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回来第一件事是点钱。
夏夏那一百二还攥在手里来不及揣起来,就被他一起放进零钱包里拿走了。
夏夏问:“搞定了?”
谢淮嗯了一声,脸色不大好,显然是刚才在办公室被伊美贤骂得狠了。
伊美贤凶名在外,又是开学第一天,把辅导员得罪了大学四年做什么都寸步难行。更何况那个校规突击考试确实比较棘手,不及格要反复补考,他没有那么多时间。虽然挨了两个小时的骂,但能把事解决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多一百九。”谢淮将钱数了两遍,眉头稍稍松了。
他都做好了自己不在这里卖不出东西的准备,可夏夏却兢兢业业,入账不比他在的时候差。
“刚刚景州学长来买了一个台灯。”夏夏看谢淮查账对不上,转眼就把姜景州卖了,“我没来得及找钱他就走了,剩下一百二是我多卖的,买东西的人没和我讲价。”
她细而柔和的眉尾微微翘着,垂眼盯着脚下甬路的青砖,将狡猾的目光掩在谢淮看不见的地方。
她脑子转得飞快,这钱到了谢淮手里能不能拿回来还不一定,她索性先交了底,在谢淮眼里留下一个老实乖巧的印象,后面说起话来才会比较容易。
经过短暂的相处下来,她能看出谢淮绝不是普通的大一新生,他很会赚钱,也很有头脑,以她目前穷困潦倒的处境,和他搞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谢淮背对路灯,脸部轮廓在夜里看起来暗暗的。
他递给夏夏七十块钱:“下次看见姜景州,把钱还他。”
夏夏:“我和他不熟啊,你自己怎么不去?”
谢淮蹙眉:“叫你拿着就拿着,哪那么多屁话?”
夏夏接过钱,却还没有要走的打算。
谢淮看她:“你赖这不走,是想等我请你吃宵夜?”
夏夏摇头:“淮哥,我想跟你买床被褥。”
谢淮头也不抬:“价钱你知道,想买自己拿。”
夏夏依然站在原地
她沉默了一会,措辞艰难:“你的问题解决了,我今晚也努力帮你卖了很多东西,能不能商量一下……”
谢淮抬头看她。
女孩清秀的眉目映在路灯的光影里,白皙的皮肤被打上一层暖黄的色泽。她垂着眼睛,虽然是在和他说话,目光却虚虚落在一侧花坛中在黑夜里只剩暗影的植物上。
“你想说什么?”他问。
夏夏说:“我想要一套床上用品,能不能分期付款?”
谢淮静了静,放下手里的东西:“为什么?”
夏夏神情可怜兮兮:“我现在身上没多少钱,如果全款给你,明早起来我就要喝风吃土了。你分期给我,我保证学期末前一定把钱还清,我还可以多还你三成利息。”
谢淮没作声,他拿过计算器,手指按来按去。
夏夏原本以为他在算一套床褥要多少钱又或是三成利息有多少,看了一会才发现不是。
谢淮神色淡然,指下飞快,敲出来的数字已经到了五位数。
他算的东西全然和她无关。
心里猛然升起一股淡淡的失落。早该想到,她之于谢淮不过是陌生人,甚至还是有过节的陌生人,她今晚替他签到做试卷本来就算是赔偿,更别说还出了那么大的纰漏,凭什么要求谢淮对她大发善心?
夏夏舒了口气,也没再强求:“那我走了。”
她刚迈出去一步,谢淮淡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要什么自己拿,别指望我帮你送回宿舍。”
夏夏愣住。
谢淮将计算器归零,随手扔到一边:“利息就不必了,那东西恶心。现在到期末还有四个整月,算好多少钱,每月挑一天给我转账,敢拖延或者欠钱不还,别怪淮哥搞你。”
他从零钱包翻出张微信二维码扔给她:“加我。”
夏夏扫了好友,谢淮通过后,看了她一眼:“你叫什么?”
“夏夏。”
“姓?”
夏夏:“……姓夏。”
“名字倒是讨巧。”谢淮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夏夏,两个字叠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你很熟呢。”
夏夏:“谢谢你。”
谢淮没理她,他一手玩着凤眼菩提珠,一手拿手机玩消消乐,连眼睛都不抬。
夏夏搬了一床被子,一床垫子,一个枕头还有一套被单。
她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谢淮消消乐没闯过关,面上恼色顿起,把菩提手串扔在地上,开始用两只手握着手机玩。
夜里十点半,路上行人稀稀朗朗,零星没有几个。
谢淮游戏通关,不经意偏头朝女孩离开的方向看过去。
她不算高的个子抱着床褥,被子过头,遮住她的视线。她将脚步放得很慢,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最上面的枕头摇摇晃晃,途中掉了几次,路过的学生帮她捡起来重新摞上去。
她笑得甜甜的,和前来帮忙的同学道谢。
谢淮收回目光,带上耳机听音乐。
*
夏夏好不容易将被褥抱上四楼,推门进去时最后一个到的室友正在分零食。
女孩凑上来帮忙,替她抱了一床被子下来:“你就是夏夏吧,我叫赵珊琪,我来帮你铺。”
赵珊琪落落大方,人也友善。
可夏夏不好意思麻烦她,说了声谢谢自己爬上床把床褥铺好。
她下床时看到桌上多了一盒白色恋人巧克力。
这巧克力她从前在平嘉澎那里吃过,那时夏夏没见过这个牌子,只觉得好吃,可分量太少吃不过瘾,第二天平嘉澎又给她带了一盒。后来夏夏从别人嘴里听说了价格,再也不敢让他带了。
“我从日本带回来的零食,你们尝尝。”赵珊琪笑笑。
祝子瑜和蔡芸的桌上都有一盒。
夏夏却没要,把巧克力还回到赵珊琪桌上:“谢谢你啊珊琪,这东西我不能吃,我有蛀牙,一吃甜食牙就痛。”
夏夏不愿意占人便宜,蔡芸的苹果她接是因为那时她确实饿了,何况只是一个苹果,日后买水果的时候还她就是了。
而赵珊琪几十块的巧克力吃下去不过才塞个牙缝,与其日后要还价值相同的礼物,她宁愿不要,把钱省下来买馒头吃。
赵珊琪有点遗憾:“是吗,那太可惜了。”
她又翻了翻自己的包:“你吃咸的吗?我这还有海苔和薯片,辣的吃不吃?”
“不用了。”夏夏招架不住她的热情,随口说,“我一会出去吃宵夜。”
床上祝子瑜的床帘忽然拉开,她从里面冒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你要去吃宵夜?我也去,一起。”
夏夏:“……”
大晚上的身上又没钱,鬼才想吃宵夜。
赵珊琪不停找东西给她吃,她总拒绝显得生分,想找个借口溜出去等快熄灯了再回来,可祝子瑜却当真了。
还没等夏夏想好理由推脱,祝子瑜已经下床穿鞋了。她卸了妆,不如白天那么美艳逼人,但依旧是精致的五官细腻的皮肤,漂亮到让人挪不开眼睛。
她也不化妆,带上帽子就挽着夏夏出去了。
夏夏前脚刚离开宿舍,门还差一条缝就要关上,蔡芸低低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哎呀珊琪,夏夏不要就算了,我跟你说,她这人挺奇葩的,早上来宿舍第一件事……”
……
*
南大宿舍十二点锁门,现在还不到十一点,东门外小吃街人声鼎沸。
夏夏瞥了眼祝子瑜,见她一脸淡定挽着自己,心想她还挺自来熟的。
可她也只是挽着,一路没开口说话。
祝子瑜停在一家烧烤摊前:“吃这个吗?”
摊上的食物五花八门,牛羊肉、海鲜丸子、新鲜时蔬,琳琅满目五颜六色,旁边烧烤炉蹿出鲜辣的香味。
夏夏暗自咽了下口水,脸上却平静无波,她指指旁边两块五的锅盔:“大晚上吃油腻对身体不好,我吃个饼吧。”
祝子瑜:“一个人吃烧烤太无聊了,一起吧,我请客。”
夏夏正色:“不用,真的不用。”
祝子瑜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
她点了三人份的吃食,烧烤摊老板咋舌:“你们几个人?”
祝子瑜挑眉:“我自己吃,不行吗?”
她长相美艳,说话语气淡淡的,眉梢上挑时莫名带着份冷冽。
两人找了张桌子,夏夏啃着锅盔看祝子瑜吃烧烤。
谁也不说话,气氛有一丝尴尬,最后还是夏夏没话找话:“你为什么不叫蔡芸出来吃宵夜?”
早上蔡芸对祝子瑜亲热得就差粘在她身上了,可刚才夏夏回宿舍的时候,蔡芸全程围着赵珊琪,祝子瑜一人在床上待着,直到她出门蔡芸都没和她说话。
祝子瑜:“我不喜欢她。”
虽然夏夏能看出来她不喜欢蔡芸,但听她掩饰都不屑直接说出口还是有点惊讶。
她悠悠道:“说真的,我在宿舍见到你第一眼就挺想和你玩的,但那蔡芸总在我旁边晃,我要叫你一起吃晚饭她直接把我拉走了,按我以前的脾气早就骂她了,不过今天开学第一天,我懒得和她起摩擦。”
祝子瑜咬了一口丸子,嘴角粘着辣椒面,含糊不清地说:“这人现在估计心里在想呢,祝子瑜这个逼,穿个hm阿迪,口红只有kiko、mac,护肤品均价不过千,这么穷的女人,怎么配和我做朋友?”
夏夏:“她自己说的?”
祝子瑜面无表情:“我猜的。”
夏夏:“……这种话还能猜吗?咱们不要用这么大的恶意揣测别人,好吧?”
祝子瑜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惟妙惟肖地学蔡芸说话:“早上来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她是夏夏,夏夏是咱们系最高分,怎么也不该穿成她那样……说出来你也别不信,好的教育资源是会倾斜的,我从小到大省重点、请私教,竟然还没考过她?”
“你看见夏夏的鞋子了吗?开胶了都舍不得扔,她的衣服淘宝最多二十九块钱,胸口印花都洗没了。”
“还有她那长得像充话费送的手机,一看质量就很次。”
……
夏夏:“…………”
夏夏心想祝子瑜怎么不去学戏剧表演呢?这样的天赋来南大也太屈才了。
“最最奇葩的是她桌上那个郁美净,天呐,我小学以后就没见过有人用郁美净了,用在脸上的东西这么便宜她都敢抹。”
“子瑜我跟你说,我姐姐的本科舍友就特别穷,经常趁她不在偷她护肤品用,咱们平时一定要把柜子锁好了,可得注意点夏夏。”
夏夏吃不下去了,放下手里的饼。
她许久没吭声,再开口时面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那你们俩怎么突然不说话了?你该不会也偷偷用郁美净被她发现了吧?”
祝子瑜随手拿过牙签剔牙:“注意赵珊琪没有?”
“她那burberryt恤和帽子都是真的,a货不是那种质感,她整理箱子的时候我看了眼,还挺低调的,身上穿的已经是她一身行头里最便宜的了。”
夏夏听不懂她说的牌子,不过大概能明白自己宿舍住了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姐。
“赵珊琪家是本地的,从日本回来飞机晚点了。”祝子瑜眼神带着戏谑,“刚刚考完试蔡芸拉我回宿舍,正好遇到赵珊琪在楼下和副院长说话。”
“……她叫副院长舅舅。”
夏夏同情地看着祝子瑜:“就因为赵珊琪比你有钱?”
“也不全是。”祝子瑜眼馋她的锅盔,拿起来尝了一口,又递了串五花肉给她。
夏夏犹豫一下,接了。
“蔡芸问我家里做什么的,我说我妈卖早点。”祝子瑜说到这,脸上神色古怪,“她就没理我了。”
祝子瑜吃穿用度不差,妈妈卖早点应该是调侃。
工作本来也没有高低贵贱之说,祝子瑜一句家里是卖早点的蔡芸就立刻变脸也实在是太快了,夏夏想笑,又笑不出来。
祝子瑜说了半天,夏夏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表态。
祝子瑜好奇:“她背后这么说你,你不想和她干架?我反正气炸了,咱俩合计合计怎么整她,我最受不了背后嘴贱的人,跟她住一起久了我肯定要发疯。”
夏夏一副逆来顺受的表情,像极了大姐大身边的狗腿小喽啰。
她柔声安慰祝子瑜:“算了吧,她就说说而已,我们又不会掉块肉,你要怎么搞?事情闹大了辅导员问起来有你受的,你又没证据她在背后说坏话。”
“就当不知道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把她惹急了,她暗地里给你下绊子怎么办?”
女孩垂着眼睫,楚楚动人。
她声音坠入凉凉的夜风,像在糖罐里泡蜜枣,温柔得不像话。
——她看起来乖巧又温顺。
祝子瑜蹙眉:“你怎么这么怂啊?”
夏夏柔柔地说:“怂就怂吧,息事宁人对大家都好。”
祝子瑜古怪地盯着她。
许久后,她开口:“息事宁人?可你今早在公交车上,不是这么做的呀。”
夏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