务生?不是普通人——他是见惯了?秘密的人,这些悄悄来?到这座郊外别墅的贵宾,不能够被窥视的秘密房间,需要藏在隔离盒里的终端。

    他知道秘密的危险性?。

    “我、我可以辞职……我、我……是从外地过来?打工的……”

    他哆嗦的嘴皮子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只?是一时无法将语言组织好,甚至开始手舞足蹈。

    纪湛打断他:“很好。离开这里,不要告诉人。不要辞职。失踪,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服务生?点头,干巴巴地重复:“不辞职,失踪……”他抬起头,“那、那我什?么时候失踪呢?”

    纪湛:“SXD35478964,记住这个号码,今晚下班,打这个电话,我的人会送你离开。私人旅飞器,免审核,你会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安新市。”

    最快的速度,保证在费林飞的死被发现之?后,不会调查到他一个小小的,看起来?一点也不起眼的服务生?头上。

    服务生?拼命点头:“好、好好……”

    交代完服务生?,纪湛回到自己的车上,拿出没有交出来?的终端,打了?一个电话。

    章驰在车外放风,隔得有一点远,再加上需要不断移动的视角,不能够缩放出纪湛终端上的联系人名字——当然,即使?能够看出来?,她也不可能仅凭名字猜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

    电话打完,纪湛将终端放回轿车内置的保险盒。

    走?出来?,一身轻松。

    “我叫了?司机,很快,他就会过来?接走?那个

    黑客。”他一边说?,一边往费林飞那辆车停泊的位置走?去,章驰赶紧跟上。

    白鸦不可能一直留在费林飞的车里,但纪湛的车完全坐得下——她原本的打算是,等白鸦处理好行车记录,他们一起坐纪湛的车回去。

    “白鸦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纪湛脚步不停:“不行。散场的时候人太多了?,会有人过来?送我,这是礼貌,打开车门,他会立刻被发现。”

    章驰:“明白了?。”

    走?到驾驶座外面,纪湛停下脚步:“我叫了?我的人过来?清理这辆车里面的生?物痕迹,如果你们的信息进?入过政府数据库,可能会被匹配到DNA。宝石骑士对公共系统的窥视非同一般。”

    她的生?物信息没有录入过数据库——她根本就不是白银共和国的人。

    但这样做,确实更加保险。

    章驰没有异议。

    纪湛敲了?敲车窗。

    车窗滑动下来?,露出白鸦战战兢兢的半张脸。

    纪湛:“等一会儿有人过来?你,你跟他走?,知道了?吗?”

    白鸦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纪湛:“他叫阿德。”

    白鸦再点头:“阿德。”

    纪湛:“把车窗关上吧。保持安静。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

    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澜,宴会才刚刚进?入高潮。

    走?进?大厅,觥筹交错,端着酒杯的男男女女,脸色微醺,靠在沙发上,吧台边,聊天的声音比一开始更大,都快要盖过奏鸣的音乐。

    这里很热闹。

    将刚才在夜色中的寒冷全都驱散干净。

    纪湛又换上了?那副温和的笑颜,游走?在来?此?的宾客之?间,喝完手上那杯不多的红酒,他刚好走?到通向花园的拱门。

    章驰跟在他的身后。

    走?到接近花园中心点的位置,已经可以看见远处停泊的车辆。

    更大的风被高大的树木和快到膝盖的花草拦住,这里的风很温和,带着一点点的凉意,很适合醒酒。

    他的嗓子有一点哑:“你给我惹了?天大的麻烦。”

    费林飞失踪,不需要任何证据,海恩科技只?会怀疑到纪湛的脑袋上。

    章驰:“可他们已经没有手段可以升级了?,不是吗?”

    既然已经决定把他杀掉,费林飞的死,又算什?么增量的砝码呢?

    纪湛顿了?顿,声音听不出来?起伏,但有所?松动:“也许吧。也许,还不算那么坏。他们总要付出一点代价。”

    站了?一会儿,在很远的位置,一辆黑色的轿车沿着庄园外围的湖边驶了?进?来?。车停在费林飞那辆车的旁边,一个人从车上下来?,身材高大,看不清脸,不是视距的问题。

    天太黑了?,看不清楚。

    这个人大概就是阿德。

    按照纪湛说?的那样,他下车,带着一个工具箱,带上手套,钻进?费林飞的车里,过了?好一阵,从车里出来?。

    带着白鸦一起。

    两个人上了?阿德开来?的那辆黑色轿车,像一片落叶,轻飘飘地,从原地被吹走?,绕着湖边,很快就不见。

    纪湛紧绷的神色彻底松下来?。

    他转身,重新走?回宴会大厅。

    到宴会结束,已经是凌晨。

    如纪湛所?说?,有人出来?送他,大多数人都喝得醉醺醺的,脸上带着迷离又愉快的笑,只?一个人除外——乔亚斯。

    她的眼神藏着慌乱和躲闪,也许,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章驰站在这里,费林飞一直都没有回来?会场。

    但她表现得相当安静,没问任何多余的问题。在所?有人面前,一如既往的高贵和得体。

    终于一切结束。

    等了?一晚上的司机发动轿车。

    纪湛的笑容在车子离开庄园之?后就卸下来?,车后面的隔离挡板升起,司机又被屏蔽在了?话题在外。

    开过这一段寥无人烟的富人区,车子驶入了?相对繁华的商业区,摩天大楼在天空傲然俯视整个城市,光怪陆离的霓虹像是从倾泻而下的大雨,不讲道理,胡乱打在车窗玻璃上。

    车内被短暂照亮。

    纪湛就在这时开口:“你说?你杀了?费林飞和他的司机。”

    章驰“嗯”了?一声。

    纪湛:“尸体呢?”

    章驰:“我处理了?。”

    纪湛:“费林飞只?带了?一个司机?”

    章驰:“还有白鸦。”

    纪湛:“没有别的人了?吗?”

    章驰:“没有了?。”

    纪湛侧过头:“处理得干净吗?”

    章驰:“放心,不会有人发现的。在很远的地方,费林飞自己选的位置。”

    纪湛收回目光。

    “那就好。”

    “我不想要再多处理额外的人了?。”

    车内因为他这一句话安静不少。

    思考是没有声音的。

    章驰脑子突然浮现出阿德的身影——一个普通的司机,为什?么会懂得处理生?物痕迹呢?

    那该是像赛乐那样的人擅长的事情。

    善后。

    章驰看向纪湛,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你叫来?的是杀手?”

    纪湛:“你懂得杀掉司机,为什?么不懂得杀掉那个黑客呢?”

    章驰:“他是被抓来?的——”

    纪湛打断她:“他背叛过你。”

    要出口的话突然就卡住。

    罕见的,她也有不知道该说?什?么的一天。

    纪湛:“放他离开,谁知道他会不会转头把我们卖给别人?”

    章驰喉咙发紧:“他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纪湛:“他拥有指控我们的证据。”

    “不需要理由,只?需要利益。”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是最忠诚的,因为他们不会再被任何利益动摇了?。”

    章驰掏出终端,她打了?一个电话。

    没有人接听。

    再打第?二个。

    一样的结果。

    打第?三个。

    第?四个。

    第?五个……

    纪湛扣住了?她的终端屏幕。

    “别打了?。他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死了?。”

    终端的屏幕被手掌盖住,什?么都看不见了?。

    章驰将终端抽了?回来?。

    纪湛的手掌抬起,一种?非常淡然的姿势,他将伸出来?的右手收回。

    车内安静片刻。

    汽车驶入更加繁华的主干道。

    光怪陆离的霓虹更多了?,在车里面晃来?晃去。

    章驰闭了?闭眼,睁开:“你给服务生?的电话……”

    纪湛:“阿德的。”

    章驰:“你承诺给他两百万。”

    纪湛:“这样他才会更愿意联系我的人,不是吗?”

    章驰:“……他没做错过什?么。”

    纪湛:“他卖过我们给费林飞。”

    “这样的人可信吗?”

    他拥有安静和温和的侧颜,被局促的霓虹扫过,照亮黑暗中的瞳孔,闪闪发光,天神一样的完美。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代价。”

    第248章 进身之阶23

    凌晨的安新市热闹不改。

    暴徒们余怒未消, 街头巷尾,还能够看见正在起?火的点,从天上赶来救火的无人机, 天空中闪着

    警灯的悬浮执法车。

    车开过商业街的背后, 关闭的玻璃橱窗上燃着绚烂的烟花棒——现在有些人呼吁的文明游行, 放环保烟花,上面?拼凑出来一行上下起?伏的艺术字。

    ——“政府下台!”

    纪湛的目光从那面?墙上滑过。

    “无政府主义?者。”

    语调平静,但听起?来,有若无若无的讽刺。

    纪湛:“一群自?以为是的疯子。”

    章驰不知?道?说什么——作为一个?保镖, 她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对?这样的话题发?表意见。

    但纪湛好像真的被一杯接一杯的酒灌醉了,他的嗓子有一点沙哑, 即使身形依然镇定,思维依然理智,可?情绪外?泄,比从前任何一次都强烈。

    “白痴。”

    章驰没有说话。

    车开到商业街的转角, 弯道?很狭窄,司机提前减速了, 吊在橱窗外?的迎宾灯和高高立在角落的路灯齐心协力照亮了位处中间?距离的两个?人。

    一个?脚边落着一个?带滚轮的储存箱, 箱子里面?摆放着还没有使用的环保烟花棒,灯光照亮了他背后“政府下台”的标语,他手里拿一把枪,对?准另一个?双手按在墙上,背对?着他趴住的男人。

    这样的场景她在垃圾岛经?常见到。

    抢劫。

    枪声响起?。

    车子开走了。

    不知?道?人死了没死。

    后排车座没有后视镜,拐过弯,什么都再看不见。

    他们同时见证这一场闹剧, 但只有纪湛愿意点评——

    “这就是我们生活的国家。”

    他耸了耸肩,脸上的颜色寻常, 只有嘴角带着一丝嘲讽。

    “每天都有人走进?坟墓。”

    车又开过一条街。

    这条街安静很多,居民区,霓虹变少,路灯很亮,这条街的街口竟然还有武装保安执勤——看起?来是个?高档住宅区。

    纪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章驰说:“什么?”

    纪湛声音平缓:“你在想我是否值得信任,在想,会?不会?有一天,我也会?像杀掉白鸦一样,杀掉你。”

    章驰没有说话。

    夜色疾驰着掠过窗户。

    “也许,你会?觉得我很残忍,但我依然对?你诚实。”纪湛说,“费林飞死了,没有什么大不了,问题是这件事不能够有任何实质的证据指向我。这是一个?很关键的时期,一个?污点,添油加醋,我会?死无葬身之地。”

    “站得越高,看到你的眼睛就越多。你不会?知?道?,有多少人想要看我倒下。”

    “一万个?人里面?,可?能你会?找出来一个?面?对?利益不会?动摇的,但是,你为什么要用自?己的生命,去赌别人的良心呢?”

    车内安静片刻。

    章驰说:“为什么?”

    纪湛:“什么为什么?”

    章驰:“为什么要对?我诚实。”

    这个?问题跳过了后面?的答案,也跳过了现在矛盾的点。

    这是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说不清楚是圆滑的接话,还是真的有此一问。

    纪湛转过头,专注地看着章驰的眼睛,两秒,他说:“因为我无法再找到一个?,愿意施以信任的人了。”

    车平安抵达公寓。

    在27楼,两个?人终于分道?扬镳。

    她在27-C,纪湛在27-D。纪湛先进?门,出于礼貌,一个?保安的职责,她目送纪湛回家,关上门,过了两分钟,门里面?没有传来什么动静,这才打开自?己家的房门。

    进?门的时候已经?是凌晨2点。

    这个?点,奇良也不知?道?睡没睡——作为一个?夜猫子,也许他此刻正精神,但作为一个?病患,也许他在周宇的照顾下已然进?入梦乡。

    不过……事情紧急……也可?以将他打扰一下。

    ***

    奇良没有睡觉,原因是这几天每天都躺在床上睡觉,从白天睡到晚上,从晚上睡到第二天的白天,睡得太?多,断断续续地醒。

    章驰来的时候,他正处于醒着的时间?,周宇倒是睡了,在另一间?房间?,大概是睡死了,连敲门的声音听不见,到她走进?来,也没有走出房门来看一眼。

    奇良一瘸一拐地开的门。

    章驰扶他到沙发?坐下,掏出终端:“帮我看看里面?有没有加什么东西。”

    奇良拆开了章驰的终端,里面?没有定位器,也没有过被修改的痕迹——在她的终端放在纪湛车上的时候,那个?司机没有做过什么手脚。

    奇良多嘴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回来的很晚,还这样突然地过来找人。

    章驰:“没什么。走了。好好养伤。”

    回到家,章驰打开了白鸦发过来的加密包,将所有的内容拷贝一份到电脑上,重新加密,接着,拨通了赛乐的电话。

    电话通得很快,即使在这么晚的时间段。

    ——“我的号码。”

    那边停顿一下,像是思考,又像是缓冲这句话的含义?,最终,吐出来一个?字:“好”。

    章驰:“事情处理好了吗?”

    赛乐:“快了。”

    章驰挂断电话。

    睡了一觉,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左右,她收到了赛乐的消息——

    “我已经?全部处理好了。”

    “我换了一台处理过的干净终端,无法被窥听,有人入侵,会?自?动销毁所有储存信息,号码是SCD81354676。”

    章驰加了他的新终端。

    ——“很好,还需要你办一件事。”

    那边回复得有些慢,从速度来看,也许不甚情愿——

    “什么事?”

    章驰:“把宝石骑士搜集的有关纪湛的全部资料发?给我。”

    赛乐的回复在三分钟后抵达——

    “我没有权限唤醒宝石骑士。”

    “费林飞才有这个?权力,经?过费林飞的认证,宝石骑士才把信息传给我。”

    “唤醒”是个?相当有余地的词,它并没有否认“搜集”的存在。

    章驰:“那就把你手上有的资料发?过来。”

    赛乐回复缓慢,只有一个?字——

    “好。”

    又过一会?儿,他发?过来一条信息,“刚刚堵车,没时间?多说,今天是周一,我上班,中午的时候才有空,下午之前,我一定把资料发?过去。”

    要处理的事情意外?顺利地结束,窗户外?面?,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透过玻璃窗,照在大理石的开放厨房上,那上面?是公寓管家刚刚送来的早餐。

    这里的一切都很温馨。

    她遇到了一个?好的老板。

    为人大方,尊重下属,安排好生活,就是唯有一个?毛病——

    喜欢画饼。

    信赖和升职一样,都是领导用来吊住下属的胡萝卜。

    明明什么都没给,但就是能让你以为,你会?是那个?吃到胡萝卜的例外?。

    不过这世界从来就少有例外?。

    信领导的饼,不如信太?阳明天从西边出来。

    资料在中午的时候搜集完毕,送抵了章驰的终端。

    27-C的有一面?卧室的窗台跟27-D的窗台连在一起?,章驰走到阳台。

    对?面?空空如也,没有杂物,只有几盆永生花,从地板生长,爬满了浅蓝色的墙壁,透过花枝的间?隙,没有看见人。听不见声音。

    纪湛去上班了,看起?来是中午不会?回家休息的那种班。

    章驰掏出终端记下。

    中午不回家。

    资料跟纪湛在网上公布信息重合,政府的背调做得没有问题,但宝石骑士对?社会?关系的窥视更加优秀。它很会?搜集八卦。

    纪湛家内部的矛盾很深,在今年,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在纪东毅的病危通知?书下达的那一刻。

    争夺家产。

    很俗套的豪门戏码,不过故事的结局相当的戏剧性——纪东毅救活了。

    矛盾并没有因为某个?人活过来而消弭,纪东毅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嗝屁,现在新闻媒体天天都在造势——无论任何时候,民众似乎都对?有钱人的鸡零狗碎非常感兴趣。

    有人认为最终赢家是纪湛,因为他是看起?来最有能力的一个?。

    有人认为最终赢家是纪晟,因为他是纪湛的二哥,年长,成?熟,他也没有像纪湛那样,每天在媒体面?前打自?家企业的脸。不过,由于他常年热衷花天酒地,也有很多人认为财富最终会?交到纪历心的手里,至少,她看起?来是里面?最正常的一个?。

    总之,比谁好是没有上限的,就好像政治选举的时候,选举成?功的那位不一定是长板最有优势的,但一定是在所有人当中丑闻最少的。

    除此之外?,赛乐发?来的资料里面?并没有关于纪湛“脑子”的事情。

    保密工作做得相当好。

    周宇的八卦能力也不同寻常。

    星期二的时候,赛乐又发?来了关于费林飞的最新进?展——

    “费威没有找到人,他找了我过去,问我当天晚上的事情,我跟他说我不知?情。他找了认识的警察调查这件事,目前还没有任何结果,他很生气。”

    星期三的消息是这样——

    “我被安排跟警察一起?工作,费威让我全程监管警察的行动。警察从费林飞消失的那晚往前倒查,

    费威希望我控制敏感消息的外?泄。”

    星期四的消息是这样——

    “调查中止了。费林飞有过跟宝石骑士的交流,他安排我来设计商场和轿车的事故,警察要调取费林飞有关的所有数据,我告诉了费威那天费林飞的行动,他让认识的高级警官停掉了调查。”

    “调查没有公开过,也没有报警记录,这件事也许就到此为止。”

    费林飞死了,仿生人和刺杀纪湛的罪名还没有着落。

    费威看起?来也不是傻子。

    星期五的消息是这样——

    “我被安排去了费程的办公室。作为二号助理,依然负责之前的工作。我听到了费程跟费威的电话,他们要把费林飞的失踪处理成?出国,避免影响公司的股价。”

    “他们没有找到费林飞的尸体,不过他们都认为费林飞已经?遇害,凶手是纪湛。”

    这条消息发?过来的时候是中午,在每天中午的休息时间?汇报工作已经?成?了赛乐的日?常,消息不需要回复,他发?过来,章驰看完,删掉。

    刚删完消息,章驰就接到纪湛的电话。

    章驰接起?电话。

    对?面?传来一个?深沉的男声:“陪我回一趟家。”

    第249章 进身之阶24

    电话就这样挂断。

    纪湛并没有说为什么会在工作?日需要回家, 也没有说到底是因为什么回家,他?还是那样神神秘秘,不在事情确认的时候透露给局外?人半点风声。

    直到上车的时候。

    他?说:“我爸死了。”

    讲话的时候没有升起车后?座的隔离挡板, 前排的司机也听的一清二楚。

    他?的动作?一滞, 有一个从内后?视镜窥看的动作?, 但?还没有在纪湛身上停留多久,就又收了回去。

    车笔直地行驶在大道上。

    好像一根油盐不进的木头。

    纪湛的声音相当平直,好像这件事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波澜,反而后?面那一句, 让人感觉他?的情绪稍有一些起伏——

    “律师要宣读遗嘱。”

    纪湛的请假被批准,这件事即将成为一个大新闻, 在新闻出来之前,他?作?为当事人之一,需要控制舆论的走?向。

    ——至少不能够不利他?所?在的政党。

    争抢遗产本身就是一个很容易暴露丑态的事情——他?需要妥善的处理自己和其他?几个兄弟姐妹的关系,私下说清楚, 至少大家不要闹到在媒体上唇枪舌战,把彼此都推向舆论的深渊。

    车顺利抵达庄园。

    宝石骑士似乎没在今天?找到发威的机会, 一路都没出现需要 她?这个保镖出面的“意外?”事件。

    章驰先下车, 打开车门,纪湛从里面钻了出来。章驰关上车门,很自然地跟在纪湛身后?,就在这时,他?回过头来,眉心微微拢起,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之后?,说——

    “就在这里等我。”

    他?独自进入了庄园别墅。

    领导对于?秘密的分享仍然有一些边界。

    他?对于?家族的纠纷并没有隐瞒, 但?他?没有想要让一个保镖观赏财产划分的内幕,以及律师宣读的内容。

    一个家族的秘密。

    司机出来了,在车子外?面抽烟——留在里面会有烟味,这个司机叫拉尼,也是个外?国人,职业保镖兼司机,但?没有塔纳那样的高壮,蹲在地上,有一点像一颗番薯。

    他?的话也很少,章驰跟他?搭话,他?不咸不淡地回应两?句,就没有了下文。

    纪湛总是能找到嘴严的人。

    当然,这种事情也分因果。有可能是知道其他?嘴不严的人的下场,他?身边的人对嘴严这门艺术自学成才。

    章驰走?到别墅最外?围的花园,这里的树很高,每一个棵树生?长?在适当的位置,修剪成好看的树冠,连在一起,组成了一片树叶的形状,站在“树叶”中间,阳光和天?空都被遮挡不少,有点像在关禁闭。

    不过好处是,有了树叶的遮挡,外?面的人也很难看清楚她?在里面的动作?。

    章驰给蓝夜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

    对面传来的是震天?的电子乐,还有脚步挪动的声音,声音随着脚步声渐渐减缓,终于?,终端的主人来到了一个安静的场地。

    “喂?”

    章驰:“是我。焦糖咖啡。”

    这年头骗子的拟声技术神乎其神,为了确保信息安全,在电话联系之前,他?们需要彼此确认自己的安全号。

    电话那头说:“九十九朵玫瑰。”

    章驰:“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蓝夜:“跟任务有关吗?”

    章驰:“没有关系。”

    蓝夜:“那你找我做什么?”

    章驰:“因为你没有办法拒绝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有一些咬牙切齿地发言:“说吧。”

    蓝夜答应给出有关纪湛的所?有资料,在三天?后?,他?们在当初见面的那个咖啡馆碰头。

    挂断电话之前,蓝夜说:“从我目前对他?的了解来看,这个人物很危险。”

    一个仇家不会无缘无故关注她?的安全,除非她?们两?个的安全绑定在了一起。

    她?单方面认为自己做这件事很危险,有找死的可能,到时候没法完成任务,没能解开炸弹,连累她?也跟着一起送命。

    章驰:“放心,我知道分寸。”

    蓝夜还想说点什么,扬声器里面传来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正在催促——“快点,到你上台了”,蓝夜匆匆挂断了电话。

    纪湛对她?态度的改变很突然。

    不算好得无缘无故,但?……不太?像他?。

    他?突然降临的为数不多的信任,给了一个曾经拿枪指过他?脑袋的人。

    很奇怪。

    他要么是完全剥离了情绪,只朝着利益看齐,要么……

    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想跳进了章驰的脑子。

    像在房间里面钻来钻去的跳蚤,晃眼一过,就快要抓不住。

    她?闭紧眼,睁开。

    纪湛给她?生?物标记的时间是在那天?早上,她?和奇良一起入侵至生?科技大厦,他?一直在等待她?的到来,防御门是定制的,她?可以打开,只是会有一些麻烦。

    在第一次踩点的时候,他亲眼见到过她直接将门撞开。

    他?看到了她?的本事。

    这样的门不一定能拦住她。

    除了给出生物标记之外,他?还获得了一样东西——

    她?的DNA。

    ——“我叫了我的人过来清理这辆车里面的生?物痕迹,如果你们的信息进入过政府数据库,可能会被匹配到DNA。”

    他?非常明白生?物信息对一个人的识别准度。

    一个人的脸可以变,但?DNA不会改变。

    他?拿到了她?的DNA。

    于?是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把她?留下来,一个亿的天?价薪酬,时常冒出来的肯定,欣赏,流露出来的亲近,除她?之外?,不对其他?任何人袒露的心声。

    他?当然可以演出来。

    他?演过无数次。

    在紫背英菘的记忆里面,曾经有人隔着玻璃

    观察它,它被囚禁在人类的实验室里。

    可最后?,它跑到了魏易的身体里。

    有没有一种可能……魏易也是一个试验品呢?

    她?同样挑战了融合的定义。

    没有被动物污染基因,反而跟植物共享了身体。

    易容,也不过是为了更好的逃跑。

    炸弹的出品方是至生?科技,为什么,K不能够是至生?科技的人呢?

    即使K不是至生?科技的人,即使安里里对纪湛的嗤之以鼻不是演出来的,“她?”也未尝不能跟至生?科技有关联。

    一个能够跟海恩科技抗礼的科技公司。

    一样拥有数不清的实验室,拥有从世界各地招来的,最优秀的研究员。

    一个很微小?的可能,她?是被选中的猎物。

    无论现在对她?的礼貌和尊重?有多少,到最后?,她?都应该走?向身为一个猎物的宿命——送上餐盘。

    走?出花园的时候,拉尼的烟刚好抽完,他?从地上站起来,往别墅里面看了一眼,确认纪湛没有从里面出来,不需要在这时候用车,又点燃了一支烟,蹲下。

    没蹲完,别墅里面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一个女声。

    拉尼的烟落在了地上。

    人还摔了个屁股蹲。

    没来得及爬起来,他?和章驰两?个人同时看向了别墅大门。

    那里没有任何动静,没有人跑出来。章驰走?过去,尖叫声很长?,足够在这样的距离和空间内判断出来方位,章驰绕道到左侧的窗户,上次她?就是从里面一点进入武器库的,她?记得这里对准的位置 ,一个小?客厅。

    客厅没有拉窗帘,大白天?,也没有开灯,阳光夺目刺眼,穿过古朴的雕花玻璃,轻盈地洒在大理石桌面和浅褐色的皮沙发上。

    一个女人站在沙发边上,两?手成爪状抛在半空,脸色是抵达极限的惊恐,肢体已?经僵硬,跌跌撞撞地后?退,撞在沙发边上,被痛感唤醒,身子一震,伸出手指。

    纪历心。

    纪湛的姐姐。

    手指的方向站着两?个男人,纪湛,纪晟,律师坐在沙发中央,脸色苍白,屁股上面好像长?了钉子,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挪来挪去,最后?直接从沙发上摔了下来。好像一只惊弓的鸟,又手舞足蹈从地上爬起来飞走?。

    血。

    鲜红的血一点点从纪湛的左腹往下掉,滴落在手工编织的浅黄色地毯上,没有声音,晕开,像墨点一样,绽放到极致。

    他?的左腹插着一把刀,握刀的人是纪晟。

    “噗嗤”——

    刀被拔了出来。

    纪湛捂着小?腹倒退。

    ——哐!

    章驰打破窗玻璃翻身进来,刚好把从要跌落在地毯上的纪湛接住。温热的身体还带着一股浅淡的香水味,混合了橡木和香草,可能因为身体发烫的缘故,香味比平常更加的浓烈。

    章驰掏出终端拨打急救电话,纪晟突然冲了上来,双手举刀插向纪湛的胸口,章驰一脚把人踹飞,律师吓得从战立状态又跌坐到地面,刀被踢飞到了沙发角落,纪晟仍然没有死心,攀住桌角,轮过来桌上的玻璃烟灰缸。

    他?非常明白现在的情况。

    纪湛死了,这件事反而好办,出于?家族的名?声考虑,他?不会被交给警察,活着的人才是利益共同体,所?有人都会替他?保守秘密。反而纪湛被救活,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人绝对不会放过他?。

    章驰将纪湛单手扶住,右手捉住飞过来的玻璃烟灰缸:“你他?妈的是不是没完没了了?”

    房间安静了一瞬。

    纪湛攀住章驰的胳膊,脸色苍白,声音断断续续:“别打急救电话,叫、叫家庭医生?……巴利特,叫、叫巴利特……”

    站在一旁傻了半天?的纪历心终于?反应过来——不打急救电话,代表这件事会被按下来,没有凶手,也没有目击证人,一切都当从没发生?过。

    她?冲到小?客厅的茶几前,拨通了庄园内部的电话——啪!电话被纪晟冲过去按下。

    “你救他?,他?会领情吗!?纪历心,你没脑子吗?””

    “他?死了,财产才会重?新分配。”

    纪历心的手顿在一旁,她?既没有拿起电话,也没有离开。在这种争分夺秒的时刻,纪晟的语速也跟机·关枪一样快:“他?拿走?了属于?我们的一切。”

    “他?是个卑鄙小?人。”

    “他?眼里从来没有过我们。”

    “任何人都只是他?的垫脚石,你今天?放过他?,明天?,他?就会掉过头来,把我们一个不剩的赶走?。”

    律师在这时伸出来脖子:“这、这个……除了庄园之外?,纪先生?还有其他?房产留给两?位的……”

    纪晟一把将桌上摆着的文件和笔扔给了律师,双目赤红,好像一头正在撕咬猎物的鳄鱼,鼻孔张大到极致,隔着老远,也似乎能够感到喷薄而出的鼻息:“滚!”

    “打发乞丐,啊?打发乞丐?打发乞丐?!”

    他?跳到律师身上,一拳接着一拳地砸向律师的太?阳穴,律师带着的金边眼镜被砸得粉碎,镜片簌簌掉在他?的脸上,他?大喊“救命”,房间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得空出来救他?,幸好,只打了三五圈,纪晟就从他?身上站了起来,冲章驰道:“杀掉他?,我分你十个亿。”

    十个亿不是小?数目。

    作?为保守秘密的代价,一个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多少人在这个城市拼掉性命,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个数字的零头。

    章驰:“谢谢。”

    接着,枪声响起。

    砰。

    掏枪的动作?太?快了,没有被任何人看清。也没人知道,她?是否在说谢谢的时候,已?经在进行瞄准。

    “啊——!”

    纪晟跪倒在地,子弹穿透了他?的左腿,他?的身体没有能够在地上跪稳,侧倒在了地毯上,惊恐的脸面对章驰:“你、你、你……”

    他?什么狠话都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看见了那双冷漠的眼睛。

    野兽一样,不带着任何的感情。

    好像一个常年宣读死刑的法官,对于?任何罪人感天?动地的求饶,都已?经变得无动于?衷。

    她?真的可能会杀掉他?。

    “啊啊啊啊啊啊——”纪历心抱着脑袋尖叫,别墅的吊灯都被震得晃了好几下,到最后?,戛然而止。

    因为那把打穿纪晟腿的枪对准了她?的脑袋。

    冰冷的声音响在耳边。

    “叫医生?,不然我连你一块杀。”

    第250章 进身之阶25

    内线电话播出去, 医生很快从?楼上下来,常规的急救操作之后,纪湛被送往了公寓楼,

    ——他个人不接受去医院这个选项。

    医院人多口杂, 他受伤的消息很难保证不被传出去, 流言总是这样,传播最?广的并不是最?接近真相的,但一定是最?狗血,以及对被议论者名誉损伤最?大的。

    再则, 在现在这个状况下,贸然去医院这种人人能进的公共场所?, 很难保证不遇到像上次奇良遭遇的暗杀事件——

    海恩科技完全可以再策划一次更完美的谋杀。

    公寓楼的25层有专门的手术室和病房,在车往回开的路上,司机通知了医疗团队,抵达公寓, 立刻进行手术。

    公寓楼经过特别改造,接近三百平的房间全部?打通, 最?外?面是一堵银灰色的隔离墙, 进入之前?需要进行身份识别,章驰就在墙外?的座椅上等待。

    又或者称,保护。

    手术结果?很成功。

    纪晟是个杀人的新?手,没有捅到真正的要害。

    纪湛打了特效药——作为一个名下拥有白银共和国?最?顶级的生物科技公司的老板,他完全不缺药物和设备。

    不过人类科技的发展依然还?没有抵达跟自然规律作对抗的地步。

    特效的东西总是会有一点?副作用。

    他的身体对痛觉的感知减轻,只是脑袋会变得没那么清醒。

    处于保护的需要,手术结束, 章驰和拉尼正式入住他的病房。他们轮流负责安保,晚上是拉尼的工作时间, 白天是章驰的工作时间。

    下午13点?的时候,纪湛醒了。

    章驰倒了一杯热水,递到他的床前?——他的嘴皮已经干得没法看了。

    纪湛接过杯子?,一种有点?像树懒的姿态,慢悠悠的,神情?是坚定的麻木。他喝了一口水,将杯子?放在了床头,抬起头,他说:“纪晟呢?”

    他的脑子?虽然运转缓慢,但记忆似乎依然□□。没有像有些宿醉的酒鬼,总是记不清楚前?一天晚上的事情?。

    章驰:“出国?了。私人旅飞器,到邻国?的医院。”

    私人旅飞器是速度跟大型飞机不相上下,出国?不会花很多时间,及时,并且,能够封锁消息。

    纪湛缓缓点?了一下头,说:“谢谢。”

    章驰:“嗯。”

    纪湛:“你救了我的命。”

    章驰:“我是保镖。”

    纪湛张了张了口,像是要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他缓缓闭上眼,眼皮很沉重,很久,才又重新?睁开,身体往外?挪动,要去拿摆放在床边的水杯。

    牵扯到伤口,他依然不可避免地皱了皱眉头,手上的力一松,杯子?即将从?桌上被拂下去。

    章驰冲过去接住了杯子?。

    顺便,接住了他往床外?倒的身体。

    纪湛:“谢谢。”

    章驰松开手。

    纪湛:“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没有答应那十个亿吗?”

    房间安静片刻。

    章驰:“你不喝水吗?”

    纪湛垂下眼睛,抬起头:“谢谢,麻烦递给?我一下。”

    他喝了大半杯的水,放下来,身体好像是好一些,皱着的眉心舒开。章驰接过水杯,放好在桌上,头顶响起一个声音。

    “谢谢你站在我这边。”

    他说了太多的谢谢,可能是人生病的时候,总是会意识到自己的弱小,意识到生命本?身就是一场恩典,于是很难不对任何?一点?的示好都当?做恩赐。

    但是,一个惯于演戏的人,无法让人分辨出来他戴上的是真面假面。

    章驰:“你是我的老板。”

    纪湛:“你好像很避讳谈到工作之外?的状况。”

    章驰将杯子?拿走,里?面的水已经不多了,她重新?走到茶水区接水。

    按下直饮

    机上标记50度的热水,“咕噜咕噜”——

    水流缓缓倾泻,盖过了房间内两个人的呼吸声。

    “还?是说,你已经光明正大到,连感恩都不想要接受,以免让他人对你多哪怕一点?亏欠。”

    水接好了,刚好就在五分之四的位置,走动快一点?,也不会晃下来。

    不过她走得不快,很稳定,看不出来因为这句话产生任何?额外?的情?绪,即便有,也没有影响到她的工作。

    专注,一丝不苟。

    章驰将水杯放在床头,轻轻一声玻璃敲击桌面的响,好像一个扬声器的播放键,按下,她终于开始讲话。

    “如果?觉得感谢的话,就试着多给我一点信任吧。”

    纪湛微微蹙了眉头。

    很显然,这件事最?根本?的问题是,如果?她陪同他进入别墅,现在的情况根本就不会发生。

    章驰:“你不是说,我是你唯一愿意施以信任的人吗?”

    纪湛看向章驰的眼睛:“如果?你是在撒谎的话,我想我已经被你骗过去了。”

    章驰:“我骗得了你什么?”

    纪湛:“我能感觉到你的冷酷。”

    “却偏偏说这么温柔的话。”

    麻醉剂有时候会让人产生跟醉酒相似的效果?。

    甚至更加过分。

    他感觉到自己的松动,并且无法控制地持续下陷。

    “你想知道我什么秘密?”

    ***

    在纪湛养伤期间,章驰出去见了一趟蓝夜。

    蓝夜拿来了一叠文件,上面有灰网上有关纪湛这个人所?有能够互相旁证的资料——不能够保证正确,但至少保证,一些事并不是完全的捕风捉影。

    上面依然没有端脑相关的信息。

    没有提到纪湛做过的手术,也没有成功或者失败的记录,更多的,是纪湛家族的渊源,跟谁有间隙,跟谁亲密捆绑——这也很正常,阴谋论和八卦总是绕不开金钱和权力。

    不过,有一条意料之外?的信息。

    出乎她的估计,会在这里?看到。

    雪金。

    卡斯。

    一份近期被曝光的文件。就是这样的字眼,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了文件的标题。

    第一份文件,有关白银共和国?工业体系的议案,用相当?隐晦的说法代替了“工业霸权”这四个最?能够概括议案全部?信息的字。

    第二份文件,一份白银共和国?即将递出给?奥天帝国?的草拟协议。

    协议的内容大致有三点?,第一,同意对半瓜分从?卡斯挖掘出来的地下雪金。第二,同意奥天帝国?派军队入驻卡斯,监督挖掘工作。第三,双方情?报机构建立合作小组,建立信息共享平台,由专人监控网络舆论,在战争全面结束之前?,阻止任何?信息外?泄。

    灰网在挖掘丑闻和策反方面不同凡响,这份文件出自内部?人士。

    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他的代号是纸鸢,灰网八个管理层之一。内容还?没有来得及外?泄,刚刚到蓝夜的手中。

    附这份协议一起的,还?有一份会议纪要。

    一场秘密的会议,改革派和保守派选出代表共同参加,他们保证在国?家利益面前?的一致,不将这样的舆论炸弹用于弹劾对方。

    这份文件上面有纪湛的签名。

    他是最?重要的代表之一。

    乔希带回了卡斯的消息。

    但没有能够将卡斯从?战争的泥潭中拯救出来。

    她为卡斯招来了另一个刽子?手。

    想必,她抵达得顺利,传递了自己在卡斯拍到的一切被竭力掩盖的惨状,那个被虫啃食掉身体的记者央求她带走的内幕,融虫,雪金,导弹,被送入集中营的尸体……让奥天帝国?有能力走上谈判桌,分享这一场被别人准备好的饕鬄盛宴。

    她会是什么心情?呢?

    没有人知道。

    她已经失去联络了。

    他们可以自由的离开卡斯,因为他们没有与这个民族相连接的印记,也不必为了“家园”“故土”这样虚无缥缈的字眼拼命。

    只不过到了卡斯外?面,他们突然就有了归属。

    也许,她会成为国?家的功臣,在她自己始料未及的情?况下,获得这份无上的荣誉。

    即使那与她的初衷和理想背道而驰。

    章驰点?燃了所?有文件,烧在了厨房的排水池。

    厨房有做除味设计,新?风系统不会让燃烧的味道停留太久,余烬用水和洗洁精一冲,什么痕迹都没有。

    烧东西是蓝夜的要求,她希望不要让第二个人在短期内看到这样的东西。

    她不能够在得到这份文件的第一时间散布出去,要至少过很久,让这份文件经手的人足够多,让内部?的人没有办法根据文件泄露的时间排查谁是可能的告密者。

    他们要保护这位为了良心赌上前?途和生命的卧底。

    ***

    纪湛用重感冒的理由请假在家,医生为他在伤口上黏合了医疗仿生皮——一种可以加速愈合,并且不会留下任何?伤疤的仿生皮。

    在一周之后,他已经完全可以正常的上下班。

    媒体没有传出来任何?有关这桩凶案的消息,不过纪东毅死亡的消息见报,铺天盖地关于遗产分割的小道消息传了出去。

    有赖于资产公开政策,媒体对纪东毅所?拥有的能够查证的资产做出了统计,就在这段时间之内,股权人和产权人信息陆陆续续换成了纪湛的名字。

    他继承了纪东毅80%的遗产。

    房产、公司股权、艺术藏品……包括那一栋别墅庄园。

    他确然拥有赶走纪晟和纪历心的权力。

    另外?的百分之二十分给?了纪晟和纪历心,其中多数是现金和珠宝。由于纪晟花天酒地的作风,他是常被媒体拍到的老熟人,不过也就在这个敏感时期,他突然消失在公众的视野当?中。

    纪历心深居简出,这桩风波也没有牵连到她身上。

    她没传出来任何?对于遗产分配的感想。

    沸沸扬扬的阴谋论因为没有实?质的证据,就好像一场六月天降下来的冰雹,来得古怪突然,走得无影无踪。

    每天下班之后,纪湛依然会来25层的病房做康复理疗。

    他的伤势应该静养,不过“感冒”的时间太长,也会引发一些不妙的猜测。上班劳心劳力,不利于伤势的恢复,他会每天让医生做检查,看是否有修改治疗方案的需要。

    不过,他的运气很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也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为了保持精神,他还?在吃咖啡糖。

    他不喜欢吃咖啡糖,所?以总是用水送服——一个奇怪的人。一点?带苦味的东西都吃不得。

    章驰把水递给?他:“晚上也要吃这个吗?”

    纪湛接过水,将糖塞进嘴里?,喝水吞下,杯子?就近放在了身侧的柜子?上。

    “今天有很多事情?。”

    每天都有很多事情?。

    病房已经成了他另一个办公室。

    在他办公的时候,她和拉尼都只守在房间外?面。

    他们没有理由去偷窥这些需要保密的文件。

    在章驰退出病房的时候,纪湛叫住了她。

    他缓慢地说:“想好了吗,要知道

    我什么秘密?”

    窗外?夕阳正在下坠,浓烈的粉彩铺满了半片天空,今天是个晴天,天空很干净,让这些着墨的色彩更显得鲜明,浅淡的阳光照在纪湛的侧脸,轮廓分明,宛若雕塑。他的身体没有从?前?挺拔,站立的时候,手撑住了桌面借力。

    他突然之间有了一种脆弱感。

    一种相当?真诚的脆弱。

    在这一瞬间,没有人会相信他在说谎。好像只要发问,他就会愿意抖落自己身上藏起来的全部?晦暗。

    因为他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没有,”章驰往后退了一步,带上房门的把手,顿了顿,说,“我没有想要知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