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8
    班会开在下午两点。

    正是阳光最灼热的时候,细碎的光线从擦得透亮的窗户照进来,打在手臂上暖融融的。窗外的冬樱和海棠枝叶翠绿,随着午后的微风轻轻摆荡,在地上投下纷纷杂杂的影子。

    谢淮一个人坐在后排靠窗的位子。

    他午睡刚起还没醒盹,神情懒懒的。

    社会学系女多男少,他衣品好,长得又帅,在一群刚离开高中不久穿衣规矩的男孩子中很扎眼,不少女孩子偷偷打量他。

    夏夏没想到谢淮和她一个专业,进门后愣住,神情小兔子般的惊慌又警惕。

    她视线在前排的空位上转悠,想找个离谢淮远点的座位。

    蔡芸挽着赵珊琪从后门进来,赵珊琪注意到谢淮,眼睛瞬间亮了,拉着蔡芸过去。

    她是个活泼开朗的性格,笑嘻嘻地问:“这里可以坐吗?”

    谢淮撑起胳膊,淡淡道:“不可以。”

    他指了指站在教室前面的夏夏,又敲了敲旁边的桌面,唤小狗一样:“过来。”

    夏夏犹豫,谢淮靠着后桌的边沿,抱着手臂静静打量她。

    他目光似有实质,带着粘性贴在她身上,其间的含义并非友善但也不是要把她吞吃入腹的恶意,夏夏一时搞不清这人心里在想什么。

    赵珊琪恍然大悟:“原来是夏夏的朋友啊。”

    谢淮半点面子不给,她也不觉得尴尬,被蔡芸拉着朝前排走还偷偷回头看了谢淮好几眼。

    夏夏硬着头皮坐到谢淮身边,祝子瑜跟在她身后也坐了过去。

    谢淮叫她过来却不说话,他鼻子动了动,闻到女孩身上淡淡的郁美净奶味,那味道甜而不腻,不如香水的味道明显,却很舒服。他脸上孩子气的烦躁渐渐消去,懒洋洋眯着眼。

    班主任邢鑫是个研三的学生,读研三年,头顶秃了一片。

    夏夏拿笔将他讲的琐碎的事情随便记了记,侧过脸看到谢淮也拿了张纸,他没写字,而是在上面歪歪扭扭画小人。

    夏夏多看了几眼,发现他画的小人一男一女,男孩手里拿了根棒槌打得女孩声泪俱下。

    他垂着眉眼,皮肤细腻干净,阳光打在他睫毛上泛着白黄色的光圈,有几分温柔的味道。如果换上运动裤白t恤,回到郁郁葱葱的高中校园,一定会是春意萌动的小女生最喜欢的男孩子模样。

    在夏夏愣神的片刻,谢淮三两笔勾勒出女孩流成河的鼻涕眼泪。

    他嘴角勾起一个上扬的弧度,从男孩身上扯出一个箭头指向自己,又从女孩身上扯出一个箭头指向夏夏,画完他将笔一扔,画纸推到她面前。

    谢淮指尖在纸上用力点了点,声音一磕一磕听在耳朵里无比清脆。

    夏夏装作不懂:“怎么了?”

    “看着这幅画,说说你的感想?”谢淮问。

    他是小孩吗?夏夏心想,画个画还要人表扬。

    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吹起彩虹屁:“淮哥,你画画的功力实在太强了,看这线条,看这阴影,看这棒槌圆润的弧度……”

    谢淮不耐烦地蹙眉,手指骨节重重磕向桌面,夏夏的彩虹屁放到一半被迫夹住。

    她丧气地垂着头,嗓音软糯,一副怯怯的模样:“我知道错了。”

    *

    邢鑫是个闷性子,一身男生最经典的牛仔裤格子衬衫搭配,方形的黑框眼镜圈住本就不大的眼,明明是文科学院在读,却打扮得像个常年泡在实验室的理工男。

    “……军训后我们再投票选举正式班委,我先按照入学成绩的高低暂定两个男女班长,男生李哲林,女生蔡芸。”邢鑫扶了扶眼镜,“其他班委暂时不设,军训期间班长代为管理班级事务,有事情直接和辅导员联系。”

    “老师。”祝子瑜举手,不等邢鑫说话,她疑惑地问,“如果是按照入学成绩选临时班长,那我记得咱们班录取的最高分是夏夏,女班长凭什么给蔡芸?”

    夏夏一愣,戳了戳祝子瑜:“你干嘛?”

    祝子瑜不理她,笑吟吟看着邢鑫:“您是不是念错名字了?”

    邢鑫怔了怔,目光在入学名单上扫了一遍,犹豫着问:“哪个是夏夏?”

    夏夏还没反应,祝子瑜拉起她的胳膊举手。

    邢鑫思考片刻:“这只是临时班长而已,正式选举要等到军训后……”

    祝子瑜打断他:“那不行啊老师,军训半个月时间可不短呢,等同学们习惯了临时班长的服务以后,选举结果谁说得准?你这不是坑人吗,凭什么夏夏成绩最高要让别人做班长?”

    蔡芸坐在前排,闻言站起来:“既然你有意见,那不如这样,耽误大家五分钟,让我和夏夏轮流上台做自我介绍,让同学投票,公平竞选。”

    她说这话一脸从容自信。

    昨晚她在宿舍和赵珊琪聊天,说起高中她一直都是班级干部,竞选班长这种事做起来一定得心应手。

    祝子瑜嗤笑:“你搞搞清楚,邢老师说按照入学成绩高低选班长,公平竞选?你哪来的资格和夏夏公平竞选?”

    蔡芸噎住,一时说不出话。

    夏夏一直在拉祝子瑜的衣服,却没拉住。祝子瑜还要说话,腰上的软肉被夏夏用力掐了一下,疼得差点叫出来。

    夏夏手指放在她腰上,威胁她不准说话。

    她朝邢鑫笑笑,看上去柔软无害:“邢老师,我从前没做过做班长,也做不好,还是让给更有能力的同学吧。”

    蔡芸的脸色只好看了一瞬,下一秒又继续沉了。

    她目光阴晴不定,死死盯着祝子瑜。

    祝子瑜半分亏都不肯吃,被夏夏掐了腰,立马掐了回去,在她腿上拧了一下。

    她恨铁不成钢:“我是为你好你知不知道?你别以为大学班长和中学班长一样没用。评优、综测、保研,不在班上做点职务,你连这些的边都摸不上。”

    “邢鑫让蔡芸做临时班长就是个过场,军训后正式班长肯定是她的。”

    “蔡芸提前一个星期来学校,早就和伊美贤打通关系了,几千块的礼不要钱一样送,伊美贤想让她当班委,邢鑫根本做不了主,你临时班委的机会不争取,后面更没可能了。”

    夏夏揉了揉被她掐痛的大腿:“你只看到做班长的好处,怎么没看到做班长多累?老师和同学之间跑来跑去,吃力不讨好没钱拿不说,我哪有那么多时间浪费?”

    祝子瑜振振有词:“你不是缺钱吗?做班长和老师辅导员搞好关系,每年的国家奖学金还怕到不了你手里?”

    夏夏看傻子一样看她:“国奖明天能发下来吗?那得学年末!我指着奖学金改善生活早就饿死了,把时间浪费在做班长上等一年后那几千块钱,我还不如明天去洗盘子呢。”

    “而且你都说伊美贤收了蔡芸的礼,我出来横插一脚把她们的事搅黄了,当班委又有什么用?伊美贤不得恨死我?”

    祝子瑜不甘心:“班委的保研的几率可比我们高多了,还有到国外的交流资格,你就这样放弃了?”

    “还国外呢。”夏夏虚弱地说。

    她肚子咕得叫了一声,捂住胃部趴在桌上:“午饭都没吃,饿死了。”

    谢淮叫她过来坐,只是为了用张画恐吓她一下,幼稚程度堪比幼儿园小朋友。

    夏夏觉得他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话放得比谁都狠,却也从来没拿出实际行动整治她。

    ——一日夫妻百日恩,给她半日夫妻的面子这种话他都说得出来。

    谢淮又趴在桌上睡过去了,夏夏出神地看着他的后脑。

    他头发毛绒绒的,沐浴在午后金黄的阳光下,泛着浅浅的蜜糖色。

    夏夏不由地想,谢淮这人里里外外都透着古怪。

    看他在校园里摆地摊卖东西一副很缺钱的样子,可他说话做事的气质又全然不像缺钱。夏夏见惯了贫穷,真正的穷人可不是谢淮这样。

    她想事情想得出神,谢淮忽然转了个身脸翻过来看着她。

    她和谢淮都趴在桌上,脸与脸贴得极近。谢淮鼻息温热,洋洋洒在她脸上,吹得她眼睫毛痒痒的,他刚吃过糖,呼吸中带着股甜甜的薄荷味。

    他眸子漆黑如点墨,眼角自然上挑,带着两分恣意的味道。

    夏夏一直都知道谢淮帅,可离得这么近了,才发现那不仅是帅,更是一道漩涡,稍不留神就被吸进去了。

    夏夏偷看他被撞破,脸瞬间尴尬得红了。

    除了平嘉澎,这是她第一次和男生靠这么近,脸颊红意蔓延上耳尖,不用看也能感觉到一阵烫。

    她做贼心虚,下意识抬手捂住自己的脸。

    谢淮轻不可闻地笑了一声:“用不着捂,换谁来脸都得红成你这样。”

    夏夏嘴硬:“没有红,你看错了。”

    “这不是你的错,明白吗?”谢淮屏蔽她的话,“只怪淮哥太帅,能抵挡住我魅力的女人还没出生呢。”

    夏夏:“……”

    那你可是太他妈自恋了,她想。

    *

    开完班会,邢鑫把谢淮和夏夏留了下来。

    “昨天校规考试只有你们两个不及格,伊老师让我开完班会留你们补考,你俩坐开一点,别离太近。”

    夏夏怔住:“今天补考?我还没有准备。”

    “你暑假就该准备好了。”邢鑫摊手,“伊老师定了今天补考,我也没办法。”

    试卷还是见都没见过的题目。

    夏夏多年学霸习惯使然,见不得卷子有空白,哪怕一题不会也要胡编乱造。

    她侧头看谢淮,他虽然嘴上对补考没有异议,脸上纠结的表情却出卖了他。

    谢淮卷面上一个字没写,眉头蹙成一团舒展不开,眼睛时不时朝夏夏的方向瞄。

    邢鑫出去上厕所,他拿起卷子坐到夏夏身边。

    “借我抄抄。”夏夏的卷子连蒙带猜写满了字,谢淮眼睛亮了。

    夏夏怕他抄了不及格又找她麻烦,连忙捂住:“你别抄,我写得不对。”

    她这一行为在谢淮眼里就像中学时不借他作业抄的学习委员,明明做得全对却说自己一个不会。

    谢淮全然忘了她昨天那宛如智障的四十八分,在他眼里卷子写得满就和全对无异。

    “我真不会……”

    “把手拿开。”谢淮挑眉,“别让我说第二次。”

    “……”

    谢淮前脚抄完落笔回到座位,邢鑫后脚回来收了卷子。

    谢淮看夏夏蔫头耷脑的样子,用笔敲她脑袋:“你噘什么嘴?”

    夏夏不情不愿地说:“没噘嘴。”

    谢淮不满意了,端起胳膊。

    他背靠教室的窗户,定定看着她:“给淮哥抄几个填空题委屈成这样?我还一堆账没跟你算呢。”

    夏夏心想,让你别抄你非要抄,过几天账上再加一笔,半日夫妻的面子也阻止不了你打我了。

    她想着,肚子咕得又叫了一声,她按了按胃部,打算去食堂吃点东西。

    谢淮叫住她:“先别走,跟我出去一趟。”

    夏夏警觉:“去做什么?”

    谢淮:“别废话,去就行了。”

    夏夏说:“那不行,我也不是谁都跟着走的,你谋财害命怎么办?”

    以她和谢淮的恩怨,说谢淮出门就会找个没人的空地把她挖坑埋了她也相信,无缘无故的谢淮要带她出门,她想想就觉得奇怪。

    她心平气和地说:“谢淮,那场考试真的是个意外,我不是有心害你,你要信我。”

    “别带我走好吗?”

    谢淮懒得和她啰嗦,抓着她的书包带朝外走。

    夏夏凄惨地叫:“谢淮!淮哥!壮士!猛男!你干嘛呀你,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谢淮被她吵得耳朵疼,停下脚步:“你对自己的认知能不能清醒点,谋财害命?”

    他不耐烦地说:“害命就算了,谋财这两个字用在你身上,你不觉得搞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