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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1章

    麦场位于河道与住宅区中间, 日暮时分,家家户户不是?忙着做饭,便是?正用?晚饭, 周遭除却谢茉,再无其他人影出没。

    一座座草垛堆成小山状, 错落排布, 谢茉穿梭其中, 虽辨出发声处,但一时半会难以定位精确事发地。

    放缓车速,竭力放轻喘息,静听方位。

    稀稀疏疏的风卷杂草声里掺着嘈嘈切切异响。

    谢茉浑身?紧绷, 心跳到嗓子眼?。

    “咚”地一声沉闷声响自斜后方传来。

    谢茉心里一颤,高喊:“谁在那里?!干嘛呢?!”

    “救命!救救……唔……”尖利的一嗓子,戛然而止。

    谢茉即刻循声掉头。

    拐过两座草垛, 就见一身?形高大的男人压在一道纤瘦身?子上牢牢钳制住女人的双腿, 一双大手一只紧紧攥住女人两只手腕, 一只死死捂在女人嘴上阻止她喊叫。

    是?田红梅!

    田红梅眼?中蓄泪, 不断挣扎,在瞧见谢茉的当口突地迸发光彩。

    谢茉双眼?因惊愕瞪圆。

    男人格外机警, 察觉田红梅状态改变, 正待转头。

    谢茉当机立断, 跳下自行车, 抄起饭盒就朝男人后脑砸。

    不知是?因为紧张, 还是?因为用?力太过,谢茉指尖疼得发麻, 可却丝毫没伤到男人。

    男人腾地扭过头,神?色仓皇凶狠, 颇有种?孤注一掷的味道。

    谢茉指甲紧扣掌心,一颗心“噗通噗通”在胸腔横冲直撞,几欲蹦出嗓子眼?,可面?上却不露分毫,反一脸严肃地沉声诘问——

    “你想?上军事法?庭吗?!”

    一打?眼?,谢茉便瞧出男人身?份。

    男人短发平头,面?皮黝黑,军绿短袖下肌肉紧绷,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属于军人的剽悍之气扑面?而来。

    男人如狼一般的眼?神?,因谢茉这句高呵刹那凝结,钳制田红梅的手脚不由地僵住。

    田红梅趁机手脚并爬地挣脱男人的钳制,缩到一旁,瞪大惊惧的眼?眸,喘着粗气。

    男人敛神?,下意?识就要?去?伸手拉扯田红梅。

    见状,谢茉心头一凛,立时断喝:“你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吗?!趁现在尚可挽回,我劝你悬崖勒马!”

    “不然后果怎样,你该清楚!”

    男人狠狠盯向谢茉,神?情急速变换,冷恻恻、阴森森、呆愣愣、惶然悲凉……最终,他颓丧地垂下胳膊,转脸,急切又痛苦地看向田红梅:“红梅,我……”

    田红梅听见他的声音,不受控地朝后瑟缩了一下,随后羞愤上涌,站起身?冲向男人,挥手就是?一巴掌:“王大江,你混蛋!”

    声音狠厉,却因哭腔带着微颤。

    男人生受了这一巴掌,精健的身?体像是?承受不住一般,向后踉跄两步,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仿佛难以置信将才自己的作为,语无论次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弄成这样,我只想?跟你好好说说话,可你不理我……红梅,我……”

    田红梅低吼:“不要?叫我的名?字!我恶心!”

    “红梅……”男人无意?识伸手,满目焦切,“我真的很喜欢你。我只是?太喜欢你了,情难自禁……”

    田红梅应激似的闪躲,胸口剧烈起伏,濒临崩溃,尖声怒吼:“滚!”

    “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谢茉担心男人再次被刺激得丧失理智,她虽跟卫明诚练了几招防身?术,但与男人这样的军人相比,无异于以卵击石,再添上田红梅也无济于事,谢茉只能深吸一口气,劝解王大江。

    “田红梅同志现在情绪激动,听不进任何解释,不如你先离开,待她冷静下来,你们再谈。”

    不远处传来一声声或高或低的笑谈,听着像是?朝这方向来。

    王大江攒起的劲一下子溃散崩塌。

    深深注视了田红梅几秒,王大江终于一脸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田红梅好像一根绷到极致的皮筋,见王大江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啪”地一声断了,谢茉来不及伸手,她已身?形虚软,瘫坐到地上。

    “你没事吧?”谢茉上前靠近。

    田红梅面?无人色,双眼?空洞无神?,一副被吓傻的模样,根本没反应过来。

    齐耳头发凌乱,毛毛躁躁四处支棱,碎花衬衣皱皱巴巴,占满尘土,领口甚至崩开三粒扣子,露出锁骨肩膀,隐隐可以窥见小背心掩盖下的雪白波峰。

    谢茉到底不忍,伸手指了指领口,对?田红梅说:“你扣子开了。”

    这回田红梅回神?,目光怔然反应片时,才开始手忙脚乱整理自己,嘴唇咬得死白,眼?眶却通通红。

    谢茉抿了抿唇,正要?说点什么,一位用?麻绳将柴火捆缚住背在身?后的中年妇女领着个七八岁小男孩路过,满眼?心疼地看了看横在地上的自行车,又瞅了瞅谢茉和田红梅,疑惑开口:“骑车摔了?”

    谢茉微怔,点头。

    “哎呦,那还不快把自行车扶起来,这车崭崭新?,快检查检查可别磕碰坏咯。”

    “咋那么不小心。”

    这年头在很多人眼?里,自行车就是?要?比人要?紧,有些人买了自行车不会骑都舍不得用崭新的自行车学,怕磕碰坏了。

    谢茉怕节外生枝,道了声谢,便弯身把自行车扶起来插好。

    车身?完好,不过蹭掉一小块油漆。

    谢茉不在意?,中年妇女却心疼不已,又对?付几句,中年妇女略关心田红梅一声,就带着孩子家去?了。

    经过这个插曲,田红梅苍白如纸的面?上填了些血色,瞪着中年妇女离开的方向,小声哼哼:“这车再金贵,能比我金贵?”

    谢茉忍不住弯唇。

    田红梅站起来,一边拍身?上尘土,一边说:“你自行车坏没坏?我赔你。”

    “不用?。”谢茉问,“你去?哪里?要?不要?我载你一程。”

    铝饭盒放在网兜里,她砸人时震开大半,露出里头饱满的饺子,谢茉将饭盒盖严实,挂到车把。

    “那……”田红梅轻咳一声,说,“你载我去?姑姑家吧。”

    神?态中掩不住流出一丝依赖。

    谢茉心头一软,瞥一眼?田红梅应下:“好。”今儿这饺子送不成了,再找机会吧。

    天?空舒朗,火烧云染上一圈毛毛的黑金边儿,四野由于人烟稀疏显得特别开旷,自行车穿行其间,河道两旁的树姿态昂扬,堂而皇之地迎风拂水,粼粼河面?一片灿亮,碎金铺陈似的,给这夏日傍晚平添一分温柔。

    谢茉心口闷着的那缕难以名?状的情绪慢慢随之消散。

    忽地,身?后传来田红梅略不自然的声音:“我没想?到会是?你……谢谢你。”

    谢茉收回散漫目光,隆回眼?睑,顿了顿,回她:“今天?不管是?谁,我都会救的,跟是?谁无关,所以你不用?放在心上。”

    好一会儿,田红梅才“嗯”了一声。

    谢茉并不想?去?探究田红梅跟那个叫王大江的男人什么关系,又是?怎样和人去?僻静的麦场,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像她刚刚所说,她之所以救人,是?为了对?得起自己良知。因而对?田红梅隐私,她没兴趣。

    更遑论俩人关系生疏,甚至多多少少有点龃龉,她多问也不恰当。

    可她没问,田红梅却自己开口了。

    “王大江追我很久了,我一直没答应,他平时送我东西我从不收,都拒绝了。这回我从镇上办完事寻思去?姑姑家,想?顺便看看河景就选了这条道,路过麦场时,他撵上来,说他快专业了想?跟我说说话,经不住他请求,我一心软就同意?了。我又一次拒绝了他,谁知道他竟……”

    田红梅越说越激愤,停顿好半晌,又喃喃:“他说我勾三搭四,不检点……我没有的,我不是?坏女人……”

    谢茉的话随风飘进田红梅耳朵里:“既然问心无愧,何必在意?他说什么。”

    “嗯,你说得对?。”田红梅心底蓦地涌上一腔酸楚。

    心神?转到眼?前这人身?上,方才就是?这个身?形纤柔的救了她,不退不缩,不惊不惧,三言两语把王大江支走。

    一股股懊丧、愧疚、羞耻、信赖等?等?情绪从心窝里滋生,糅杂在一处,发酵成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要?从眼?眶溢出来。

    田红梅咽下哽咽,待声线平稳下来又问:“你刚刚要?去?哪?耽搁你事了吧?”

    谢茉轻描淡写道:“没事。”

    田红梅攥了攥衣角,嘴唇翕动,她有很多话想?说,在唇边过了一遭后,最终只真诚道:“……谢谢你。”

    好一阵,谢茉淡淡回了声“嗯”。算是?接下了。

    之后,俩人都再没人出声,在隔壁刹车停下时,谢茉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简单的道别,谢茉推车朝家去?。

    刚要?伸手推门?,“等?一下”,田红梅追过来。

    “上回你在梧桐树下替我讲话,我还欠你一声谢谢。”田红梅微喘,盯着谢茉。

    “嗯。”谢茉说,“我收到了。”

    咬了咬唇,田红梅问出口:“你知道她们为什么要?在你跟前诋毁我吗?”

    谢茉微微挑眉:“为什么?”

    “她们可能还会暗地编排我,我不想?你误会我,我完全没给你们夫妻添堵的意?思。”云里雾里解释了一下,田红梅便道,“那些军属们都曾想?招卫营长做女婿。”

    她话刚落,大门?便从里打?开,露出卫明诚的脸。

    “你……”田红梅想?说点什么,才说了一个字,便对?上一双乌沉的眸子。

    “那什么,我先走了。”田红梅一脸尴尬道别。

    田红梅推开杨营长家的门?,谢茉收回遥望的视线,似笑非笑看向卫明诚:“都听见了吧?有什么想?解释的吗?放心,我绝对?不偏听偏信。”

    卫明诚:“……”

    第092章

    阖上院门, 自行车靠墙停放。

    饺子在柴火灶铁锅里翻滚着,香气融于暖风掠入鼻端。

    路过厨房门口,谢茉朝内瞥去一眼, 火红的灶膛,氤氲其上的白色烟雾, 以及身旁目光不错离自己的男人, 造就最简单却最缱绻的烟火气, 谢茉始终绷起的神经蓦地?松缓下来?。

    后知后觉的疲惫一股脑涌上来?。

    眼中促狭一闪而过,刚刚还说给人解释机会的人,一甩网兜,无视卫明诚的欲言又?止, 自顾自抬步。

    卫明诚下意识抓她手腕挽留:“茉茉。”

    谢茉抬头,轻轻扬眉:“怎么?”

    天边最后一缕霞光在这日?暮时分,揉散着令人惊心的绚烂和?美, 谢茉斜睨的上挑的眼梢, 在夕阳的余晖里, 横流出摄人心魄的冷艳感。

    卫明诚呼吸一窒, 他?的眼角朝下,余光恰恰扫到饭盒, 便顺势说:“把饭盒给我?, 我?待会儿去洗。”

    谢茉窥见卫明诚眼底浮出的焦切, 垂眼遮住染上眼角的笑意, 将唇线抿直——

    “不用。”

    谢茉掷出来?的这两?个, 似绒绒白雪,冷情?的底色是?明晃晃的撒娇。

    冷不丁地?, 卫明诚明了这是?她的又?一次“作弄”,唇角勾了勾。

    看着谢茉连背影都烙着“我?在发脾气”几个大字, 卫明诚失笑,抬手抵住额角。

    谢茉的确在借题发挥,事实?上并没真动气,她只?想趁机“闹腾”卫明诚。认识卫明诚之?前的二十多年,谢茉一直恪守己身,不逾矩,不任性,知分寸,可恋爱的奇妙让人总想得寸进尺,正应和?了那句歌词“被偏爱的有恃无恐”,清楚卫明诚会无限包容自己,谢茉时而忍不住使小性子。

    喜欢他?纵容宠溺的神情?,喜欢他?看破不说戳的配合,喜欢他?不动声色的温柔。

    她就是?喜欢他?围着她转。

    喜欢被他?目光笼罩的感觉。

    很?幼稚。

    却乐此不疲。

    这最直白地?体现着卫明诚倾注于她的感情?。

    临进门槛,谢茉微微回首,逆光之?下,卫明诚的眼神沉邃温暖。

    唇角不受控地?上提,谢茉转身进了堂屋,把饭盒放到饭桌上,又?转去卧室换鞋放包。

    将麻花辫拆开,抬手梳拢头发,利落地?扎了个丸子头,去院子洗了把脸,闲适地?坐在堂屋桌前灌下一大口凉茶,谢茉方觉彻底放松下来?。

    一碗茶见底,卫明诚端着两?碗饺子进门,把其中一碗搁到谢茉手边,问:“吃醋吗?”

    谢茉点点头。

    蓦地?,她反应过来?话?里的微妙,发现卫明诚搁下饺子碗后并没离开,而是?正明晃晃地?盯着自己,纵使他?的面色一如既往,但谢茉就是?在那双黝邃眼眸的笑波中,莫名品出逗弄的意味。

    谢茉故作无恙,极其自然?问卫明诚:“你呢?吃不吃醋?”

    卫明诚低笑:“那要看你。”

    这话?的意思可以是?,家里醋不多,如果谢茉口味重,他?就把所有的醋都留给她;还可以是?,他?在意谢茉,吃醋与否全与她相关,只?与她相关。

    非常聪明的回答。

    无论从哪方面都无懈可击。

    谢茉:“……”

    可谢茉仍略不痛快,是?那种被人戳破真相的羞恼。

    于是?,她果断回道:“既然?你比我?爱吃醋,那剩下的那一瓶底醋都留给你吧。我?今天就不吃了。”

    说完,谢茉一伸手在卫明诚手臂上拍了拍。

    彰显大度一般。

    卫明诚眼中染上笑意,看着谢茉亮晶晶的杏眸,微微泛红的两?颊,像是?扳回一城厚的扬眉吐气和?一点点小小的自得。

    “醋我?可以全部喝光,但……”卫明诚低笑出声,“话?更?要将明白。”

    谢茉一秒敛笑,收拾出个严肃表情?:“好吧。本?来?我?都快忘了,但既然?你强烈要求,那我?只?能洗耳恭听。”

    说着,她矜持地?伸手,示意卫明诚开始。

    卫明诚像是?有些好笑:“是?有一些嫂子和?战友领导提过给我?介绍对象的事,但我?没应,一个都没应。”

    顿了顿,他?面容稍整肃,眼睛似也沉了两?分:“我?父母便是?相亲结合……我?对相亲多少会排斥。”

    谢茉眼睫轻颤,抬手勾住卫明诚后脑勺,拉近,在唇上轻碾。

    两?息后,稍稍撤离,与卫明诚两?额相抵,低声问:“那你又?是?怎么同意去见我?的?”

    卫明诚大手掌在谢茉纤细的腰肢上,玩笑:“这是?我?们的缘分。”

    谢茉挣脱卫明诚手掌,朝远坐了下:“嗯?从实?交代,不许耍花腔。”

    卫明诚无奈:“老领导的盛情?难却。”

    “哼。”从鼻腔里压出一道闷腔,谢茉抿直的唇线弧度却微微上弯,“原来?不是?看过照片才改变主意的。”

    卫明诚说:“去之前,我?没看过照片。”

    谢茉斜眼看着卫明诚:“所以,你根本?无所谓相亲对象是?谁。”

    “见面前我?也认为是?谁没那么重要。走过场而已。不过,”卫明诚把手搭上谢茉后脖颈,轻轻捏了捏,凑近她耳边说,“见到你之?后,我?就不那么想了。”

    不知是?这句话?的缘故,还是?被卫明诚低沉磁性的嗓音磨砂耳膜,谢茉眼圈一瞠,半边身子微酥,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静默对视。

    好一会儿。

    “啊……”鸡皮疙瘩退潮似的渐次消去,心悸的留痕仍绵绵密密,谢茉微微眯起眼,目光从卫明诚沉邃眼瞳中拔出来。

    莫名有一点难为情。

    谢茉咬了咬下唇,轻咳一声,装模作样颔首表扬:“不错。觉悟够高。要继续保持。”

    卫明诚的喉间滚出一声低悦的笑,眼角沁出一丝纵容的纹路:“嗯,知道了。”

    谢茉倾身,眉眼带笑地?啄了卫明诚一口。

    卫明诚看着谢茉,低笑:“那待会蘸醋吃?”

    蘸醋吃……

    谢茉暗恼,吃醋什么的……

    虽然?承认,她刚刚确实?多多少少在吃醋,况且,她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军属们挑唆、添堵,心头不免涌上一股被蒙蔽、愚弄的愤满,即便她立场坚定没被牵着鼻子走,却不妨碍她迁怒卫明诚。

    然?而将才卫明诚已把自己摘清,那就不好于唇舌上不依不饶……

    谢茉余光瞟见卫明诚端来?的醋碗,心念一动,戳破一只?饺子肚皮,扔到醋碗里仔细滚了三圈,确保它里外裹满醋汁,然?后夹到卫明诚嘴边,微微抬下巴:“张嘴。”

    满眼的促狭和?胁迫,“我?在故意找茬”这六个大字就差贴她额头上,嗓音却像是?被喉咙筛检过,又?软又?柔,充满诱哄的意味。

    光看那颤巍欲滴的醋汁,谢茉嘴里就不由地?洇出口水。

    卫明诚眼眸漆黑如墨,纵容的笑在其中晕染开粼粼柔光,睇一眼谢茉,面对冲鼻的酸味,不作迟疑地?一口吃下。

    偏谢茉得了便宜还卖乖,问他?:“好吃吗?”

    卫明诚好笑,作思忖状,两?秒后给出答案:“好吃。”

    谢茉笑容比火烧的晚霞还绚烂:“我?就知道你爱吃醋。”说到最后四个字,非要一字一顿,强调且意有所指的韵味颇浓。

    卫明诚略一挑眉,勾唇说:“嗯,刚才那饺子我?吃着挺甜的。”

    谢茉一怔,禁不住噗嗤笑出声。

    “是?么?那我?再给你夹一个。”谢茉说着,如法炮制一只?饺子递到卫明诚嘴边,“快尝尝,还甜不甜?”

    卫明诚又?吃了只?几乎只?剩酸味的饺子,捉住谢茉的手,笑说:“辛苦你了。不用管我?,你也吃。”

    “不辛苦。”谢茉扬着唇角,还要再夹,卫明诚把手掌盖在碗口,谢茉扬眉,睨一眼卫明诚,信手打开铝制饭盒,露出满登登的一盒饺子。

    卫明诚低头看了一眼,问:“沈老师傅不在家吗?”

    谢茉到底又?喂了卫明诚一只?酸饺子,才说起路上的遭遇。

    “我?虽然?跟田红梅不熟悉,对她观感也一般,但那种境况下,总不能袖手掉头吧?那会儿麦场四周又?没旁人。幸亏我?和?你学过几招防身术,和?田红梅这个女兵联手对付个男人问题应该不大,再说我?看那男同志是?一时昏头,呵斥两?句果然?停手了。”

    卫明诚看着她,眼睛里似乎藏着云海雾霭,翻腾得厉害,由是?忍不住小声为自己辩解。

    这话?颇为苍白,漏洞百出,处处是?万一,句句藏危机。

    可卫明诚明白谢茉不可能为求自保视而不见,因此,这会儿纵然?他?内里如何忧惧不痛快,也没将其甩出来?砸向谢茉。

    他?克制地?点点头,抬手抚上谢茉鬓角。

    任是?内心狂风暴雨,这一抚摸的动作却轻柔似云。

    谢茉攥住卫明诚的手,心头酥软,忍不住张口保证道:“我?以后会量力而行的。”

    卫明诚的声音里带上一丝叹息:“嗯。”

    谢茉觑一眼卫明诚,到底心虚,所以停顿一下,转口换话?题:“那位男同志应该是?咱们军区的军人,上头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卫明诚抿了抿唇,没直说,而是?以手掌住她的脸:“看吧,今明两?天就会有个结论。”

    谢茉想到田红梅领口凌乱的张皇模样,又?问:“这事不会张扬处理吧?”

    上回赶集遇到田红梅跟一名男同志,瞧两?人情?态,很?有些苗头,不知道今儿这事会不会影响两?人关系。

    大清虽然?早亡了,但很?多男同志骨子里的劣根性到谢茉生活的后世都没能全部清除干净。

    同为女性,哪怕对田红梅没甚好感,谢茉也不想她因此而受人冷嘲攻讦。

    卫明诚说:“涉及女同志名誉,不会大张旗鼓。”

    谢茉微叹口气。轻轻点点头。

    但愿吧。

    洗澡间一顿冲洗,怅惘的思绪点点被流水带走。

    念及饭桌上没问出的答案,躺在床上的谢茉准备一会儿一定要逼问出个答案。

    这醋,到底是?酸,还是?甜。

    第093章

    谢茉的眼?波缠绵似春水, 冷艳如冰霜,是两缕缠上人便挣不脱的丝。

    是邀请,也是挑衅。

    一滴水珠滑入眼?眶, 卫明诚恍若不觉,只紧紧与她对视。

    心底什么地方, 躁动?。

    不自觉走到?床边。

    谢茉倏忽抓住他的手, 轻轻地拉扯。

    卫明诚眉心一跳。

    谢茉眨眨眼?, “今晚听我的。”

    谢茉浅浅一笑,一指将男人推到?。

    谢茉摆出架势强令卫明诚躺好不许反抗,用发带缠缚手腕后,伸出食指, 慢条斯理地,若有似无地自他脖颈、喉结、锁骨、胸腹摩挲下划……

    紧实的肌肉骤缩震颤,喘息沉重紊乱。亟待喷发的火山一样。

    许是顾念谢茉的话, 没妄动?。

    黑暗中谢茉低笑一声, 翻身坐在卫明诚腰上, 俯身粘住他的唇。

    谢茉清清嗓子, 一本正经问:“那醋到?底酸不酸?”

    问完,指尖戳戳滚动?的喉结, 催促他回答。

    卫明诚闷哼一声, 气息骤然升温:“……不酸。”

    谢茉不满, 低头?, 气呼呼地咬了一口他嘴唇, 说:“嘴巴明明不赢啊。”

    说着?,掉头?又咬上他耳垂, 口齿不清道:“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组织语言。”

    卫明诚呼吸一窒, 浑身肌肉绷硬:“……你说了算。”

    谢茉一抿唇,好悬把笑意抿掉,摇头?蛮横说:“就要你说。”

    不怕死般使坏。

    扭动?。摩擦。

    “嘭!”火山爆发。

    卫明诚轻松挣脱发带,搂住谢茉反身把人压在床上。

    “你耍……唔……”谢茉的抗议,被男人无情吞吃下肚。

    就这样,谢茉架起的架子彻底塌了。

    这场“刑讯审问”草草结束。

    反在之后被步步紧逼“失城献地”。

    月上中天,这场征伐总算结束。

    而那时,谢茉已经完全没了力?气,浑身瘫软地躺在床上,双腿腰肢酸胀得?仿佛已不属于自己?。

    强撑精神,瞪着?罪魁祸首,说:“你是属恶狼的吗?”

    她想象中的河东狮吼,实际上在卫明诚眼?中跟猫崽撒娇一般,嗓音黏软,眼?神水雾弥漫,那点控诉便被熏染成娇嗔。

    卫明诚看着?喃喃着?尾音陷入沉睡的茉茉,低头?亲亲她嘴角。

    他把所有柔情,都倾注在这个吻里。

    ***

    谢茉是被自己?肚子叫醒的。

    她太困,太累了。

    虽说昨晚的的确确是她主动?撩拨卫明诚的,但卫明诚后来?竟丝毫不惜力?气,又疯又野,任凭她嗓音喊哑,却只安抚,不停下。

    好险没把她折腾死。

    自作孽不可活。

    肚子又传来?一阵“咕噜噜”的抗议轰鸣,谢茉虽然还想粘在床上,可摸了摸干瘪瘪的小腹,还是挣扎着?起了床。

    她睡眼?惺忪地晃出卧室,便看到?桌上的饭食和纸条。

    纸条上两行熟悉的遒劲钢笔字,是卫明诚留的,交代?了早餐品类,叮嘱谢茉好好吃饭。

    谢茉轻哼一声,没忍住还是笑了起来?。

    捏着?纸条走进书房,找到?书架底部的一本红皮书,谢茉把纸条夹进去。随手翻动?书页,见之前夹进去的几张纸条安然无恙,谢茉扫了两眼?其中流水账似的内容,对卫明诚的那点子怨气不知不觉消散不少?。

    合上书,放回原位。

    洗漱梳头?,回到?堂屋桌前,把扣在晚上的白?瓷盘子拿开,一股酸辣混合芝麻油香气直钻鼻腔,一下子把谢茉懒钝的味觉激醒。

    是酸辣鸡蛋汤。

    谢茉坐下,喝了一口,胃袋渐渐暖起来?,食欲顿时大涨。

    酸辣鸡蛋汤的做法并不复杂,食材也简单,切得?细细的姜碎,搅开的鸡蛋、一把香菜,熬煮时加点盐、醋、胡椒便可。

    酸辣接你,配上煎得?焦黄脆香的饺子正正好。

    一碗酸辣鸡蛋汤,一盘煎饺,谢茉全部扫荡一空。

    饱饱一餐,力?气和精神回笼,谢茉却不愿顶着?大太阳出门买菜,昨天买的一些菜蔬还有剩,肉都包了饺子,那今儿午晚饭就吃素。

    卫明诚是该多吃吃素。

    也幸好谢茉没出门,正午时分老乡便把她在集市上订的荆条编筐送到?了。

    “同志,你订的编筐给你送来?了。没耽误你用吧?”两个皮肤黝黑发亮的男人,拉着?一辆平板手拉车,一头?晶亮汗珠的站在大门口。

    “没有,没有。辛苦你们了,快进来喝碗凉茶歇歇汗。”谢茉热情地打开大门。

    编筐用麻绳束缚在板车上,进门后,两人便忙着卸筐:“放哪?”

    谢茉朝墙根指了指:“搁墙根就成。”

    说完,她见两人揩了一把汗,二话不说就开始卸筐,于是去书房揣上烟,再?端出凉茶给他们。

    两人干活利索,没一会完活,一边和凉茶,一边问谢茉:“要这么多大编筐干嘛?”

    谢茉还在思忖说用来?种菜是否妥当,余光正扫见端着?田嫂子挎着?针线篮站在门口。

    想一想和田嫂子比邻而居,自家院子什么景况很难瞒住,现在含糊说谎很不明智,便把自家打算简略讲了两句。

    田嫂子视线逡巡一圈院子,说:“咱们院子大小一般大,可你们家多盖了两间。”

    她指了指洗澡间,伸手比量着?说:“再?在院子种菜确实没地下脚了。”

    谢茉赶忙接话:“是吧。这筐挪移就比较灵活了。”

    “对。”田嫂子所有所思,“我回去合计合计,家里院墙和屋后墙的夹道,看能?不能?也多种点。”

    家里小子们一个比一个能?糟,院子种的那点菜根本不够,她还得?三?不五时去农贸市场买。

    那两个男人听到?这里,胸脯子不由地挺了挺。

    他们虽然吃不上商品粮,但每个每户都有自留菜地,夏天时令蔬菜尽够的,不过种花家身上刻印着?种田基因,谁又会土地少?呢?编筐种菜,以前只是没朝这方面想,这会儿两人都在心里忖度回家试试。哪怕多种几株辣椒也是好的,吃不完晒干还能?做成干辣椒、磨成辣椒面……

    谢茉完全多虑了。

    荆条在农家人眼?中不金贵,费些功夫罢了。再?者,除了荆条,还能?用其他更?常见的东西代?替。

    思路打开了,余下的办法多的是。

    聊到?熟悉的领域,两个老乡的不再?拘谨,觉得?跟这吃商品粮的军属们距离都近了。

    他们热心传授一些种田技巧。

    谢茉遣词造句听着?文气,气质也跟他们平日接触的人很不一样,但她态度始终诚恳自然,一看就是出自家教良好的家庭。

    两个老乡十分熨帖,大地方来?的文化人好声好气向他们请教哩,豪情顿起,一个老乡拍胸脯说:“要是有不懂的,尽管来?找我,我来?给你种。”

    谢茉笑着?点头?,道谢。

    两个老乡离开军区,边走边聊。

    “这干部家属没我想的下巴颏瞅人。”说话的老乡上回没去集市,“很看得?起咱们老农民,好茶好烟招待着?。”

    说着?,他隔着?烟盒闻了闻烟,又珍惜地揣回兜里。

    另一个老乡说:“也有用那眼?梢看人的。”

    这时期已经形成对农村人的有色眼?镜,优越感、偏见这东西根深蒂固,上下几千年?从未消除过。

    “是啊,去一趟城里都不敢跟人搭话。谁让咱寒馋,上不了台面哪。”

    “那……人刚才这女同志就很大方亲切,不嫌弃咱。”这个老乡一边哼哧哼哧拉车,一边说,“这叫啥来?着?,支书开会常说那词……叫,叫……”

    “贴近群众。”

    “对对,就是这词,贴近群众!”思路被打开,这个老乡又说出个“高?级”词汇,“那些眼?比天高?的,是脱离群众。”

    “脱离群众,忘本呢。”

    谢茉不知道两个老乡在离开后这么赞扬她,还复习了俩词。她正跟田嫂子指着?编筐聊天。

    “要往里填土吗?我帮你。”说着?,田嫂子就放下篮子,一副迫不及待撸袖子帮忙的样子。

    谢茉赶紧伸手阻拦:“嫂子,不用。等明诚回来?,他会弄。”

    田嫂子微怔。

    杨建国在家四个翘脚大爷,拨一下转一转,家里吃喝拉撒都是她一个人张罗,那块巴掌大的菜地自也是她照看,农村姑娘种点菜跟玩似的,她之前没觉出怎样,但小谢估摸是不会。

    “没事?,我种菜是把好手,你稍微搭把手,一会就干完。地里这点事?,卫营长可没我摆弄得?明白?。”田嫂子笑容自信。

    卫明诚刚搬来?这会儿没学周边邻居在院子里种菜,而是加盖了厢房。她起先还纳闷,听杨建国说卫明诚是城市兵后,瘪瘪嘴不再?多话。

    谢茉笑眯眯:“他说他会干,就留给他。”

    田嫂子问:“菜是你想种的吧?”

    谢茉点头?:“是。”

    田嫂子暗啧一声,想那卫明诚一张腊月脸,竟是个媳妇迷。

    再?想想之前在大门口,卫明诚对她说的那一番话,什么天太热不想媳妇烟熏火燎做饭,怕她受罪。她又瞅瞅谢茉白?莹莹,细嫩跟葱管似的手指,卫明诚定是不舍得?让这双手提土沾灰。

    “你男人还真是一点粗活都舍不得?让你干。”田嫂子这回的语气瞥去酸气,透出羡慕和揶揄。

    谢茉不想跟人拿他们夫妻俩打趣,便弯腰勾住田嫂子的篮子,扯住她袖子把人往屋里带:“外头?热,咱们去屋里说话。”

    田嫂子嘴唇翕动?,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被谢茉一扯,便识趣的住了口。再?者,她今儿上门是来?道谢的,小谢有见识有文化思虑妥帖,那事?要不要顺道问问小谢的看法?

    “那丧德败坏的玩意,要是真把我梅梅毁了,枪·毙他百来?回都不够。”两人在堂屋坐下,田嫂子一脸感激地朝谢茉道谢,“小谢,嫂子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要不是你,梅梅后半辈子可能?就完了。”

    谢茉摆手:“遇上了,哪能?视而不见。”

    又聊两句,田嫂子心不在焉地应和,针悬在鞋底上迟迟没下针,谢茉看得?好笑,索性说:“嫂子,有事??”

    田嫂子扯扯嘴唇,纠结三?两秒后,还是开了口。

    第094章

    探身朝谢茉耳畔凑了凑, 眉头锁着,压低的声线中?噙着焦愁:“梅梅昨儿这事……就算她没怎么着,但……听着的人可不保准信, 心里头不定?怎么寻思……”

    谢茉霎时了然。

    人言可畏。

    谢茉对这四个字深有体会。田嫂子的忧虑她明白。

    人们的想象力是无限的,特别沾上桃色, 一句话能被口口演绎成一篇鸿篇巨著。

    无论?哪个时期, 舆论?对女性都是苛刻的。直到?谢茉生活的后世, 不少女性被欺负后仍不敢去报警,多数选择忍气吞声,就怕事情传扬出去,遭受世人异样?的眼光。

    即使田嫂子不特地来?叮嘱这一遭, 如非必要,有关?此事,谢茉必定?对外保持缄默。

    谢茉认真注视着田嫂子, 温声坚定?道:“嫂子放心, 我自不会朝外头说。”

    田嫂一愣, 见谢茉误会, 便?急道:“你为人咋样?嫂子清楚,那些镇日碎嘴嚼舌, 见识没二两重的拍马都赶不上你, 哪用我多嘴。嫂子还能不信你。”

    实际上, 田嫂子来?之前还真忘了嘱咐谢茉不外传这一茬, 她仿佛下意识便?认定?谢茉不会多嘴。

    她对了。

    谢茉眉梢轻轻一抬, 没接这话头,而是笑问:“那嫂子意思是?”

    “小谢……”田嫂子低头在鞋底上扎了一针, 她的声音夹杂在“嗤嗤拉拉”的穿线声里,“我在说小郑……小郑是老杨手底下一个连长, 正跟梅梅接触着。”

    “梅梅那死?丫头,她说这事她不瞒小郑,全部告诉小郑。”

    田嫂子抬头盯着谢茉,捏钢针的那只手松了紧紧了松,从?表情到?动作,浑身透着一股忧虑的焦躁劲儿。

    谢茉安静听着。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田嫂子说,“梅梅跟老杨都说,领导处理?这些事的时候会顾忌梅梅名声,估摸着就私下处理?了……也就经手的领导知道里头的事,领导们嘴都严实,传不出啥不好的话……”

    田嫂子忍不住倾诉起来?。

    “小郑现如今瞧着不错,但谁又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他对这事到?底啥看法,男人在这方面?大?多小心眼,小郑会不会多想挑拣梅梅?俩人是不是就吹了?”

    “梅梅这丫头就是个死?脑筋,缺……”

    更多的指责,田嫂子咽了回去。

    心疼侄女。

    昨天?梅梅失魂落魄地迈进?她家门?,差点被门?槛绊倒,一见着她,叫声“姑”,梅梅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一瞧便?知道这是遇上事了,着急忙慌把几个皮猴子赶出门?,攥着梅梅的手到?了里间私底下说话。

    弄明白啥事,她气个倒仰,偏偏梅梅还不同意她的提议瞒着郑有为,十成的怒火一半转化为焦虑。

    好一番争执,到?最后姑侄俩谁也没说服谁,好说歹说,这不省心的丫头才点头同意缓两天?再?说。

    谢茉安定?的姿态舒缓了田嫂子的情绪,讪讪笑笑,她说:“我是真相中?小郑了,小伙子人不错,跟我家梅梅很相配。”

    “嗐。”田嫂子说,“小谢,你说嫂子顾虑的对不对?”

    田嫂子自有一套自己的生活智慧。

    她这是典型的“先捞怀里”再?说的眼前派,出事了就瞒着,内心深处其实藏着“耍无赖”的心思,先把婚结了再?说,万一败露再?哄,人却是跑不掉了,毕竟这时代人们对离婚没啥概念。

    完全没顾及婚后生活质量。

    属于思维误区了是。

    谢茉思忖片刻,没直接否定?,反问道:“嫂子为田同志千思万虑,就想她往后日子顺遂,对吧?”

    见田嫂子忙不迭点头,谢茉继续说:“世上没不漏风的墙,假如俩人婚后郑同志得知这事,因现在的隐瞒心生芥蒂,影响夫妻和睦,岂不得不偿失?”

    田嫂子说:“那他要是现在介意,不是连婚都结不成?”

    “要是他介意,对于这样?拎不清,满脑子封建残毒思想的男人,那我不认为对方是好的结婚对象。”

    田嫂子面?带迟疑:“真要告诉他?”

    谢茉顿了顿,没打太极:“要是我,我会说。”

    话至此,谢茉不方便?再?置喙。

    她赞同田红梅的做法。本就毫发无损,遮遮掩掩倒像是受迫害一般,彼此坦诚是一段良好婚姻的开端。

    再?者,如今个人思想可与前途挂钩。郑有为作为组织、军队重点培养的干部,思想一定?比寻常人开阔包容,田嫂子种种思虑,在谢茉看来?泰半多余。

    “我梅梅又没被怎么着,他要敢嫌弃我就去找大?领导反映反映!”田嫂子劝不住侄女,又觉谢茉的话有理?,口风一时松动起来?。

    现在,她心里轻快不少,对谢茉的感?激涨潮般汹涌上来?,余光瞄见手里的鞋底。

    “小谢啊,你三番两次帮我们,嫂子真的……”田嫂子抓住谢茉的手,紧紧攥了攥说,“要不我跟你做双鞋吧?你穿多大?码?喜欢什么样?式?我大?多数样?式都会,不会的多瞧几眼也八九不离十。”

    谢茉赶忙婉拒:“前些天才新做了两双,我不缺鞋穿,嫂子可别费那功夫。”

    田嫂子还想再?劝,辉子正推开院门?喊她回家,说大?哥把二哥鼻血打出来了。田嫂子一面?跟谢茉道别,一面?骂骂咧咧脚不沾地朝家赶。

    谢茉把田嫂子送到?门?口。

    刚才起的急了,脑袋有点眩晕,谢茉扶住门?框缓了会,回屋给自己冲了杯麦乳精。

    这麦乳精是卫明诚跟自行车一起带回来?的,被她当成乳品饮料三不五时喝一次。

    上唇刚沾蜿蜒,“咚、咚、咚”院门?被敲响了。

    谢茉好歹喝了一口,放下碗走出去。

    抬手用手背拭嘴角时,忽然想起一桩旧事。

    她小时候那会儿还流行吃好东西栓门?,或者藏起来?再?迎客的习惯。

    她刚跟奶奶回家,和附近孩子渐渐玩到?一块,有一回她睡过午觉去找小伙伴玩,平时半开的院门?却从?里栓劳,她听见说话声,便?莽莽撞撞拍门?喊人,发觉这家大?人面?色不对,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最会看人眼色,她回家给奶奶一说,才明白怎么回事。

    从?那之后,找人玩时,见到?门?内里上栓的就默默走开,如果实在有事,便?站在门?口把来?意讲明,绝不进?人家院门?。

    回头瞟一眼搁在桌沿的麦乳精,谢茉唇角禁不住上提。

    小时候会感?到?委屈,如今反而只剩理?解。

    都是穷闹的。

    谁不想慷慨大?方,没那条件罢了。

    一边不着边际地扩散思维,一边打开门?。

    田红梅正站在门?口:“谢茉,我来?找你。”她拎着一只碎花布包,满满登登,瞧着压手。

    谢茉把人迎进?门?,视线不着痕迹在田红梅周身游走了一圈。

    她比昨天?要精神,虽面?色憔悴,眼底青黑,但眼里光彩凝聚,整个人像一株颓败池塘里挣发新绿的荷。

    她神情坦荡,毫无畏怯,就这么大?大?方方,肩背挺直地站着。看起来?心绪未受影响,且已整理?好情绪。

    谢茉弯唇敛回视线。

    迈入堂屋,田红梅瞧见桌上的麦乳精,垂眼瞅了瞅手里的布包,不知想到?什么“噗嗤”笑出来?。

    “他们没蒙我,你果然喜欢喝麦乳精。”说着,她手伸进?布包里掏东西,一贯麦乳精、一盒饼干、一盒巧克力。

    谢茉阻拦的手因她的话顿在半空,讶异发问:“谁告诉你我喜欢麦乳精?”

    田红梅瞅瞅谢茉,又瞧瞧那碗麦乳精,她揶揄一笑,压低嗓音说:“这件事咱们军区知道的人可不少。”

    谢茉:“嗯?”

    稍稍卖了一个关?子,不再?掉谢茉胃口,田红梅便?细细说起原委。

    原来?她那回给卫明诚稍提了一嘴想买麦乳精可镇上的供销社没货后,他便?回头托人帮忙带两罐,谁料“所托非人”那人嘴巴大?,一不留神就露了出去。卫明诚自己个独过时,可从?没倒腾过麦乳精,媳妇来?军区就寻摸,那肯定?是买给媳妇的。

    哎呦,这疼媳妇的劲儿噢,可是惊掉不少人下巴颏。

    田红梅故作疑惑:“难道我弄错了,卫营长还真是买给自己喝的?”

    谢茉脸颊起了点火,为田红梅的打趣,更因为可能给军区众人留下的“馋嘴”假印象。但看着田红梅频繁眨动的眼睛,就竭力平心静气,端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反问:“他不能喝?”

    田红梅见她八风不动,不由地歇了打趣的心思,记起来?意,稳了稳心神。

    “昨天?我去找领导时,他、王大?江已经去找领导自首了……最后处理?结果领导们还在商讨。当时真恨不得一枪崩了他,可我现在却不想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他……他是为祖国、为人民流过血的……总之,部队他是呆不了了,总要在监狱呆些年。”

    不看表情,单从?叙述中?就能了解田红梅揪成一团的思绪。

    谢茉安静聆听。

    空气一时寥落下来?。

    半晌,田红梅回神,扯了扯嘴角,换了话题:“我今天?去找郑有为把事给他说了。”

    谢茉微愕挑眉。

    见状,田红梅笃定?:“我姑都跟你讲了?”

    谢茉微笑不语。

    “哼,她拦着不让我说,我索性先斩后奏了。如果郑有为真像我姑说的那样?,早撇清关?系早好。”田红梅停顿一会儿,嗔笑说,“幸好他比我姑拎得清。”

    谢茉没想到?她这么干脆,不禁高看一眼,于是多问了句:“定?下来?了?”

    “嗯。他人还不错,对我也还成。”说到?郑有为田红梅心情肉眼可见明朗起来?,瞟一眼麦乳精,想到?姑姑私下对卫明诚的新称呼,幽幽感?叹道,“不敢跟卫营长这个媳妇迷比,郑有为学到?一半,我就知足了。”

    媳妇迷?卫明诚?

    谢茉忍住笑,一本正经道:“那是我们感?情……”

    话没说完,蓦地听见门?口有脚步声,谢茉扭脸望去,卫明诚正站在屋檐下。

    第095章

    天光在?他英朗立体的五官投下一片淡影, 显得五官愈发深刻,只一双黑阗阗的眸子隐在?那片暗影下,落落来的目光沉邃难辨。

    想来, 刚才的话?又?被他听个正着。

    谢茉一抿唇,抿直一个劲往上跑的唇角, 顺带咽下好?险没忍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句惊问。

    轻咳一声, 她?招呼道:“回来了?。”尾音抑制不住的上扬。

    沉凝的空气渐要?流动?。

    岂料, 田红梅却掉起链子,兴许是作为背后说人的那个更心虚,在?看到卫明诚的一刹那,她?转向谢茉, 脱口惊呼:“他、他都听见了??! ”

    心照不宣的遮掩就?这样被掀开。

    两人的话?前后交叠,谢茉根本来不及打岔。

    尴尬的气氛如同决堤的洪水,横冲直撞, 原本宽阔的屋子顿时?逼仄起来。

    谢茉错愕一霎, 而后笑意徐徐涌满眼窝。

    这一笑, 她?那双美妙的杏眸里像落了?漫天霞光, 眼睫颤动?间,似活了?一般将一室尴尬抖散, 让乌云退了?, 河冰碎了?, 洗炼的轻风一点?点?吹皱卫明诚古井无?波的眼眸, 还吹弯他静默的唇角。

    卫明诚垂眸看向谢茉, 幽深的眼底浮上温柔笑波:“嗯。你们聊。”

    话?毕,他侧侧头, 朝田红梅略一点?头,抬臂把军帽挂到廊檐下的挂钩上。

    他姿态松弛自若, 仿佛感受不到氛围的怪异,如同每一个下班回家的问候,稀松平常得让人想到“岁月静好?”这句愿景。

    谢茉笑容愈盛,目中隐现神光。

    反倒是田红梅,直到卫明诚的身影在?视野里消失,她?才把屏着的那口气长长吐了?出来,压低声音道:“我刚才那不算坏话?吧?”

    卫明诚在?人前一贯端严,特别在?女性跟前,更是素来持重少有?笑模样,她?这话?随不带恶意,但调侃意味十足,依卫明诚从前言行推断,多半会引起他反感。何?况,“媳妇迷”这一称呼颇有?微妙之处,男人该是不喜的。

    因此,田红梅心下难免发虚。

    她?一边说,一边斜着眼角一眼接着一眼地朝外瞥,生怕再被卫明诚抓个正着。

    谢茉见状好?笑,反问:“你说呢?”

    “我没旁的意思,就?是想说你们夫妻感情好?。”田红梅讪讪辩解。

    谢茉慢条斯理“嗯”了?声。

    田红梅抬手?拨了?拨发丝,像是把不自在?拨落在?地,转眸对上谢茉,见她?眉目散淡柔和?,突然没头没脑的郑重说道:“对不起。”

    谢茉略一思忖,莫名便懂了?田红梅没头没尾的话?。

    想起两人不愉快的初见,她?眼梢一扬。

    田红梅剖白道:“头一回见面,我为当时?的莽撞和?坏心思道歉,我那会明明在?生卫营长的气,却避开他,反去?给你添堵……”

    “那时?候心高气傲,见他对你春风细雨的模样,又?想到自己在?他那受到的种种冷遇,下不来台不说还遭人嘲笑,先头还以为他天性冷清,到头来却错得离谱,跟让敲了?一闷棍似的,脑子发热,就?冲动?了?。”

    顿了?顿,她?正色说:“不论如何?,均是我的错,对不起!”

    见谢茉不搭话?,面色倒还成,田红梅勒紧的心弦微松。

    将才卫明诚仅朝她?稍点?头,神情不咸不淡的维持礼貌,可一转向谢茉,他五官棱角忽然就?磨平了?,那眼神尤其显著,简直快沸腾冒烟了?。

    这一切变化,他自己可能都没发觉。

    这犹如天渊般的区别对待,田红梅现今全无?较真介怀的心思,只剩羡慕和?祝福。且见到谢茉夫妻俩,让她?对未来生活隐隐期待起来。

    谢茉恍然。

    她?那时?候还以为田红梅对自己的贸然敌意出于失位者的嫉妒,却原来是失面子的迁怒,由此可见,卫明诚于田红梅来说,并非爱慕对象,更像择优目标,话?说回来,卫明诚秋霜般待人态度,如何?热乎的心思都得降温。

    倏地,她?记起俩人初见,他虽从朝阳中走来,但眉眼却未染上煦色,锋利的眉眼、冷峻的眼神,如同一把待出鞘的利剑,比对方才的春水流淌似的神色,谢茉的心陡然塌了?一块,松松软软。

    谢茉弯折的眉眼鼓励了?田红梅,暗暗替自己鼓劲,田红梅惭道:“还有?看露天电影那次,我的态度很冒失无?礼,对不起。”

    不知想到什么,尾音落地,田红梅面上掠过厌恶、冷沉。

    这显然和她话意背道而驰。

    谢茉面露思疑。

    田红梅赶紧释疑:“当天王大江一直纠缠我,说倘使跟他结婚,他愿意给我当牛做马,还说了?其他不着四六的话?,我被烦得不行,劈头盖脸大骂了他一顿。我掉头就?走,他还在?后头扬言,说我会后悔的,呵,为了他这样的混蛋,我怎么……”

    话?音戛然而止,她?瞪圆双眼喃喃:“……难道他就是那时?候起念逞凶的?是我骂得太狠了?吗?”

    谢茉提醒:“你是受害者。”

    田红梅回神:“对,无?论怎样,都不是他挑战军纪国法的理由。”

    重新振奋,她?的语调神情越发真诚:“上回在?梧桐树下你就?帮我说话?,早该正式给你道声谢,但委实没脸凑前打搅,这次你等于把我从泥地拉上岸,再顾忌面子不来,就?是白眼狼了?。”

    “早就?悔不当初了?。”田红梅认真道,“谢茉同志,我为以往浮躁轻率的言行道歉,为你不计前嫌的援手?道谢。”

    “能不能给我个重新介绍自己的机会?”说罢,直接朝谢茉伸出手?:“你好?,我叫田红梅,在?咱们军区文工团工作。希望以后有?荣幸能和?你做朋友。”

    言语殷殷,神态敬小慎微。

    谢茉轻轻挑眉回视。

    既无?深仇大恨,也没夺夫之恨,认真计较起来,只不过是几?句龃龉罢了?。而且当时?对方还被自己怼得颜面扫地,落荒而逃。仇怨,那时?候就?差不多报了?。

    不过,谢茉不敌视田红梅,但也无?法立马跟她?成为朋友,只是旁人主动?递来的善意,谢茉也不会随手?拍碎,于是她?只模糊了?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她?没拒绝,田红梅已经非常开心。

    笑容中带着不自觉的亲昵,好?似经过昨天一遭,她?对谢茉产生了?类似雏鸟情节的情绪。

    谢茉这个朋友,她?誓必争取过来。

    说至此,再没留下的理由,田红梅站起身告辞。

    谢茉当即要?把她?带来的礼品推回去?,田红梅护住布包,说:“难道我的下半辈子还不值这几?样东西?”

    谢茉无?奈,再退就?是看不起人了?。

    两人一齐朝院门走,路过厨房,正见卫明诚弯腰切菜。

    田红梅眼眶瞪圆,扭脸向谢茉眨巴两下,表露出无?声调侃。

    男人不要?面子的么。

    自己男人,自己心疼维护。

    谢茉扯住不由自主放慢步子的田红梅,拉到门口才松手?。

    田红梅不知作何?感想,笑得阳光灿烂,还跟谢茉比个大手?指。

    谢茉姿态大方地挑挑眉梢,波澜不惊反问:“怎么,羡慕?”

    田红梅一噎,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余光扫见卫明诚走出厨房,忙挥了?挥手?离开。

    阖上姑姑家的院门,田红梅咯咯笑起来。

    一是因为见着卫明诚干家务,二是因为跟谢茉关系的破冰,第二点?最?关键。

    田嫂子拿着锅铲从厨房出来,一头雾水瞅着田红梅。

    田嫂子:“?”

    莫名其妙,笑的渗人。

    几?个孩子挤在?门。

    田红梅笑眯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散给哥仨,拿了?糖三小人嗷嗷叫着凑堆开会。

    “干嘛呢?”田嫂子拿眼白她?。

    田红梅走过去?,喜滋滋道:“我刚从隔壁谢茉家出来。”

    “是该去?感谢人家。”田嫂子说,“我今天还寻思给小谢做双鞋,她?没让。你送了?啥?”

    田红梅说了?。

    田嫂子肉疼,想想没人小谢,梅梅如今还不定怎样呢,强自点?点?头,不知是说给田红梅听,还是说服自己:“是不能小气。”

    田红梅“嗯”了?一声:“还不至于舍不得这点?东西。”

    梅梅家富裕,爹妈又?疼这个唯一的闺女,工资福利啥的都是她?收着,她?一个小姑娘家吃用有?限,多余的票都给了?自己,还经常买些糖果点?心、肉蛋水果补贴。几?个孩子吃过的好?东西,基本都是梅梅这个表姐给的。这样贴心贴肺的侄女,自己哪能不上心。

    “将才傻笑什么呢?”

    田红梅噗嗤又?是一笑,凑近八卦说:“你光说卫明诚是媳妇迷,没见着他干活吧?我刚才见他在?厨房切菜呢!”

    田嫂子:“哟。”九曲十八弯的强调。

    要?在?以前,田嫂子估摸会拉下脸酸声酸气说“娶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可不得他供着”。

    而现在?,受人几?回恩惠,田嫂子思路转换得无?比顺滑:“那是小谢好?,能耐大,男人乐意伺候,你眼看就?要?结婚了?,学着点?。”

    田红梅:“您该让我对象学。”

    “学什么?”

    田红梅啧一声:“学着像卫明诚那样爱老婆。”

    ***

    谢茉关门回转,卫明诚正在?压水井旁边洗菜。

    她?踱步过去?,指尖划拉人家鼓囊囊的肩膀,内心思绪乱飘。

    她?没瞧出卫明诚对“媳妇迷”这个标签介意与否,但田红梅亲眼见到卫明诚切菜时?首先露出便是错愕,这个时?代男人和?家务仿佛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她?明白卫明诚不会因旁人眼光给她?摆脸色,但会不会多少有?点?不自在?呢?

    何?况,自己男人被外人当西洋景瞧乐子,她?也不乐意,不舍得。

    于是她?提议:“要?不,以后家里有?旁人在?,你就?别碰家务,放着我来。”她?不需要?在?外人面前展示卫明诚对她?的特别和?爱护,以此获得虚荣感。

    两个人过日子,彼此舒服最?重要?。

    谁知,卫明诚却一本正经说:“媳妇迷这词不错。”

    谢茉微怔,随即笑弯了?腰。

    第096章

    谢茉差点笑岔气。

    因气息不畅的?缘故, 眼底澎上两笼水雾,眼圈的?红晕渐次铺陈到脸颊,如?浓墨重彩的?油画一般, 妍丽鲜活从里到外徐徐渗透出来。

    卫明诚凝视着?她,目光隐隐浮动?。他不动?声色低问:“很好笑吗?嗯?”

    他最后这一声“嗯”, 声调上扬, 气韵幽长, 有?股说不出的?戏谑,偏偏他面色端正,顽皮和沉稳两种矛盾的?情绪在他身上奇特?的?和谐、统一,形成了迷人的?魅力。

    谢茉一怔, 轻咳几声,笑声断断续续止歇:“明明是你故意惹我发笑。”

    缺氧的?眩晕让她身形微微摇晃,谢茉手背抵上额角。

    卫明诚伸臂, 虚虚护在她腰后, 失笑反问:“我的?错?”

    “那当然了。”谢茉一脸无辜地说完, 视线游弋了个来回?, 笑盈盈的?勾住卫明诚的?手,“事实?胜于雄辩, 不许抵赖。”

    通过交握的?手, 谢茉感觉到卫明诚的?体温远高于她, 之前因着?灶膛炽火和锅口热气的?熏燎, 他额上洇出一层细汗, 随他动?作汇聚成汗珠,顺着?他深邃的?脸颊起伏蜿蜒, 凌空没入衬衣领内,消失得?欲语还休, 性感的?悄无声息,又明目张胆。

    谢茉一时没抵挡住诱惑,垫脚凑上去碾住他的?嘴唇。

    顾及灶上的?饭菜,谢茉重重吮咬一口锲而不舍追来的?唇舌,退开,稳了稳喘息,抬起双手按在卫明诚的?肩膀上,夕阳残辉中,她的?双眼格外澄澈透亮:“还炖着?菜呢。”

    卫明诚喉结一凝,掐住谢茉纤细腰肢,轻轻摩挲两下,把人勾回?怀里:“菜盛出来了,在烧热水。”

    谢茉掀眸,两人视线交缠。

    暮光落在卫明诚脸上,映衬着?他的?眼神愈发浓深起来。

    气氛越来越不对劲……

    谢茉果断扯开目光:“卫营长,我肚子饿了,辛苦你加快速度哈,我就不打扰你……”

    不待谢茉说完,卫明诚便直接低头裹缠上了她的?唇。他的?吻起初缠绵温柔,谢茉尚有?神分辨周遭那股味道,一股融合皂香、微微汗味、卫明诚自?身气味的?独特?味道,悠悠淡淡,一丝一缕沁入鼻端,闻着?像迷魂香一般,叫人心痒痒,叫人身酥软……

    仿佛是察觉到她的?分神,卫明诚用了些力气,加剧掠夺……

    一阵炽烈的?亲吻之后,两人额头相抵,卫明诚轻抚谢茉头发,声线低沉地说:“这样就不辛苦了。”

    一刹那,谢茉灿然笑起来,眼底印刻的?全是卫明诚的?模样。

    卫明诚被?这样的?谢茉深深吸引着?,移不开眼。

    他不知道的?是,谢茉之所?以甘心敞开心扉,不过是因为,他已坚定不移且全力以赴地走到她身边。

    ***

    洗完澡坐在床头,谢茉有?一搭没一搭翻书页,淡淡的?懊悔自?心底涌出。

    一夜折腾,谢茉骨头架子都要散了,浑身筋肉更似被?碾碎重组过,酸胀得?厉害,早晨起床那会儿,她真恨不得?捶卫明诚两记铁拳,当时她就决定给他点脸色瞧瞧,谁知道不知不觉跑偏了。

    烦闷地把书放回?枕畔,谢茉面朝里侧躺下。

    稍后,卫明诚收拾完,一进卧室就察觉到空气在微妙的?浮动?。

    关?上灯,周围一片暗沉,他上床时带出窸窣声响,轻一下重一下砸在空气中,掀起大大小小的?波澜。

    谢茉朝里挪了挪,反手扯住薄毯遮在身上。

    无声诉说着?不待见。

    卫明诚疑惑,挨近些伸手抚上谢茉的?腰:“怎么了?是我哪里没做到位?”

    谢茉气咻咻,扭腰甩掉卫明诚的?手,反身用力推搡:“怎么又靠这么近,热不热啊?”

    那点力道玩闹似的?。

    配上凶巴巴的?口气,倒更像撒娇。

    卫明诚无声笑起来,突然在她耳边说:“媳妇迷嘛……”

    “媳妇迷”三个字奇异地再次点燃谢茉笑点,苦心营造的?冷淡氛围瞬时塌了,她声音因笑颤巍巍的?:“你知道媳妇迷最大的?特?质是什么吗?”

    卫明诚声线倒是稳:“嗯?”

    “是言听计从。”谢茉强调,“对媳妇的?言听计从。”

    月光似烟水,沿着?窗隙流淌入室内,撑起一片模糊光亮,藉此,谢茉却清晰看见卫明诚眼底“蹭”地蹿上两簇火苗。

    雷达立时亮了。

    一股莫名的?危机感从脊背钻出。

    谢茉的腰隐约疼起来。

    空气渐烫……

    谢茉万万没想到,不过一个既定的称呼,她只是顺嘴一提罢了,卫明诚反应如?此大。

    她当机立断装傻,歪曲话题:“你生气了?放心吧,我怎么可能要求你事事顺从呢。说着?玩的?。”

    卫明诚并不搭话,只是紧紧盯着?她不放,眼中似不带什么情绪,却又像是藏着?汹涌暗潮。

    谢茉悄悄揉了揉腰,想起什么,提高嗓音道:“对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因为你的?不谨慎,现在都有?我馋嘴的?留言了。”

    卫明诚:“怎么回事?”声音低哑。

    谢茉气呼呼解释一通,最后给出结论:“都怨你!”

    卫明诚低低的?笑,认错态度良好:“嗯,都怨我。”

    趁着?这股劲头,谢茉哼哼两声,继续不客气指责:“还有?,昨晚我都让你别动?,别动?,结果你倒好,你不仅不听,还疯那么长时间,我今天浑身不舒坦。”

    “这是竭泽而渔,你知不知道?”

    “幸亏我现在没去工作!哼!”

    “你得?反省,深刻反省!”

    卫明诚失声低笑:“我给你揉揉。”

    说到“揉揉”,卫明诚情不自?禁回?想起昨晚吸附掌心的?滑腻触感。让他爱不释手,欲罢不能。

    抖落的?汗珠、潮湿的?体息、黏腻的?声音……均深深地印在他脑海里。

    热血汩汩翻滚。

    谢茉机警朝后仰,一把拍开卫明诚伸来的?手:“不用。不要给我说什么,你就揉揉不干其他。”

    “我给你说,咱们今晚划三八线。”

    语气十足严厉,态度相当坚决。

    卫明诚:“……”

    哭笑不得?。

    “好了。”谢茉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一副困顿疲乏的?模样,“我太困要睡了。”

    说完,她背过身去准备入睡,没一会儿,便彻底进入黑甜梦乡。

    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又过了半晌,说要划三八线的?人自?动?卷入枕畔人的?怀里,卫明诚嘴角不自?觉一提,安然地闭上眼睛。

    ***

    一夜好眠。

    谢茉起床洗漱完,正好坐到餐桌前跟卫明诚一起吃早餐。

    饭桌上,两人说起种菜的?事。

    “田地里的?事讲究抢天时,编筐送来了,咱们赶紧把菜种上吧。”

    “嗯。”卫明诚点头赞同?,“我今天回?来弄。”

    谢茉问:“那我能先干点什么呢?”

    “不用你干。”

    “那多没参与感。”谢茉放下筷子,怏怏道。

    卫明诚给她夹一块脆黄瓜,笑说:“到时候你来点种。”

    太好啦,具体怎么操作她已不大记得?,脏累的?活由?卫明诚承包,而她光负责轻省却最关?键的?部?分。

    谢茉欣然答应。

    996社畜受不了资本家压榨,在网上刷田园视频解压,向?往田园牧歌的?美好。可谢茉知道,以种地为生的?人生活远比996更辛苦。

    虽然过去多年,但刨地、松土、施肥的?艰辛谢茉很了解,忙活播完种,很多人累得?浑身贴膏药。

    也就是家里只种几株菜,又有?卫明诚这个抢着?做苦活累活的?壮劳力,谢茉才能全然享受乐趣。

    好心情地收拾好自?己,拎上编织篮去农贸市场买菜。路过邮电所?时,去里头看了会报刊。

    沈老师傅忙完走过来,谢茉笑盈盈打招呼:“沈师傅。”

    沈老师傅点点头,问:“稿件寄出去了吧?”在投稿这件事情上,他表现得?比谢茉还上心,好不容易发现谢茉这个有?文化?笔头还厉害的?年轻人,让他很欣慰,忍不住关?切,“评选结果还得?等些天,你文章独树一格,没问题的?,不要着?急。”

    说完,朝谢茉安抚地笑笑。

    谢茉虽在意,可并不着?急,尽人事听天命。再说,她写这篇文章的?主要目的?在于分享,在于给现世或迷茫或颓丧的?人描绘希望,至于名次如?何倒不重要了。

    不过老先生的?善意不能辜负,因而谢茉未否认,好似被?他一番温言安慰,展颜道:“多谢您。”

    沈老师傅笑呵呵地摆摆手。

    谢茉眼角余光瞥见脚边的?编织篮,想到那盒没送出去的?饺子,不由?地向?沈老师傅说:“我待会儿回?家打算熬些西红柿酱,给您送瓶尝尝味道?”

    沈老师傅扬扬眉,爽快答应下来:“成。那我下班回?去煮面条等着?。”

    谢茉笑:“好嘞。”

    “不要送太多,我一个人吃不了多少,这时节东西也放不了两天。”

    没虚头巴脑的?推来让去,沈老师傅利索接受,自?然而然提建议,表现出恰到好处的?熟络,溶解了双方第一次送礼的?扭捏。谢茉心头一舒。

    这是一个智慧的?老先生。

    “好!”谢茉笑眯眯。

    她也不会为着?所?谓的?“体面”觉得?多多益善,那不仅拂了沈老师傅的?好意,更是给他添负担。

    就这么说好了。谢茉辞别老师傅回?家。

    午休过后,谢茉准备熬制西红柿酱。

    小时候每逢夏天,奶奶便会熬西红柿酱,谢茉常常帮着?看火候,便把过程记了下来。工作后也熬制过一两回?,费时费力,没买现成的?便宜,后来就没自?己做了。

    好在过程她还没忘。

    热锅凉油,油热后加入少许洋葱和大蒜,翻炒出香味之后再把洋葱大蒜捞出来,加入去皮切碎的?西红柿熬煮,接来下再依次添加盐和白糖,一边继续熬煮一边不停搅动?,直到酱汁便浓稠,滴几滴醋,翻炒三五分钟关?火。

    等待西红柿酱晾凉期间,谢茉找了两个罐头瓶洗干净晾干备用。

    最后,两个罐头瓶被?将?将?灌满,谢茉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带上其中一个骑车给沈老师傅送去。

    赶到时,沈老师傅刚到家,正掏钥匙开院门。

    不早不晚。

    谢茉心里一乐,边下自?行车边喊人:“沈师傅您刚回?来呢。”

    “哟,小谢来了。”沈老师傅推开院门,把谢茉引进去,“咱这可真巧。”

    谢茉停好自?行车,从编织提篮里拿出罐头瓶,沈老师傅洗了把手擦干,接过罐头瓶拧开,凑近嗅了嗅:“光闻味儿就知道滋味差不了。”

    “吃着?好您就说,不费多少功夫,夏天我常做的?。”谢茉把编织篮挂回?车把,笑眯眯说,“我灶上还煮着?饭,先回?了。”

    “稍等。”

    沈老师傅进堂屋去,把罐头瓶放到饭桌上。又出屋去墙角摘了几个丝瓜,用麻绳捆扎好,塞进空着?的?提篮里:“今年丝瓜长势好,这几个再不吃赶明儿就老了,你拿回?去。”

    谢茉愉快地没推辞。

    就这样,她载着?一篮子丝瓜回?家了。

    回?到家,卫明诚已下班回?来,正朝编筐里填土,见到谢茉和装满丝瓜的?编织篮,便问:“去买菜了?”

    “没。”谢茉微弯眉眼解释,“做了点西红柿酱给沈师傅送去一瓶,丝瓜是他摘给我的?。”

    “算是……礼尚往来。”

    “待会用西红柿酱炒个肉臊子浇在米饭上怎么样?酸甜开胃。”谢茉双眼亮晶晶的?,“再用这些丝瓜煮个汤,清爽去暑气。”

    “有?肉有?菜有?米,营养均衡。这么安排怎么样?”她晕红的?双颊浮出分享的?喜悦和一点点自?得?。格外鲜灵。

    卫明诚眼里蓄满笑意,直视着?谢茉说:“特?别好。”

    闻言,谢茉嘴角抿着?,弧度上弯。

    把自?行车停放好,又将?丝瓜拿去厨房,再出来就见卫明诚拿着?铁锹开始平土。

    “进度不错嘛。”谢茉笑吟吟地朝卫明诚比了个大拇指,“累不累?”

    卫明诚笑笑:“这点活,强度都比不上我们平时的?训练。”

    谢茉把提篮挂回?屋檐下,瞥见是台上放着?三个碗,里头泡着?各类种子。

    谢茉压了盆井水,沁凉的?水扑在脸上,透心的?舒爽。她一面擦脸,一面瞟向?干活的?男人。

    夕阳渐沉,经过一天的?热烈燃烧,阳光由?炽白转向?暗淡,成为颓靡的?暗金色。男人身姿依旧笔挺,如?耸峙的?山岳,成为这抹夕色里最亮眼的?存在。

    卫明诚似有?所?感,扭头碰上她投注而来的?目光。

    心随意动?,谢茉脚步轻快走向?卫明诚,眼里碎星闪烁,扒着?他手臂踮起脚尖亲了一口。

    吧嗒。

    卫明诚呼吸一顿,抬臂要将?人圈进怀里,但想起满身尘土动?作凝住。

    谢茉趁机跳开,冲卫明诚挑挑:“我去做饭。”眉眼梢眉角染上狡黠。

    卫明诚嘬了下唇,低声失笑。

    米饭在炉子上坐着?,谢茉掀开盖子往里瞧,水几乎蒸干了,小火再闷几分钟就成。

    西红柿肉酱很简单,把肉剁碎,爆炒后放入西红柿酱再翻炒,等肉粒挂上西红柿酱汁就可以出锅。

    她正炒着?肉碎,隔壁杨营长来了。

    有?卫明诚接待,谢茉只招呼了一声便没再管。

    这边谢茉热火朝天地炒菜,那边杨营长的?内心活动?也是一派热火朝天。

    这、这不是说小谢十指不沾阳春水么,居然还会炒菜?

    一个没忍住,他脱口就问了出来:“哎,怎么是小谢炒菜呢?”

    自?家那口子自?从知道卫明诚不舍得?老婆进厨房后,三不五时就得?拿出来呛呛他,心里一不顺,做饭时总要摔摔打打,他略说两句,那必定爆发一场规模未知的?战斗。

    由?此,“小谢不干活”这一印象在他脑海里扎下根。

    刚刚一进门,猛不丁瞧见挥舞锅铲的?人,他还以为是错觉。

    得?亏那声脆生的?招呼。

    卫明诚挑眉:“嗯?”

    一双黑眸没什么情绪的?看着?杨营长。

    “……”杨营长后知后觉的?尴尬,清清喉咙说,“那不是……小谢有?文化?不说,做菜竟然也不错。这味,闻着?真香。”

    卫明诚年纪轻轻心思却不好琢磨,但人嘛谁不爱听好话。听人夸自?己在心的?人或物品,那就更满足了。这点道理他再清楚不过,归根究底仍是投其所?好。

    果然,卫明诚脸色不明显地转好。

    杨营长心里啧啧个不停。

    卫明诚竟真的?爱听人夸自?己媳妇。战友多年,他总算捏住对方一根软肋了。

    谁能想到呢,冷脸卫营长这么爱媳妇。

    “她会炒菜做饭。”卫明诚视线向?谢茉扫去,烟气给谢茉笼了一层质朴的?美感,心里有?点酸胀,他一抿唇,颔首对杨营长说,“手艺也挺好的?。”

    有?她的?辛苦,她的?用心,无论做什么都美味。

    杨营长确实?意外。小谢会做菜便罢了,还手艺了得??他刚才仅仅是随口胡夸,但瞧卫明诚神色……难不成果真如?此?

    他收回?探究的?视线,将?信将?疑。

    不过,却不耽误他凑趣。

    “那可真好。刚才进门瞅见都惊着?我了,外头都说小谢在家娇气得?不行,连厨房门都不进。”

    “我早就说传言不能信。小谢虽然从大城市来,文化?素养高,见识面广博,但也是根正苗红的?无产阶级子弟,怎会啥都不干。你瞧这炒菜的?架势,多熟练,一看就没少沾锅台。”

    这可是他亲眼目睹,下回?跟自?己老婆吵,他底气十足。

    “嗯。”卫明诚顿了顿,仿若顺口般说,“她觉得?俩人一体,该齐力建设家庭。”

    “哎哟,这觉悟可真是高的?没边儿了。”杨营长高声笑赞,“这文化?人就是不一样。是咱们军属的?表率、榜样……”

    卫明诚斜睨一眼杨营长。

    最近会议多,一不小心带出套话来,杨营长赶忙止住话头,干咳一声,说起来意。

    “之前说好的?请你们夫妻俩吃饭不能再拖了,就这周休息日。”

    卫明诚:“休息日有?安排。”

    “那就周六晚上?”

    卫明诚没立刻回?答,转而跟谢茉确定:“杨营长要请咱们吃饭,周六晚上怎么样?”

    见状,杨营长惊啧不已,跟着?扬声问谢茉:“小谢,周六晚上我们请你跟卫营长一起下馆子。”

    “成。”谢茉朝卫明诚点点头,又对杨营长笑道,“让你跟嫂子破费了。”

    “应该的?,应该的?。”

    杨营长见谢茉动?作麻利地把菜盛出锅,一步三回?首地挥手告别。

    一回?家,他先把确定时间的?事告诉了田嫂子。

    田嫂子安下心来,招来老大给了两块钱,让他去饭馆下定金。

    待三个孩子笑闹着?离开,杨营长才又说起卫明诚不一口答应,反去询问谢茉的?事。

    “你说卫营长堂堂一男子汉,大老爷们儿,那点小事咋不能决定,还要问老婆意见。太没注意了。”身为大男子主义思想严重的?男人,杨营长觉得?卫明诚这事做得?很不给爷们长脸、提气。

    “屁!”田嫂子呲他,“那是没注意吗?那是尊重老婆!”

    “你倒是挺有?主意,跟外头胡乱应一通,到头来受罪的?却是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从不见你先问问我意思。”

    “今天我算是知道你咋想的?了,合着?你每回?‘行行行’的?,都是哄我呢?你就从没把我话放心上!”

    “男人骗老婆,没能耐!”

    杨营长一时最快,懊悔不迭。这会儿听着?田嫂子跟机关?枪扫射似的?抱怨,简直头大如?斗。

    他尝试着?安抚两句,换来更多旧账。

    最后,他忍不住反将?一军:“那你还说人小谢在家做娇小姐不干活呢,我刚才可亲眼瞅着?小谢炒了一盘菜。那味儿别提多香了。”

    “我……我那不是跟小谢接触的?少,不了解情况么……”田嫂子心虚气短,眼见杨营长得?逞的?表情,立马反弹,“再说,小谢样貌出挑,皮肤比咱家的?瓷碗还白腻,那双手葱白似的?,又嫩又滑,那骨节也匀称,哪里能看出做活的?模样。更甭提那通身的?气质,我敢说她是个做活老手,你敢信吗?”

    “呵,不敢吧?你自?己都看走了眼,倒好意思反过来讲究我?脸忒大!”

    “再说了,小谢干活,耽误卫营长做家务了吗?”

    杨营长哑火了。

    “我再没见过比小谢更出色的?女性了,长相、身条、气质哪一处不在尖尖上,见识、性情、处事更不必多说,这样的?人娶回?去,谁不乐呵,没见卫营长抢着?做饭刷碗啊。”田嫂子称赞,“结果人家事上也拿得?出手,小谢现在没任何缺点。梅梅跟她比,还差些意思,得?跟人多学学。”

    杨营长哼哼:“那你也多学学。”

    “呸!我这样的?配你正好。”田嫂子骂他,“让我学小谢,你怎么不先学学卫明诚?就不说人家年纪轻轻和同?级,受领导器重,前程远大,这些一般人学不来,合军区只冒出来个他,我不难为你,但学学他怎么对老婆的?总成吧?”

    整一个胡搅蛮缠。

    杨营长气闷:“你这张嘴一天到晚说不了两句好话。好好跟人学学怎么说话。”两次接触下来,小谢条理分明,口齿清晰。言谈得?体,态度落落大方,让人感觉很舒服。

    “德行。”田嫂子白眼翻他,“小谢那套平常人哪学得?来。”

    火气陡然散了。田嫂子突然叹了句:“卫营长真有?福气。”

    战火熄灭,杨营长才切实?感受到田嫂子的?转变,以前提起隔壁小谢她就没好脸色,如?今起劲变着?法把人夸成朵花。

    连卫明诚都从“眼瞎”成了“有?福气”。

    女人可真善变。

    不过这样挺好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人小谢相处久了,潜移默化?地,总能有?些改变。比方说,今天争吵就比以往平和,停战还早。

    嗐,这都啥事。

    ***

    谢茉将?盘子端到饭桌上用大碗扣好,拿了个小板凳坐在压水井旁,一边用瓶盖刮丝瓜皮,一边和卫明诚闲聊。

    说今天一路上的?见闻,说农贸市场的?热闹,说沈老师傅院子里的?瓜果。

    清风徐徐,吹在皮肤上微微的?烫,像彼此偶尔相触的?眸光。

    仿佛因着?心头丝丝缕缕的?甜柔,这锅简简单单的?丝瓜汤清爽中多了些格外的?甘甜,脚步轻快地把汤端上桌,谢茉笑颜煌煌地喊卫明诚吃饭。

    卫明诚闻声放下铁锹甩甩手臂,含笑侧头:“嗯,我先洗把脸。”

    脸颊上沾了一道黄土,令明暗对比强烈的?五官多了几分野性的?俊朗。风丝淬炼,那双好看的?眼睛益发幽亮。

    谢茉笑容不自?觉加深。

    未免他一次次换水麻烦,谢茉走过去替他压水。

    流水哗啦啦,鼓胀胀的?肌肉上挂上晶莹的?水珠,天光下泛出蜜色光泽。

    谢茉眼睛跟随一颗水珠游动?,一不留心,猛地将?压水井把手从上到下一摁到底。一道强劲的?水柱喷薄而出,卫明诚躲闪不及,直至打在他腰腹上。

    短袖、裤子都被?洇湿。

    尤其裤子,前头布料湿透紧紧吸附在皮肤上,勾勒出身体轮廓。

    那处也隐隐约约……

    谢茉一时没反应改过来,瞪圆眼睛注视着?卫明诚湿了的?衣服,待回?神,尴尬的?说话磕绊了:“我……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不要,你干脆都脱了?”

    这话留给人太多旖旎的?想象空间,谢茉立马补救:“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直接去洗澡间冲澡。”

    肆意盯了她两秒,卫明诚瞳仁深处凝聚的?黑才散开。他说:“那你呢?”

    我?

    你洗澡关?我什么事?

    于是,谢茉愣怔两秒,红着?脸飞了他一个白眼,没好声气说:“我给你洗衣服赔罪,可以了吗?”

    卫明诚视线包裹着?她:“就这样?”

    “不然呢?”尴尬劲头过去,谢茉又自?在起来,挑衅地扬扬眉,反调戏回?去,“跟你一起洗?”

    瞧男人凝滞的?神色,谢茉舒坦了。

    转身正要回?屋,突地,手腕被?圈住,而后跌进一个宽厚滚烫的?怀抱里。

    第097章

    心跳陡然快跳一拍。

    四道?视线摩擦。

    金乌西?坠, 身遭不?知何时已卷了一层暧昧的薄暮。

    两人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体温交互,气息相融, 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闻不?到的东西?猛然迸发了出来。

    空气隐隐鼓噪。

    喉咙发紧,喘息骤停骤重。

    卫明诚垂眸扫一眼满地水渍, 最后落在谢茉水润明亮的眼眸里, 说:“一起洗?”

    嗓音低低的, 沙沙的,像夏日暴风雨来临前树叶摇起的警铃。

    谢茉不?自?觉艰难吞咽:“额……”

    她刚才?凭借一腔意气大胆挑衅回去,自?以为?在这场暧昧对峙中稳稳占据上风,现在竟然被圈进怀里反将一军, 顷刻间竟无措起来。

    她那话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力。

    没经过深思的……

    两人已亲密许多?次,且之前亲密后卫明诚还?亲自?给她擦过澡,但那都是在光线昏沉的夜里, 或意识迷蒙之际, 如今光天化日, 意识清醒, 坦诚相对、流水水珠、潮湿水气、抚摸搓揉……

    倒不?是抵触,但——

    猝不?及防之下, 她毫无心理准备。

    “你刚刚的提议……”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卫明诚眸光深沉地说, “是什么意思?”

    谢茉目光游来荡去地闪躲, 终究躲不?过, 乌溜溜的眸子?侧转半圈,抬手捋了捋耳鬓的碎发, 佯作慵懒从容道?:“哦,能是什么意思, 一起洗你衣服呗。”

    “不?然,还?能是什么?”她心里蓦地腾起一股懊恼之情,伸出细白的食指,粉嫩指尖一下接着一下点在卫明诚鼓囊囊的蜜色手臂上,轻斥,“松松,你勒疼我了。”

    “嗯……”卫明诚听话地松松手臂,只不?过人还?拢在怀里,“果真?是这样吗?”

    他凝视而来的眼眸深邃得?看不?见底,如同夏日烈阳直射的深潭,沉静、压迫,浅浅一触便会把人神经烫麻。

    是这样吗?

    否则呢?你觉得?该是怎样的?你倒是说啊。

    谢茉面上一僵,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卫明诚说:“我以为?是这样。”

    说着,他微微用?力捏住谢茉下巴,抬起她的脸,垂首——

    “唔……”香皂清冽的香气,男人自?身蓬勃的荷尔蒙味道?,一霎时攻略了谢茉的呼吸和感官。

    卫明诚的这个吻并不?像他一贯表现的那般绅士有礼,充满掌控欲,带着令人沉溺的野性。

    不?温柔,如同灌下一杯烈酒。

    激烈,却让人挣扎不?得?。快·感自?口腔内密密麻麻的神经延伸,一阵一阵的麻酥冲撞得?人腿软,呼吸发颤,谢茉不?自?觉勾上卫明诚脖颈,倚赖在他宽阔坚实的胸膛上。

    头脑混沌,双目迷离,

    黏腻的水渍声险险曳住最后的清明。

    谢茉倏地醒神,把手臂收回来,后退一步,伸手按在卫明诚肩头,将两人距离稍稍拉开:“你……”

    摸摸自?己火辣辣的嘴唇,再抬眼去看卫明诚。

    就?见卫营长削薄的唇也比往常红了三分,烘托他不?露情绪的幽邃眼眸活跃起来。

    “你干的好事!”谢茉点点自?己地嘴唇,嗔道?。

    顿了顿,她又抱怨:“还?有,你这是胡乱以为?。哼,自?作多?情。”

    卫明诚眼角眉梢藏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声线平稳地说道?:“是我会错意。”

    一边低语,一边低眼去看她。

    眼圈隐隐晕出绯红,一双眼睛溜黑潮湿,印着浮动的天光,亮得?惊人。视线寸寸下磨,红润的双颊,肿起的红唇。

    卫明诚喉结震颤:“所?以——”视线流连在她修长颈子?。他目光如有实质,一双眸子?像是在火焰里淬炼过。

    卫明诚突然伸手,抵在她脖颈摩擦。

    谢茉身形凝然,呼吸一顿,忍不?住舔了舔濡湿的唇,半羞不?恼地低呵:“你要怎样?”

    她颈子?随仰脸拉长,锁骨上方一道?煤黑显露无遗,浅浅的,稀拉拉的颗粒落在她莹白的皮肤上,对比强烈,格外?显眼。

    卫明诚好脾气的把染黑的指腹在她眼前一晾。

    “……”谢茉怔住,脸上掠过一丝尴尬。

    卫明诚唇角微勾,略过会让谢茉尴尬的问话,捡起他前面断掉的话:“衣服不?用?你洗。我的衣服沉,布料不?好搓揉,你洗起来费力、伤手。”

    谢茉:“……哼。”

    不?等她傲娇的说点什么,卫明诚又“喋喋不?休”:“也把你要洗的衣服拿出来,待会儿我一块洗了。”

    谢茉有点想笑,说:“你这是……赔罪吧?”

    卫明诚垂下眼睫,遮掩住眼底繁碎的笑意,而他偏抿直唇,问:“……赔罪?”

    谢茉气呼呼捶了他一下:“装傻!”

    卫明诚勾一下唇,伸手在她头顶安抚般揉了揉,低笑,稀松平常吐出个音节:“嗯。”

    卫明诚转身前笑睇了她一眼:“我先去洗澡。”

    谢茉:“……哦。”

    等等。

    他刚才?“嗯”了吧?

    嗯?

    他竟然承认装傻了!

    装什么傻……

    好一阵,谢茉无话可说。羞愤的、好笑的、愉悦的、不?甘的情绪须臾间一股脑闷堵在心口,以至于心脏跳得?有些紊乱。

    听起来嘈嘈杂杂。

    像极了心动,却又掺杂着恼火。

    眼见卫明诚要推开洗澡间的门,谢茉行动快过脑子?,冲到卫明诚身边,踮起脚趴在他肩窝,在锁骨上方啃住一口皮肉,又用?力吸吮了好几秒,留下一块清晰的红印。

    她满意地瞅了两眼,冲卫明诚得?意又挑衅地扬扬眉,然后敏捷跳开。

    呼。

    谢茉坐在饭桌前独享一桌饭菜。

    总觉得?自?己没全讨回来。

    无奈羞恼如同一滩软化在地的水,再也聚不?起来。

    提不?起劲生气,但总能做点其他,比方说,把西?红柿肉臊子?全吃了,一点汤汁都不?给卫明诚留,让他好好喝上几碗丝瓜汤清清心!

    等卫明诚洗完澡坐到饭前,见到眼前一排三碗清莹莹的丝瓜汤时,朝谢茉投去复杂的一眼。

    谢茉忍不?住嘴角上扬。

    ……

    两人的“明争暗斗”,在拉灯上床后消弭于水乳交融间。

    第二天清晨,卫明诚神清气爽的起床洗漱。

    把早餐放在饭桌上,又留了张纸条。

    迎着清朗的淡金阳光,卫明诚整了整军帽踏出家门。

    回神关?门之际,他不?自?觉朝卧室的窗子?望去。

    六格木窗半开半合,看不?见床上的人,只有堆起的薄毯露出尖尖一角。

    收回目光,卫明诚出门了。

    岂不?料,他出门容易,下班回来想进门时却遇到困难……门叫不?开了。

    一茶缸凉茶、几块小饼干、一小碗切块的蜜桃摆在铺了靛蓝土布的椅面上,谢茉拿了本书依靠堂屋门板而坐,吹着过堂风,一面儿看书,一面儿有一搭没一搭塞口吃的。

    悠哉的时光,簌簌书页声,谢茉沉浸在这本外?国小说中忘却时间。

    读完一个高潮段落,谢茉才?抽回神,眨眨酸涩的眼睛,缓缓摇动僵硬的脖子?,余光配件座钟指针,恍觉卫明诚快回来了。

    果不?其然,谢茉刚把小说塞回枕头底,门外?便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是卫明诚独有的节奏和力道?。

    谢茉应了声“来了”,信步迈出堂屋门槛。然而又朝前垫了两步后,她忽然放慢脚步。

    想到卫明诚昨晚接二连三的逗弄,谢茉眼光朝门口盘旋一圈,愉悦的哼笑一声,说:“我门栓上了锁,你先等等,我去找钥匙。”

    片晌,门缝透来一声低低的“嗯”。

    不?知是不?是错觉,谢茉从这一声短促的音节中听出无奈的意味。

    她施施然回屋,呷了一大口凉茶。

    透心清凉,通体舒爽。

    磨蹭了约莫十分钟,谢茉又站到屋檐下朝一门之隔的卫明诚说:“那个……你再稍等一会啊,钥匙我还?没找到,之前我随手放的,忘记搁哪了……在哪来着……”

    门外?一片静默。

    半晌,卫明诚喉咙里碾出一句“不?急,你慢慢找。”,嗓音无奈温和,充满了纵容的味道?。

    谢茉眼眸闪烁:“嗯,我尽快。”

    说罢,她又偷笑着返身。

    斜倚在门框上,伴随着座钟的滴答脆响,谢茉不?时往院门瞄。

    再一个十分钟过去,谢茉走到院中,轻咳一声,清清喉咙里的笑意,故作歉疚说:“我实在忘记钥匙放哪里了。要不?……要不?你再等等?或者,你……你先翻墙进来。”

    她嘴唇抑不?住的上翘,一个没忍住,到底呛出一丝笑音逸了出去。

    “茉茉……”卫明诚的声音满是哭笑不?得?。

    谢茉曲指抵在下巴上斟酌。

    变相罚站半个小时,好像也差不?多?了。

    本就?就?只是想小小刁难一下下。

    正当?谢茉想再磨缠两句,却隐隐约约听见旁人跟卫明诚打招呼的声音。没一会儿,便听见清晰的交谈声:“卫营长,怎么站家门口?”

    不?等来人再说,略一思忖,谢茉快步走到门口,拉开压根没上锁的门栓。

    李万里、林春芳正站在卫明诚斜后侧,两人面上均带着笑,一个意气风发、一个羞涩满足地跟谢茉打招呼。

    谢茉微笑寒暄,视线落在卫明诚脸上,眼里闪过一抹狡黠,控制不?住地加深笑意。

    谢茉努力让神色看起来一派自?然,故意用?寻常的语调说:“回来了。”

    稍一停顿,卫明诚:“……嗯。”神色、口气如常。

    李万里笑道?:“嫂子?可是在里头把门拴上了?我们老远在巷子?口就?看见卫营长站在门口,也没见他敲门。”

    “是呀。风大把门吹得?咣咣响,我就?把门拴了。”答完李万里疑问,谢茉又绽着笑容附和,问卫明诚,“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敲门?”

    卫明诚斜撇一眼隔壁田嫂子?家的院墙,再上瞟一眼自?家院墙,最后用?目光笼罩谢茉,语气意味深长:“没一会儿。我看着咱家院墙和隔壁不?一齐,稍高一截,不?过还?好,没训练障碍高。我应该可以越过去。”

    谢茉极力克制上跑的唇角,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说:“原来如此?。既然回家了,就?不?要光想训练的事。”

    卫明诚提唇:“嗯,都听你的。”

    谢茉垂眼暗笑,一再抿唇,险险将笑声压在舌底。

    李万里丝毫没察觉眼前这对小夫妻间的暗潮隐语,开玩笑说:“还?以为?嫂子?你让卫营长在门口罚站呢。哈哈哈~”

    照李万里往常的行事作风,他不?会随便朝一贯以冷脸端严形象示人的卫明诚开玩笑,但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婚事刚有着落,对象林春芳人漂亮,性格、工作、家庭无一不?合心意,这两天他人正美得?飘起来,言行便少了几分拘束,再者,因着谢茉的缘故,卫明诚也算得?上他和林春芳的半个媒人,他自?觉双方较之以往更亲近,所?以不?见外?的打趣便脱口而出了。

    谢茉掠鬓发的手僵了一秒,下意识向卫明诚看去。

    四目相对,卫明诚表情纹丝不?动。

    谢茉心虚地晃开眼。

    卫明诚自?然移走视线,唇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

    谢茉终究忍不?住摆着手对李万里两人说:“我又不?是军区领导,说什么罚站不?罚站。”

    李万里眨眨眼:“你在家里可是大领导。”

    谢茉:“……”得?,越描越黑。

    林春芳嗔怪:“瞎说什么呢。”

    “你以后也是我领导。”李万里瞅着林春芳,咧着嘴笑道?。

    林春芳双颊飞红,一个劲瞪他。

    “就?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李万里赶紧笑嘻嘻跟林春芳讨饶。

    见状,谢茉干脆把话题转到两人身上,笑眯眯反打趣李万里:“李驾驶员觉悟就?是高。”

    李万里嘿嘿直笑。

    林春芳的一张小脸虽然比蜜桃尖尖还?红,但到底弯折眉眼笑了。

    对望一眼,眼神都拉丝了。

    谢茉默默围观,一线吃瓜,忍不?住露出姨母笑。

    两人还?是谢媒的,拎了一罐麦乳精两瓶黄桃罐头。

    谢茉扫了一眼麦乳精,笑容微凝,暗搓搓刮一眼卫明诚,才?跟客人推让起来。

    两个男人在院子?里喝茶聊天。

    “卫营长你和嫂子?是在她娘家那边结婚的吧?”

    对于这桩婚事,李万里的确再满意不?过,他调离军区的可能微乎其微,基本上就?要在这地方扎根了,岳家在本地,岳父和舅兄都有能耐,万一日后他外?出任务,媳妇孩子?不?至于失去依靠。

    况且,因为?这事,他跟军区前程大好的青年才?俊,领导们的心尖子?搭上了关?系。他倒不?是有求于卫明诚,但和有本事的人多?多?来往总是没错的。

    说到结婚,他年纪比卫明诚还?大两岁,的确着急。

    他家在西?南山区,来回一趟要火车、汽车、板车、徒步……操办一场婚事不?易,于是他想干脆就?在部队办,或者在岳家操作。

    他不?讲究封建那套。

    谢茉和林春芳也在屋里说着私房话。谢茉正逗林春芳:“李驾驶员很愿意听你话嘛。”

    林春芳满脸通红,又不?由地高兴点头:“嗯……他什么事都会问问我意见。”

    一副刚刚陷入恋爱,害羞又忍不?住想秀的模样:“他家在西?南,说他们那边盛产耙耳朵,最听……媳妇的话。”

    “媳妇”两个字几如蚊呐。

    谢茉很想笑,说:“那是尊重呐。”

    有一句话叫“无川不?成军”,是说在抗日战争中期日后,几乎每四个兵里就?有一个是川兵。整个抗战时期,川兵总数超过三百五十多?万,几乎是全国将近一半的士兵。

    他们即便装备简陋,训练低下,被称为?杂牌军,但却在抗日战争的炮灰下,用?热血和生命,向世人展示了他们的铮铮铁骨,以及对民族和人们的忠诚。

    并且,在整个抗战期间,他们溃败过,奔逃过,却独独不?曾向仇寇投降。

    这样的顽强、无畏,炽烈。

    所?以,能蕴养出如此?骨气川兵的地方,谢茉不?相信男人们是因为?软弱而怕老婆,如此?只可能是出于尊重。

    林春芳咬咬唇,连连点头称是:“嗯嗯!是这样的。”

    顿了顿,她不?禁语带骄傲道?:“那天我俩一起出县城,顺道?又去看我姐,那混……我姐夫也在家,他去敲打了两句,我姐夫连大气都不?敢哈一下。”

    “说真?的,他板起脸来还?挺唬人的,也不?知道?咋回事,我竟不?害怕。还?觉着……觉着,他那样很厉害,很好……”

    安全感嘛,谢茉懂。

    手指交错着拧了拧,林春芳脸蛋红得?起火:“那个、那个他说想年底结婚……”

    以这个年代相亲确定?关?系,三个月到半年便结婚的习俗来说,年底结婚并不?出格。

    谢茉笑:“就?咱们春芳这人才?,李驾驶员可不?得?着急嘛。”

    林春芳起手挠她。

    说笑一阵,两人推辞留饭的提议,告别离去。

    而并排站在门口相送的谢茉跟卫明诚相视,默契一笑,一大一小两只手不?知不?觉勾在一起,十指相扣。

    一切尽在不?言中。

    ***

    星期六晚上很快到来,谢茉来军区第一次下馆子?。

    对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下馆子?是个很奢侈的事,但对有票有钱福利不?少的军人干部家庭就?相对平常了。

    即便田嫂子?跟杨营长要帮衬老家人,下一顿馆子?倒不?难。

    两家人分开去的,谢茉卫明诚夫妻俩稍晚了一步。

    一到地方,田红梅赫然在座。

    见到谢茉,田红梅眼睛一亮,起身走到谢茉身旁,拉住她手腕把人带到自?己邻座安置:“来,咱们挨着坐。”

    盛情难却,谢茉从善如流落座。

    一番推让,点了三荤三素一道?番茄蛋汤。

    “好不?容易聚一回,我让梅梅把小郑喊上,这丫头非不?听。”田嫂子?指指田红梅,跟谢茉抱怨侄女。

    田红梅一扬眉:“没结婚,还?不?算咱家人呢。姑,我心里有数。”

    “有数,有数,你能有啥数。”田嫂子?嘴上厉害,表情却带笑。显见不?是真?生气。

    “小郑,小郑,你整天小郑。”田红梅囔囔,“现在军区谁还?不?知道?我跟小郑的事。”

    “那,那又咋了。”田嫂子?气虚,“你俩又不?是闹着玩。”说着,还?隐晦地乜了一眼给谢茉倒茶水地卫明诚。

    “小郑年轻有为?,还?有担当?。人品相貌也没的说,对你更不?错。”哪怕梅梅遭遇那样的事,小郑也没疏远,反而去开导梅梅,积极跟老杨拉关?系。

    这真?不?是田嫂子?这个“丈母娘”心偏嘴歪胡夸一气,郑有为?在军区领导,包括军属圈中的口碑都很高。

    先前因为?卫明诚的事闹了大笑话,明里暗里受了那么多?排揎,现在梅梅跟小郑处着,有多?招人眼,她就?有多?扬眉吐气,这几天看当?初那些碎嘴婆娘扔来的白眼,她甭提多?舒心了。

    田红梅作势捂耳朵:“姑,我知道?了。别念叨了。”

    谢茉随口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笑看这姑侄俩你来我往。

    突然,田红梅凑近谢茉,问:“对了,你和吴营长爱人,叫顾青青的,有不?愉快?”

    不?愉快?

    和顾青青?

    谢茉一时摸不?着头脑,放下杯子?,抬眼疑问地看向田红梅。

    第098章

    田嫂子得意?准侄女婿, 旁人不论虚实的吹捧几句,嘴巴就再守不住门,把郑有为家世?透出个七七八八, 至于杨营长让她低调的叮嘱,早被丢到脚后跟。

    军区家属区什?么最快?

    八卦!

    没几天, 郑有为亲爸是中央高官的传言几乎刮遍家属区, 连带漫延进营部……

    全不给别人动心思的机会, 郑有为跟田红梅正处对象的消息紧随其后,被好?几个或祝福或羡慕或阴阳……打探过后,田红梅去找田嫂子,让她适可而止, 但为时已晚,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

    哪怕不是她的责任, 哪怕心里憋闷委屈, 她还去找了郑有为相?对方诚恳道歉。

    好?在, 郑有为不介意?, 没放心上。

    她是感?动的,也?自?觉没选错人。

    不过到底气不过姑姑那张漏勺嘴, 近几天姑侄俩一见面, 田红梅就忍不住去挑姑姑的刺, 总要呛呛两句才舒坦。

    刚刚见到谢茉, 又提起郑有为, 田红梅才猛然记起在那群不论真情假意?来套话?的人种,吴营长妻子顾青青的某些言行格外不一样, 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而且,两人不经意?提到谢茉时, 顾青青话?语得当,但三两个细微的口气和神态中却露出几丝微妙的敌意?。

    女人最了解女人。

    顾青青总给她一种自?作聪明的感?觉。

    田红梅本没想刻意?提,但既然当下想到了,便顺带问出来。

    此刻见到谢茉迷惑地表情,田红梅微怔,略一思索便有所猜测。

    以她对谢茉的了解,对方决不迟钝,也?不喜矫饰伪装,倘使果与顾青青有罅隙,她会果断承认或淡然默认,由此可见,顾青青的敌意?是单方面的,至于原因……她猜,泰半出于眼红。

    谢茉,能令人嫉妒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长相?、学识、经历、处事、男人……等等。

    不过,一切具出自?她的臆测,做不得十分准。

    思绪转念便过,她想了想,凑到谢茉耳边,组织言辞说:“前两天在家属区碰上她,闲聊了一会儿,不留心提了你几句,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说到你她的神情好?像有一点勉强。所以,我还以为你们闹过不愉快。”

    “哦?”谢茉姿态闲适地笑问,“都提我什?么了?”闲聊似的,全不放在心上。

    田红梅说:“没聊几句。”

    眉心不自?觉蹙了蹙,田红梅继续说:“她当时正抱着小?侄女呢,我口袋里有糖,剥了一颗给孩子甜嘴。孩子突然喊了一声‘谢阿姨’,她就跟我说你也?给过孩子糖果,还是牛奶糖。”

    谢茉微笑淡声道:“嗯,小?妞妞乖巧又可爱。”

    先时不曾细想,便不觉顾青青奇怪,现在思究起来,却颇让她不解,顾青青对她热络过度,且没来由。

    事实上,顾青青主动挑起了多半的话?题,而这些话?题里百分之?八十关联郑有为。

    她打听郑有为干嘛?

    来撬墙角?不像。对方言谈中带着隐隐的恭维。

    因为郑有为和他身?后的家庭恭维自?己??用得着吗?她与郑有为且不说尚未结婚,即便结了婚,谁知?郑有为日后能走多远,但看现今郑有为一介连长,级别可比上吴营长。难道是为了郑有为他爸?倘若真有所求,让吴营长直接去找郑有为岂不更便利,拐弯绕一圈自?己?很没道理。

    或者,只是自?己?太在意?郑有为,草木皆兵了?

    田红梅思路纠成一团。

    这些疑惑不能说给姑姑听,俩人的思维压根不在一条线上,解不开疑问事小?,就怕姑姑不合时宜到外头说;文工团的战友们不认识顾青青,更是无从推解;郑有为呢?这事可以跟他略提两句,种种猜想没法细说,再说了让他一个大男人去揣测其他异性的心思?哼,她可不乐意?。

    翻来倒去,谢茉最合适。

    熟识顾青青,又非密友。

    思及此,田红梅便把困惑说了:“以前和这位吴嫂子简单照过两面,她对我不冷不淡的,前儿猛不丁拉我闲聊,还很亲热。只不过……这吴嫂子有点好?打听,问了两句我的事,然后就一个劲追问郑有为的家世?、履历。问的详细,可我和郑有为刚处不久,哪能事事尽知?。”

    “你和吴嫂子接触较多,她一向?这样吗?”

    也?有其他人找她核实郑有为相?关传言,她几句便含混过去了,唯独吴嫂子揪住不放,直到她三番两次跳开话?题,对方才作罢。即便问话?掩藏在“羡慕”、“恭喜”等言辞里,可还是让她心生?排斥。

    听到田红梅的描述,谢茉不由地轻轻挑起眉,回想第一次碰见顾青青的情形,对田红梅此刻的感受大致明了。

    结合先前的种种推测,顾青青的动机她也能揣度几分。

    对郑有为过分的好?奇,在田红梅和郑有为关系明朗后态度的转变,都表明郑有为的确大有来头,且日后前途无限。

    顾青青急切的野心使她某些行为显得鬼祟。

    饭菜渐渐上桌,三个皮猴子在桌面上你争我夺,两个腮帮子塞得溜圆,田嫂子虎着脸,不时拿筷子敲打拉架,两个男人要了瓶酒,一边碰杯对饮一边聊着营部琐事,给谢茉和田红梅留了交谈空当。

    谢茉忖了忖,回答田红梅:“她好?奇心确实挺强……”

    涌到唇边的话?又在舌尖绕了绕,说:“不过我和她称不上熟络,接触了几回,虽都客客气气的,但聊不到一块儿,所以便也?聊多少。”

    顾青青最近没再主动上门,兴许在她这里没讨到好?,转而把目标换成了田红梅。

    若她之?前推断的没错,顾青青重生?而来,了解未来事物,她自?己?本就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哪怕有原身?记忆,可总隔了一层,大面上留些心问题不大,但却做不到面面俱到,细微处难免疏漏,如?果顾青青执意?跟她相?交,万一露出马脚被顾青青抓住,对谢茉来说也?是一件麻烦事。

    田红梅犹豫了一下,问:“为什?么聊不到一起?”

    谢茉顿了两秒,说:“总觉得她……有点怪。”

    田红梅惊讶。

    谢茉居然和她有类似的感?受。

    “哦哦,我也?这么觉得。”她积极诉说,“她好?像对一些事情特别笃定。搞得跟个世?外高人似的……”

    谢茉笑而不语。

    能“预知?”未来,在顾青青看来,可不就比同时代的人站得更高,眼界更宽,见识更广。

    “可我和她本没啥交集。”田红梅问,“你说她突然找我是不是有事啊?”

    冷不防的热情,却不提为啥,叫人心里挺没底的。

    谢茉明白她的顾虑,说:“别急,她要真有事,总会给你讲的。”

    饭菜分量大,味儿又好?,再加上周遭就这一家饭馆,独家生?意?好?做,星期六晚上的生?意?尤其火爆,频频翻桌。

    当地百姓来的不多,多数是军官或军属。碰到几桌熟人,卫明诚与杨营长还跟人隔空碰了好?几杯。

    气氛火热,不方便说私密话?。再者,也?说得差不多了,谢茉和田红梅便结束了话?题,专心吃饭。

    下桌时,三个孩子捧着圆鼓鼓的肚皮滑下凳子,瞅瞅干净的碟碗,咂摸咂摸嘴,恋恋不舍地跟在大人后头走出餐馆。

    天蒙蒙黑,一伙人漫步朝家走。

    田嫂子喊回又重振活力往草丛钻的儿子们,一人赏了一记铁砂掌,转头找谢茉说。

    “小?谢,咱们军区李万里李驾驶员对象是你介绍的吧?”

    这时代人们隐私意?识差,邻里邻居间更是几乎没啥秘密。幸好?各家各院有围墙格挡视线,要是大杂院,指不定年轻夫妻一月行房几回都能被扒出来。

    她和卫明诚在院子里亲昵不少回了,幸而自?家院墙比周围人家高一截,一般人攀爬不上。

    不然,束手束脚让人不自?在。

    谢茉简单讲了讲过程:“这媒人算是平白捡的。”

    “昨儿越过墙头我瞅见俩人了,很般配。李驾驶员眼睛黏人家姑娘身?上,乐得嘴开花。”田嫂子拍着手笑,一脸求知?若渴的八卦模样,“定下来了吧?”

    谢茉说:“李驾驶员上周见过女方家里人了。”

    “哎哟,李驾驶员人长得精神,做事又活络,哪个丈母娘能不喜欢。”田嫂子哈哈笑,“指不定年前就领证摆席了。”

    李万里和林春芳还没对外说,谢茉不好?外传,于是扭脸看向?田红梅,转开话?题:“你家田同志呢?”

    一提起田红梅婚事,田嫂子劲头更足:“你说说梅梅比你还大两岁呢,我问问她跟小?郑啥打算,她就不耐烦敷衍我,嫌我催。小?谢你说说,这能怪我着急吗?”

    “依我看,处到年底趁年假赶紧把婚结了。”

    田嫂子见田红梅又朝她甩白眼,垫前一步扯住田红梅手腕,气道:“不识好?心,姑还不是替你着想。小?郑人好?,多少人……”

    往四周张望了一圈,她咽下余下的话?,但未尽之?意?却很明白:好?男人,尽早抓手心里。

    “你不积极,那小?郑呢?哪天见着他,我可得好?好?问问他!”

    “姑!”田红梅跺脚。

    田嫂子给她一个“你姑还是你姑”的眼神,余光见三个皮猴子又不老实,赶忙喊杨营长去镇压。杨营长的血脉压制见效很快,呼和一声,仨孩子鹌鹑似的老老实实窝在爸爸身?边,接受思想教育。

    按住葫芦起了瓢,那边硝烟暂止,这边姑侄俩凑头吵得欢腾。

    真热闹。

    谢茉瞧得有趣。

    几人走进一条窄长的巷子,朝里走了几步,谢茉忽然生?出些微妙的熟悉感?。

    余光瞥见一道高大的身?形靠近,熟悉的体息卷席鼻端。

    蓦地,谢茉恍然,这条小?巷像极了靖市的那条洒满金色余晖的巷道,她跟卫明诚在那里,第一次牵了手。

    正想着,身?侧的手被一双温厚的大手缓缓拢进掌心,然后一点点收紧。

    谢茉的心猛地上提。

    是了。

    他也?想到同样的场景。

    这一刻,两人默契十足。

    眼睑轻颤了一下,她唇角情不自?禁微微勾起,手指不老实地钻动,被不轻不重捏了一下后,撩起眼皮朝上看。朦胧夜色笼罩在她脸上,渲染出一股惊人的清灵美感?。

    周遭的声响一点点被晚风吹散。

    谢茉眉眼弯起,潋滟波光折在眼睛里,如?雨过天晴后的水面,极清极深。双唇翕动,她刚要说点什?么,一道惊呼的童音打破两人间稠密的气氛——

    “谢阿姨和卫叔叔拉手了!”

    不怪孩子大呼小?叫,他们从没见过俩大人手拉手走路的。

    三个大人闻声回头,数道目光齐刷刷望过来。

    谢茉:“……”

    卫明诚安抚地指腹摩挲她手背。

    顿了两秒,谢茉回神。

    她的脸颊微烫,好?在有夜色掩护,她一面把手从卫明诚掌心抽出来,一面用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一物,双手交错间物品转移,而后她扬扬手,说:“哪里拉手了,我在你卫叔叔手里扣糖呢。”

    指尖捏着一块水果硬糖。

    本想带几块糖给孩子们甜甜嘴,可一进饭馆就被田红梅拉去说话?,把这一茬忘脑后了。

    这会正好?哪来当借口,顺带堵上这三小?没眼色的嘴。

    “我这里就三块糖,正好?你们小?哥仨一人一块,刚才掏出来被你卫叔叔捏去一块。”

    小?哥三赶忙跑过来,谢茉一人发了一块。见三孩子问彼此的糖果口味,忘了前头牵手的事,不由地吁出口气。

    一抬头,恰撞上田红梅揶揄的眼神。谢茉自?然而然地挪开眼,装作没瞧见。都是体面的大人,还能当场戳破不成。

    辉子这孩子机灵的不是时候,把糖块藏好?后,问谢茉:“谢阿姨,卫叔叔也?爱吃糖吗?”

    谢茉笑,侧眼斜睨了卫明诚一眼。

    辉子自?觉个谢茉亲近,没用谢茉回答,用自?以为小?的声音说:“我妈说,爱吃糖的人都是馋嘴。”

    “嘿嘿,我就馋嘴,特别馋嘴。”

    “死孩子,瞎说啥呢。”田嫂子红着脸一巴掌将辉子轰远,朝谢茉歉意?笑道,“孩子嘴上没把门的,胡说乱说。”

    听见辉子的话?,谢茉却乐不可支。

    之?前她被卫明诚带累的有了个“馋嘴”的评价,现在谢茉间接把这评价原样还回去了。

    真想瞧瞧卫明诚这时候的脸色。

    可惜夜色渐浓,卫明诚微微垂着头,眉眼笼罩在暗影里,她看不真切。

    谢茉不动声色回收目光,随口回田嫂子:“嫂子多虑了。”

    田嫂子见谢茉不介意?,想打趣两句,但瞅瞅夜色里身?形显得益发高健的卫明诚,舔了舔嘴唇,到底把话?咽回去了,她还是留着和老杨在被窝里说吧。

    “明天休息日,小?谢你俩啥打算?”她没话?找话?。

    谢茉说:“我来咱们军区这么久,还从没去逛过县城,明天想去县城看看。”

    本来上周日就打算去县城的,但不巧,林春芳家里人那天要相?看李万里,因此顺延到这周。

    田嫂子“呀”了一声,拉住田红梅说:“你明天别来了,跟小?郑也?去县城逛逛吧。看看电影、逛逛公园多好?。”

    看到田红梅生?无可恋的表情,谢茉不由地同情,想起上辈子那些被家里催婚朝她大倒苦水的大龄同事们。

    由此可见,长辈的催婚哪一个时代的人都躲不过。

    唉。

    田嫂子见田红梅油盐不进,只好?暂时放过她。

    于是在接下来的路上,田嫂子和田红梅这两位“前辈”便开始给谢茉科普起买什?么要去哪里,哪里的服务员态度蛮横,哪里的糕点好?吃,哪里的景不错……

    分别时,谢茉已给不大的县城勾勒了一副简易地图。

    略过某个尴尬的小?插曲,这顿饭宾主尽欢。

    回到家。

    谢茉进卧室换衣服散开头发,踱步到堂屋,卫明诚竟不在,书房的门还关着。

    来到院子里,洗澡间的灯亮着,“哗啦啦”的水声拍击地面。

    确认人在哪后,谢茉转身?回屋,倒了一杯凉茶咕嘟咕嘟灌下去。饭馆的菜作料多,容易口渴。

    把空了的茶缸灌满,晾在一旁等卫明诚洗完澡喝。

    卫明诚洗完澡赤·裸着上身?进门,他显然擦拭的潦草,斗大的水珠将黄橙橙的灯光折射出晶莹光晕,摩擦在紧实的肉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光河,堕入军绿长裤。

    谢茉地目光落到卫明诚被棕色牛皮腰带勾勒得劲瘦分明的腰线上,流连两秒,视线掠过银色凛凛的钢扣,愈发觉得这般的他像一柄利刃。

    让人心头止不住悸动。

    谢茉抬手蹭蹭鼻尖,说:“怎么不擦干?裤子都洇湿了。贴在身?上不难受吗?”

    “没事。我火力旺,一会儿就能烘干。”卫明诚靠近些许,即使没贴上他皮肤,谢茉都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男人体内汩汩热力似将两人间的空气烤热。

    两人对视,片晌,不见卫明诚动作。

    谢茉疑惑,男人眼底的暗火明明都要蔓出眼眶了,还忍着?

    一转眸,谢茉想起不久前的小?插曲,眼睛发亮,笑问:“生?气了?”

    余光一晃,瞥见桌脚的陶罐,眼波一颤,捋了捋碎发,转身?走到桌边端起茶缸,手臂一伸,凑到卫明诚唇边,笑盈盈说:“来,喝口凉茶消消火气。”

    卫明诚掀眸对上谢茉的笑眼,眼睑一垂,刚想就势喝一口,谢茉却突起坏心,立刻缩回手,戳戳他肩窝:“你还真生?气了?”

    卫明诚:“……”

    谢茉笑得灿烂:“我当时只是灵机一动,可没蓄意?栽赃的意?思。”

    “再说后来辉子那话?,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她哼哼两声,翻旧账:“哼,因为你,我还被人说馋嘴呢,传播范围广多了。咱们勉强彼此彼此。”

    “我跟你一笔勾销,是你占便宜,占了大便宜。”

    卫明诚哑然失笑:“我没说过我生?气。”

    谢茉看他:“嗯?”

    “我没生?气。”卫明诚说,“我不怎会跟小?孩子生?气,更不会跟你生?气。”

    谢茉一双水润的眼睛,眨巴眨巴,睫毛一颤一颤的。嘴角抿着,弧度却不听话?地一点点上弯。

    显见的愉悦。

    “这话?你可要记得。”谢茉故作严肃。

    卫明诚:“嗯。”

    说着,把茶缸接过来一口喝干随手放到一旁,然后一用力,谢茉便跌坐在他大腿上。

    圈拢住。

    谢茉挪动屁股,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听见卫明诚的抽气声,暗笑:“那你刚才怎么……你想什?么呢?”

    那只在昏暗窄巷悄悄与她紧紧交扣的手,此时正明目张胆自?她衣摆探进去,纵向?竖向?延伸战线……

    “我在想……”卫明诚低头亲了亲谢茉,一侧头,又在她颈子上咬了一口,才挨到她耳畔,启唇低语,“该怎么从你那抠糖吃。”

    说完,双唇重重碾上去。

    强势。有力。凶猛。却透着珍惜和柔情。

    第099章

    “唔……嗯……”谢茉挣出一丝缝隙, “不要……在这里……回、回卧室去再……”

    “嘘。”卫明诚低喘,“专心。”

    谢茉照着他手臂用?力掐了?一下。

    卫明诚大手扣住她?后脑勺,不再给她?半分出声?的机会。

    窸窸窣窣, 一地令人遐思的凌乱。

    军绿长裤、女式衬衣裤子……彼此交错,不分你我。

    椅子四?脚摩擦地面的声?响, 或如狂风骤雨或像缠绵春雨, 嘈嘈切切乱了?夜风, 也乱了?紧紧搂缠在一起的俩人。

    第二天清晨,谢茉醒来时,床上又只剩她?一人。

    穿好衣服,慢悠悠晃出卧室, 一抬头?,正和跨进堂屋门槛的卫明诚对上眼。

    男人挺立在门口,背着一身薄薄金光, 日渐跃升的早晨, 朝阳像稀释的金粉, 漫撒在他周身, 这种极朦胧盎然的色调和他冷峻的线条形成奇异的反差,反倒让他显出别?样的魅力。

    谢茉目光随他步伐走动。余光不经意扫到那张椅子。

    不由自主地, 她?想起了?昨晚它不堪重负吱嘎的声?响, 以及……大汗淋漓, 急切又温柔的男人。

    虽只克制地来了?一次, 但……回味无穷。

    谢茉瞳仁一缩。

    卫明诚唇角微微勾起, 朝她?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

    谢茉睫毛一垂,抬手将散落的鬓发捋到耳后, 佯装没?察觉空气中的微妙,极力自然说:“不早了?, 我抓紧时间洗漱。”

    卫明诚弯身把面碗放到饭桌上,唇角不易察觉地勾起来:“嗯。等你吃早饭。”

    吃过早饭,谢茉收拾好自己。外间的卫明诚正在往军用?水壶里灌凉茶。

    这凉茶还是?谢茉赶集时从老乡那里买的,材料是?夏枯草、陈皮、甘草、淡竹叶四?样,清凉解暑,正和两人骑车路上喝。

    谢茉去屋檐下取来编织篮,让卫明诚把两个水壶放里面。

    卫明诚又去西屋捡了?一盒饼干,几块奶糖。

    谢茉不解问:“吃过饭了?,你还拿饼干干什?么?”

    卫明诚把东西塞进编织篮,而后从谢茉手里接过来拎自己手上:“给你预备的。”

    “嗯?”谢茉一边戴草帽,一边斜眼看他。

    “你血糖低。”卫明诚说,“有备无患。”

    谢茉的嘴角就?怎么也压不住了?。

    两人就?这样一人一辆自行车地向县城进发。

    迎着清风,自行车在绿色的田野和蔚蓝的天空中穿梭。

    谢茉眼睛盛满碾碎的晨光,笑得无比灿烂。

    七点多中,路上行人零零散散,很久才偶尔有一辆慢腾腾的牛车驴车,道路两旁的草木因晚间挂上的露珠绿得越发生机勃勃。

    谢茉眼尖,发现隐藏在草丛的野草莓,樱桃大小?,红莹莹的,煞是?可?爱。

    “停一下。”她?喊住斜前方的卫明诚。

    谢茉下车,弯腰摘了?两颗,卫明诚推车站在她?旁边,拧开水壶给她?冲洗。

    冲洗完,随意甩了?甩,一颗塞进嘴里,一颗喂给卫明诚。

    “咦……没?想象中甜。”小?时候会跟小?伙伴一起扫荡草丛,摘一捧野草莓,到河边清洗后,一边踩水一边分吃,那是?她?童年一抹忘不掉的清甜。再品了?品,她?不得不略失望地表示,“不大好吃。”

    刚才瞧见,一时意动,再尝却?不是?记忆里的味道了?。

    但终究意趣十足,毫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她?正感?慨呢,忽地听见卫明诚低沉吟:“我这颗味儿很不错。”

    谢茉好奇:“真的吗?一条藤上挨着的两颗味道差那么远?”

    卫明诚视线落在谢茉手上顿了?顿,再垂眼和她?四?目相?视,眼底笑意渐深:“嗯,我是?这么觉得的。”

    谢茉回过味,随手揪了?一朵小?野花抵到卫明诚唇边,揶揄道:“那要不你再尝尝这?”

    卫明诚哑然,含笑伸手摘走谢茉手里的花,倾身插进她?麻花辫的绳结处。两片翠长的叶子托着一朵淡黄小?花儿,清新?野趣,而谢茉发梢的这朵被酣酣的和风一吹,益发现出一股昂扬朝气。

    “好看。”男人浓眉朗目,笑意璨璨。

    谢茉眼睛在发梢定了?片时,一甩头?,发辫飞舞,小?黄花在半空画出一道优美曲线,伴着一声?源自她?鼻腔的娇哼。

    卫明诚俯身再摘一朵,伸臂要插进谢茉另一条发辫,被她?推开:“戴一边就?够了?。”

    卫明诚指尖捻着花梗,问:“不要对称吗?”

    戴一边是?心血来潮的时尚,戴满边可就失去轻盈散漫的味道了。

    “不要,再多就?成画蛇添足了。”谢茉拒绝,而后接过那朵野花挨着先前那多别?好,美滋滋向卫明诚展示了?一下,眼角眉梢明晃晃写着“这才叫美”。

    卫明诚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阵儿:“嗯。瞧着是?更顺眼些。”

    谢茉挑挑眉,抬腿上车,翘着嘴角催促:“走咯~”

    卫明诚望着窜出去的那抹亭亭背影,笑了?一下,掩不住的纵容。

    风擦过脸颊,撩飞额发,谢茉回头?,卫明诚紧跟在她?身后,然后提速,两辆自行车齐头?并进。

    遇见感?兴趣的景或物,两人便停车驻足,要么静静观赏一会儿,要么兴致勃勃究研一番,走走停停,随意快活。

    两人全不似赶路,倒像是?一场迟来的春游,或像一场漫无目的,却?随心所为的旅行。

    天好,景好,人更好。

    飞扬的心,怦然而动。

    谢茉一颗心轻盈得像要飘起来,越飘越高?,越飘越高?,飞到天际,融入流云,自在遨游。

    突地,谢茉脚下加速,自行车蹭地窜出去,草帽一下子被掀飞,幸好有细绳系在下巴颏。

    追不上的景物,跟得气喘呼呼的风,谢茉余光一瞟,卫明诚跟她?错了?一个身位,紧紧缀着她?。不管她?怎么加速,这个距离始终不变。

    卫明诚眼睛蕴着温煦的笑,视线一直落在谢茉侧脸上。见她?从游刃有余,到脸颊彤红,额角沁汗,时不时鼓起嘴呼吸。像一个执拗倔强,不减顽皮的小?女孩。

    但他特别?喜欢。不错眼的看着。

    谢茉畅快地宣泄一番,终于使?完力气放慢车速。

    自行车从田野小?道行进平整的大路,高?大的杨树列在路两侧,视野幽长,亮蓝色的天空被繁盛的枝叶隔开,绿色浓阴里,仿佛只剩心跳和身边人。

    一阵风刮过,树叶簌簌作响。

    谢茉平稳呼吸,聆听了?一会儿,转头?问卫明诚:“像不像风铃的声?音?”

    “风铃声?更脆。”卫明诚默了?默,解释说,“我母亲曾在她?书房窗沿下挂过一串。”

    谢茉知道卫明诚对母亲感?情深厚,不想他沉湎伤怀,便和声?说:“那我猜你们家房屋的建筑屋顶采用?的事木头?。”

    卫明诚眼神疑惑:“嗯?”

    谢茉仔细解释,还故意带上些卖弄的语调:“中式风铃作用?倾向于实用?。一般有两种用?途。”

    “一是?驱逐鸟雀。很多房屋屋顶使?用?木头?,结构中不免留下缝隙,鸟雀们便会钻到里头?筑巢,如此一来就?有粪便堆积,既不卫生还腐蚀木料。挂上风铃,风来吹出清脆声?音,可?以惊走鸟雀。”

    “其二便是?寺庙之类的古建筑。”谢茉顿住话音,朝卫明诚凑了?凑,压低声?线神秘道,“那这种风铃就?是?用?响动驱邪避凶。”

    “我这不是?宣传封建迷信哈,就?照本宣科说说传统文化。”

    前世刷短视频时,看过此类科普视频,讲古建筑、古代首饰服装、古习俗,故事穿插科普挺有意思的。

    卫明诚低笑说:“放心,咱们是?一条船上的。”

    谢茉一边笑一边连连点头?:“对对。我翻船了?,你也跑不了?。”

    卫明诚勾起唇:“嗯,就?是?这样。”

    “我还没?说完。”谢茉说,“我猜,母亲挂风铃只是?爱听那声?脆响。”

    卫明诚微怔,微笑颔首。

    见他神色轻快,谢茉提议:“咱们做一串风铃吧,我也喜欢那叮当脆响。”

    “我以前折过,不难。”谢茉眯眼笑看卫明诚,任由风拂过脸颊。

    小?时候娱乐少,跟大孩子们学折纸都能玩好几天,什?么纸葫芦、纸青蛙、千纸鹤、纸玫瑰她?都会,大件的话,她?不止用?花花绿绿的糖纸叠过一串风铃,还折了?许多小?星星穿作自己房间的门帘,费了?老鼻子功夫,但那成就?感?甭提多美了?。

    卫明诚黑眸凝了?一瞬,而后流淌出柔暖的笑意。

    “好。”他说。

    县城规模不大,街道、建筑比镇上强些,但从里到外都透出一股质朴劲。

    路过照相?馆,卫明诚喊住谢茉。今天休息日,来拍照的人不少,基本都是?满脸喜气来拍结婚照的新?婚夫妻和拍全家福的人。

    “干嘛?想拍照?”谢茉戳戳卫明诚,笑眯眯凑他耳畔戏谑道,“要纪念婚后第一次约会吗?”

    卫明诚目光垂落在她?狡黠灵动的脸上,低笑说:“是?应该。”

    谢茉轻轻挑眉,看来他之前没?打算拍照,那到照相?馆门口排队干嘛?温故而知新??

    既然他不说,她?也不急。人都在这了?,他早晚会露出目的。

    排了?大半个小?时终于轮到他们。

    为了?这个“纪念日”,两人在照相?师傅的引导下肩并肩挨到一起。

    卫明诚一身绿军装,谢茉雪白的衬衫,苍蓝的裤子。硬朗,清丽,靠在一起别?提多般配。

    师傅一张疲累的脸重焕发光彩,语调都高?了?好几度。

    照相?师傅一边拍一边夸:“多少年没?见过相?貌这么好,这么般配的小?夫妻了?。”

    在他“好,保持住”后,般配的小?夫妻很不老实地,悄悄把手指勾在了?一起。

    如此,一对相?貌出挑、一本正经微笑着拉手的年轻男女,以及那朵不期而遇的小?黄花便定格在镜框里。

    定格在永恒的时光里。

    拍完照后,卫明诚没?立马离开,而是?走向照相?师傅。

    过了?十来分钟,两人才出来。谢茉手里拎着一个相?框,问卫明诚:“你来照相?馆就?是?为了?买这相?框?”

    她?指了?指卫明诚手里稍小?的相?框,说:“家里照片的尺寸用?你手里那俩正合适,买这相?框干嘛?”说着,她?晃了?晃相?框。

    卫明诚搭下眼皮和谢茉对视,喉结滚动,溢出两个字:“放画。”

    放画?

    什?么画?

    脑袋“叮”地一声?,谢茉了?悟。

    偏她?还要佯装不知,追问卫明诚:“哪里有画?”

    卫明诚顿了?顿,提醒道,“收在书房抽屉里。”

    她?眉眼弯弯盯着卫明诚,长长“哦”了?一声?,高?低婉转,意味深长:“原来是?那幅画啊。”

    卫明诚坦然对视,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笑:“嗯,你画的那幅画。”

    谢茉啧啧两声?,叹:“蓄谋已久啊。”她?面上虽绷得紧,但一双眸子晶莹生光,像荡漾的春水。

    卫明诚的笑意漫上眼角:“嗯。”

    谢茉:“哼~”

    随后两人去看了?场电影。虽然谢茉对现今的电影兴趣不大,但约会嘛,哪少的了?这个传统项目。

    从电影院出来,消耗过大的谢茉摸摸肚子,瞅一眼卫明诚,俩人找了?一家饭馆安抚五脏庙。

    离开饭馆,两人又去了?百货商店。两层小?楼,内里很宽敞,但货品却?不多,但比镇上的供销社要丰富,品质也更好一些。

    虽然沾上一场小?风波,但谢茉依旧逛得高?兴。

    念及不久后就?要去上班,谢茉给自己买了?三件白衬衣。白衬衣一年四?季都能穿,还百搭,再者来一趟县城不易,她?就?多拿了?件方便换洗,结果付钱的时候,被一个老大娘瞪了?好几眼。

    谢茉回头?,报以甜笑。

    三年一个代沟,且不提她?们本属不同年代的人,只说如今的岁数差距,道理都是?讲不通的。一般来说,人年纪越大越顽固,许多认知已根深蒂固,跟这大娘分说解释,平白浪费口舌。

    再说,如今人的思想更偏向大娘。

    这个年代的人相?对朴实,果不其然,见到谢茉朝自己笑,大娘特不自在,扯出个讪笑。

    走远后,她?还假意问卫明诚:“会不会买太多了??”

    “不多。”卫明诚十分稳得住,压低声?正色说,“只要你喜欢。”说话时,他微微弯腰贴向她?,温热的气息啄上她?耳廓,痒痒的。

    谢茉呼吸一促,侧了?侧脸颊,绵绵地“切”了?一声?:“觉悟挺好,注意保持。”

    她?水目圆睁,偏要崩出个正经姿态的模样太过惹人喜爱。

    卫明诚哑然失笑,压平声?线道:“请领导随时监督检查。”

    谢茉抛给他一个白眼,可?没?丁点震慑力,反像一记欲拒还迎的勾子,直直勾在人心口。

    卫明诚探出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以作掩饰。

    而后两人又愉快地逛了?杂货店、新?华书店,买了?衣服、风铃制作材料、书、相?框,塞满网兜和编织篮,水壶也喝光了?,于是?满意而归。

    回家后,卫明诚把填了?那幅离别?铅笔画的相?框镶嵌在书房墙壁上,谢茉跑去,屈指抵住下巴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欣赏了?一遭。

    不自觉地点头?,不错,不错。

    她?也有活要干——折风铃。

    因为这风铃折得格外用?心,断断续续花了?三天的功夫才完工,做好后,谢茉把它挂在了?书房窗沿下。

    卫明诚下班听到一阵清凌凌的脆响,循声?望去,顿足久久注视,沉溺在难以名状的情绪里。

    谢茉的脚步声?惊醒了?他。

    余光循声?晃去,他瞥见她?正走向自己,一步一步地,不迟不慢,不犹不疑,一息落下,她?正正立在他身畔。

    两人默默语言的对看片刻。

    卫明诚笔挺地站在屋檐前。

    身后是?大片余晖,身前是?屋檐投下的暗影,明暗交错间,他像一柄不弯折的标枪。

    细碎的风铃声?,如同一串飘摇在风中的串珠儿,绵延至两人耳畔,卫明诚目光垂落,面上沉沉的没?什?么情绪,橘红色的光影和缥缈清灵的铃声?淬成一把光,包裹住他点墨般的眼眸。

    “茉茉,谢谢你。”他的声?音又沙又低,在谢茉看不见地地方,他黑色的眼睛里暗光涌动,波澜纵起。

    情绪动荡得厉害。

    而后,他突然伸出手,攥住谢茉的手腕,将她?带进怀里,牢牢抱住。

    这些年来,母亲成为压在他心底最深的伤。面上的风轻云淡,磨掉一身戾气,不是?他将母亲淡忘了?,谁又能真正忘却?生养自己,给自己生命的人呢,他只不过是?学会了?掩藏自我。

    他想念母亲,又害怕想念她?。以前,每每想到母亲,那些苦痛便汹涌紧随,令他无所适从。

    茉茉的到来,茉茉的所作所为,仿若黑暗中的一盏启明灯,给他光明和温暖,一点点驱散根植于心的伤痛,可?以从容且肆意地去悼念母亲。

    谢茉回抱着卫明诚。

    虽然卫明诚表现克制,情绪宣泄得很安静很安静,但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起伏纷乱的心绪。

    “嗯,我都知道。”她?轻声?回他,顺势偏头?,温柔安抚,亲了?亲他耳垂。

    怀抱收紧,两颗心紧紧嵌合在一起。

    ***

    一串精巧的风铃,让家里热闹许多。

    田红梅来找她?闲聊时就?很喜欢,还央求谢茉教她?怎么折。

    期间,谢茉跟她?咨询军区的工作,听她?分析她?认为的优劣以作参考。

    “你看,我毫无保留把自己了?解的情况,甚至不为外道的内情讲给你听。而你呢,也认认真真教我一技之长。”田红梅半真半假试探,“所以,我们是?朋友了?吗?”

    谢茉哑然失笑,逗她?:“你说呢?”

    田红梅仰脸梗脖:“当然是?!”铿锵有力。

    “那这位朋友你又折错了?,要先折左边,上翻再折一道翻面……”

    “我手笨,要不你折好送我算了?。”

    “自力更生。”

    “哼!”

    谢茉决心尽快确定工作的第二天中午,院门被人敲响了?。

    打开门一看,外面站着两个全然陌生的面孔,一男一女,笑问:“是?谢茉同志吗?”

    第100章

    两人穿着体面。

    女人或者称呼姑娘更合适, 二十出头的模样,五官轮廓深,眼睛跟垂在胸前的两条麻花辫一般黝黑光亮, 穿的确良碎花衬衫,手腕上还带着一款女式手表, 神情举止间透着自信。

    站位稍靠前的那名中年男人, 黑框厚瓶底眼睛, 白?衬衫黑裤子,消瘦的面庞文气中掺着精明,十分符合谢茉曾在影视剧中见过的基层干部形象。

    谢茉面上刚浮现迷惑之色,中年男人便知机的上前自我介绍:“谢茉同志你好, 我是咱们永河公社的办公室副主任袁峰,身边这位是咱们公社宣传科的赵梦同志。”

    谢茉与两人一一握手招呼:“袁主任,赵干事。”

    袁峰推了推沉重的眼睛, 给了赵梦一个?眼色, 赵梦立即从军绿挎包里翻出一份报纸递给谢茉, 笑?容展开:“谢茉同志……”

    “谢同志, 你看看这份省报第二版第一篇文章。”袁峰截过话头说,“这就?是我们今天冒昧上门的原因?了。”

    报纸第一版第二版一般都是领导的重要讲话内容及其精神的深入解读, 紧跟时事, 谢茉目光大略逡巡了一遍, 实?质性内容不多?, 在讲建国后生活水平的提升、各项工作取得?的成果、人民精神面貌又出现怎么样的积极变化, 各方?面表扬一番,让大家鼓足干劲, 再接再厉。谢茉继续翻到第二版。

    头一篇的作者署名赫然是“谢茉”两个?铅字,名字前头是军属区地址。文章篇幅不大长, 只占了版面的四?分之一,却用余下的四?分之三?版面介绍文章的由来,以?及多?角度切入这篇文章,或支持或质疑或向往,为本次国庆征稿活动再宣传一波。

    “这是文章的确是我写的。”

    谢茉眼眸晶亮,前儿她?还揣测征文结果,还以?为要临近国庆才能收到消息,没想到如今距国庆尚半月之久,文章便已上报。

    大建设时期,效率就?是高。

    谢茉不知道的是,编辑部之所以?这般早便把此次征文活动收到的最振奋人心的一篇文章放上来,就?是要一鸣惊人,为了给这次活动壮声势,给千千万万心生犹疑迷惘的人播散一束希望之光。

    虽未十分明确两人上门的因?由,可没有把客人堵在门口说话的道理,谢茉引人进家。

    谢茉把凉茶递给两人,陪坐在旁。

    袁峰喝了口茶水润嗓,点了点报纸笑?赞:“谢同志,能写出这样的文章了不起啊。”

    “在来咱们永河之前,我在报社工作,去过城镇大工厂、医院、市场等等单位采访过,也曾去偏远山区走访视察过,不免有一些感触,一些思?考,一些基于事实?的合理期许。因?此看到省报举报征文活动,主题‘家国’又特别契合近期的心得?体会,于是整理思?路,落笔成文,投递给省报。没想到这么快就?发表了。”谢茉娓娓解释。

    在报社工作过,怪不得?文字功底硬。

    见闻广博,即便年纪轻,有这般深入的思?考倒不稀奇了。况且这篇文章字里行间朝气蓬勃,也恰和了她?的年纪。

    来之前他便知对方?是已婚妇女,丈夫是一营之长,按照常理推论,营长至少已过而立之年,妻子年纪应与此相差无几,不然行文不会这般老练。

    最令他惊讶的还不这点,而是谢茉的容貌。

    以?他四?十来年的人生经验,没结婚的姑娘哪怕经常干活也青春鲜活,可一旦结婚,大部分女同志便如旱地里的花,汲不到养分渐渐枯萎。

    谢茉则很不一样。

    即使一个?人在家,整个?人亦拾掇得?干净体面。

    衬衫长裤,腰间扎了一条宽腰带,头发高高束气,深蓝色发带掩在顺滑光亮的发堆里,利落不失文气。

    更崩提她?白?里透红的皮肤,和清澈润亮的眼睛。

    青春昂扬,精神鲜灵。

    让人瞧一眼,便跟着心神松悦。

    看来,她?丈夫年纪要大她?不少,但?婚后还能保持这份鲜活,想来丈夫很疼小妻子,再想想部队干部的工资和各项福利待遇,就?不很扼腕可惜了。

    男人嘛,相貌、年龄都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本事能为。

    袁峰思?维走得?快,却不耽误他搭腔:“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谢同志年轻见识却不浅,有想法有胸怀。”

    赵梦搓着手指,抬头瞥一眼报纸接话,语气带出一丝略夸张的歆羡:“谢茉同志敢想敢干,我要向你学习,省报征文我也看见了,还提笔写了,但?总觉不足,修修改改便错过了截稿日期。”

    谢茉摆手,说了几句客套谦辞,又对赵梦说:“寄送稿件前我也有过犹豫。”

    袁峰笑:“幸亏你最终仍然决定投稿,叫我们看到这样一篇鼓舞人心的好文章,也叫咱们知道永河镇上来了一位才华斐然的女同志。”

    “袁主任,您别再夸了。”谢茉玩笑?说,“您这一顶顶高帽戴下来,我可要找不着北了。”

    “您今儿可是有事寻我?什么事,您只管说。”

    “再有,您比我年长,又是兢兢业业为咱人民呕心服务的领导,从哪方?面算,您称我一声小谢都足够了。”

    袁峰伸出指朗笑着点点谢茉,说:“成,小谢就?小谢,那我就?不再绕弯子。小谢,方便介绍一下你的情况吗?”

    闻言,谢茉心头一动暗自思?量,不会真是正式工作面试前基本的自我介绍吧?

    虽有猜疑,但?谢茉前世从大学学生会、社团再到毕业找工作,经历无数场面试,早已锻炼出本能,她?腰背不自觉地挺直,并不刻意僵硬,反给人一种重视对方?的感觉。

    她?不紧不慢,声音亦不局促尖利:“我今年二十岁,老家西省,高中毕业,曾在靖市报社担任记者工作,如今是咱们军区一名军属,近期在家闲暇时光便读书读报。”十分放松舒展。

    袁峰点点头,又问:“小谢,你工作现如今定下来没?”

    谢茉已基本确定,便实?话回答袁峰:“暂未定。”

    袁峰便笑?了,干咳一声清嗓:“你有这般才华,便不该浪费埋没。军区给军属提供工作岗位,但?工作性质并不能完全发挥你特长,你看,你考不考虑来咱们公社宣传科,利用你手里的笔杆子,既能一展所长,还能帮助咱永河镇百姓。”

    袁峰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观察谢茉。就?见这年轻人脸上先露出恰如其分的惊讶,诸多?赞誉加身,仍旧不卑不亢,不骄不躁。

    “小谢,你怎么想?”他把话说完,一气灌了大半杯茶水。

    谢茉起身提上茶壶一面儿给袁峰添茶,一面儿飞快转动思?维,斟酌言辞:“能发挥我特长给社员们服务当然是件大好事,再没比为人民服务更光荣的……但?袁主任,您这提的突然,军区这边一早就?透信来,您看这……能给我一天考虑考虑吗?”

    说着,她?一双秀致的微微蹙起。

    神态、言谈、举止无一不妥帖,纵使没一口答应,让人非但?不介怀,打心里头谅解,甚尔生出一股淡淡的歉意。

    他不禁暗自点头,剥去笔头功夫加持,这也是个?人才。

    是个?能上场面的人。

    “当然可以?。咱们一切遵从自愿原则。”袁峰笑?笑?,“但?人才宝贵,咱们会尽最大力争取。”

    接着,他便讲了讲工资待遇问题。每月三?十八块钱的工资,三?十斤粮票,其他福利另算。

    着实?不错。

    赵梦从旁插话:“这工资可比我多?好几块呢。”

    袁峰斜眼暗瞪一眼赵梦,沉吟片刻又加了加码:“小谢,你可是咱公社邢主任亲口点名要招揽的人才,邢主任一向求贤若渴。今天若不是他工作脱不开身,就?亲自上门请人了。”

    他今儿刚进办公室不久就?被邢主任叫去办公室,递给他一张报纸。

    他接过来一瞧,粗扫一遍又细细品读一遍,嚯!写的真好:“主任,这作者您认识?写得?太好了!”

    邢主任显然不认识作者,今天县里有个?紧急会议,只简略讲了讲前情,又一再仔细叮嘱他去军区找这篇文章的作者,务必说服对方?来做公社的笔杆子,说完便跨上自行车匆匆走了。

    因?不知作者性别,但?瞧名字极可能是为女同志,于是袁峰喊上科里的赵梦来到军区,一路打探到门口。

    期间了解到谢茉是为女同志,刚来此地不久,丈夫是一名营长。

    谢茉杏眼稍瞠,面上浮出些微微赧然:“您亲自上门已令人惶恐。感谢领导的厚爱和信任,我的长处在于写文章,也喜欢写文章,以?后定继续学习、思?考,笔不辍耕,精心打磨笔锋。您放心,我会仔细斟酌,协商好立马给您递消。”

    话音一落下,袁峰眉头几不可见地扬了扬:“希望能尽早听到你的好消息。”

    ***

    卫明诚下班回家,谢茉笑?盈盈迎他进门,便迫不及待把袁峰两人来访及其目的告诉了他:“……竟然是永河公社的人,一个?主任、一个?干事。……居然要让我去宣传科。……就?是动动笔,写写文章或领导讲稿之类的吧。”

    卫明诚一边听一边笑?着欣赏她?眉飞色舞的模样,黝黑的眼睛沁着水波,灯光下波光潋滟,唇角一提再提,眼波一颤再颤,愉悦的情绪外溢得?相当显著。

    他声线亦染上她?的好心情:“那还不错,你怎么想?考虑去公社宣传科吗?”

    “……有点想去。”谢茉敛了敛笑?,“我擅长处理文字类工作。”

    “虽然军区也有宣传岗位,可据田红梅透露,咱们军区的宣传员还兼具临时教师的职责,需要定期开班交军属们识字算数。”谢茉苦脸,“我对教师这个?岗位比较排斥。”

    “之前没更好选择时,退而求其次,我还打算选这工作。但?今天又出现新?岗位,虽然都是宣传,但?公社的工作性质更接近我在靖市的记者工作。”

    “舒心最重要。”卫明诚说,“那就?去镇上工作,虽不在军区,但?离家也不远。”

    谢茉囔囔:“你这就?替我做好抉择了?”

    卫明诚哑然失笑?:“从你的表述中看,你其实?已倾向去镇上工作,而你没直接表态,难道不是心里尚存一丝犹疑,来寻求我的意见吗?”

    “少自作多?情。”谢茉嗔他。

    仿佛她?做什么决定必须获得?他支持一般。

    虽然夫妻间,做重大决定前互相商量是应有之义?,可习惯独立的她?或多?或少因?此而别扭。

    不愿陷在这思?绪中,谢茉转移话题:“不管我去不去镇上工作,归根究底是沈老师傅的极力推荐和鼓励才令我动念写文章投稿,继而发表带来这次工作邀约,所以?,我想好好感谢一下沈老师傅。再送吃食,或其他小玩意,不郑重,要怎么向他表达谢意呢?”

    卫明诚忖了忖,说:“待你拿到第一个?月工资,不论在家亲自下厨招待,还是下馆子,我想沈老师傅都很乐意应约。”

    谢茉欣喜颔首。说到工作,想起她?种种思?量……

    事实?上,袁峰提出邀约时,她?已然意动,之所以?没当场应下,只不过是她?习惯性谨慎。非十万火急,任凭如何上头,她?都会强自按捺住情绪,待过去一夜,再做最终定夺。前世,这一点让她?避过很多?消费主义?陷阱。

    想到前世的某些人明里暗里的话,谢茉抿了抿唇问他:“会笑?我瞻前顾后,不够果断吗?”

    卫明诚微怔,认真道:“怎么会笑?你呢。慎重思?考,不被一时情绪裹挟盲目决断是极其优秀的品质。很多?时候的决定在慎不在快。”

    还有些话他没说。做决定前习惯犹豫,一部分人天性如此,一部分人由后天环境造就?。倘使家境艰苦,承担不起一丁点的试错成本,那么再做决定时自然而然会左右衡量,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反之亦然,若自小富足,有足够的试错本钱,那么做决断时便少去良多?无形桎梏,显出果决洒脱来。

    他揣摩不准茉茉分属哪一类,若是后一种……可,以?谢家的状况应不至于……

    压住飘忽的思?绪,卫明诚只是笑?,温煦地“嗯”了一声说:“无论你决意如何我都站在你身后,我只想你高兴自在。”

    他说的实?话。

    他的工资足够两人生活,她?工作与否,做什么工作,他其实?均不在意,只要她?开心就?成。

    他乐意见她?笑?容明媚的模样。

    万一工作不合适,不顺心,那就?辞职。

    悠闲在家,或重新?找一份。

    他有给她?兜底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