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最近大家都有点上火,她虽然摘了片绿叶贴在眉心,但是不太顶用。
于是柏萱接过,喝了两口水。
这两天,东阳帝总是黑着脸,整个队伍都得看帝王脸色,每个人都像鹌鹑一样缩着。
柏萱觉得有点奇怪,同样是造反,淮安王的人头已经在城墙上挂着了。胡将军却被大赦回去镇守边关,这不合理。
而且,这些天很少见到柳无殇的影子,偶尔发现他在,也是和亲信交头接耳。
东阳帝对柳无殇虽不亲近,却很信任。除了赵公公,柳无殇是唯一能伴在君侧的人。
谢衡最近带着柏萱隐藏在队伍最不起眼的角落,为的就是不引人注意,可以说悄悄话。
他望着失踪两天,风尘仆仆现身的柳无殇,眼睛变成幽深。见柳无殇去了东阳帝那边,他转过脸,身边的姑娘正吃着前两天藏的果子。
谢衡以前不理解柳无殇为何会得罪太子,甘愿做一只狗,甚至明知没有好下场也从未想过回头。
可现在,他模模糊糊地有些理解柳无殇了。
谢衡牵着马绳,低头沉思。
东阳帝并不是个仁慈的帝王,可他没杀太子,不是因为那点少得可怜的血脉亲情,而是太子还有可用之处。
在东阳帝的棋盘上有一张网,他利用欧阳蓉,让柳无殇顺服于他,同时利用太子牵制柳无殇和五皇子宋君澜。
只要有太子挡在前面,宋君澜就不敢直接弑君,任由宋君澜再如何出类拔萃,也无法一步登上帝王位。
正好太子又觊觎欧阳蓉多年,已经有了要么得到,要么毁掉的执念。一旦他不在位,太子得了机会,欧阳蓉什么下场,柳无殇心里清楚。
所以留着太子,柳无殇不仅不敢让他死,还会拼命保护他。
一举三得。
其他的皇子死的死,废的废。
目前,对东阳帝最有威胁的便是宋君澜和宋君昌。
经此一役,倒是不知道东阳帝会如何对待两人。
眼看离京城越来越近,天气却逐渐恶劣。
这天下了雨,队伍只得找个小城落脚。
小地方简陋,最豪华的房屋自然是东阳帝和两位皇子去住。
谢衡和柏萱的住处在当地还算不错,可是,漏雨!
滴滴答答的雨滴从瓦缝落入木盆中,发出清脆的声响。柏萱拍头扶额,叹:
“活着真是太难了。”
古代的条件比现代差太多,她来了这么久,别说穷乡僻壤,就是京城的富庶生活,对她而言也就马马虎虎。
作为一个年轻人,没有手机的日子,都不算好日子。
谢衡听着旁边人叹气,心里不是滋味:
“回家就好了,你可以住家里最好的房子,睡最柔软的被窝。”
柏萱现在特别有感触,她是第一次见到君主制度下的皇帝,切身感受到,人与人的差距。她在淮安被东阳帝调侃笑问着怕不怕时,回答不怕。
那会整个人是懵的,确实不怕。
现下没了帝王凝视,眼睛一闭,城墙之上那一排排人头清晰浮现脑海中。他不止杀了淮安王和军队,他是屠了整座城。
当时不怕,现在后怕。
外面电闪雷鸣,昏暗的夜,柏萱静静和谢衡对视:
“帝王之下,皆为蝼蚁。我们百姓的命运,全在皇家一念之间。活在今天,却不知道明天和死亡,哪个会先来。”
上一世,他为太子出生入死多年,也是年纪轻轻就命丧黄泉。
她可真是,什么都敢说。
“这些话,要是被人听到,那肯定是死亡先来。”
谢衡失笑,伸手揽住柏萱,轻轻推她小脑袋,让她睡觉:
“不过幸好现在只有我听得到,即将到来的,只有明天。”
他将柏萱哄睡着,自己却睁着眼睛,一直没睡。
半夜,他发现窗外掠过一道身影。
认出那是谁,谢衡悄悄起身,跟了上去。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黑夜掩盖了许多秘密。
一间小屋里,黑漆漆一片,伸手看不见五指。可若仔细分辨,会发现有两个人正坐在地上,正在窃窃私语。
“王爷,陛下真是太偏心了。太子可是谋反啊,诛九族的大罪,陛下却只是将其关进皇陵。一路上,还叫人好生伺候,生怕太子吃了苦头。”
小声说着悄悄话的人正是宋君澜的亲卫,卫舟。
被东阳帝区别对待,卫舟替宋君澜愤懑不值。
他憋了许多天,眼看就要回到京城,有些话,有些事,再不说不做,就真的没有机会。
“可是您呢,赈灾救命是好事,受万民爱戴,于皇家有脸,陛下却以恶意揣测您。好像要弑君谋反的人是您一样,那分明是太子!”
“卫舟,慎言。”
宋君澜低声呵斥,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若是被旁人听去,他们这些人还不够父皇杀的。
东阳帝偏心,宋君澜自小就明白。
他过于优秀,引起帝王猜忌。
哪怕他处处忍让,委曲求全,恪守本分从不逾越,父皇仍然选择叛逆又废物的太子,一心堤防他。
他心里难道真的毫无怨言吗?
当然不是,事实上,他埋怨极了。
但父皇只认宋君昌当太子,他能怎么办?
宋君昌就住在隔壁,屋里有四个侍卫看守。
他嘲讽地勾唇冷笑,父皇现在不会让他死的。
从老大到老七,他们这七个皇子,死得只剩下三八个。老七已经被废,最小的老八宋君宸,从出生便被隐藏起来,连他也不知道那个弟弟在哪里。大概再过个三五年,也许更早,等最小的皇子宋君宸长大一些,新的挡箭牌培养好,父皇会毫不留情杀了他,立小为太子。
可笑,世人太蠢,都被这个无情帝王耍得团团转。
想到自己自小受的那些伤,吃的那些苦,宋君昌忽然仰天桀桀大笑:
他诅咒老东西,不得好死。
楼上一层只住了东阳帝一个人,门口重兵把守。
兴许是楼高,天上闪电落下来,比楼下更可怕。
东阳帝睡得不安稳,朦胧之中似乎做了个梦。
梦里,他中毒身亡,老五和太子争夺皇位。
太子是他亲手培养,什么德行,他很清楚。
两子相争,太子争不过老五。
最后果然没意外,是老五夺得大权。
成王败寇,太子被他踩在脚下,往日温润谦逊的老五一朝变脸,说他不杀太子,他要留着太子慢慢折磨。关进皇陵,看他执掌江山,看他君临天下。
分别前,他故意透漏:
“你给父皇下毒的事,我早就知道。不仅知道,还帮了你一把,不然你哪会这么快成功。”
两个逆子!
都给他死!
东阳帝被气得胸口疼,当即醒了过来。
望着黑漆漆的屋顶,他摸摸跳动的心口,他居然还活着。就是嘴里一股血腥气,这般想着,他又咳嗽了,一阵一阵撕心裂肺般扯得他痛不欲生。
“来人……来人……”
侍卫很快进屋里点着灯,东阳帝低头看着手心满满的鲜血,瞬间慌了神。
是发现得太晚了吗?还是说,是老五?
“咳咳咳……”
咳嗽根本停不下来,东阳帝怒火滔天,眼中杀意四起!
雨夜中一盏烛火亮起,远处屋檐下,戴着斗笠的柳无殇冷声道:
“陛下喝了药,西域**,会让人做梦,心里最害怕什么,梦里就会出现什么。”
谢衡双手交叠,刚才心下觉得柏萱大逆不道的人,这会堂而皇之地说:
“五皇子,倒霉了。”
柳无殇常年伴君,知道东阳帝最忌讳的人当属宋君澜。但,谢衡是太子那一脉,怎么也会这样认为?
他听着谢衡的话,心里的怀疑一闪而过。
这些都不重要,他潜伏多年,只为一个目的:
“太子也必须死。”
东阳帝总想利用他设计的关系网牵制住所有人,即便太子犯下滔天大罪,东阳帝也只是命他暗中除掉胡显勇,顺便提携小皇子的外祖家,让其顶上胡显勇的位置。
他明白,东阳帝在做一个新的局。
等局做成,太子没用了,随时可杀。
但同样的,到了那个时候,他也会被帝王猜忌,没有好下场。
他和蓉儿都很年轻,他们这一生,命途多舛,过得太苦。他想给她几年安稳日子,他想让她不再因为畏惧太子,而成日躲在院子里,不想她因为害怕被太子抓住整日提心吊胆。
如果有机会,他也想她和京城的其他女娘一样,肆意快活,无拘无束,安稳度过余生。
“如此,朝堂那边,估计要乱。”
“陛下很早开始培养小皇子一脉,胡显勇也已处死。以后,朝堂有文相谢尚书,边疆有一廉二将,皇宫里有我,乱不了。”
廉家便是小皇子外祖一家,陛下对小皇子的培养方式跟当年的太子一模一样。先去母留子,其母妃珍贵人已经‘因病去世’,廉家得了颇多好处,对此也没追究。
这些年,陛下对宋君澜十分防备,早早封宋君澜为王爷,给了块贫瘠偏远的边关属地,没有钱没有军队。虽暗中谋划多年,却依旧不成气候。而太子,性格暴戾残忍,行事冲动,朝中大臣得罪了个遍。因皇帝打压,母家那边也没什么威胁。
只要解决五皇子和太子本人,这朝堂,乱不起来。
两人站在阴影处看戏,柳无殇眼里映着对面的刀光剑影,紧绷多年的心终于得以松了松,他淡淡道:
“皇家事由皇家人自己解决,我们不用搅和进去,便能得到想要的结果。谢侍郎,好计谋。可是西域的**,你从何得来?”
按照柳无殇的计谋,直接暗杀宋君澜和太子,再挟持天子,回到京城写下诏书,小皇子继位。柳无殇为大内统领兼六部总督,谢尚书和文相、廉将监国。
方法简单粗暴,但是风险太大,任何闪失都会招来灭顶之灾。
谢衡的办法好处就在于将自己摘了个干净,他懒懒靠着墙,没什么情绪道:
“我自小为太子鞍前马后,走南闯北,什么地方没去过,新奇好玩的东西多着呢。不像你,整日困在宫中,束手束脚。”
谢衡冷淡地望着那边血腥的厮杀,想起上一世,自己被背叛,被污蔑,背上一身污名而死。
夫人说得对,他们的命,卑贱如草芥。
上天给了他重活一次的机会,他当然要紧紧抓住命运。
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彻底铲除所有曾经害死他的对手。
倘若他们也有来世,可尽管来找他报仇。
但这一世,他想和夫人,百年好合,平安顺遂。
*
柏萱一觉醒来,发现,变天了。
太子和五皇子统统不见了,东阳帝面如蜡纸,神色憔悴,宛若将死之人。
回京的最后一段路,东阳帝一声不吭,面色严峻。
柳无殇守在他身边,谢衡在她身边。
皇帝脸色不善,底下的人自然不敢吱声,包括她。
直到回了谢府,柏萱才从谢衡嘴里得知,五皇子夜里暗杀陛下失败,被当场处死。太子殿下则是发了疯,一边诅咒陛下不得好死,一边自刎。
柏萱捂着小心脏,还好自己睡着了,她可不想看杀人的场面。
一夜之间,没了两个皇子,朝堂局势变化莫测。
柏萱对朝堂不感兴趣,她没有金手指,所谓的剧情线早已分崩离析,在这个朝代,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妇人。唯一让她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的就是,她仍然拥有现代人的思维和记忆。
曾经,柏萱也是刷剧小能手,看过不少穿越题材的剧和书。女主从一开始的格格不入,逐渐被同化,最后不知不觉地改变,彻底成为土著。
她想既来之则安之,也想记得从前的自己,保留原来的记忆。
是以,即便谢衡回府后便整日忙得不见踪影,她也不愿多问。反正她也不懂朝堂斗争那一套,还不如整点自己能干的事情。
从那一夜太子和五皇子以造反之名被处死,柏萱就明白,这个朝代,要变天了。
但是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
从淮安回来的第三个月月初,陛下薨了。
死因是中毒。
中的是慢性毒药,本来能多活些时日。这次为了淮安王同两位皇子大逆不道之举,龙颜大怒气血攻心,回天乏术。
好在,这三个月,东阳帝完成了权力交接。
立当下最小的八皇子为储君,并让三位老大臣辅佐朝政。
东阳帝薨后,储君登基。
新一轮的权力纷争超乎寻常的顺利,柏萱发现,谢衡升官了,而且这人不再整日躺摇椅里晒太阳,天没亮就爬起来,按时上朝了。
新帝登基,谢衡连着上了大半个月的班才得以休息一天。
两人如今睡在一个屋里,他习惯了早起,可想到今日休沐,谢衡重新躺回去。
身边的人睡得很香,呼吸很轻很平稳。
谢衡睁着眼睛听她的呼吸声,良久,眉开眼笑。
“夫人,一切,尘埃落定。你我,生同衾,死同穴。”
他要安稳。
也要她。
无论是生是死。
谢衡睡不着,一个人发呆。柳无殇是个人物,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种事,干得十分顺手。
他和他,一人在宫内,一人在宫外。
大家如今拴在一条船上,各行其道,又彼此依靠。
鸾墀不是那么好走的,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所以,他不能懒了,该争的要争,该有的要有。从今往后,他必须一往无前。
柏萱一觉睡醒发现谢衡在身边,有些不适应,缓了会才想起来,他放假了。
她想了想,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他放假,她开店。
“夫人……”
发现她终于醒了,谢衡立刻来了精神,凑上前去。
才喊了她一声,脸就被无情推开。
他见柏萱眼睛发光,十分有活力,不免挑眉,抹了把脸就听柏萱说:
“夫君,我的医馆今日开张。你在家里休息,我去店里剪彩。”
“等等……我也……”
“你太招摇了,会抢我风头,不许去!”
她才是老板,而且,这医馆是她用自己的私房钱和嫁妆筹办的,属于她的个人财产,并不想跟谢家或者柏家有瓜葛。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柏萱将医馆取名百草堂,将自己取名高医生。
古代的医生叫大夫,她便用医生当名号,算是自己一点点的小私心。
除了她自己,柏萱还另外聘请了两位十分有经验的老大夫坐诊,设置三个诊室。
东阳民风开放,出阁后的女子可自行经商。京都不少女子开首饰店,服装店,茶馆酒楼之类,医馆目前只有她一个女子。
柏萱以薄纱蒙脸,瞧着年轻,所以来的人多半是去两位老大夫那边。
可她也有生意,女客户更愿意先在她这儿瞧着试试看。瞧好了,回家一宣传,高医生的名声就水灵灵的起来了。
百草堂不止有两位老大夫,还有一位年轻的女大夫,叫高医生,医术高超。闻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今儿就有一位特殊的女子,容貌遮住,气质不俗:
“听闻高医生医术高超,手法不俗,民妇闻名已久,特意前来。”
夸奖的话,百听不厌。
柏萱眼角染笑,对她道:
“咳,过奖过奖,手给我。”
“好。”
来的女子也戴了面纱,可被上天眷顾的美人哪哪都美。伸出来的手,肤如凝脂,如白玉无瑕,柏萱不禁多瞅了两眼。
这一看,竟然是熟人。
“恭喜你欧阳蓉,你有喜了。”
欧阳蓉有孕两月余,柏萱为她感到开心,详细跟人叮嘱早孕前注意事项。
欧阳蓉听得认真,让婢女一字不落地记下柏萱的话。
她感谢柏萱当初伸手救她,也觉得柏萱是个很特别的女子,说话做事和其他女子不一样。总是透着三分潇洒随意,她喜欢这样的女子。
柳无殇忙于朝政,她常年待在家中不曾出门,难得遇见一个有趣的女子,闲来无事,就来百草堂找柏萱号脉。
一来二去,两人成了朋友。
柏萱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她有工作,有朋友,还有个称心的伴侣。
“高医生!”
“来了。”
有人喊自己,柏萱条件反射地回应,然后,没吱声,看着落座的男子,好笑地问:
“你哪儿不舒服啊?”
谢衡摸着心口,眼睛盯着柏萱:
“本来这不舒服,但现在舒服了。”
他都两天没好好看她了,医馆生意好,夫人总是夜里才回家,他天没亮就要去上朝。难得今天休沐,屋里连个人影都没有。谢衡等了很久都没等到柏萱回去,心里难受,想见她,只得来这儿。
果然,看她一眼,他好多了。
柏萱点点头,绕过他看向后面:
“好的,下一个。”
谢衡:“……”
柏萱低头挽唇,轻声说:
“看完这个人就回家。”
谢衡笑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