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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贺兰阙(21)

    贺兰阙静静望向她, 喉间伤口撕裂出血,他诉不出想说之语,即便他能开口说话, 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这些人都不是他杀的,说他被轩辕儆灌成了一个傀儡, 所?行皆不可控么。

    她怎会信。

    四处散落地尸体渐渐腾起死气?, 整个轩辕坛几乎黑沉如炼狱,隔着距离,少?年妖瞳因她而渐渐退去血红, 显出黑沉沉的颓然。

    轰隆——

    惊雷劈下,暴雨而至。

    地面血河阴湿鞋履,菩兰悠深吸一口气?, 拾阶而上, 任由雨水自?脸颊滑落, 刺痛双眼。

    远处山峦在他背后, 沉甸甸几乎压弯少?年脊梁, 而今只是与他对视,菩兰悠便觉得?心扉之间空洞疼痛。

    他从始至终都是一人, 他的身后从来没有旁人。所?以?他将自?己送走,选择独自?面对未知的所?有。

    这个傻子。

    高台之上,贺兰阙便这样看着她一步步走向自?己。

    他握紧手掌,几乎不敢与菩兰悠对视。

    将她送回太阿山,是他此生做过最艰难的决定。

    他不是没想过让她留下来, 可想到她若因此而受到任何伤害, 那几乎比断他筋骨还要让他心痛。

    走了也好,

    他曾记得?在栖霞镇时,菩兰悠曾安抚那对母女, 让他们?期望来生。

    贺兰阙想,他留于轩辕坛,必定身死魂灭,无来生可言。

    可心尖也曾映出祈盼。

    祈盼与她,能有来生。

    ……

    菩兰悠终于在他身前站定,离得?更近,她才发?觉贺兰阙身上有多少?伤。

    他身体被雨水冲刷半晌,流淌下来的却依旧是绯色血水。

    少?年面色苍白,唇瓣毫无血色,唯有一双眼,此刻垂下望着她,雨滴沾湿他睫羽,随他垂首的动作而落进眼中,带上一层濛濛水意。

    水与泪彻底分不清。

    菩兰悠闭了闭眼,心肺的痛几乎让她保持不住嗓音的平稳,她缓缓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今日我着白衣而来,是为?看你生死。”

    贺兰阙呼吸滞停,他神色晦黯,静静等她后话。

    “你若死,此身白衣,便是为?你服丧。”

    “你若生。”她轻轻勾起个笑,一如骷髅洞那夜,抬手轻抚他眉心:“我来带你走。”

    雨越来越大,砸在地面上晕成一片片水塘,漫无边际的漆静之下,世间唯余她一人声?音。

    她说,你若死,我为?你服丧,你若生,我带你走。

    贺兰阙压抑自?己的呼吸,见菩兰悠自?怀中拿出自?己还给她的发?带,轻轻道:“你这人真没礼貌,用了人家东西,也不当面还吗?”

    她攥紧发?带,而后在少?年近乎崩溃地目光里,向前一步,如往昔般将发?带覆在他额上:

    “这个蛇纹,以?后只给我看,好不好?”动作轻柔地在他脑后系上结扣,菩兰悠才缓缓抚上他的脸。

    掌心肌肤冰冷地让她心颤。

    她问:“贺兰阙,你疼不疼?”

    在将我送走,独自?面对这一切时,你疼不疼?

    方才将法刃置于一旁,让我杀了你时,你疼不疼?

    贺兰阙怔怔看着她,几乎在确定眼前之人是否真实?。

    雷鸣之下,风雨斜斜,少?女毫不避讳他满身血污,任由一身白裙打湿,同他一起立在雨中。

    也立在他几乎破溃的世界里。

    她少?有这般狼狈的时候,唇边却始终挂着笑。

    而后她上前一步,张开手臂,毫不吝啬地给他了一个拥抱,声?音发?抖:“雨水寒凉,我们?相互取暖吧。”

    两具被淋透的身体紧紧相贴,菩兰悠打了个寒战,但怀中之人远比她更冰。

    贺兰阙眼中偏执泛起,终于忍不住抬手将人死死扣紧怀里。菩兰悠没有推开,反而伸出双手环住少?年脖颈,轻轻踮脚迎合,贴的更紧。

    少?年瘦骨嶙峋,这个拥抱实?在说不上舒服,菩兰悠抚上他肩线,闷闷道:“你好瘦,硌得?我疼。”

    她还有力?气?调笑。

    贺兰阙张了张嘴,收着的双臂刚想松开,便听菩兰悠在他耳边道:“不过我很喜欢。”

    “……”

    “你可以?再抱紧一些。”

    贺兰阙紧绷的身体渐渐松懈,菩兰悠放于他背后的手一下下抚过他的后背:“你抱我这样紧,我就当你是愿意见到我来的。”说完,她的手缓缓下滑落至他腰间,而后握住破军。

    一瞬后,少?女抽剑而出,退开他怀抱——

    剑意凛然,带着破空的力?道掼出,贺兰阙没动,破军与他擦肩而过,‘噗哧’一声刺入他身后傀儡中。

    轰地一声?,身后傀儡倒地。

    儡丝自傀儡颈上渐退,不消半刻,那具尸体逐渐化成血水,散发?出腥臭味道。

    贺兰阙缓缓转身,攥紧的手掌松开。

    菩兰悠走上前踢开傀儡收起破军,朝他扬手里的剑,弯了弯眼睛:“这是我第?一次杀人。”虽然是傀儡做成的。

    “是为?了你,你开心么。”

    “……”

    剑华如水,菩兰悠目光落在少?年唇畔,而后神色一僵。

    她终于明白心底那种怪异从何处来……

    自?她到轩辕坛至今,贺兰阙未发?一言。

    他从来不会拒绝回应自?己。

    想到一种可能,菩兰悠回到他身边,缓缓抬手擦去他唇畔血迹,艰涩道:“你……”

    贺兰阙眼底漾起波澜,而今见她猜出自?己口不能言,也只是平和地望向她,而后偏头,脸颊在她掌心蹭了蹭,似是安抚。

    少?年发?丝落在她手心,沾了雨水,冰凉凉的触感?。

    他在安慰她。

    明明受伤不能言语的人是他自?己,可一如掉入骷髅洞那夜,他总是想第?一时间来安慰她。

    菩兰悠眼睛酸涩,几乎快要哭出来。

    几日不见……几日不见而已!

    “轩辕儆对你做了什么?”她鼻音浓重,手指轻轻触碰过他颈间,倏然一顿:“儡丝?”

    少?年垂下眼睫。

    他如今体内遍布儡丝,所?行所?动皆不由自?己控制,如今仅是抬手拥抱眼前之人,也让他喉间血腥蔓延。

    轩辕坛上大半傀儡和小部分坛中弟子,皆是死在他的手下,杀戮于他而言并不陌生,可有那么一瞬间,他被血腥味激的胃下翻涌想吐。

    菩兰悠咬唇,与贺兰阙十指相扣,澎湃舒缓的灵力?自?她掌中不由分说地涌进对方身体,速度极快抚平体内撕裂般的痛楚,见她脸色变得?苍白,贺兰阙动了动手。

    “别……”他嗓音嘶哑,犹如利铁割过瓷器,发?出刺耳声?响,只一瞬,贺兰阙便瞬间沉默下来。

    “没关系,我会治好你的嗓子。”察觉到他的难堪,菩兰悠眨了眨眼,心底涩然:“我带你走。”

    她扯住贺兰阙,方才转身,身后便响起轩辕儆阴鸷声?音:

    “哦?阿兰如此自?信吗?”

    菩兰悠闻声?转身,最顶处的高台之上,轩辕儆一身漆黑长袍,正望向她。

    六百年后,他远比现在更加阴鸷深不可测,一切时间线提前,眼前的轩辕儆看着也就不如六百年后沉稳。

    菩兰悠持剑,不畏不惧,话里讥讽:“藏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不装了?”

    “谁让你突然搅进来呢。”轩辕儆阴测地盯着菩兰悠。

    按照他的预期,本是想让贺兰阙多在外蹉跎几百年,等他尝尽苦难,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之后,他再寻他回来。

    可一切被菩兰悠打乱。

    菩兰悠眉心一皱。

    她凝神思索,思及六百年后之事……

    贺兰阙血洗轩辕坛,已经提前发?生,原因是因为?她把?贺兰阙带到此处。

    重来一遍,竟然是她推动了一切?

    可后来四洲随之崩灭,皆是由贺兰阙做出,那时的他身上必定也是遍布儡丝。

    真正想要颠覆四洲的,是轩辕儆。

    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似是看出她疑惑,轩辕儆冷笑一声?:“他是我的儿子,理应为?我所?用。”

    菩兰悠敏锐感?觉到,身侧之人因轩辕儆这番话而腾起的杀意。

    心下哗然一片,菩兰悠却只觉得?酸涩难忍。

    孩子皆是父母骨血,无不用心疼爱,而贺兰阙被父亲拿来当作造业的工具。

    菩兰悠轻轻吸了口气?,沉默不语。

    轩辕儆假模假样道:“跟一个全身被儡丝布满的人呆在一起,阿兰不怕吗?”

    贺兰阙因这话抬头,目光落在菩兰悠背影,心脏居于炭火之上,几乎快要破溃流血。

    轩辕儆沉沉看着菩兰悠,继续道:“你可知他所?行皆不由自?己控制,脱离我后儡丝反噬……”

    “他可能会杀了你。”

    贺兰阙身子一僵。

    他张了张口,想说若真有那一日,他会在自?己伤害她之前,先杀了自?己,可喉中剧痛让他无法出声?辩驳。

    “你灵愈术即将大成,不日便可迈入神域,这世间于你,不过是暂时停留之地,你何苦为?了贺兰阙这样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人,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你大可——”

    “老头。”菩兰悠不耐烦地出声?打断他。

    “先不说你所?谓的儡丝是否真的难以?去除,毕竟这天下间,还没有几桩我治不好的病症。”

    她不屑轻嗤,而后坚定道:“今日既然来救他,我便不会自?己一个人走。”

    “我也曾觉得?,修炼成神,是我此生唯一所?求,可如果代价是看着更多人死于你手,那我凭灵愈术成神又如何?见死不救,见危而退,那所?学医术便成了笑话。”

    “而若将生灵分为?三六九等,神为?尊,妖为?卑,救人也要看身份,如此种种限制,我看不上,你若喜欢,大可对号入座。”

    “还有。”菩兰悠垂目,将少?年紧攥的手掌掰开,与他十指相扣,认真道:“我相信的人,便会全然信任,即便他口不能言,不能解释,但你依然挑拨不了我。”

    菩兰悠望向近在咫尺的贺兰阙,话确是对轩辕儆道:“我要救的人,也没有失手的时候。”

    她话音坚定,目光如水,自?有一股令人安心依赖的力?量。

    轩辕儆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就凭你?”

    贺兰阙唇边溢出丝丝缕缕的鲜红,他轻轻扯了扯身前之人的手,见菩兰悠望向他,贺兰阙缓缓摇头。

    沉入暗沼之际,得?以?窥见月光,今日能再见她,他已心满意足。

    贺兰阙唇边翕动,菩兰悠读出他想说之语。

    “为?了我,不值得?。”

    “”

    静默半晌,菩兰悠捏紧他的手,凑近他小声?说:“你这话,有点?像坊间话本子里,主角经历生死离别时所?说之语。”

    “……”

    “想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吗?”

    贺兰阙静静望着她。

    “值不值得?,本就无所?评估。”

    菩兰悠牵起唇角:“我行皆随我心,我想如此,所?以?便做了。”

    “……”贺兰阙眼底浮起闷涩。

    “师父曾说,下山卫道,最忌讳抛弃同伴。”

    “同行许久,你救我多次——”

    “给个机会吧,贺兰阙。”她眨眨眼,仰面看他:“也让我救你一次?”

    贺兰阙长久无言。

    菩兰悠话音方歇,自?袖中翻出火红神珠,珠子上散发?着神秘幽红的光芒,她挥手扔向轩辕儆之际,抱紧少?年快速腾空离开原地。

    一切发?生的太快,不过须臾之间,山门两侧石柱像是被切断一般齐齐向中间倒去,轩辕坛上红光闪耀,轰鸣阵阵。

    砰然四散的红色烟雾中,轩辕坛接踵而连的山脉悉数被菩兰悠炸开,淬火四溢之时,她目光落向曾经这片求学之地。

    没想到重回六百年前,亲手炸毁轩辕坛的,竟然是她自?己。

    而四洲并未随之崩灭,六百年之后的结局,在今日改变。

    凌天的烟尘碎石中,轩辕儆急急后退,他迅速吹起短笛催动贺兰阙体内儡丝,想要扳回这一局。

    可这次,少?年不再是一个人。

    贺兰阙脑中一痛,眼底瞬间弥漫猩红,漫天的金色萤蝶缓缓将贺兰阙围绕,菩兰悠在他自?伤之前握紧他的手:

    “忍一忍,没事的。”

    还好儡丝种下不久,她尚有办法抽出。

    疼痛撕扯之际,少?女口中之语响在贺兰阙耳中——

    “对了,方才那些话,并非话本子里的内容。”

    “行举随心,是我想来救你。”

    “可能是因为?,我心悦你。”

    菩兰悠一身白衣,丝毫不介意怀中之人满身血污,带他退离轩辕坛境内,隔绝悲苦肃杀的气?氛,她笑起来道:“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凶?”

    “……”

    “淬火道的东西。”菩兰悠解释方才扔出的神珠:“当日下山之时,师父给我防身用的。”

    她当日与贺兰阙同行下山,师父交给她一颗淬火道神珠,保命之物,威力?自?然不同凡响。

    贺兰阙竭力?压下想抬手拥抱她的冲动。

    卿道定对菩兰悠虽严苛,但怎么可能不担心她的安危。

    这颗淬火珠,应是卿道定让菩兰悠防备自?己,以?备不时之需,可她却为?救自?己而随意用掉。

    贺兰阙不知如何开口,风将二人送的更远之际,少?女在他身边道:“你不必多想。”

    菩兰悠抱紧怀中之人,轻声?说:“这东西,太阿山上有很多,能用它带你走……”

    她笑笑,“是我赚了。”

    她说:“毕竟,贺兰阙对我而言,是比淬火珠更珍贵的宝贝呀。”

    ——

    贺兰阙是被痛醒的。

    浑身儡丝扯着他经脉皮肉,铺天盖地的疼痛下,他不受控制地蜷缩起身体,口中溢出丝丝缕缕的气?音。

    剧痛再次袭来,他手指几乎扣入床板,在上面留下一层血痕。

    轩辕儆未死,儡丝仍在贺兰阙体内。

    四下寂静,菩兰悠不在。

    贺兰阙忍痛轻哼,喉中不适消退,应是菩兰悠帮他医治过喉咙,然而此刻发?出的声?音仍然称得?上难听。

    菩兰悠推门入内之时,见少?年蜷成一团,长发?零乱地铺了满床,连带着素白衣襟都扯开大半,她赶紧放下手中汤碗,几步跑到床边。

    “贺兰阙?”她手掌轻柔地落在背脊上,灵力?渐渐抚平痛楚。

    贺兰阙缓缓止住颤抖,而后抬眼朝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只是声?音细若游丝,糅杂少?年压抑的情感?:“你……走吧。”

    说完,他忍不住咳了咳,咽下喉中腥甜。

    菩兰悠一顿:“你赶我走?”

    儡丝未全部抽出,他讲话还是有些倦涩。

    “……”贺兰阙沉沉吸一口气?,弓身暗哑道:“你能来寻我,我很高兴。”

    “我曾想将你困在我身边,无论?何种卑鄙手段,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是一个好人。”

    他垂下头,话里全是自?厌:“可那日你将我从轩辕坛带走时,对轩辕儆所?诉之语让我明白,你该有更好的生活,和你相比,我为?自?己卑劣的,想要独占你的心理而自?惭形秽。”

    他似乎陷入一个怪圈,踽踽不得?出路,半晌后只是低声?说:“我配不上你,也不想用怜悯而让你留下。”他缓缓抬目,神情几近破碎:“大道不得?同行,我们?有各自?的路要走。”

    缓了缓,贺兰阙逼着自?己说完:“不如就此,分道扬镳。”

    他如今给不了菩兰悠什么,身上背负的仇怨太重,他早晚要寻轩辕儆做个了断,这一切都与菩兰悠毫无关系,她原本可以?有更自?在的生活。

    贺兰阙更不想眼前之人后悔今日所?做一切,如果有朝一日,菩兰悠思及过往,心觉与他的相遇让她后悔莫及,那于贺兰阙而言是诛心之痛。

    究其?根本,是他自?惭形秽,哪里配得?上她。

    乃至违心地让她走,已是贺兰阙仅存的理智下说出口之语,贺兰阙生怕多一句话,都会让对方察觉到他卑劣至极的想法。

    长久沉寂,眼前之人似乎有些生气?,贺兰阙刚要说话,被她菩兰悠一把?捂住嘴:“你别说了,你说的我都不爱听。”

    菩兰悠看向他:“让我说两句。”

    “”贺兰阙目光落在她霜雪般明媚的眼中。

    菩兰悠缓缓吸了口气?:“你说你自?惭形秽,你自?厌地认为?自?己不够好,可我并不这样觉得?。”

    “人各有所?长,我善医术,可也有弱点?,遇到危险时需要你来保护,但我并不认为?自?己比你弱或差,我们?只是在不同方向有自?己的造诣,何来高低之分?”

    菩兰悠慨然正色:“在魇境中,很多次你都可以?把?我杀掉,我和太阿山上那些欺负你的人同出一宗,你理应同等仇怨,可你没有。”

    “你并未因庄师兄等人对你做过的恶事而迁怒于我,并非我是一个多么好的人,而是你本身就很好。”

    “你说大道不同路,我不这样想,你都未同我一起走多远,怎知我们?不同路?”

    她一句接一句地否定他的自?伤之语,口中琢磨他最后一句:“还有你说的,你想要独占我的心思……”

    少?年缓缓捏紧手下锦被。

    菩兰悠认真望向他眼睛里:“我对你亦有同样的心思。”

    贺兰阙豁然抬头。

    顶着那道灼人目光,菩兰悠没什么停顿地说完:“我心悦你,我在轩辕坛说过的,你忘了?”

    她温声?抚平他情绪,似在一片黑稠暗海之上,洒下的揉碎月光。

    “并不是因为?可怜你,仅仅因为?你就是你,曾经我也以?为?,一个灭世的坏人,一定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从小便心怀龃龉,天生恶骨。”

    “是你让我知道,眼见不一定为?实?,若要明晰原由,要用心去看。”

    菩兰悠缓缓抬手,用丝绢拭净他额上的汗,“你过去的故事,我一知半解,你愿意讲给我听吗?”

    而后她又笑起来,带着几乎让少?年溃然的温柔道:“不急,你可以?一天说一点?,一年说一些我们?有很久很久的时间。”

    心中盘虬枯木被她层层打开,炽热的一双手捧起他冰冷的心脏,贺兰阙理智摇摇欲坠。

    她说,她心悦自?己。

    她说前路可以?同行。

    一片荒芜的焦土之上,有她温柔声?音传来。

    “再说。”菩兰悠凑近贺兰阙,盯着他颤抖的睫毛,嗓音含笑道:“我若真走了,你舍得?么?”

    贺兰阙死死咬唇,不能答话。

    “好啦。”菩兰悠抬手揉揉少?年长发?,双手撑着床沿,又凑近些看他:“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既然如此,何必让自?己说些违心的话?”

    “人生悲苦已足够多,不该因无端的误会而浪费时间,相知不易,相守相伴更难,何必要推开让你快乐的人?”

    她坦然的让他不知如何应对,漫溢的欣喜之下,又惶然生出无措来。

    “我怕你会后悔。”贺兰阙垂眼,手心捏住的被子蹂躏到变形。

    母亲的惨死,父亲的冷血,神与妖的下场赫然在目,恰如此刻他与菩兰悠。

    如果所?有一切记忆未曾想起,他还能固执地将人留在身边。

    可明晃晃的前车之鉴血一般印在他脑海里。

    他想独占她。

    但更想她永远快乐明媚。

    “为?什么会后悔?”菩兰悠叹了口气?,“阿阙,我心悦你,并不是玩笑话,我也深知此话的意义,我享受你的保护,也想承担你的痛苦,你对我也是一样的,对么?”

    贺兰阙呼吸窒恸,半晌无言。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在猜出他身上所?背负的脏污后,仍然笑意盈盈地接纳,仿佛那些他曾经过往皆如指尖流沙,过去便过去,丝毫没有被她放在心上。

    也许,他可以?讲给她听……?

    贺兰阙神色晦暗,菩兰悠耐心地看着他。

    几息后,听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低声?道:“轩辕儆……的确是我的父亲。”

    雾霭逐渐拨开,眼前之人尝试地像她袒露出柔软肠肺,轻轻地将自?己奉上。

    菩兰悠双眼睁大:“他在轩辕坛也说了,我确实?很难相信。”

    大妖的孩子,的确称得?上可耻的血脉,贺兰阙僵了僵,便听少?女又道:“你生的这样好看,他是你的父亲,却面目可憎,又这样坏。”

    她捧起少?年的脸认真打量:“看来你更像你的母亲?”

    被迫抬头跟她对视的贺兰阙:“……”

    奇怪的,那些似乎难以?启齿的过往被她这么一打岔,仿佛就显得?那么不重要了。

    贺兰阙轻缓了口气?,无意识地用脸颊蹭她手掌,而后低声?道:“他一开始……是我母亲的师兄。”

    菩兰悠睁大眼。

    她没听错吧?同门之谊,少?年夫妻,他父母的结局这样惨烈……

    怪不得?他对自?己的感?情总是逃避又贪恋。

    他是怕重蹈覆辙。

    菩兰悠压下眼底涩意,没有出声?打断他。

    “求神之路百般困苦,我母亲心存善念,不以?成神为?目标,她只想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帮助更多的人,然而轩辕儆却不是。”

    恶兽蛰伏许久,终究亮出爪牙。

    “修炼不易,轩辕儆发?现若吸食活人欲望与恶念,所?增功法是正常修仙速度的十倍,这样的成就让他逐渐走火入魔,最终堕妖,而当时我的母亲,刚刚发?现自?己有身孕不久。”

    “自?那后,他们?相看两厌,很少?再见面。”

    情谊脆如薄冰,劝说无用,草木神的神力?根本杀不了已经堕妖的轩辕儆。

    几乎是绝境之地。

    “一开始,轩辕儆对我并不搭理,他沉迷于操控傀儡的快感?,我母亲便带我远离仙宗,另寻住所?,平安的过了几年。”

    那几乎是他此生最平静的一段时光。

    “直到有一日,轩辕儆知晓神妖之体不死不灭,是最好的傀儡容器,也怕我留在母亲身边,日后寻出对付他的办法,对他生出更大的威胁。”

    “他找到我的母亲,想要带我走。”贺兰阙目光空洞。

    “我的母亲因我而死。”贺兰阙垂眸,艰难道:“她知晓我体内存有妖力?,易被轩辕儆控制,而抽出妖力?的办法,是用神器。”

    可彼时神族存世之数甚少?,天下间能有此作用的神器更是屈指可数,她别无可选。

    除了她自?己。

    回忆污垢,贺兰阙声?音沉郁:“她决定以?己身献祭,抽出体内神魄,而后封我记忆,等待我长大后封印解除,想起这一切时,再去寻找她为?我留存的那缕神魄。”

    “也正因为?抽出神魄,她不敌轩辕儆,逃脱不开,被剜心而死。”

    这世间唯一有能力?可抵抗轩辕儆的,便是贺兰阙。

    她期望终有一日,她的孩子可以?求仁得?仁,心澄明澈,完成她未尽之事。

    那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最后的奉献。

    话落,一室寂静。

    菩兰悠几乎颤抖着把?人抱进怀里,半晌无言。

    “是不是很恶心?”贺兰阙闭眼,低声?道。

    他在发?抖。

    菩兰悠收紧怀抱,哽咽道:“才没有呢。”

    出生非贺兰阙能选,而他的母亲因不敌轩辕儆,只能用这种办法寄希望于贺兰阙身上,无论?从谁的角度看,都是一场悲剧。

    “所?以?骷髅洞那夜,你便想起了一切,你送我离开,打算自?己去寻母亲留给你的神魄?”

    “嗯。”贺兰阙揽着她的腰:“怕么。”

    “怕。”

    “我要是没来找你,你就要一个人去承受这些?”她将脸埋在少?年怀里,瓮声?瓮气?道:“我怕得?要死,还好我来了。”

    那六百年后的他自?爆己身,想来是没有拿到他母亲的神魄。

    饱经离乱的他,想必已经恢复了记忆,是为?什么没拿到神魄呢?

    室内温暖,连空气?中漂浮的灰尘都带上金光,贺兰阙眉眼疏平,抱紧怀中之人。

    “谢谢你。”他轻声?道。

    前路艰苦,混沌中,让他得?窥曙光

    又抱了半晌,感?觉到贺兰阙不再发?抖,菩兰悠才问他:“可要沐浴?”

    贺兰阙缓缓摇头,神情疲惫又茫然。

    那些积压在他心里无法所?诉之事,就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他毫无保留地讲给心悦之人听。

    她不惧怕,不厌恶,还说以?后的路她会陪自?己一起走。

    他尚未从那心脏几乎快要跳出的忐忑中回神,便又听到菩兰悠问他是否要沐浴。

    她好像总是这样,将他引以?为?耻的苦难轻轻放下,而后平常对待他。

    “……不用。”他如今没力?气?,连抬手都觉得?吃力?,此刻撑在床边靠着,已经是他的极限。

    菩兰悠点?点?头,“那等你好些也不迟。”

    她将床边的药碗拿过来,碰了碰少?年的唇,“喝药吧,说了那么多话,润润嗓子。”

    “……”

    好一个润嗓子。

    翻涌的情绪火焰般被她扑灭,嘶啦啦的余音还在,他方才鼓足勇气?违心地赶她走,菩兰悠不但没有讽他不知好歹,反而,反而还……

    贺兰阙抿唇无声?接过,而后仰头服下,哑声?道:“好苦……”他皱着眉,唇边却挂着依恋的笑,贪念地看着她。

    “……”菩兰悠挠挠头:“抱歉。”

    见少?年苍白唇边挂着药汁,菩兰悠下意识抬手轻捻,待意识到自?己动作后——

    她与贺兰阙对视。

    而后在他惊愕的视线里,沾了药汁的手指放入口中,舌尖卷下那股涩意,

    她倒要尝尝看,真有那么苦?

    贺兰阙:“……”

    “是很苦。”她几乎瞬间龇牙咧嘴。

    贺兰阙复杂地看着她:“你……”

    “这次出来的急,忘了带糖。不过我知道另一个祛苦的办法。”菩兰悠盯着他苍白的唇,徐徐诱哄般道。

    贺兰阙果然望向她:“什么?”

    少?女呼了口气?:“你先闭眼。”

    贺兰阙动作一顿,他心底腾起一个想法——

    而后很听话地合上眼帘。

    眼前之人似乎气?息乱了一拍,贺兰阙也随之屏气?——

    瞬息过后,

    那抹柔软触感?贴在他干裂的唇上。

    贺兰阙浑身一僵,自?脑中炸开的火焰一路烧到全身,连儡丝未尽的痛意都淡了些。

    少?女动作生疏地辗转于他唇上,见他并未躲开,她似乎笑了一声?,而后鼓起勇气?,伸出舌尖试探地舔舐。

    苦意里散发?出甜,菩兰悠一手撑住床沿,另一只手缓缓抚上少?年脖颈,一路上滑,最后落于他脑后,微用力?地将他按向自?己——?!

    “嗯……”贺兰阙睁眼,眼前少?女阖着眼,专注而认真地吻他。

    轻柔的,珍视的一个吻。

    随着她放轻动作辗转来到脸颊,贺兰阙后知后觉地张嘴,细微喘了口气?,“你……”

    菩兰悠动作一顿,微微睁眼,见他眼眸湿润清澈,微启的唇落她视线里,她好笑开口:“你在邀请我吗?”

    贺兰阙:……?

    “好吧,我接受你的邀请。”

    菩兰悠再次吻上他,未曾有过的亲呢之下,贺兰阙几乎撑不住身子。

    她想,这人总是惶惶没有安全感?,她不介意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喜爱。

    菩兰悠顺势将他整个人都压在床头一侧墙上,舌尖勾着他一步步沉溺,少?年脸色绯红,浑身疼痛变淡,只有唇边感?官放大。

    她好香。

    像是满山遍野开满的春海棠。

    贺兰阙缓缓回应,学她用舌尖轻轻探出——

    察觉到他动作,菩兰悠却忽然退开身。

    “……”

    少?女目光盈盈:“甜么。”

    “……”未得?逞的动作戛然而止,贺兰阙几乎不知道怎么回答,唯有自?而后泛起的热意一路蔓延至脸颊,而后耳中响起少?女略带戏谑的话。

    他方才,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主动……

    “我感?觉,阿阙很甜。”

    未曾被人唤过的名字被人这样轻轻研磨在口中,而后温柔唤出,少?年捏紧身下锦被,未让自?己的轻喘加重。

    口中苦涩药味仍在,然而他心中只剩唇畔那份令他颤栗的触觉。

    “……甜。”贺兰阙说完这句,仓促垂下眼。

    哪怕他几经肆虐,可褪去层层外壳,他与这个年纪的普通少?年并无两样。

    未有父母精心呵护,他摸爬滚打地长大,所?学所?想也不过是如何活下去,哪里会有人告诉他如何与女子相处。

    可情随心动,有些行为?,似乎不必教。

    贺兰阙目光之下,偏执渐深,而后轻声?道:“阿兰,很甜。”

    “……”

    菩兰悠笑起来。

    其?实?她也是害羞的,只是相比于贺兰阙烧的通红的脸,她自?认为?自?己保持的还算风度翩翩。

    两颗心更近,她的心软成一片。

    “你说,我们?这样。”菩兰悠微微退开身子,仍然离得?很近,含了笑的声?音说,“我们?这样,算不算同甘共苦?”

    苦嘛,自?是那碗汤药。

    甘——

    贺兰阙目光落在她唇上,哑声?说,“我想亲你。”

    菩兰悠:“……?”

    “可以?么。”他抬头望向菩兰悠。

    少?女似乎一愣:“你——”

    话未说完,两人身体换了个位置。

    贺兰阙揽着她自?床内一滚,菩兰悠怕伤到他,丝毫没有抵抗贺兰阙的动作,等她反应过来之时,整个人都被少?年压在床内一侧。

    他的气?息铺天盖地的袭来。

    不同于方才菩兰悠的浅尝辄止,少?年几乎莽撞的用舌尖抵开她唇齿,察觉到她的放纵,便更加肆无忌惮地在她口中寻那一抹甜。

    舌与舌相触,酥麻自?心尖泛起,贺兰阙忍不住轻哼一声?,菩兰悠因这动静红了整张脸,微微撑起他身子,“你怎么——”

    少?年食髓知味,哪里能让她退开。

    他的气?息去而复始,在狭小床榻之上霸道地占满她鼻息之间,菩兰悠混乱之际手上自?他腰间乱摸,一路激起少?年颤栗般颤抖的吟音。

    贺兰阙被撩拨的身体滚烫,而后带了些力?道地与菩兰悠十指相扣,总算制住了她乱刮的指尖。

    手掌陷入柔软锦被,两人十指相扣,菩兰悠摩挲他手心持刃留下的茧,心软的一塌糊涂。

    她启唇迎合他,任由少?年不得?章法地吻。

    恍惚中,菩兰悠觉得?自?己像是载舟的浮浪,她想,她愿意做贺兰阙迷途时的归港。

    幼年时,他一定很苦吧。

    太阿山上终年不化的雪,于山上弟子而言是靓丽风景,可那时的贺兰阙离开父母,未曾成年拥有妖力?之前,他是如何捱过那些仿佛没有尽头的冬天?

    那白雪红梅之景,是否曾是少?年梦魇。

    六百年间,他又是经历多少?磨难困苦,最终变成轩辕儆手中傀儡,成了世人咒骂惧怕的灭世之人。

    在此之前,哪怕是一盏灯,一碗粥,他可曾有过片刻温暖?

    ……

    直到数不清第?几次被榨干肺中气?息,菩兰悠手心握紧,贺兰阙才略微抬头。

    染了情欲的眼,几乎将她腻在其?中。

    菩兰悠从未见他露出如此神色。

    白皙如玉的脸温润细腻,眉间含情,唇边被她吸吮出绯红印记,眼底潋潋的水色如同夏夜湖中漾开的阵阵涟漪。

    他坦然地让她看到自?己眼底的依恋和喜爱,如同稚子得?到自?己最宝贵的礼物,那样珍重的看着她。

    菩兰悠抬起手,将人揽入怀里,贺兰阙居于她之上,身体贴近之时,仍留存了一丝理智,不将重量完全压于她。

    反反复复违心地推踞,他终于确定,眼前之人并非玩笑,菩兰悠用这样的方式安抚他,让他相信,方才所?言皆是心甘情愿。

    日光西斜,于室内洒下一片碎金光芒,时间静谧到有停滞的错觉,一切美好的像是一场梦。

    “好喜欢你。”

    半晌,贺兰阙在她耳边轻声?说。

    菩兰悠将滚烫的脸埋入他颈窝,眼睫扑簌。

    而后她便听到少?年在她耳边轻笑一声?。

    “……”

    冷静下来,菩兰悠才察觉自?己方才的行为?有多孟浪大胆。

    趁着人家身体不好没有力?气?抵抗,竟然做出如此冒昧之事……

    可她后悔吗?

    菩兰悠在心里摇摇头。

    回忆起方才少?年口中苦涩味道,菩兰悠砸吧砸吧嘴,才突然想到:“你身上用了什么香料?好好闻。”

    是一种此前从未闻过的味道。

    “……”贺兰阙一怔,复而在她耳边低低笑出声?。

    菩兰悠:……她是说了什么很好笑的话吗?

    “妖族有个说法。”斟酌半刻,贺兰阙组织措辞,哑着嗓子说:“当你非常喜欢一个人时,就会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别人都闻不到,只有你可以?闻到的味道。”

    菩兰悠:……

    望着她越发?红透得?脸,贺兰阙温声?补充:“还有种说法是,这是彼此之间,最原始的选择。”

    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气?味,对于妖族来说,的确是最原始的选择。

    “……”

    菩兰悠已经面红耳赤的快冒烟了。

    贺兰阙收臂抱紧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阿兰,我很高兴。”

    “你不嫌恶我,还说喜欢我……”他勾起唇角来,带着少?年人的雀跃:“你可以?每天都说一遍吗?”

    她缓缓眨眼,感?觉到少?年屏息等她回答,没有一丝犹豫道:“我喜欢你。”

    圈着她的手臂渐渐收紧。

    她也是第?一次喜欢别人,不明白话本子里为?何总是讲七分喜欢要说成三分。

    菩兰悠认为?,她有多喜欢眼前这个人,那便要毫无保留地告诉他,才算对他们?公平。

    菩兰悠微笑着说:“你方才说,在妖族中,只有特?别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能闻到他身上独特?的味道。”

    “那我应该是很喜欢你咯。”

    “你方才还说,这是最原始的选择。”

    “嗯,可能我们?就是天生一对。”她觉得?自?己讲话太肉麻,然后还是一箩筐似得?全都说出来:“你看我们?名字也很配,可不就是天生一对。”

    “菩兰悠喜欢贺兰阙。”

    心跳如擂鼓之际,她在少?年衣襟上蹭了蹭,呼吸透过薄薄的衣料沾上他皮肤,菩兰悠笑着说完:“这件事情,你可以?每天反复确认。”

    半晌后,颈间处湿热漫开,菩兰悠话声?一停——

    少?年埋首在她肩窝,闷闷嗓音洒在她耳畔:“嗯,知道了。”

    远处,蝉鸣几乎连天。

    妖族五感?灵锐,贺兰阙闭目时,眼前能浮现远处许多场景。

    风吹过翠绿麦田,鱼儿每一次跃出水面的浪花,以?及更远距离外,永夜之地炫彩的极光。

    最清晰的,是少?女近在咫尺的含情双眼。

    菩兰悠喜欢他。

    这一刻,贺兰阙终于相信,神明眷顾了他。

    第22章 贺兰阙(22)

    菩兰悠施法隐秘了贺兰阙气?息, 让轩辕儆短时?间?内寻不到他们,两人来到太?阿山脚下,一处名为?梵水镇的地方专心给贺兰阙治伤。

    是贺兰阙选的地方。

    得知这里便是他幼年时?与母亲避隐之处, 菩兰悠讶然?:“原来我们曾离得这样近?”

    她衣裙发带皆是按色系搭配,不知从何?时?开始, 菩兰悠发带都不在她头上, 转而变成抹额,天天都被贺兰阙戴着。

    随着她衣裙颜色变化,贺兰阙头上的抹额也在变化。

    贺兰阙眼底光晕湿润, 低声应她:“嗯。”

    梵水镇与太?阿山这样近,可他走了很久的路才遇见她。

    此刻正值雨后放晴的傍晚,还未铺洒的日光被云分割成数条细细的金线, 烧红的晚霞挂在天际, 橙红与蔚蓝交映的天空下, 是人间?袅袅腾起的炊烟。

    心中暗流冲闸而泄后, 故地重游, 并未有所预期地惶然?郁痛。

    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她。

    贺兰阙目光落在身边的人身上, 抬手轻轻划了划她的脸:“要逛逛吗?”

    “好啊。”菩兰悠答得干脆,自然?地将他的手掌圈住:“这是你长大的地方,我肯定要多了解了解嘛。”

    她面?上温柔,眼珠润亮,仿佛这里不是他淬痛之地, 而真的是他有过美好回忆的家乡。

    艳烧晚霞最后一丝余晖映在她眉间?, 她漂亮地像是街坊间?焙好的香甜糕点。

    未察觉他心中跌宕情绪, 菩兰悠拉着贺兰阙到一处小摊贩前?,那摊主是一个?年长的老婆婆, 小摊上摆着许多用花苞串成的手串。

    菩兰悠拿起一串柔白铃兰编成的手链给贺兰阙瞧:“好看欸。”

    她眼睛因为?看到漂亮的东西而弯成月牙。

    “带花呀,是我们梵水镇的习俗。”老婆婆布满褶皱的脸露出?慈爱的笑:“今生带花,来世?漂亮。”

    梵水镇确实有这风雅旧俗,贺兰阙有些印象。

    “喜欢哪个??”贺兰阙见她感?兴趣,自觉地掏出?灵石递给那婆婆付账,而后见菩兰悠摇摇手里的花朵手串说:“我要两串。”

    他一愣,很乖顺地点头,“还喜欢哪个??”

    他老实付钱的样子好乖。

    菩兰悠趁那婆婆低头理花之际,迅速凑到贺兰阙身边亲了亲他的脸颊,笑眯眯道:“你挑一个?。”

    一人一个?才对嘛。

    她动作短促,蜻蜓点水般,还未等涟漪泛起便抽身离开,惹得水塘怔颤,贺兰阙抿唇,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和你一样,要铃兰吧。”他缓声道。

    菩兰悠瞅他一眼,唇角带笑:“铃兰好呀——铃兰好呀。”她举起两个?手串,招摇地在他眼前?晃了晃:“两个?兰兰,凑成一对。”

    她头发炸出?一根呆毛,贺兰阙抬手给她抚平,露出?笑意,心里陷落,犹如高坠后扑进一片柔软的棉花,又轻又软。

    ……

    等离开那卖花小摊,菩兰悠一边给贺兰阙带上手串,一边道:“那婆婆说今生带花,来世?漂亮,可我们家阿阙今生便很好看啦。”

    她直白地让贺兰阙不知道怎么接。

    淤泥中活得的岁月里,世?人多是厌恶或是惧怕他,很少有人会像菩兰悠一样夸他。

    他忍受儡丝之痛,菩兰悠要夸他耐力好。

    他性?子沉闷不爱与人交道,她非要夸他这是稳重。

    便是贺兰阙什么都不做,光是站在那,菩兰悠都要夸一句‘我家阿阙真好看。’

    菩兰悠玩起来不管不顾,在不宽的街道上四处乱窜,贺兰阙视线始终跟着她。

    又走了一段路,她再?次发现?好玩的东西。

    菩兰悠转身朝他招手:“快来看。”

    是一碗红豆。

    “每颗红豆上都有字。”那老板指向旁边的姻缘树:“挑出?带有自己名字的红豆放入锦囊,挂在这树上,能求姻缘。”

    菩兰悠本是想着带着贺兰阙多逛一逛,体验这人间?烟火气?,弥补他小时?候空缺的温馨。但她手拨了拨瓷罐里的红豆,少说也有数百颗。

    她摆了摆手:“算啦。”

    红豆个?头小,上面?还刻字,想要找出?二人的名字,真的是个?大工程。

    见贺兰阙默不作声,菩兰悠以?为?他也不感?兴趣,两个?人又逛了片刻,等菩兰悠吃饱喝足,彻底走的脚酸后,他们才终于在一家客栈落脚。

    ……

    抽丝过程痛苦不堪,菩兰悠担心出?差错,这几日都是与贺兰阙同榻而眠,是以?这次只要了一间?客房。

    虽然?他们躺在一起,可贺兰阙并无其他心思,更多时?候他都是不清醒的,有时?被儡丝折磨地意识模糊,他除了喊菩兰悠的名字,什么都说不出?来。

    说不出?来也好。

    实在是这人神志不清醒时?,每一次低哑脆弱地喊‘阿兰’,菩兰悠都会觉得像是有人在她心间吹了一口气?,又痒又涩。

    稍作休整后,菩兰悠再?次为?他抽丝解咒,贺兰阙咬紧牙关,即便一身冷汗也没痛哼出?声。

    等她收回灵力,窗外已是银月高悬,满室静寂。

    菩兰悠靠近他怀里默不作声。

    贺兰阙眼尾低垂,整个?人蔫蔫的,抬手抱紧她,目光眷恋地看着少女?眼中情绪。

    探寻半晌,他面?上带着薄薄的愉悦:“你心疼我?”

    他额上挂着晶莹莹的汗,竭力压下眼底疼痛。

    菩兰悠没出?声,而是抬手摸了摸他的背。

    为?贺兰阙医治半晌,她此刻也腰酸背痛,贺兰阙拉过她的手,用了些力道地给她按摩,少年手掌温度偏低,如一块冷玉,摸着格外舒服。

    菩兰悠摩挲他修长指骨,一边小声道:“你打算何?时?去?寻神魄?”

    拿到神魄,才能恢复他全部?的力量,有与轩辕儆一战的能力。

    “明日。”

    母亲将神魄留在旧时?住所,离他们落脚的客栈不远。

    “哎,对了。”菩兰悠在他怀里翻了个?身,躺在贺兰阙腿上,仰面?看他问道:“一直想问你,寻常妖怪的妖丹都是混沌一颗,为?何?你的妖丹是一朵漂亮的小莲花?是因你母亲的缘故?”

    晕光烛光下,一切被镀上一层薄薄的纱。

    贺兰阙揽紧怀中的人,替她拨开脸上发丝,微微颔首:“是。”

    竟真的是这样。

    菩兰悠抬手摸了摸少年长发,对方将头凑近她掌心,享受她的抚弄。

    “你的妖丹,以?后还是你自己留着吧。”菩兰悠想了想又说:“破军也留给你,不过日后,你定要给我寻一把更漂亮的剑。”

    她不太?在意什么高阶武器,因为?根本用不到,还不如一把漂亮的剑,挂在腰上当个?饰品。

    贺兰阙思索片刻,静静看她:“我怎么样?”

    菩兰悠卡壳:“什么?”

    “妖族可幻化形貌。”

    “阿兰若想要武器,我也可以?为?你幻化出?你想要之物。”

    在少女?惊讶的视线中,贺兰阙将她的手放在自己颈间?,沉静道:“我来做阿兰手中最锋利的剑,好不好?”

    剑锋所指之处,皆由你来掌握。

    掌心下,脆弱的动脉迸出?生命的搏动,菩兰悠几乎在这话里窥见不见烽烟的血腥。

    她差点忘了,在彻底袒露心意之前?,贺兰阙一路行来,皆是生死杀伐平戈。

    她明白了贺兰阙的意思。

    能和灵愈术配合的,从来不是什么天才地宝的原料,而是足够心意相通。

    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贺兰阙想,他以?己化刃锋,愿意做阿兰手中自保的武器。

    菩兰悠心下震动,她在贺兰阙颈上摩挲片刻,而后支起身体在他喉间?落下一吻,感?受对方瞬间?崩紧的身体,她忽而一笑:“阿阙做我手中剑,甚好。”

    这把剑沾满戾气?,破祟裁乱毫不留情,那她便做阿阙一个?人的剑鞘,消去?剑锋之上的杀戮与苦怨。

    ——

    天破晓前?,菩兰悠醒来发觉贺兰阙不在身边。

    她出?了客栈,没走多远,便看见了贺兰阙的身影。

    还未天明的朦胧夜色中,少年坐在卖红豆的摊主面?前?,正认真地在瓷罐内挑挑拣拣什么。

    菩兰悠一愣。

    他起个?大早,竟是去?找昨夜那个?红豆?

    她心中酸酸甜甜,像是咬了一口青梅果,汁水迸溅。

    察觉到菩兰悠视线,不远处的少年缓缓抬头和她对视。

    街路长而静,偶有几声鸡鸣犬吠,却让一切显得更安谧。

    他抬起手,视线落在菩兰悠身上,口型是在说:“找到我们名字了。”

    菩兰悠展颜点头。

    ——

    天色大亮时?,二人出?发寻找神魄。

    时?隔经年,破败小院被枯叶杂草掩埋,贺兰阙领着菩兰悠从西厢进入,少年面?对院中景象,长久沉默。

    菩兰悠与他十指相扣,轻轻攥紧他手掌,他抱以?平缓的笑:“没事。”

    过去?太?久,母亲给他的印象早已模糊,贺兰阙合眼感?受四周气?息,半刻后,牵着菩兰悠来到后院。

    蜿蜒细窄的石子路被杂草覆盖,走到一座枯井旁的一颗老榕树前?,贺兰阙站定。

    “可能需要你的帮忙。”他观察半晌,笑道。

    “我?”菩兰悠疑惑:“为?什么?”

    贺兰阙道:“母亲希望我有一日能拿回神魄用以?桎梏轩辕儆,可她也担心,若我被轩辕儆所利用,早已心存恶念。”

    他神色微顿,看向四周景象:“为?了防止神魄落于那样的我之手,是以?想要拿到神魄,需要打破一道结界。”

    他们如今身处结界之外。

    贺兰阙抬眼,温声道:“只有我心之所向之人,同时?也心中有我,才可破开结界。”

    心存爱意之人,才不至于用神魄来危害世?间?。

    人们供奉神明,神者敬畏苍生。

    无关地位,这是一种彼此的守望与施予,不容许任何?形式的扭曲亵渎。

    “阿兰,我做你手中剑。你可以?尝试一下,能破开结界最好……”贺兰阙顿了顿,不想给她压力,摸了摸她的脸:“若是不行,我们再?寻其他办法。”

    贺兰阙静静看她,隐匿眼中情绪。

    只有与他真心相对之人,方可破开此间?结界。

    或许是有一丝心中不肯承认的畏惧,若菩兰悠拒绝,或她破不开结界,他如何?自处?

    自己会放她离开么。

    ……

    菩兰悠闻言却露出?笑来,温声道:“那你的母亲一定很爱你。”

    希望他有更强的力量,也担心他是否会因为?这力量而危及苍生,在有限的条件下,她已能做到最好。

    所以?六百年后的他,没能拿到神魄,那个?世?界的少年终此一生,也未得一心相守之人。

    “来吧,我的手中剑。”菩兰悠有些好奇:“你会化成什么样子的剑?”

    “随你心动。”贺兰阙望向她:“阿兰所念,便是我之所向。”

    菩兰悠心下微动,缓缓垂眼。

    贺兰阙该是什么样子呢?

    她想,少年当如红芒利剑,百经磨砺,锋烟不可挡,自有震天瀚海之力。

    孤刃可攀高山,他可做孤刃,亦可做峰岩。

    静默未持续多久,片刻后,四溢的风开始呼啸,大地震动,菩兰悠稳定心神,缓缓睁眼——

    她面?前?半空中,正漂浮着一把通身赤红的长剑,剑身周围萦绕红金碎彩,透过树影的晨旭打在剑锋上,格外璀璨夺目。

    一柄没有剑鞘的利刃。

    “这么神奇?”菩兰悠睁大眼睛,伸出?手握住剑柄,剑锋割碎日光,然?而触手冷润,如少年始终温凉的掌心。

    一片荒芜泥泞中,白衣少女?手持赤红长剑,眉眼清澈。

    藏于此处的神魄感?知他们气?息,满地枯叶飞卷,老榕树摇晃着繁茂的枝叶,发出?簌簌声音,似是无声回应。

    菩兰悠抬起手臂,灵力灌动长剑,剑尖对准枯井位置,随她心中默念,长剑陡然?刺出?——

    天光乍破,结界应声而碎。

    菩兰悠紧闭双眼,任由一种无形力道将她拉扯,她脚步不稳地向前?栽倒,而后被人接住。

    风停云散。

    四周重归稳定,菩兰悠睁眼,贺兰阙松开扶着她的手垂目看她,唇边笑意变深:“你做到了。”

    他心里喜悦满溢,眼前?之人破开结界,说明她对自己情出?自真心,少年眼底清润,克制半晌,还是忍不住伸手把人拢进怀里。

    他很开心。

    菩兰悠察觉到贺兰阙心中所想,她弯了弯眼睛,戳他后腰:“怎么?我说的喜欢你不信?现?在你母亲盖戳确认,你终于安心了?”

    他眷恋地不撒手。

    菩兰悠拍了拍他的背:“好啦,回去?再?抱,这是你母亲的地方,注意言行。”

    贺兰阙缓缓将人松开,点点头。

    破开方才结界,菩兰悠才发觉,两人身处之地与方才并无太?大差别,唯一不同之处,便是当前?这个?位面?里,原本枯井的位置漂浮着一朵纯白冰莲。

    这是古神女?最后一缕神魄。

    贺兰阙抿唇,他抬手放置冰莲之下,那莲花似有所指般自他手腕融进,缓缓流转全身,似母亲慈爱的怀抱。

    菩兰悠轻声说:“怎么样?”

    贺兰阙缓缓睁眼,菩兰悠目光一顿。

    他眉心处蛇纹重新殷灿,眉眼却纯净澄澈,面?上憔悴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倦懒疏慵。

    望向她时?,仍然?目光含情。

    神界医美啊!

    这养伤修复速度比灵愈术快的多,神魄里的能量果然?雄厚。

    少年抬起手,指尖轻轻戳了戳菩兰悠眉心:“怎么了?”

    菩兰悠久未能言。

    她不禁想,此处地处太?阿山之下,若她早些遇见他,贺兰阙是否能多一些快乐的时?光?即便当日的他们都无法与轩辕儆抗衡,可他一生那样困苦,若早些遇见,也许能给他少许的甜。

    便如此刻,少年明朗。

    菩兰悠垫脚在他脸颊落下一吻。

    她想,往事既藏风雨,那便看来日。

    终究会越来越好的。

    ——

    轩辕坛经过菩兰悠那么一炸后基本不剩什么,轩辕儆频频催动儡丝,贺兰阙轻而易举地便寻到他藏身所在。

    “栖霞镇?他倒是真中意这个?地方。”

    神魄滋养,贺兰阙手中法刃红芒刺眼,菩兰悠行于他身后,刚进栖霞镇地界,四下便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

    贺兰阙目光微凛,法刃感?知他所想,陡然?刺去?远处树丛。

    “你们来的倒是比我想的快。”

    树林处,轩辕儆缓缓走出?,阴测测道。

    阴风阵阵,枯败草木被风轻易吹断,石沙飞起,长柳衰微地甩动着枝叶发出?噼啪响声。

    轩辕儆看到菩兰悠,冷笑道:“我真是后悔,未在你登上轩辕坛第一日便杀了你。”

    少有的妇人之仁,竟酿成今日大患。

    菩兰悠:……

    少年沉默看他,忽然?道:“杀母之仇在前?,今日,我不会给你留全尸。”残留儡丝在他体内躁动,贺兰阙运力压下。

    早在贺兰阙开口瞬间?,轩辕儆便感?觉到他变化,他脸上虚伪的笑变得僵硬:“你拿了她的神魄?”

    这不可能,当日贺兰愫被他剜心而死,神魂惧碎,怎会有神魄残留?

    除非……

    她在自己寻到她之前?,便不顾冒着殒命的风险先行抽出?神魄,为?的就是有一日能助贺兰阙夺他的性?命!

    轩辕儆脸色黑沉:“你们母子果然?都是阴险狡诈之辈。”

    菩兰悠忍了忍,实在没忍住:“杀妻弃子之人,有什么脸面?谈阴险狡诈这几个?字?所论恶心,你当第一,绝无其二。”

    贺兰阙见她为?自己鸣不平,目光变得和缓,心底怆然?深处开出?柔软花朵,让他此刻不至于觉得世?间?仅剩他一人。

    一瞬后,风声鹤唳——

    少年刀锋划过,快速袭向轩辕儆。

    与此同时?,傀儡自后方而来,菩兰悠御风而起,躲过一波傀儡钉的攻击。破军带有雷鸣之势击碎面?前?重重被儡丝控制的木偶。

    灵愈术不能杀生,轩辕儆的傀儡倒是让她钻了空子。

    傀儡身上血痕斑驳,然?而他们没有血肉,残肢断臂仍然?想方设法靠近贺兰阙。

    半空之中,菩兰悠掌中结印,金色幡咒罩下,傀儡动作变缓,为?贺兰阙争得一瞬之息。

    法刃割破空气?快速掼向轩辕儆,贺兰阙自他身侧掠过,红芒乍破,法刃弯钩处刺去?轩辕儆的肩膀。

    轩辕儆嗓中发出?瘆人的咯咯声:“你不会以?为?,你能杀的了我吧。”

    “即便你厌恶,可你不得不承认的是,你是我的血脉,你的体内有我的儡丝,即便是菩兰悠抽去?大半又如何??你生而受桎于我,到死也不能脱身!”

    “那便试试。”少年冷声道。

    随他话落,漫天针雨哗然?而下,四处散落的石壁被划出?一道道痕迹,贺兰阙身型极快地躲过,而后再?次袭向轩辕儆!

    刃风裹挟破竹之势的杀意从头顶掼下,轩辕儆脸色有片刻僵硬:“你当真要弑父?!”

    杀妻之人竟慨谈父子之情,光芒四溢之中,少年露出?嘲讽的笑:“有一处你说的不错。”

    “儡丝在我体内,留有你的骨血,我的确杀不了你。”

    “可你忘了,我如今并不是一人而行。”

    轩辕儆眯眼,心底不详之感?腾起:“你什么意思?”

    随他话落,菩兰悠破军扫清傀儡阵法,她立于碎金浸染的半空之上,宛如执神罚者。

    她微微一笑,看向少年。

    炫目长剑凌然?破空,而后落于菩兰悠掌中时?,轩辕儆终于目眦欲裂:“菩兰悠!”

    少女?白衣不染纤尘,长剑萦金自她手中缓缓震动,菩兰悠垂目望向轩辕儆:“从你放弃他的那一刻起,你便不配做他的父亲。”

    “父母之爱是这世?间?最温柔的羁绊,可生养者无爱无责,这羁绊便是最锋利的毒刃。”

    “昔日古神女?未能屠肖小,斩邪恶,皆因受困于情之一字。”

    “苍生与血脉,她努力想护,然?道阻难行。”

    “如今,她未能做到的,我来试试。”

    长剑是贺兰阙,而剑意来自母亲的神魄,菩兰悠冷声说完最后一句:“死在这柄剑下,是你种因得果,没有来世?之人不配赎罪,你自然?也无需在世?间?留下任何?痕迹。”

    额间?神纹渐显,菩兰悠持剑破空,万钧之力恸然?劈下,整个?栖霞镇几乎被红光笼罩。

    轩辕儆爆体的碎屑映在她染上杀意的眼中。

    斩世?间?大妖者,破沌成神。

    掌心长剑传来温度,菩兰悠垂目,微微一笑。

    雷鸣之际,菩兰悠忆起少年所诉之语。

    他曾说——

    成神之路,我来送你。

    而今,便是他践言之时?。

    斩轩辕儆于剑下而成神,这是贺兰阙送给菩兰悠的,第一份礼物。

    光芒乍破,腥风渐停,血雾清散,天边金光熠熠,彩霞映辉之际,少女?周身神力萦绕,那双含笑的眼睛却多了一丝悲悯。

    金色萤蝶飞舞漫天,色彩瑰丽。

    长空之上,祥云瑞霭披在少女?肩膀,她的身影如同镌刻在世?间?的一株明媚青藤。

    菩兰悠终于突破灵愈术第九重,破沌成神。

    血色长剑缓缓化为?人身。

    贺兰阙勾起笑意,少年嗓音伴风传来——

    他说:

    “恭喜你。”

    “我的神女?。”

    第23章 贺兰阙-终章

    菩兰悠去信给师父, 承诺三年一归后,便开始了与贺兰阙的云游之路。

    过沧州,抵达南海时?, 已十日之后。

    人间八月,木芙蓉大簇大簇开的正艳, 南海幽蓝的浪潮边上?, 少女穿着窄腰广袖珠白色的长裙,外?加绣金珍珠纱帔,是海边城镇中的婚服打扮。

    菩兰悠抬手, 摸了摸发间缀饰:珍珠发冠。

    “……”

    若知道贺兰阙是这个审美,菩兰悠就不答应他?说要?亲手做自己的婚服与配饰了……

    从头到脚后百来颗,这珍珠用?的实在是太多?了些。

    ——

    不远处, 贺兰阙静静望着海边树下那道倩丽身影。

    菩兰悠不知道的是, 这里?是贺兰阙曾经选定的埋骨之地。

    远离四洲, 一望无际的南海深处, 便是他?为?自己建造的坟冢。

    龃龉半生, 他?曾想,若是有一天死在这样一个山明水秀之地, 也算得到圆满。

    直到遇见菩兰悠。

    他?从一开始地想把她拖入深渊,和自己一起沉沦,到后来希望她永远澄澈明朗,不染尘埃。

    如珠如晖,便如此刻一般耀眼夺目。

    少女感知他?视线, 望向贺兰阙的方?向:“怎么不过来?”

    贺兰阙笑?了笑?。

    随着他?身影缓缓走近, 菩兰悠看到贺兰阙装扮, 眼角一抽。

    “你让我?穿珍珠白裙……”菩兰悠绕着他?转了一圈,抱着肩膀一言难尽道:“你穿一身黑……”

    你确定今日是我?们的婚礼?

    贺兰阙抿唇:“你不喜欢么。”他?确实未在自己的衣服上?花什么心思。

    也不是不喜欢, 只是相比于她这一身的珍珠,贺兰阙显得太简单些。

    她有些好奇:“你为?何如此喜欢珍珠?”

    南海珍珠难寻,要?攒这么多?颗也不容易吧。

    听她问话,贺兰阙眼里?浮起怀念:

    “修为?人身之前,我?曾以?本体在水下生活过多?年。”

    贺兰阙抬手替她理顺珍珠流苏,而后指腹落在她浅粉唇上?:“那时?,母亲将我?放在一条暗河中,在水里?,我?时?常能见到有渔民来捕鱼,幼小的鱼苗他?们会放生,肥硕的会收进背篓。”

    “唯有珍珠,他?们会小心收藏。”

    贺兰阙笑?了笑?,像是又见到那些渔民见到珍珠时?绽放的表情:“那些渔民说,南海珍珠漂亮而精致,便是价再高也不卖,因为?若把珍珠送给妻子,她一定会喜欢。”

    “我?那时?以?为?,珍珠便是人族赠予妻子,表明心意之物。”

    “阿兰呢,喜欢么。”贺兰阙认真看她。

    菩兰悠缓缓眨眼,心里?软趴趴的,她轻轻拨弄裙子上?的珍珠:“我?很喜欢。”

    只给……妻子么。

    没有金银,少年呈给她的,是一片澄澈心肠。

    菩兰悠上?前一步,双臂揽住前面?的腰,瓮声道:“水里?的生活一定不好过吧?还好现在,你在我?身边。”

    贺兰阙一愣。

    这世?上?好像只有她才会在意,自己曾经过的好不好。

    少年放置她肩膀上?的手臂收紧,贺兰阙沙哑嗓音传来:“要?去海底看看么?”

    菩兰悠一愣:“可以?么?”

    ——

    菩兰悠从未想过自己不用?避水珠,竟然?也能在海中行动自如。

    海水温柔地包裹着她,然?而却没有沾湿的感觉,水流仿佛变成锦缎般触感,菩兰悠惊讶极了。

    越往深海处走,日光照射不到之地,她浑身的珍珠柔光变得明显。

    海底之下,珊瑚五彩斑斓的一片连着一片,颜色漂亮的小鱼成群从他?们身边游过,浓绿的水草茂密生长,偶有海鲸出没时?,贺兰阙会将人拉回身侧。

    又下沉片刻后,少年揽着她来到一处被水藤布满之地。

    南海之下,万千生灵的传说之所,菩兰悠感叹着神奇之处,水藤错落交织形成此处,竟是一张天然?的床。

    四角各挂在一座低矮的石堆上?,中间微微陷落,珊瑚石在藤床边散发微光。

    菩兰悠眉眼弯弯,惊讶地看他?。

    少年目光慵懒温和,远不似太阿山初见之时?憎意满满,菩兰悠似被所惑般,凑近贺兰阙,在他?脸颊落下一吻。

    新婚之日,没有燃烧红烛,有的仅是深海之处温润珍珠散发的柔光,被水波折射出千万萤点,仿佛精灵般落满她全?身。

    浅尝而止的吻,却让菩兰悠从他?眼中看出欲望。

    啊??

    新婚夜,……在水里??

    读出她眼中震惊,贺兰阙目光沉沉,声音暗哑:“嗯,这里?是海底两百丈,除了这些珊瑚和珍珠,什么都没有。”他?唇边挂上笑意:“你不要怕。”

    贺兰阙身上的味道变得浓郁,让菩兰悠想起四月里?簇簇海棠,甜滋滋的让她上?头。

    她怎么会怕,只是有些惊讶。

    菩兰悠凑上?去轻拉开他?衣襟,亲了亲贺兰阙下巴:“我?怎么觉得,你身上?今日的味道同上?次我?闻到的不一样?”

    想起他?那套妖族‘命定之人’才能闻到对方?身上?味道的理论,菩兰悠虚心求教:“难道这个味道还能变?”

    “”贺兰阙抿唇,小声说:“我?用?了熏香。”

    菩兰悠:“”

    好好的旖旎氛围被打破,菩兰悠趴在他?肩头笑?得不行:“为?什么是海棠味道的?”

    “和你身上?一样。”他?双眼迷蒙,在夜海中润盈盈的:“阿兰身上?,是很好闻得海棠花味道。”

    “真的?”她抬起手臂闻了闻:“没感——”

    话音未落,少年欺身吻她,菩兰悠不得防备,向后仰躺而下。

    水流托举,一些动作变慢,藤床摇曳,菩兰悠伸出手拉着眼前之人一起倒下。

    鱼群倏散。

    少年身上?带着令人心醉的海棠春味,他?眉梢具染快意,一双手在她身上?摩挲片刻,试探解她绦带。

    没解开。

    菩兰悠唇边挂上?笑?,狡黠地眨眨眼。

    她故意的。

    未等贺兰阙思索她此行原因,少女双手便熟练地在他?身上?游走,三两下后,黑袍倾解,露出遍布疤痕的身体。

    菩兰悠见此,动作微顿。

    “很难看,是不是?”

    贺兰阙轻轻吸口气,他?如今身上?衣衫被菩兰悠褪下一半,珍珠光晕下,道道疤痕醒目。

    菩兰悠抱着他?翻了个身。

    她居上?。

    藤床压陷,而后在贺兰阙的目光中,缓缓俯身,吻落在他?颈侧,感受到他?身体细微之处的变化,菩兰悠心情很好地说:“哪里?丑了,在我?心里?,阿阙最好看。”

    少年沉身,吮吻温柔而缱绻。

    珍珠光芒洒在她脸颊,投下温柔的光晕,掌心动作柔缠,衣裙在展翅般在水中翻飞舞动。

    细碎的光与影中,她宛如化身勾人的妖,眼角眉梢皆是让贺兰阙沉醉的绯色。

    随他?动作,水流涌动,藤床犹如水中漂萍,在暗流中浮浮沉沉。

    什么都抓不住的水底,除了眼前彼此,掌心触不到任何外?物。

    那绣满珍珠的长纱白裙在水里?摇曳,贺兰阙近乎迷乱地亲吻她,菩兰悠手臂攀上?他?的肩,小声说:“轻些。”

    贺兰阙忍的眼尾扯出浓稠欲色,偏又记得她喊疼,是以?半天不敢动弹。

    水流的浮动,光影明灭的速度,随她想要?的频率晃动。

    “阿兰,亲这里?。”他?声音微缠,将人按到自己颈侧,菩兰悠迷迷糊糊凑过去舔了下,少年颤着哼出气音。

    这里?好敏感。

    她再次凑上?啃吮,贺兰阙咬紧牙关,将手掌收紧,高温将珍珠攥成温热。

    手指自他?唇边探入,一根之后,再放入一根。

    她指腹柔软,然?而少年舌尖更甚。

    探于他?口中的手指被少年用?舌尖卷着舔舐,湿漉漉的触感让菩兰悠轻轻吸了口气——

    手指轻点他?舌尖。

    菩兰悠软音说:“别咬,阿阙。”

    “嗯。”

    脊骨发麻,过电一般窜动。

    他?还是忍不住,喉间发出一连串声音,短暂失焦后,眼里?蒙上?水意。

    菩兰悠涩疼地皱眉,但见贺兰阙眼底红氤,呼吸里?都是克制,她反而没那么难以?忍受。

    她脚趾曲蜷,偏头轻咳一声,轻轻踢他?的小腿,给他?暗示。

    阿兰在说可以?。

    少年抱紧她的力道收紧。

    幽暗海底中,她漂亮的像是一颗会发光的小珍珠。

    贺兰阙简直要?被她搞疯。

    水波涌动,将两颗心送上?一波波浪峰,如同两尾缠绵的鱼,破水而出得见明月的前一刻,贺兰阙拉着她的手向下,暗哑声音洒在她耳畔,他?一遍遍喊她名字:“阿兰。”

    黎明即将到来之前,枝叶能留住的,只剩一捧晨露。

    菩兰悠迷迷蒙蒙,掌心化开一片濡湿蜜润,随着少年毫不掩盖的爱意,倾在她掌中与心上?。

    百丈海底之下,是他?们的新婚之夜。

    “谢谢你爱我?。”

    贺兰阙吻她唇边,颤声开口。

    ——

    滴答,滴答,滴答——

    掌心攥紧,血滴敲石后蜿蜒自轩辕坛向下淌去,贺兰阙眉眼冷猩,丝毫不在意全?身血液正极速地流失。

    他?冷冷望着遍地尸首——

    天空中雷鸣翻滚,暴雨倾盆而下,却刷不净遍地粘腻的血。

    天地沉寂,只有他?一人,轩辕儆的尸体倒在他?脚边。

    贺兰阙踩过地上?轩辕儆僵冷的尸体,一步一步向山下而走,浑身浴血的少年步履缓慢,仍执拗的没停下脚步。

    若要?死,他?也不想死在轩辕坛如此令人恶心之处。

    长阶之上?,一路血痕印路。

    少时?离散,父弃,母丧,身残,经年沉疴,一生罪苦。

    贺兰阙惨笑?,冷眼望向远处雾蒙山海。

    轩辕坛下往外?是栖霞镇,那里?四季分明,春日里?,常有明瑰丽景。

    再往远处三十里?处,是幽城。

    听闻那里?黑山连绵,熔浆滚滚似如火焰。

    再往前一百里?,是终年冰霜不化的太阿山。

    那里?红梅遍野,雪山凛冽。

    这些地方?,是贺兰阙数次饱尝人间冷眼之处。

    少年眉眼渐渐被血雾蒙蔽,唇边挂上?血腥的笑?。

    他?此刻自爆妖丹,选择与轩辕儆同归于尽,眼前所有景色,不消几日,便会因四散的妖祟之气污染,渐渐消弭。

    山崩海裂,灾疫遍野,这伤他?累累的世?间,终究要?陪他?一同葬进永夜。

    不知走了多?久,贺兰阙终于颓然?倒地。

    魂魄消散之际,有一道自称天道的声音问他?,若重来一次,会如何选?

    将死之际,贺兰阙不知如何作答。

    重来一次,他?会如何选?

    左不过是一样的结局。

    那声音又问他?,若重来一次,有人愿意与他?同行,他?是否会拒绝?

    破军躺在少年身侧,贺兰阙面?露怔然?,大口呕血呛咳,让他?说不出完整的话:“有人……与我?同行么。”

    一片混沌之中,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那就,让我?见见她吧。”

    少年持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持剑而起,随即毫不留情地自胸前刺入——

    ……!!

    贺兰阙豁然?睁眼,惊惶地望向窗外?。

    四方?窗格外?,燕子低飞,花香阵阵。

    春夏秋冬急过,蓬莱岛上?,又是一年惊蛰。

    “……”

    他?缓缓看向自己发抖的掌心。

    方?才那些,是梦么。

    ——

    菩兰悠提裙穿梭在故梦巷中。

    蓬莱多?雨,又是小半年过去,三月正是春雷惊动时?节。

    竹木板被雨滴敲出滴答声响,空气中细小振翅的莹蝶被雨滴打湿,落在石板上?怎么努力也飞不起来。

    菩兰悠蹲下身,将那脆弱的莹蝶放在掌心,温声说::“下雨了,就不要?乱飞了呀。”

    “下雨了,怎么还乱跑?”

    少年声音自身后传来。

    菩兰悠站起身回头,天青色的云幕之下,贺兰阙正撑伞垂目看她,眼里?除开眷恋,似乎有些别的情绪。

    待她去捕捉时?又消失不见。

    贺兰阙走到她身边,低身将人拉起:“走了,回家吃饭。”

    菩兰悠挽着他?胳膊,微微斜靠在他?身上?,好奇道:“今天吃什么?”

    伞面?倾斜,她整个人被严严实实地遮住,贺兰阙笑?道:“生姜炒土豆。”

    “”菩兰悠拧了他?一把:“你再说!”

    雨势渐急,两人的步子越来越快,那柄伞从一开始向菩兰悠方?向倾斜,没多?久后便被少女扶正,最后她索性整个人跳到贺兰阙背上?,手上?撑着伞道:“你背我?回去。”

    “你知道的,我?左手不稳。”贺兰阙圈住她腿窝,不紧不慢地往家走。

    “你会摔了我?么。”菩兰悠亲了亲他?耳廓。

    怎么会。

    她是贺兰阙此生想尽全?力托举之人。

    只愿他?的阿兰,能永远得避风雪,恣意顺遂。

    无论她从何而来,又知晓哪些他?未曾听说的故事。

    唯一不变的,她是他?的妻子,他?的神明。

    他?最漂亮的,放在心上?的,小珍珠。

    ——

    她助我?胜宿命,越关山,参兰因,

    她携爱落在我?的泥泞人间。

    乱我?心者,偿我?愿者,知我?罪者。

    唯其兰悠一人也。

    第24章 白青溪(1)

    三月初, 邑市正是多雨季节。

    晚上十二?点,机场出口?零星走出几个行人,操着陌生口?音的私家车司机正费力?地揽客, 沈绿时拒绝对方?的热情,拖着行李箱站在路边等车。

    十分钟后, 一辆黑色SUV停在她面前。

    沈绿时勾起?个笑, 用食指扣了扣车窗:“这次很准时,没让我等太久。”

    跟大学?相比,有进步。

    夜里空气湿润, 丝丝缕缕的小雨斜斜飘着,沈绿时一头黑长卷发,被雨滴淋了, 卷发瞧着更柔顺些。

    沈绿时是一名记者, 这次选题定了邑市人文, 她面前车里的人叫张睚, 邑市本地人, 还是她大学?同学?。

    “您吩咐了十一点到?机场,我哪儿敢迟到?啊。张睚下了车, 帮沈绿时把行李放进后备箱,“怎么样?邑市比海城冷吧。”

    沈绿时拉开车门坐进车里,轻轻吸了口?气,接过张睚递过来的水小口?喝着,边答他话道:“还行, 高原嘛, 可以理解。”

    苏兰悠视线落在车外。

    邑市多山, 地无三里平说的就是这儿,连机场都是炸了山头建的, 远处叠嶂起?伏的山峦在夜色中?显得神秘巍峨,沈绿时感慨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景色还是得自己亲自体验。”

    张睚笑出声:“我说老班长,你这文艺范果然还在啊,这几年弃医从文,看来日子过得不错?”

    车子汇入车流,城市夜晚的灯光下,沈绿时渐渐放松下来,闻言笑笑:“做点喜欢的事,谈不上不错。”

    沈绿时本科读的临床,快毕业那年大家都在规划出路的时候,偏她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想要?当记者。

    作为老乡兼同学?兼铁三角搭子,张睚和他老婆赵楠都劝沈绿时考虑清楚,她自己却乐观,放弃考研直接去报社报道。

    当时他们俩都震惊得很。不过这也是沈绿时能做出的事,她虽然个子不算高,但一直是他们铁三角里胆子最大的那一个。

    “小楠说你打算给我相亲?”沈绿时想起?什么,好笑道。

    张睚反而?吓了一跳,踩了一脚刹车等红灯,回头看她:“我老婆怎么提前跟你说了?我本来想明天吃饭喊我朋友来,介绍你们认识一下的。”

    “……”沈绿时将瓶盖拧紧,整个身体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我妈刚催完,怎么,你俩又急了?”

    张睚苦口?婆心:“欸你别?着急拒绝啊,我那哥们条件很不错的。”

    “一米八五!往那一站倍儿精神,真的,明天你看了肯定喜欢,真的。”

    沈绿时:“……”

    她服了。

    车子启动,张睚声音缓下来:“而?且结婚很幸福的。”想起?老婆,他笑的温柔:“像我和小楠,回家有个伴儿,有个小孩,多热闹啊。”

    “打住。”沈绿时忍不了:“你这秀恩爱的样子,我鸡皮疙瘩掉一地。”

    张睚和赵楠大学?时候就谈着,一毕业火速结婚,还没过第二?个年,女儿都生了,沈绿时从赵楠室友摇身一变成赵楠孩子干妈,眼瞅着孩子都三岁了,干妈还是单身,赵楠替沈绿时愁的慌,总是帮她张罗。

    机场到?沈绿时订的酒店有半小时路程,两人说话的功夫就到?了,沈绿时如蒙大赦,赶紧下车,再听?下去她都怀疑张睚被她妈附身,唐僧念经一样念叨个没完。

    今天要?不是赵楠非说太晚不安全,一定让张睚来机场接,沈绿时原打算自己打车回酒店来着。

    “行,你好好休息,明天下午来家里吃饭。楠楠给你熬了老母鸡汤,她说要?好好给你补补。”

    “补什么?”

    “补脑的。”

    “滚。”

    ……

    打发走张睚,沈绿时耳边终于?清净。

    她今天是下了班直接去机场赶飞机,身上穿着米白套装,一双细高跟衬的脚踝纤细,哒哒地走在到?酒店前台,发出清脆声响。

    “您好女士,房间?号是2701,这是您的房卡请拿好,如有需要?请随时拨打前台电话。”

    “谢谢。”

    拿了房卡,沈绿时乘电梯一路上行,等到?27层电梯门打开,她一愣。

    电梯门口?不远处的地上……坐着个男人?

    酒店走廊的灯光昏暗,加上初来乍到?,陌生环境下,沈绿时有些迟疑地踏出电梯。

    门在身后缓缓合上。

    高跟鞋踩在走廊柔软地毯上,没有丝毫声响,然后地上的男人还是察觉到?沈绿时,他抬起?头。

    沈绿时偏头打量他。

    男人应该是刚洗过澡,半干的额发垂下来,轻落在鼻梁上,他靠坐在地上微微喘息着,下颌微收,露出线条流畅的侧脸,似乎因为疼痛正咬着唇。

    他穿着黑色浴袍,隐在灰暗灯光中?,若不是正对着电梯口?,沈绿时根本不会发现这么号人。

    迟疑半刻,她礼貌开口?:“需要?帮忙吗?”

    白青溪已经坐在这有一会了。

    十分钟前,前台通知他有文件快递到?达,但因为是深夜,负责将快递送上楼的工作人员休息,所以询问他是否可以明日再送。

    白青溪说没关系,他自己下楼拿便好。

    可连日的阴雨让他断肢残处疼痛不断,刚出门没多远,假肢处传来剧痛,他毫无防备地摔在地上。

    酒店走廊地毯铺的很厚,除了假肢处,身体并未摔疼,然而?心里泛起?的无力?几乎压抑的白青溪喘不过气。

    他很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刻。

    手机没拿,他靠坐在这里,猜想着等到?别?人发现自己,估计要?凌晨做清洁的阿姨过来才行。

    然而?不过十分钟,电梯门便打开,里面走出一个女人,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白青溪闭了闭眼,下意识挪动无知觉的左腿,痛意散开,让他硬生生僵在那里。

    不远处的女人似乎踌躇着要?不要?离开,她向?前挪动一步,拿着手机晃了晃他:“先生?”

    要?是不说话,她可就走了。

    她讲话咬字重?音特别?,不像邑市人,在寂静夜里显得清脆明亮。

    “如果不麻烦的话,可能需要?您帮我到?房间?拿一下手机。”他需要?联系医生过来。

    白青溪平缓情绪,看向?她礼貌地说。

    陌生城市,一个男人坐在走廊,让自己去他的房间?帮他拿手机……

    沈绿时没动。

    不能怪她多心,作为记者,她浏览的新闻比正常人接触到?的量更多,那些稀奇古怪的案子时常让她蹙紧眉头,是以如今听?到?男人的话,她并未动作。

    酒店走廊,没少以各种案发现场的身份而?上新闻。

    “如果您不方?便,也没关系,还请帮我呼叫一下前台就好。”白青溪看出对方?疑虑,继而?温声道。

    这个办法?可以。

    沈绿时颔首:“好的,你等等,我到?房间?后帮你呼前台。”

    很标准的普通话,应该是播音相关工作。

    白青溪微笑,整个人看着温和无害:“谢谢小姐。”

    沈绿时扫一眼门牌号,又向?前走几步,才彻底看清男人的脸。

    许是怕让对方?有压迫感,他在沈绿时走过来时便垂下了头。

    他睫毛很长,轻轻盖住眼睑,鼻梁上隐隐有压痕,平时应该有带眼镜的习惯,此刻发白的唇色提示,对方?现在很不舒服。

    沈绿时走过他,而?后在他另一侧第二?间?房停下。

    2701

    她侧目,扫了一眼男人背后的房间?。

    2702

    她的邻居。

    沈绿时收回视线,没跟他再搭话,低头刷卡进门。

    ——

    拖着行李拐进房间?,沈绿时换鞋后快步到?床边拨给前台,讲述走廊的事情。

    等到?对方?说帮忙叫医生后,她才挂电话去洗澡,后半夜她迷迷糊糊地能听?到?隔壁似乎有人说话。

    沈绿时却没觉得吵,她今天太累,眼罩一戴直接睡过去。

    ……

    等她醒来时,摸起?手机一看,下午两点。

    很好,很符合她的作息。

    起?床洗澡化妆,沈绿时还好心情地卷了个发,怕赵楠等着急,她一边涂口?红,一边给赵楠发消息说:在路上了。

    赵楠回:你拉倒吧,你这个点最多刚化好妆。

    沈绿时:……

    落地窗外,湿漉的水汽沾湿整张玻璃,明明是正午,却没什么太阳,抬手打开窗户,沁凉的风吹的沈绿时打了个喷嚏。

    从窗户望出去,能见到?远处山林和居民楼并排而?立,凑成奇妙的搭配。

    手机提示,今天室外湿度百分之八十。

    穿了一条浅黄长针织裙,沈绿时拎着包出了门,经过隔壁2702时,她下意识看了一眼紧关的房门。

    安静无声,沈绿时想,可能里面的人已经退房了吧。

    ——

    邑市地铁发达,秉持着经济环保原则,沈绿时搭了地铁到?张睚和赵楠的小家。

    两人目前都在市医院工作,今天特意为了沈绿时调班,抽出一天时间?给她接风,本来张睚是想在外面订一桌的,被赵楠眼风一横拒绝说:“外面的东西?有我做的好吃干净?”

    老婆说的都对。

    最后还是在家吃。

    他们仨都是辽市人,又一起?在海城读大学?,毕业后虽然很少聚,但是口?味都大差不差,赵楠动作很快,张睚全程打下手,等到?沈绿时敲门传来时,桌子上已经摆好十道菜。

    赵楠拎着平底锅冲到?客厅,门一开,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沈绿时被她扑的后退两步,笑着回抱:“冷静!”

    “哎呀想你了嘛,大忙人,我们都多久没见了。”赵楠拉着她进屋换鞋,沈绿时环视一周:“我干女儿呢?”

    “去奶奶家了,今天我们是成人聚会,不带她。”

    让她随便坐,赵楠跑去柜子里拿饮料摆桌。

    沈绿时看了眼。

    四个杯子。

    她无奈地收回视线,把包放在桌上,瞅了眼还在抡锅铲的张睚:“需要?我帮忙吗?”

    张睚摘了围裙,想起?沈绿时的厨艺,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可别?,我还想多活几天。”

    “……”

    好好好,只有真正的朋友才不用装礼貌。

    沈绿时直接瘫在沙发上玩手机,十分钟后,门铃响起?。

    她脑子里立刻响起?张睚那句:“我朋友一米八五,你肯定喜欢。”

    沈绿时头疼。

    这门能不开吗?

    “开门呀绿时。”赵楠从厨房探头出来,眨眨眼。

    敲门声一下接着一下,沈绿时走过去,一把拉开了门——

    然后和门外的男士对视。

    这人怎么有点眼熟……

    他的轮廓渐渐和昨夜酒店走廊的男人重?叠。

    白青溪也有些惊讶,不过他很快回神,微笑着伸手:“你好,我叫白青溪。”

    张睚半个月前跟白青溪讲,要?给他民宿介绍一位新客人,对方?是他多年同学?兼赵楠闺蜜,白青溪说会好好招待,张睚那时候‘欸呦’一声道:“你没明白啥意思吗?”

    后来从赵楠几次的问话里,白青溪隐隐猜到?了。

    相亲局。

    沈绿时愣愣抬手:“你——”

    “欸?你俩站在那干嘛?”张睚见到?来人,指了指沈绿时的背影,而?后朝白青溪挤了挤眼。

    哥们!喜不喜欢!

    白青溪:“……”

    ——

    等菜全上齐,大家落座。

    沈绿时没有提昨夜的事,对方?彼时有些狼狈,想必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白青溪也默契地没说,只当这是他们俩第一次见面。

    赵楠挨着沈绿时说:“对了,你是不是要?去邑都古寨?”

    “是。”沈绿时点头:“想收集些素材,会在古寨住一阵子。”

    “这多巧。”张睚筷子一戳,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在白青溪碗里,笑容可掬:

    “青溪在古寨开了家民宿,绿时正好可以去他那住。”

    “我看也别?拖了,这时候不是旺季,古寨游客少,玩的还舒服些,正好青溪明天要?回去,绿时可以一起?走。”

    张睚想了一下,犹豫道:“要?不你俩吃完就走?”

    “……”

    沈绿时:你被我妈附身了吗?

    白青溪干净礼貌地看向?她:“如果沈小姐过来……”白青溪斟酌下措辞,继而?温和回应:“蓬荜生辉。”

    张睚:哦豁,有戏。

    赵楠:哦豁,有戏。

    三人视线齐齐落在沈绿时身上。

    沈绿时:……

    咽下嘴里的脆哨,沈绿时说:“啊……可以啊。”她看向?始终维持着淡淡笑意的白青溪:“会不会太麻烦白……老板?”

    白青溪微笑:“本来就是做生意的,怎么能是麻烦。”

    “你俩这么客气干什么?”张睚豪爽地将手臂搭在白青溪肩上:“都是自己人!”

    “……”

    沈绿时眼尖地看到?,那笑的斯文的男人因张睚的动作身体一顿,再看他脸色苍白,沈绿时想起?昨夜他虚弱样子……

    张睚应该不清楚他的好友,此刻并不是那么舒服。

    他再晃下去,这位白先生可能会更难受。

    沈绿时适时举起?印有小兔子的陶瓷杯,笑着说:“来,敬你们一个。”

    白青溪抬眼看她。

    赵楠也拿起?杯子,踹了一脚还在勾肩搭背的张睚:“来来来,欢迎我们沈小姐莅临寒舍,干了这杯!”

    张睚的手从白青溪肩膀上收回,后者静静看了眼沈绿时,而?后唇边笑意加深。

    没人发现这个小插曲,白青溪气质温和,即便性格稍显内敛,却也不是闷涩的人:“你们都不喝酒?”

    几个人杯子里装的都是饮料,赵楠夫妻两个是医院规定,沈绿时纯粹是不喜欢酒的口?感:“我更喜欢甜的饮料。”

    “最好是低糖的。”沈绿时晃了晃杯子道。

    赵楠吐槽她:“行了行了,都知道你眼光高啊。”

    说的是饮料,指的还有别?的。

    白青溪垂眸浅笑,没搭话。

    赵楠点到?为止,成年人之间?的拉锯既不冒昧也不强硬,赵楠虽然希望沈绿时能谈个恋爱,停一停她在海城忙的脚不沾地的双腿。

    但一切前提,是沈绿时不排斥。

    白青溪再好,在赵楠眼里,远不及她闺蜜沈绿时。

    ——

    饭后,张睚说医院临时有手术,放下筷子连鞋都来不及穿:“你们先吃啊,等我回来咱们开下一场。”

    沈绿时对他下一场丝毫没有兴趣,张睚热爱剧本杀,沈绿时很抵触这项活动,她总觉得像一群人下班时间?还围着桌子勾心斗角地开会:“你先忙啊,我们吃完就散了,改日下一场。”

    张睚连她的话都没听?完,人就跑没影了。

    沈绿时剥开一颗坚果,摇摇头咂舌:“你俩这节奏,年轻能扛住,年纪大了也得注意保养。”

    “嗐,跟你一样,习惯了。”赵楠筷子没停,沈绿时惊讶看着她:“你现在饭量倒是比以前强很多。”

    赵楠大学?时候吃饭跟小猫一样。

    “你都多久没见我了,上次一起?吃饭,还是前年我闺女出生。”赵楠张开手臂,夸张地感慨,“岁月啊——!”

    毕业以后得时间?像是被按了倍速键,书本与校园渐渐在记忆中?模糊。

    人际,工作,升职等等压力?一起?压下,生活的节奏一拍接着一拍,常常让人忽视岁月流逝,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离那个和朋友一起?宿舍追剧食堂买饭的日子很远了。

    人不能在拥有青春的同时,知晓青春的珍贵。

    但好在,青春里的人并未走远。

    “你们怎么认识的白老板?”沈绿时撑着下巴,看向?阳台上的男人。

    “怎么,你对他感兴趣了?”赵楠眨眨眼,“我们不食人间?烟火的沈小姐,原来是个颜狗。”

    沈绿时眯眯眼:“随便问问。”

    赵楠也不戏谑她:“是张睚认识的,还是几年前的时候,张睚轮岗到?急诊,接了高速上小车追尾的急救电话。”

    “白老板是病人?”

    “不是。”赵楠张嘴吃沈绿时喂过来的坚果,跟她一起?瘫在沙发上说:

    “那起?车祸在高速闸道路口?,位置危险,满地伤患,谁也不敢动,白老板懂一些急救措施,在张睚他们救护车到?之前……”赵楠说到?这,敬佩地竖起?大拇指:“白老板成功靠CPR抢回了一条孩子的命。”

    CPR,心肺复苏术。

    “是个八岁的小姑娘,白老板等于?救了一家人。”当了母亲的人说起?整个事情声情并茂,赵楠带入那小姑娘父母,泪光盈盈。

    也是因为这件事,赵楠对白青溪印象很不错。

    张睚性格爽直,救护车到?现场后,见白青溪懂急救又提前处理伤员情况别?提有多开心,白青溪性格温和,从那以后,一来二?去也就成了朋友。

    赵楠事先打探考察过很久,白青溪人际关系简单,经济条件不错,长得算是沈绿时喜欢的那种文质彬彬类型,要?不然她也不会随便介绍了。

    沈绿时看向?那道身影。

    十分钟前,他礼貌地表示自己去阳台接电话,其实是给两位女士闲聊的时间?。

    她们俩久别?见面,白青溪对沈绿时来说还是个陌生人,在他们姐妹局里多有不便。

    恰到?好处的疏离,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阳台上的人似乎感受到?她的视线,转头看向?沈绿时。

    他穿着浅色的毛线衣,邑市晴天很少,此刻透过落地玻璃,沈绿时看到?白青溪背后灰蒙蒙的乌云。

    来时还是晴天,现在却要?下雨了。

    沈绿时指了下天空。

    白青溪笑着朝她点头。

    ……

    “晚上我有台手术。”吃完饭,沈绿时一起?收拾残局后,赵楠面露难色,“白老板忙吗,要?是有空的话,能不能帮我把绿时送回酒店?”

    看样子,赵楠并不知道白青溪跟她住在同一家酒店。

    “好。”白青溪望向?她,“沈小姐住在哪里?”

    沈绿时眨了眨眼,配合道:“锦舟。”是他们酒店的名字。

    白青溪点点头,“好,我送你。”

    顶着赵楠‘你一定要?抓住机会’的眼神,沈绿时如芒在背地出了门。

    三月的傍晚,风起?时还有些微凉。

    等到?了停车场,白青溪才抱歉道:“沈小姐会开车吗?”

    察觉到?对方?惊讶视线,白青溪勾起?无奈的笑,“最近状态一般,不太适合开车,为了我们的生命安全,可能要?麻烦沈小姐了。”

    沈绿时说:“会一点。”

    白青溪挑眉:“一点?”

    不知是否是邑市常年阴雨,白青溪有一张干净白皙的脸,长眉阔眼,是家里老人会喜欢的类型,此刻微微挑眉,也并未让他生出疏离感,反而?带有一丝调侃。

    “考试挂了三次才过。”沈绿时一边说,一遍向?白青溪张开手心,示意他把钥匙给自己。

    白青溪皱着眉笑,似乎有些不太敢。

    沈绿时‘噗’地笑了,“逗你的。”

    要?真是不会开,她才不会把自己的生命安全置之不理。

    许是周末的原因,路上车子很多,沈绿时专心看着前面道路,邑城街道基本都是上坡下坡交替进行,沈绿时开到?酒店像是开车爬了座山。

    下次还是别?逞能,手生太久没开,沈绿时心底笑了笑。

    她刚想问白青溪有没有被她的车技征服,一偏头,见男人正蹙着眉,头抵靠在车上阖目睡着。

    这路这么陡,她开的也是七上八下,这都能睡着?

    沈绿时犹豫片刻,没有喊醒他。

    她左右也没事,思考片刻,拔了钥匙悄悄下车。

    ——

    白青溪睡醒时,车里只有他一个人,车钥匙不在,沈绿时应该还会回来。

    白青溪闭眼,脸上现出几分疲惫。

    张睚不知道白青溪最近身体不太好,更不知道的是,他其实是个残疾人。

    左腿自膝盖以下截肢,每逢阴雨便会散出细细密密的痛,白青溪并不是会随意与人推心置腹讲述心中?闷苦的人,自然也不会向?张睚多说什么。

    白青溪动了动左腿,倏地眉峰皱起?,僵硬地停住动作。

    后视镜内,那道纤细的身影渐渐走近。

    等她从车后走到?驾驶位,白青溪迅速调整好情绪,等沈绿时拉开车门时,听?他低声抱歉道:“不好意思,有些累,不小心睡着了。”

    沈绿时坐进车里,目光从白青溪脸上缓缓落下,最后很有礼貌地收回,递给他一瓶水:“喝么,补充电解质的。”

    见他接过去,露出白皙到?能看清静脉的手,沈绿时突然出声说:“白先生。”

    “嗯?”拧瓶盖的人偏头应了一声。

    “有句古话,叫讳疾忌医。”沈绿时停顿一瞬,“不舒服的话,不要?硬撑。”

    “”

    见她戳破,白青溪无奈露出个笑:“被你发现了。”

    “哪里难受?”沈绿时皱眉凑近他,仔细看他脸色。

    白青溪一愣,狭小空间?内,她身上浅淡的香水散开,是很清爽的柠檬味,又有点像橘子。

    酸酸甜甜的。

    他点点头:“腿,有些疼。”

    沈绿时认真看他面色,白青溪对上她视线:“沈小姐,怎么了?”

    “面诊,看看你的呼吸。”感觉他状态还好,并不像在刻意忍痛,沈绿时微微一笑,“需要?我帮你买药吗?”

    关系还不是特别?近,沈绿时自然不会八卦他到?底是什么病。

    “不用,回去休息会就好。”白青溪按了按眉心。

    想到?刚才饭桌上说的古寨之旅,沈绿时说:“明天我还是自己去古寨吧,这边旅游业很成熟,找个民宿不算难事。”

    白青溪思忖道:“这边旅游生态确实做的很好,但是古寨里民宿水平参差不齐,都是木头房子,但也有质量和位置的差别?,旅居久待的话,还是找个舒服的地方?,这样体验感会更好。”

    不然来回的换地方?住也难受。

    白青溪建议认真,沈绿时还是犹豫:“可是你身体”

    “没事。”白青溪打消她顾虑,笑了笑说:“我已经习惯了,这个毛病有了很多年,日常不太影响,主?要?是最近天气。”他无奈地指了指车窗上淅淅沥沥的雨滴,把话说完:“阴雨连绵。”

    再不愿意就矫情了,沈绿时没再退拒,“好,那明天,我们怎么联系?”

    直接敲他房门好像不太好。

    白青溪晃了晃手机,“留个联系号码?”

    ——

    再三确认白青溪确实不需要?她扶后,沈绿时先行下车。

    她回到?酒店跟赵楠报了个平安,又在网购平台下单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地址填的白青溪给的民宿位置。

    许久没有旅行,沈绿时纯纯是在报复性消费。

    绣工精美的民族小披风,白色亚麻长裙,用银饰串成的漂亮小发冠,沈绿时强行让自己忽视窗外阴雨天,闭着眼睛下单三个遮阳草帽。

    没办法?,实在太好看。

    多买一个不会穷,少买一个不会暴富,沈绿时很舍得给自己花钱。

    等她折腾一通后,已经是晚上九点钟。

    窗外的雨势变大,沈绿时将撑开的窗户关好,想着明天应该也是阴雨的一天。

    即便开着空调,还是觉得房间?内潮气阵阵。

    正在沈绿时纠结的时候,手机叮咚响了一声。

    她低头看了眼,是白青溪的消息。

    ——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晚餐帮你订了丝娃娃,是这里的特色,张睚评价过说很像你们辽市的口?味,稍晚一些会送到?,希望邑市让你开心。

    沈绿时挑眉。

    这人倒是礼貌细心,不愧是做生意的。

    手指戳了戳屏幕,发送几个字:谢谢,多少钱?我转你。

    聊天框上提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十秒钟后,他的消息发过来。

    ——不用客气,吃完早些休息。

    ——沈小姐,晚安。

    第25章 白青溪(2)

    闹钟响起的时候, 是下午一点。

    沈绿时顶着鸡窝头?爬起来,睡太久,脑子卡壳, 她心里一惊想着上?班要迟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此刻她不在海城。

    窗外还是阴沉沉, 她扑通一声躺回床上?,感受此刻这种幸福。

    不用着急地给起床后到?出门上?班这中间的每一分钟都规划目标,她可以尽情发呆。

    摸过手机, 沈绿时点开消息框。

    赵楠的:

    9:00 醒了没?你们今天几点出发?

    12:00 记得吃午饭啊,青云集市那边有家肠旺面不错。

    13:00 沈绿时?你不会是跟狗男人一声不吭跑了吧?

    沈绿时一个电话打过去,对方秒挂——

    赵楠消息发过来:

    ——开会呢, 晚点说。

    ——注意安全。

    “……”

    消息框首页被置顶的群聊占满, 沈绿时面无表情地把?一排工作群全部划掉, 感觉手机都干净了不少。

    又磨蹭了一会才起床洗漱, 然后素面朝天地回到?床上?——

    继续躺。

    刚刷了一会古寨的推文, 白青溪的消息弹出来:

    ——起床了吗?我?买了午饭,要不要过来吃。

    ——应该快到?退房时间了, 你可以把?行李拿过来,吃过饭后我?们就?回古寨。

    沈绿时美甲戳在屏幕上?,发出哒哒声:来了。

    ——

    网上?买的一堆东西还没到?,沈绿时此刻行李不多,她拽着行李箱来到?隔壁2701, 白青溪看她手上?动作:“我?帮你吧。”

    “不用。”沈绿时一把?将行李箱拽进他房间:“你不舒服, 多休息吧。”

    白青溪挑眉。

    “沈小姐。”

    他声音含笑:“首先谢谢你的关心, 其次,我?是个成年男性, 拎个行李箱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沈绿时:啊。

    实在是第一印象太过深刻,昨天他坐在酒店走廊看着状态不好,沈绿时适度关心:“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再?休息一天,我?们明天再?去古寨?”

    白青溪引着她往房间走,闻言摇摇头?,温声说:“古寨民宿就?是我?家,要休息当然也是回家。”

    又看她手里行李箱补充道?:“你力气倒是不小。”

    差点忘了,人家是开民宿的,去古寨等于回家。

    沈绿时笑:“这箱子跟我?读书返校的相比,已经轻很多了。”

    “怎么说?”

    “我?大一那年寒假结束回学校,我?妈帮我?收拾的行李,我?从辽市拎回海城,手腕差点断了。”

    沈绿时说起这件事还是想笑:“到?宿舍一打开,发现箱子里放了三十瓶八宝粥。”

    沈绿时都不知道?她的箱子这么能装。

    “我?外婆放的,老人家担心我?在学校吃不好。”

    她眼?里光芒温柔,虽然是吐槽,但明晃晃是在炫幸福。

    白青溪笑着竖起大拇指。

    “白老板在哪里读的书?”沈绿时随意问道?。

    “西桂。”白青溪说:“也很美,有空时你也可以去玩玩看。”

    沈绿时想,她到?底什么时候算有空。

    是一年紧巴巴的五天年假,还是票都抢不到?的节假日?

    这次半公半私的来邑市,都是她毕业后的第一次旅行。

    见她沉默下来,白青溪不确定道?:“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么。”

    “没有。”沈绿时摇摇头?,不想在快乐的地方想这么憋屈的事,她跟着白青溪穿过玄关到?客厅,才发现这里不一样的地方。

    白青溪的房间比她订的隔壁2701面积要大上?不少,是个套房,屋子里东西也很多多的不像酒店,更像是家里。

    像是察觉她疑惑,白青溪温声解释说:“我?经常往返古寨和邑市,所?以这间房是长?租。”

    原来如此。

    白青溪看向她素面朝天的脸,缓缓道?:“你涂防晒了吗?”

    惊讶于他一个大男人竟然懂这个,沈绿时接过白青溪递过来的水,而后指他身后的落地玻璃:“我?看是阴天,就?没涂,怎么了?”

    说起来,沈绿时从下飞机那一刻到?现在,还没见过明晃晃的太阳。

    白青溪给她解惑:“邑市气候多变,一天里,天气可以变换很多次,别看现在是阴天,待会等我?们出发,可能就?是大太阳了。”

    沈绿时虽然狐疑,但是她作为外地人,肯定会听从本地人的建议,直接翻包开始补涂防晒。

    “我去房间整理一下行李,你在这坐会儿?吃点东西,稍等我?下?”白青溪指着窗边的书架道:“听说沈小姐是记者?,你可以看看,这边有没有你喜欢看的书。”

    窗边上?养着一棵龟背竹,被绿色掩盖的后面,放着半人高的小书架,里面塞得满满当当。

    “好啊,你先忙。”沈绿时点点头,等白青溪回到?房间后,她才走到?书架前。

    有一本摊开看了一半的书。

    白青溪会看什么类型的书?

    沈绿时有些好奇,她将那本封面极其卡通的书抽出来,看了眼?名字。

    《猫博士的猫病学》

    沈绿时惊讶,白青溪竟然会对小动物感兴趣,她周围的爱猫人士基本都是女孩子,倒是很少有男生。

    沈绿时没养过小动物,她高中时候想要一只小狗,但晚自习下课太晚,再?加上?爸妈都是医生,忙的脚不沾地,更没空照顾,她的梦想就?此作罢,到?了海城后工作挤满生活,她更是没这个想法?了。

    此刻倒是被这本书的插图引起好奇。

    她站在窗边翻了翻书,内容主要讲的是小猫的疾病护理和日常照顾,沈绿时没养过猫,倒也看的津津有味。

    她开始设想在海城养一只猫的可行性。

    “好看吗?”书刚翻了四分之一,白青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绿时琢磨下,笑了:“看不太懂,就?当学习了,你喜欢猫吗?”

    窗外,厚重?的乌云缝隙中射出几缕阳光,玻璃窗折射后,在地上?投下一道?道?金线,白青溪将窗户拉开,外面带着水汽的风吹进来,但能看出,天在慢慢变晴。

    竟然真的像他说的一样,这里气候不定。

    “不算喜欢,也不讨厌。”靠着阳光,他的脸显得更加柔和:“古寨有很多流浪猫,他们会踩坏景区的油菜花田,有时候还会抓伤游客。”

    还有就?是,古寨地处高原,多山多水,有些体质不好的猫生病后找不到?吃食,经常摔在水里丢了命,不管是对小猫自己,还是游客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你是打算?”

    “做个救助小院。”白青溪笑了笑道?:“筹划很久了,最近会正式抓猫进来。”

    他说起‘抓猫’这两个字的时候,目光戏谑:“把?人家抓来,就?得负责,真要是生病了,古寨里可没有宠物医院,必要时候,我?要充当医生的角色。”

    沈绿时眨眨眼?。

    看她不说话,白青溪道?:“是不是有些无聊?”

    “哪有。”沈绿时认真说,“突然有些羡慕你。”

    “我??”

    “对啊。”沈绿时伸出手,收了拇指,晃了晃剩下的四根:“我?在海城,每天单程通勤要四十分钟。”

    “如果有幸不加班,那我?会在晚上?七点半到?家,连新闻联播都看不到?,然后就?是急匆匆吃饭洗澡,再?复盘当天的稿子有没有写完。”

    她说到?这有些感慨:“每天忙的跟个陀螺一样,我?是没有晚霞的人。”

    空洞的地铁隧道?,等她下班到?家,天已经黑了,除了盛夏时,她很少看到?傍晚的天空。

    白青溪似乎想了想,笑意变浓:“你这番话,每一个来旅行的人都会说差不多的。”

    “真的?”沈绿时非常理解:“看来打工人想法?都差不多,我?真羡慕你,在山明水秀的地方生活,舒服呀。”

    白青溪收整行李,闻言似是被她话里的羡慕逗得莞尔,认真看向沈绿时道?:“要不你留下?”

    沈绿时放书的动作一顿。

    “当老板也不轻松,见多了来来往往的人,短暂相聚后又分开,也有些怅然。”没等她回答那句,白青溪将房间收整好,而后说:“沈小姐,我?们走吧?”

    现在不到?两点钟,开到?古寨大概要三个小时,能在晚饭前赶到?。

    沈绿时点点后,跟在他身后出门。

    ——

    去古寨的路,白青溪没有自己开车,而是喊了熟悉的代?驾。

    出了市区一路向山区前进,车速不慢,隔着玻璃窗,沈绿时新奇地用相机拍个没完。

    车窗外面的山脉纵横交错一个挨着一个,由水流雕刻塑造出的喀斯特地貌是这里独特的风景,铅色乌云下,眼?前的近处是一座黑沉的山,越往远看,山的颜色逐渐褪色变浅,在最远处与白雾交织,层层渐变,如同一幅水墨画。

    车子行在画中,如一点流动的墨。

    沈绿时甚至舍不得眨眼?。

    车程超过一小时后,白青溪闭眼?睡觉,沈绿时还在惊叹于窗外的景色。

    车子自陡峭的山路一路攀爬,一开始在山脚下时,视线被白茫茫的雾气阻挡,只能看到?一些冒出的山头?,等到?走到?半山腰上?后,沈绿时几乎要惊呼出声。

    无法?形容那种震撼。

    车子冲破云霄,仿佛在天上?公路穿梭,一座座大山擦身而过,他们巍峨耸立,千年万年,未曾变过。

    沈绿时在北方平原长?大,此刻看到?层峦连绵的高山,她恨不得把?头?伸到?窗外。

    代?驾司机看出她新奇,从后车镜里看了一眼?沉睡的白青溪,而后小声说:“阿妹来旅游的?”

    沈绿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她,这称呼新奇,她点点头?,从驾驶位后面探出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对,让你看笑话了。”

    他们走在山路上?,一边是快要贴壁的石头?,另一头?脆弱栏杆下,就?是百米的悬崖,偶有一小块平地的话,就?能看到?几乎错落的人家,在下午三四点钟,飘出几缕袅袅炊烟。

    那小哥露出个热情的笑:“到?时候让白哥带你在寨子里好好转转,邑东南这边除了景色,民俗也很有趣。”

    “你是本地人?”沈绿时怕打扰他开车,说完这句就?坐回座位,语速很慢地道?。

    “不是,我?叫李康,老家在西桂,读了高中以后就?没念书了,后来认识了白哥,他就?让我?考个票,给他接接游客,比我?在老家挣得多。”

    想到?什么,小哥又压低声音说:“机场在邑市,高铁只能到?凯南,还要转大巴,很多游客怕被黑车宰,一般都是联系定好的古寨民宿老板派车接。”

    “白哥倒是第一次跟车接人呢。”

    沈绿时啊了一声:“他今天刚好顺路回家,就?把?我?带上?了。”

    “你是白哥朋友嘛,他这人对朋友很够意思的,你住他那肯定比别的地方舒服。”小哥露出个笑,车子再?次攀山,沈绿时安静下来。

    她目光落在旁边的男人身上?。

    车子开的平稳,但毕竟是山路,上?上?下下的坡度不仅考验司机,也考验乘客,白青溪此刻皱着眉靠在椅背上?,瞧着不是很舒服。

    车子拐弯,他身子歪斜,然后“砰”地一下撞在内壁上?,随即茫然地睁眼?。

    李康愣了下,也没想到?他睡的这么沉,眼?睛看路,头?微微侧向后方:“没事吧白哥?”

    白青溪被撞醒,他抬手按了按额角,精神看着不太好:“没事。”太久不说话,一开口声音都是哑的。

    他脸色看起来很苍白,一只手无疑是地揉着膝盖,而后肉眼?可见的加重?力道?。

    沈绿时想到?昨晚他的样子,猜想白老板可能是腿有比较严重?的病症?

    白青溪说完那句话后,闭着眼?睛靠着车门,眉头?始终皱紧。

    “要不,你靠着我?休息一下?”沈绿时轻轻拍了拍白青溪肩膀。

    白青溪缓缓睁眼?,才理解沈绿时在和他讲话,迟钝了一秒才抱歉道?:“不好意思,扫你兴了。”

    “哪有。”沈绿时摇摇头?:“还要感谢你送我?呢,你靠着我?睡一会吧,不用不好意思。”

    车路颠簸,他身体不舒服,难受是正常的。

    见他神色迟疑,沈绿时不确定道?:“难道?你有女朋友?要和女孩子保持距离?”

    如果是这样,那她就?冒昧了。

    白青溪失笑,他缓缓摇头?,清润的声线哑下来,和她确定道?:“可以么?”

    “可以。”沈绿时点头?。

    她有时候熬夜太晚,第二天在地铁上?也常常睡着,有一次她靠着个女孩子的肩膀睡了快一小时,醒来时候对方竟然淡定地玩手机,还问沈绿时有没有睡醒。

    她不好意思的一直道?歉,人家根本没放在心上?,从那以后沈绿时就?觉得,靠靠肩膀休息什么的,真的没什么。

    互帮互助嘛。

    沈绿时主动坐过去一些:“你是晕车?还是别的地方难受?”

    她丝毫不扭捏,加上?实在是不舒服,山路上?就?算停车也没地方休息,白青溪才缓缓矮身靠在她肩膀上?。

    他静默片刻,语速慢吞吞:“嗯,都有些。”

    “身体是革命本钱,你救助流浪猫都要提前看书学习,自己的身体更不能大意。”虽然弃医从文,沈绿时骨子里还是担心人民健康。

    她认真道?:“你就?穿了一件衬衫,这种天气肯定冷。”

    沈绿时今天只穿了一条粗布浅绿色长?裙,是坎肩款式,没收腰,松松软软很舒服,外面披着一条米色长?披肩,脚上?踩了一双小白鞋,整个人清爽的像一株小白杨。

    她有一头?很漂亮的黑色卷发,水波纹形状的头?发勾勒出白皙精巧的五官,像一只慵懒的猫。

    白青溪被她说的有些愣,靠在沈绿时肩膀上?仰头?看她,下意识道?:“我?不冷”

    “体感不冷和温暖舒适是两码事,你的身体一定更喜欢温暖的环境。”

    沈绿时将围巾披肩抽出来大半,二话不说抬手一扬就?盖在白青溪身上?:“像这样,就?很好。”

    白青溪:

    他想说真不用,但被沈绿时的围巾裹着,车子晃悠悠的前行下,白青溪竟然真的舒服了不少,也没刚才那么想吐了。

    她肩膀纤细,白青溪将头?靠在上?面,鼻息里全是沈绿时身上?很好闻的青柠味,竟然有效的治疗他的晕车。

    “什么香水?”他迷迷糊糊地问,觉得自己可以去买一瓶来用。

    沈绿时低头?,脸颊不可避免地在他额头?上?蹭了蹭,对方体温偏低,是以触感很明显,她动作顿时停住:“啊,我?今天的香水?叫多瑙河花园。”

    “好的。”

    没过多久,白青溪再?次昏沉沉睡过去。

    有个大活人靠着她睡觉,再?加上?车子进了隧道?有一会,看不见风景,沈绿时也开始犯困,没等到?出隧道?,她也脖子一歪,靠在白青溪头?上?睡过去。

    等她醒来时,车子刚好到?达古寨。

    李康在西门不远处的空地上?停好车,然后很有眼?力见地说要下车抽烟,车子里就?只剩沈绿时与白青溪两个人。

    沈绿时发觉自己头?歪着靠着白青溪睡了一路,因为车子颠,她脸颊不知什么时候压在白青溪额头?上?,此刻他抬眼?看向自己,沈绿时以一个几乎快斜视的目光和他对视。

    他因为晕车,脸有些白。

    白青溪被她逗笑,捂着被她压红的额头?直起身子,看向沈绿时的眼?睛,温声说:“沈小姐,欢迎来到?邑东南。”

    第26章 白青溪(3)

    “我们从西门?进景区, 这边是侧门?,人?比北门?那一面少很多。”

    景区门?前的宽阔平台上,有几位游客正在?合照, 小雨温柔地连串落下,沈绿时张开双臂仰头感受润肺的空气, 朝他莞尔:“白老板, 这里就是古寨吗?”

    白青溪笑?着摇头,看向?她雀跃开心的脸道:“还早,这只?是景区入口?, 离进寨子还有一段距离。”

    他抬手指前面,沈绿时顺着方向?看过去,那里矗立着一道三层楼高的墙, 墙面上用很多纸伞装饰:“这是步行街, 剩下的路车子不让进, 我们要走进去。”

    沈绿时下意识看他的腿。

    察觉到她视线, 白青溪垂头静默, 握着披肩的手指紧了紧。

    空气停滞一瞬间后,沈绿时转移视线, 为?自己的冒昧而懊恼,她转移话题,看到景区大门?上面安装的半月形状的装饰:“那是牛角吗?”

    “不是。”白青溪把她的围巾披肩叠好,看她不像冷的样子,便也没有递给她:“这是银翅, 是太阳鸟的羽翅。”

    在?邑东南地区, 传说人?类祖先是由?吉羽鸟孵化而出?, 而吉羽鸟是蝴蝶妈妈生的一颗蛋,所以这里的人?们会将象征着幸福与希望的鸟翅呈现在?服饰和装扮上。

    古老的图腾展现这里独特美丽的文?化, 沈绿时听的格外认真。

    抽完烟回?来的李康说让他们先在?景区逛逛,自己先帮沈绿时把行李送到民宿,沈绿时道了谢后,便和白青溪一起慢慢在?步行街上散步。

    步行街两侧都是拍邑族写真的店铺,沈绿时被各种色彩鲜艳的衣服吸引:“这些头饰好漂亮。”

    银帽头冠上,蝴蝶纹与飞鸟纹规律搭配,上面插着漂亮的银翅和三凤,一些正在?忙碌工作的邑族妇女头上则是用发包梳成的一个丸子头。

    白青溪一边给她解释风俗,一边示意沈绿时看那些色彩丰富的刺绣服装:“这边年轻女性的穿着,多以鲜艳的红黄白绿等暖色线为?主,年纪大一些的妇女,则是冷色系的青蓝黑紫。”

    现在?是旅游淡季,寨子里游客不多,沈绿时听的频频点头,眼?里亮晶晶:“白老板,我好喜欢这里,好漂亮,真的不想走了。”

    白青溪眼?里笑?意渐深:“这么开心?”

    这样的氛围放松而美好,沈绿时点头:“当然。”她又看向?一边露天经营的菜馆:“酸汤鱼?”

    沈绿时在?网上看过,说是这边特色。

    店门?口?,两位邑族姑娘正伴着歌声起舞,白青溪解释说这乐器叫芦笙,吹奏芦笙的男孩旁边有个摆台,上面放着许多迷你的芦笙纪念品,白青溪看沈绿时眼?睛好奇地盯着瞧,干脆买了一只?送给她。

    沈绿时连声道谢,指了指白青溪手中的小号芦笙:“这上面怎么有小羽毛?”

    白青溪看着手里的芦笙,刚想说原因,那头沈绿时已经将羽毛拔了下来。

    他心底一动,脸上带笑?:“芦笙上插着的雉毛,是男孩子向?心上人?表达喜爱的方式。”

    “他们会对着喜欢的姑娘吹奏芦笙,如果女孩子同样对他有好感,就会摘下芦笙上的雉毛。”

    白青溪视线落在?沈绿时手上:“像你现在?这样。”

    沈绿时:……

    她没想到还有这个风俗。

    她脸有些红,白青溪笑?了笑?,没让她尴尬,看一眼?菜馆的名字,然后问她:“饿不饿?”

    菜馆里面的人?正好见到白青溪,跑了两步过来说:“白老板今天去邑市接人?啦?”

    沈绿时惊讶于这路边随便一家店竟然也认识白青溪,后来想想也正常,景区就这么大,他又是本地人?,熟悉也不为?过。

    白青溪点头微笑?。

    “这阿妹真好看。”老板看了眼?沈绿时,露出?淳朴的笑?:“饭点了,正好今天来的一批活鱼,很鲜,你们吃完再回?寨子刚好。”

    “要不就这?”白青溪征询她意见。

    沈绿时答应道:“行诶。”

    等餐的间隙,白青溪说要去一趟洗手间,沈绿时自拍一张发给赵楠:安全到达啦。

    隔了一会儿,对面回?:怎么样?

    沈绿时:很好看,民族特色浓郁鲜明,建筑和寨民都很好。

    赵楠:不是说这个,我是问你白老板怎么样。

    底下配了一个扶额的表情包。

    白青溪怎么样?

    沈绿时眉间一动,扣字回赵楠:挺好的。

    礼貌温和,长相斯文?,人?也善良。

    赵楠:有点感觉没有?

    沈绿时笑?笑?。

    白青溪这时候回?来,看沈绿时心情似乎不错,嘴角牵起来问她:“很开心?”

    店员把酸汤锅摆好,又在?里面撑好铁架,在最上面放了个蘸料小碗,锅里的鱼正在?沸水中煮着,光是闻着酸汤的味道,沈绿时都开始分泌唾液。

    “开心啊,明天想去拍写真。”放下手机,沈绿时想了想,又怕被宰:“有什么熟悉的店推荐?”

    他们俩对面而坐,隔着汤锅氤氲的水雾,沈绿时支着下巴眼光亮亮地望他。

    “都大差不差,一号桥那边有家比较出?名的,今晚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带你去看看。”

    沈绿时轻轻挑眉:“你带我去?”

    他的民宿不忙吗?

    白青溪给她舀汤的手一顿,而后将裹着番茄酸香的碗递到沈绿时面前:“明天我带你熟悉一些寨里的基本生活设施,后面你自己逛起来会更?方便。”

    “寨子面积不算小,九座烟雨桥沿河穿成蜿蜒曲折的一串,沿河一路都是风景,寨里交通是靠景区直通车,十来分钟一趟,很方便。”

    他语速适中,不会让沈绿时觉得难以消化话里内容,食物?的香气给他的轮廓增添些许温馨气息,整个人?看着更?柔软一些。

    沈绿时想,和海城,和辽市,和沈绿时认识的男生相比,白青溪都不太一样。

    他更?像手腕上戴着的凉凉的玉镯,看着有些疏离,握一会儿,就会有恰到好处的温暖。

    沈绿时咽下一口?鱼肉,问白青溪:“白老板对每一位客人?都这么贴心?”

    接送,陪逛,请吃饭,这样子周到。

    白青溪没抬头,把豆芽放进锅里,咕噜噜的沸水响起,给一切都带上暖香,他笑?了笑?:“你和别的客人?不一样。”

    沈绿时还没问她到底哪里和别人?不一样,就见老板身?后跟着两个姑娘,手里端着酒碗,向?他们走过来。

    沈绿时疑惑地看向?白青溪。

    他白皙的脸上带上揶揄:“会喝酒吗?”

    他记得沈绿时在?张睚家是没喝的,她貌似不喜欢喝酒。

    喜欢无糖的饮料。

    沈绿时这才?明白他们拿的是酒碗。

    “这叫高山流水。”白青溪接替老板的活,给沈绿时解释这项民俗:“邑东南的人?们热情好客,高山流水,就是我们这里最高的待客方式。”

    白青溪指了指旁边两个邑族姑娘手里的东西,“阿妹会端起酒碗喂你喝酒,另一位阿妹会拿酒坛,把酒倒入你的碗中续酒。”

    沈绿时看到,那姑娘手里竟然有两只?碗。

    高山流水,便是持酒壶的人?在?最高处将酒倒入碗中,两只?碗承上启下地接着,酒液便像高山上的流水般,经过两个高低错落的碗后进入口?中。

    “这个过程中,你不能碰到酒碗,如果喝不下了,就挥手示意。”白青溪笑?看着她:“想试试么?”

    当然要。

    沈绿时跃跃欲试。

    随着老板吹响芦笙,阿妹一边唱着敬酒歌,一边将陶瓷酒碗递到沈绿时唇边,她张口?喝下去,甜滋滋又辛辣的米酒一路从口?腔流进胃中,沈绿时不摆手叫停,阿妹便继续倒酒。

    酒香四?溢,白青溪的眉越挑越高,他没想到沈绿时酒量还不错。

    喝酒的间隙她抬眼?看向?自己,沾了酒气,沈绿时一双眼?更?显得盈盈润亮,正弯弯的看着他。

    白青溪划开手机,点开和沈绿时的对话框,又打开相机,抬手拍下眼?前的画面。

    沈绿时:?!!

    等沈绿时觉得差不多了,才?摇摇手示意结束。

    她本以为?这‘高山流水’就算告一段落,没想到那阿妹放下酒碗,又夹起沈绿时碗里的一块鱼肉喂到她嘴边,沈绿时凑上去,刚要张嘴咬下,拿着筷子的阿妹瞬间将筷头收回?,让她咬了个空。

    沈绿时明白了,这夹菜也是高山流水的一环。

    反复三次,沈绿时都没有咬到阿妹筷子上的鱼肉,芦笙清亮的声音下,阿妹热情道:“阿姐没吃到菜,罚酒一杯~”

    沈绿时开心得不行,哈哈笑?着又喝了一碗酒。

    三巡之后,情绪彻底放开,感觉和白青溪熟络了些。

    等到芦笙响在?下一桌时,沈绿时双手支着下巴:“真好玩。”

    沈绿时是辽市人?,那边的人?出?了名的能喝,这点米酒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倒是白青溪夸她:“你酒量不错。”

    他刚才?看沈绿时最少喝了五碗。

    不喜欢喝和不能喝是两回?事。

    “米酒而已。”沈绿时在?鱼香烟火里彻底放松下来,在?白青溪水墨一样清朗的眉眼?间转了一圈:“白老板会喝酒吗?”

    跟她碰了个杯,白青溪酒杯略低一些:“能喝一点,但不多。镇上也有酒馆,你要是感兴趣,可以抽一天陪你去喝。”

    “白老板接人?带逛还陪酒。”沈绿时勾起笑?,带着酒气的话脱口?而出?:“还会干什么?”

    白青溪挑眉:“沈小姐还需要什么?我都可以奉陪。”

    他这样子,沾了些同龄人?的调侃意味,鲜活生动。

    沈绿时在?桌子下的脚晃了晃:“等我想到的,再告诉你。”

    吃完酸汤鱼离开餐馆,晚风一吹,温度降低,本来就没喝多,沈绿时酒气彻底消散。

    沈绿时跟着白青溪慢慢走过一段,又坐了一回?景区观光车后,才?算是真正进入寨子。

    刚一下车,一群写真店的老板便凑上前打广告,白青溪带着沈绿时避开人?群,往民宿的方向?走。

    偶有遇到熟人?,对方看向?沈绿时,露出?善意的笑?:“白老板的……?”

    白青溪勾唇:“我的客人?。”

    经过观景台时,沈绿时停下脚步,那里有许多穿着民族服饰的女孩子在?拍照,她找了个人?少的缝隙靠在?木头栏杆上,这里俯瞰山谷里整个寨子的景色。

    明月高悬下,星子落人?间。

    近千户吊脚楼层层叠叠排列在?山上,其间散发出?的点点灯火将整个山谷映亮,连晚风都仿佛染上了暖橙色的光。

    她笑?着看山谷底下:“好像拍仙侠剧的地方,真漂亮。”

    把相机递给白青溪,沈绿时比了个剪刀手:“白老板,帮我拍个照吧。”

    白青溪看着她侧脸,接过相机,把她与千家灯火的古寨框入一景,温声说:“谢谢你喜欢我的家乡。”

    白青溪的民宿在?古寨深处,穿过一号烟雨桥,再走过一片油菜花田,就是他的地方了。

    但是他们没走多远,白青溪便皱眉停住脚步。

    沈绿时走出?一段后发现人?没跟上来,她纳罕地回?头,夜色中,白青溪的脸上泛出?苍白,他无力?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腿,抱歉地笑?笑?:“我可能,走不动了。”

    假肢今天超负荷,这也是白青溪的民宿不开在?山顶上的原因。

    沈绿时走回?来,认真看着白青溪的脸色:“需不需要去医院?”

    “不用。”白青溪摇摇头:“你先回?民宿,让李康过来接我就行。”

    李康先他们一步赶回?来,刚给白青溪发消息问他们在?哪,他知道白青溪最近的身?体状况,可能逛不了太久。

    “离你家民宿还有多远?”沈绿时问。

    白青溪看了看远处的灯光:“三百米左右。”

    三百米,如今的他都走不了。

    白青溪无奈地看着沈绿时,目光里有些让她不太忍心的情绪。

    额发耷拉下来,戳在?他眼?睛边上,白青溪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绿时没来由?的,不想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

    沈绿时环视一周,他们附近,夜市的烟火气息正旺。

    她看到一家烧烤摊的老板生意热火朝天,让白青溪在?这等等,沈绿时走过去要了几串烤肉串,而后自来熟地问:

    “老板,您这电动车能借我用一下吗?我送个人?,到——”

    到哪儿来着?

    民宿名字叫什么,她忘了问。

    沈绿时回?头看白青溪。

    夜灯下,白青溪静静伫立,听到沈绿时跟老板搭话要借车,他看向?她漂亮秀丽的脸,缓缓轻念几个字:

    “橙黄橘绿时。”

    沈绿时一怔。

    他民宿的名字……橙黄橘绿时?

    她心脏跳动的频率乱了一拍。

    沈绿时收回?视线,余光里,白青溪似乎在?笑?。

    跟老板说完他们民宿位置,对方惊讶地瞅了眼?沈绿时:“你是白老板的朋友?”

    他豪气地摆了摆手,更?放心了:“你骑走吧,我得凌晨两点多才?能烤完回?家,你们先用,到时候让李康给我骑回?来就行。”

    连李康都认识,应该是白青溪的老熟人?。

    白青溪看着沈绿时动作熟练地推车过来,车座上的女孩子脸蛋圆圆,朝他扬了扬下巴,说:“上来,我带你回?去。”

    白青溪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春夜里的风很轻柔,足以吹破他内心的窘迫与尴尬。

    等他坐上了车,沈绿时弯弯唇:“你扶好奥,我好久没骑电动车了,把你摔了可别怪我啊。”

    白青溪手抬起来,没找到能扶的地方。

    沈绿时拧住把手,电动车震动一瞬间,白青溪身?体不稳,下意识抬手抓住前面的人?。

    不到一秒钟的思考时间里,白青溪来不及思考落手点,只?是抓住沈绿时的头发。

    但好像也不太对。

    女孩子声音含着笑?传来:“白老板,你抓点别的吧,你揪着我小辫子,我有点不敢动。”

    电动车被她骑的很慢,速度只?比步行快了一点点,沈绿时不熟悉路,后面还载着人?,她也不敢放飞自我地尝试。

    月光照在?路边青嫩的新草上反射出?淡淡的光,早樱被夜风吹拂着,纷纷扬扬地落尽溪水中,被送着穿过一座又一座烟雨桥。

    白青溪手掌下滑,轻轻攥着她裙子布料,三百米的距离不长,但石板铺成的路颠簸崎岖,白青溪指挥她靠右行驶,而后长睫微敛,突然出?声说:“沈小姐。”

    沈绿时睁大眼?睛看着路况,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啊?”

    车子骑出?几十米,烧烤摊上鼎沸的人?声渐远,白青溪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谢谢。”

    谢什么?

    沈绿时眯着眼?睛认真看照明不足的路:“为?什么谢我?”

    白青溪声音低下,浅浅的疲惫流露出?来:“谢谢你不嫌我麻烦。”

    大多数时间,白青溪都会安排好出?行计划,算好自己承受的极限,然后尽量不麻烦与自己同行的人?。

    他有自己的骄傲,不想被人?用可怜的目光注视。这么多年,白青溪也做到了不拖别人?后腿。

    今天这种情况很少出?现,却偏偏在?他刚与沈绿时认识不久时发生,白青溪有些抱歉。

    握着扶手的掌心动了动,沈绿时轻声说:“白老板,我们是朋友,你不用这么客气。”

    抛开张睚的关系不说,白青溪这个人?,沈绿时并不讨厌。

    会让她想起海城春日里,高挂枝头的玉兰花。

    小路边上有潺潺的流水声,沈绿时猜测旁边应该是一条小溪,离烧烤摊远了,空气里还有一股淡淡的香。

    身?后的人?听到她的话,求证似地问:“忘了问沈小姐,你名字里的‘绿时’,是哪两个字?”

    电动车停在?一座吊脚楼前,沈绿时抬头看向?民宿牌匾上的五个字,上面风铃被吹出?清脆的波音,她的话同样青凌悦耳。

    她说:

    “是‘橙黄橘绿时’的那个绿时”。

    第27章 白青溪(4)

    李康从前台后面绕出来跑到门口, 看?到沈绿时载着白青溪,脸上露出惊讶和茫然。

    眼瞅着沈绿时扶着白青溪走过来,李康想问‘白哥没事儿吧’, 又想说‘你俩都这么熟悉了吗’,最后却只是挠挠头, 指着那电动车说:“这是谁的车?”

    木门旁边挂着照明的灯, 圆形的光晕像沾满油香的黄色鸡蛋饼,夜风吹的灯晕摇曳,也吹的人心晃荡, 白青溪看?向身边沈绿时……被风吹的毛茸茸的头顶。

    “路边烧烤摊老板那借来的,还得麻烦你骑回去。”沈绿时把手里买的烧烤串和钥匙递给李康,回身看?白青溪:“白老板, 还好吗?”

    她虽然搀扶着白青溪, 然而对方并没有把重量压在她身上, 隔着一层衬衫布料, 沈绿时双手握住他的胳膊, 掌心下?传来紧绷触感,和她这种缺乏锻炼松软软的手臂很不一样。

    沈绿时不知道怎么就脑子一抽捏了一下?。

    很紧实, 因?为有肌肉。

    察觉到自己?的动作?的沈绿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这算不算在骚扰啊……

    白青溪被她捏的一愣,仅剩的一些低落情绪被沈绿时这么一搞全部都散了,他唇角压不下?去,眼底都带上笑意。

    还是没忍住,白青溪极轻地笑了一声。

    沈绿时:……

    李康眼瞅着前面两个人的脸肉眼可见的变成淡粉色。

    发生了什么?

    李康想说他先把白哥扶回二?楼房间?再去还车子, 他刚张嘴说一个字, 白青溪突然出声说:“没事, 我先不上去。”

    白青溪似乎看?了他一眼,而后垂下?视线。!懂了。

    李康福至心灵, 像是知道了什么惊天八卦一样,脸上想笑,又因?为担心白青溪而皱着眉头,沈绿时差点被他扭曲的表情吓到。

    李康视线在白青溪和沈绿时之间?转了一圈:“行,我先把车送回去!”

    他中气?十?足地喊着,像是要去完成什么特?殊的使命。

    “……”看?李康乐颠颠地跑出去骑车,沈绿时视线收回,在民?宿一楼转。

    这是一座四?层小?楼,站在门口能看?到整个一楼大厅的布局,进门右手边是前台,左手边放着一张躺椅,白色的毛毯上面趴着一只小?三花猫,此刻正仰着肚子呼呼大睡,看?着也就一两个月大。

    大厅地上铺着一张藏蓝色刺绣地毯,上面错落的摆着几?张桌子,沈绿时猜想这里是吃饭的地方,楼梯后面有一道挂着门帘的木门,应该是类似后院的地方。

    白青溪动了动,沈绿时烫手一样瞬间?放开他胳膊,又问了句:“能走?”

    “嗯。”

    “很好捏?”他笑着问。

    沈绿时:……?

    白青溪没再揶揄沈绿时,他步子缓慢地走到前台后面。

    墙壁上有一块毛毡板,上面写着房间?门牌号,对应的号码下?都有一串钥匙,是留着备用?的。

    白青溪在第四?排中间?的房间?号码牌上取下?一串钥匙,一边问沈绿时:“住四?楼可以么。”

    沈绿时走到他身边,看?到大部分房间?都贴着小?小?的‘有客’贴纸。

    除了白青溪指的那间?四?楼的房子,只剩第二?排还有一间?没有贴标签的房间?。

    沈绿时指着二?楼那里,随口问了句:“这间?房还有吗?”

    白青溪顺着她手指看?过去,那间?房他笑了笑:“这是我的房间?。”

    沈绿时:啊

    看?到她脸上表情似有些卡壳,白青溪慢慢坐在藤椅上,双手搭在膝盖处仰头看?她,声音带笑:“你要是想住的话,我今晚收拾一下?,给你腾出来。”

    这是她今晚第几?次丢人了?

    “不用?不用?。”沈绿时有些尴尬。

    白青溪弯了弯唇,手指叩在前台桌子上,发出木头的咚咚声响:“寨子里都是木头房子,外面山上都是树林,所以防火很重要,房间?内最好不要有明火。”

    沈绿时有一双很好看?的杏眼,垂下?睫毛看?着他时,没来由的让人心软,白青溪看?着那双眼睛,又说:“木头的结构导致房间?隔音很差,如果看?电视或者刷手机,尽量不要太大声。”

    “有什么需要就和我讲。”

    他坐在这,不像是要上楼的样子。

    沈绿时点头表示清楚了,她接过钥匙问:“你不回房间?休息吗?”

    白青溪摇了摇手里的账本:“我要开始‘上班’了。”

    民?宿有一位管家叫邹勇,会帮着白青溪打理一些事情,邹勇家就住寨子里,晚上没什么事会早点回家。知道白青溪今天要回来,他把最近的入住信息都整理?好放在桌子上。

    沈绿时理?解地点点头,“那好,你忙吧。”

    “用?我送你上去吗?”白青溪微笑着说。

    “不用。”沈绿时摆手,“又不是小?孩子。”

    沈绿时拿过钥匙,从一楼大厅中间?的木楼梯上楼,踩上去时,木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想到白青溪说这边隔音很差,沈绿时脚步更轻,她经过二?楼的时,发现这里有一小?片空地,站在这能看?到一楼大厅。

    白青溪正动作?吃力地将左腿搬起来,他背对着沈绿时,动作?迟缓地把裤子慢慢卷上来,而后从柜子里拿出了什么东西给自己?涂抹。

    他……不是不回房间?休息,而是他真的走不动了。

    沈绿时手心蜷了蜷,收回视线。

    ——

    李康已经把行李放在了房间?门口。

    推开房门,沈绿时环视周围,果然像白青溪说的那样,墙壁地板都是木头结构,进门旁边竟然还放着个灭火器,靠着门的一侧墙壁做成了石墙外观,房间?中央是一张双人床,隔着一张秋千椅,边上是带有美人靠的窗户。

    沈绿时打开窗户的插销,夜色里的灯火和月亮相得益彰地给这片古寨添上安谧与神秘,她坐在美人靠上,静静地看?了会月亮。

    她想起海城的月亮,好像没有看?着这样近。

    她又想起一次加班到夜里一点多,地铁停了,打车又没司机接单,大半夜的,沈绿时从公司骑单车十?公里赶回租的房子里,门一打开,一地的黑,那一刻,她透过半阖的窗户,也能看?到外面吊在天上的月亮。

    月光不会吝啬,无论阶级高?低,平原或是山区,始终平等地照在每一个人身上。

    沈绿时又想起白青溪。

    那个总是笑得很温和礼貌,睫毛垂下?来,像小?扇子一样的男人。

    ——

    进寨子的第一天,沈绿时兴奋的睡不着觉。

    在床上翻来覆去快一小?时后,她‘蹭’地一个打挺坐起来。

    窗外,夜色朦胧。

    她想起白青溪说,民?宿顶楼有一个看?星星的地方。

    ——

    白青溪正在顶楼喂猫。

    小?猫看?着也就一个月大,他动作?生涩又标准的用?针管给小?猫喂奶,计算着毫升,还没喂完,就听到有人上来的声音。

    沈绿时提着裙子,姿势不太美观地趴在梯子上,和白青溪大眼对小?眼。

    她真没想到这上面还有人。

    月光洒在地上,像是铺了一层薄薄的盐,沈绿时能看?清对方温润的眼。

    “沈小?姐?”白青溪惊讶地扫了一眼她鸡窝一样的头和皱巴巴的睡衣:“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吗?”

    沈绿时扯了扯衣角,咳嗽一声:“啊……有点认床。”

    她思考了一下?,还是爬上来了。

    白青溪没对她的习性进行多余评价,他举起手里的小?猫,声音在晚上显得格外温柔:“来摸摸它?”

    小?三花还没巴掌大,是刚来时在一楼看?到的那只。

    原来顶楼才是它的家。

    沈绿时脚步很轻地走过来,白青溪说:“楼下?房间?是杂物室,没人住,别怕。”

    她动作?放松了些。

    小?三花猫瘦瘦小?小?一只,眼睛都还没睁开,沈绿时很轻柔地把猫抱过来,柔软脆弱的小?身体触感神奇,她的心软了软:“哪来的小?猫?”

    “刚捡来没多久,应该可以做救助小?院的第一只猫。”白青溪笑着看?她,夜色里的面孔笼罩一层月纱。

    白青溪坦然而望,笑意加深:“沈小?姐上来是……?”

    啊对,她是来看?星星的。

    沈绿时抱着猫环视一周,看?到房檐那边放着的床垫,指了指上面说:“可以躺在上面看?星星吗?”

    白青溪挑眉笑:“你的精神,真的很好。”

    奔波一天,还能这么有想法。

    沈绿时眨眨眼:“邀请你看?星星,一起吗?”

    白青溪笑:“要不要给你配点酒?”

    “算了,还要下?去拿。”

    沈绿时抱着猫转身,脱了鞋子摆在床垫旁边,卷发睡前洗过,她没打理?,弧度便没有白天那么明显。

    白青溪才发觉,她头发很长,发尾快垂到腰,睡裙外面披着白天那条围巾披肩,慵懒的像只猫。

    白青溪在她后面的箱子里翻出一次性床单:“你想躺在上面的话,铺上这个比较合适。”

    沈绿时点头接过来铺好,简单打理?后才安心躺下?来。

    小?猫抱着她的胳膊睡觉,白青溪坐在旁边挡住了一半的夜风,沈绿时惬意地深呼一口气?,夜里还有些冷,她没忍住缩了缩肩膀。

    “你知道吗,星星的光芒要经过几?十?光年才能到达地球。”沈绿时举起手,冲着天空比划:“所以我们看?到的,其实是它几?十?光年前的星光。”

    沈绿时感慨,这边晚上的晴天可见度很高?,没有空气?和灯光污染,星星多的像是在天空上撒了把白糖。

    白青溪低头看?她,虚心请教:“那这些几?十?光年前的星星,现在什么样了?”

    沈绿时弯唇:“那要问几?十?光年后的人啦。”

    白青溪坐在她身边,左腿伸直,右腿蜷起来,也看?向幽静的夜空。

    “在你家住真好,晚上还能来顶楼吹风,那些游客都很喜欢吧?”

    沈绿时拍了拍她身边,让白青溪躺下?来:“你坐着……会不会不舒服。”

    这片空地很小?,沈绿时往一边挪了挪,白青溪怕她介意,摇头说:“没关系。”

    躺在一起,怕她觉得冒犯。

    “躺下?吧。”沈绿时还是担心他的身体,白青溪今天没少折腾。

    双手垫在脑袋后面,沈绿时闻到白青溪身上有沐浴液的香味,应该是洗了澡以后又跑上来喂猫。

    这上面露天,沈绿时没什么不自在:“我躺着,你坐我边上,我也有压力。”

    白青溪看?着她眼睛,见她并没有排斥,这才缓缓躺在她身侧。

    沈绿时诶呀一声:“等下?,压我头发了。”

    白青溪:……

    夜风如同一张温柔的网,裹着山林中沁人的草木气?息拂在脸上,沈绿时离开海城的真实感在此刻到达顶峰。

    “没有别人上来过。”白青溪突然说。

    啊?

    过了好一会儿,沈绿时才有些惊讶地问:“你是说,这个顶楼,其他游客没上来过?”

    这么适合放空的地方,为什么没人来。

    白青溪点头:“嗯,木头隔音差,有人在顶楼走来走去,难免会打扰到其他客人休息,所以除了我和李康偶尔上来拿东西,不会有其他人上来。”

    在客人入住第一天,白青溪除了防火和隔音的叮嘱之外,也会强调一遍顶楼不可以上。

    但刚才并没有和沈绿时讲。

    沈绿时支起上半身看?他。

    白青溪一只胳膊垫在脑后,此刻见她撑起身体凑过来,微微一愣。

    沈绿时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攥成拳头,像一个话筒样递到白青溪面前,眯眯眼笑:“那采访一下?白老板,我怎么能上来?”

    很近,她的眼睛里都是笑意。

    “沈小?姐……”

    白青溪想了想,看?向她漂亮的眉眼:“沈小?姐是我的朋友。”

    朋友不在客人的范畴。

    ——

    沈绿时的生物钟和寻常人不太一样,早九晚六等于要她命,午一晚十?才是她脑子清醒的时间?。

    她醒来时又是一点。

    后知后觉地发现,最近竟然都没化妆,沈绿时洗漱完对着窗户照镜子,感觉皮肤都变好了不少。

    在美人靠上坐下?来,沈绿时打开电脑,在空白文件内编辑这次的选题,反复输入又删除,最后啪的一声合上。

    没头绪。

    沈绿时想去找找灵感。

    打开的木窗外,流水途经一座不知名的石桥,送来一阵阵沁凉水声,沈绿时一边梳开卷发,一只手给白青溪发消息:“要出去走走吗?”

    她想起昨天白青溪说可以陪逛来着。

    对方大概十?分钟后才回消息:

    ——抱歉沈小?姐,我今天有些事情走不开,你看?明天可以么?

    沈绿时回:

    ——那不用?麻烦啦,我自己?转转也行。

    本来就是旅行,沈绿时不排斥拆盲盒一样的闲逛。然而消息没发出去多久,敲门声便响起。

    白青溪的声音隔着木门传来:“沈小?姐?”

    沈绿时讶然,她走过去拉开门,白青溪的笑撞进她眼里。

    “今天不能陪你出门,所以给你带了赔礼。”

    沈绿时低头,视线被白青溪手里拿着的东西吸引住,她没忍住‘哇’了一声。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个扎了银翅的银发冠,周围一圈用?银流苏点缀,随着白青溪手中动作?发出哗啦啦的响声,看?着非常繁复精美,比沈绿时昨天在写真店里看?到的更漂亮。

    发冠下?压着一套红黑相间?的邑族服饰,同样刺绣精美细腻。

    没有女孩会不喜欢漂亮裙子和首饰,沈绿时有些不敢相信:“你给我的礼物,是它?”

    “嗯。”白青溪看?她喜欢,唇角牵起来说:“之前在展会买的,是一位比较出名的师傅手绣,本来想在一楼摆个台展示起来,一直也没空。”

    白青溪看?向沈绿时的头发,晃了晃手中的发冠,银铃阵阵:“这整套都是新的,比写真馆里出租的要干净些,你想去拍照的话,可以穿这套。”

    沈绿时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你买来收藏的,还是算了。”

    白青溪一点也不介意:“展柜一时半会儿也不摆了,衣服放着也是放着,你穿的话,应该会很好看?。”

    她被夸的一愣。

    沈绿时承认,远离海城那个快节奏的地方,白青溪这样流水潺潺款的男人,一定?程度上抚平了她一颗焦躁的心。

    他习惯微笑,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沈绿时接过白青溪怀中的衣服头饰,笑着说:“那行,谢谢你。”

    ——

    从沈绿时房间?回来,白青溪拉开房门,甚至来不及反手关上,只踉跄狼狈地走到床边坐下?,然后把裤腿卷起,咬着牙把假肢脱下?来放在一边。

    残处红肿破皮,白青溪面无表情地撇开眼,随后拉开床头柜子翻出药膏,力道几?乎有些重的在伤口处抹药。

    他的腿是十?岁那年没的。

    那是暑假的一个雨天,白青溪跟同学去参加夏令营,几?个男孩子跑到山里玩,越走越远,最后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

    有人急的直哭,十?岁的白青溪也害怕,他强忍着不表现出恐惧,跟小?伙伴们一起尝试原路往回走。

    他走在最前面,山路细窄,没有多久,又下?了瓢泼的雨。

    山路土质松软,白青溪没踩稳,脚下?石头松动,他直接从山路上坠了下?去。

    后来的事情白青溪不太记得,在医院醒来时,他爸妈趴在床边哭,他甚至还没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后来掀开被子,也只是茫然地看?着自己?缺了一截的腿。

    后来他很不喜欢雨天,或者可以说是有些惧怕暴雨天。

    路口处到家门口的这三百米,从童年开始,成为白青溪此生再也难以奔跑过去的沟壑。

    ……

    裤腿卷起露出残处,白青溪左手撑着床,右手给自己?涂药,他没注意到自己?的房门没关,直到察觉有人站在门口的时候,他才豁然抬头——

    白青溪最尴尬狼狈的一刻,被沈绿时撞在眼里。

    第28章 白青溪(5)

    白青溪送她的发冠是双层, 中间应该有个?卡扣衔接,沈绿时没找到,所以就想来问问。

    从楼梯走下来时, 她没想到白青溪房门?竟然开着。

    沈绿时恨不得自己会隐身,让她有一个?避开看到白青溪如此狼狈的机会。

    可是他偏偏抬头?了?。

    里面和她一样的木房子, 区别于沈绿时窗边的美人靠, 白青溪房间是很精美的木窗,此刻窗子正打?开着,带来一阵凉爽的风。

    坐在床上的男人穿着一件米色家居服, 背对着光,脸色苍白,手里攥着药膏, 僵硬地看着沈绿时。

    他左腿的裤腿卷到膝盖, 下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沈绿时这才?明白, 白青溪为什么会腿疼。

    他昨天竟然陪自己在寨子里逛了?那么久才?回来!

    空气像凝固的胶皮糖, 沈绿时像踩在了?没干的水泥地上一样进退两难, 心口也发酸。

    “我……想问问帽子里是不是缺了?个?卡扣……”总不能装没看见,沈绿时硬着头?皮说出来意。

    但她说完就低头?, 不想让白青溪觉得自己视线压迫,沈绿时避开他空洞的目光。

    再温和的人也有自己的骄傲,不知道为什么,沈绿时感觉嗓子里像堵住了?一团棉花,闷闷的不行。

    里面的人似乎深深喘了?几口气。

    白青溪话里没了?往日的笑意, 有些难堪地艰涩开口:“卡扣……可能在我房间柜子里……”

    白青溪说不出让她进来寻找的话。

    气氛再次尴尬沉寂。

    没经过这场面, 沈绿时脚趾扣地, 她干巴巴地说,“啊……那, 我突然想起来稿子有点问题,我明天再出去逛吧。”

    “你……好好休息。”

    她说完,逃一样地跑上楼,甚至没来得及控制脚步声。

    等到楼上的关门?声传来,白青溪颓然地靠在床头?,手里的药瓶咕噜噜地掉在地上滚远,他脸色灰暗,始终没有出声。

    ——

    沈绿时回到房间后,非常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她是真?没想到白青溪是个?……残疾人,刚才?逃开也是觉得撞破别人隐私太尴尬,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有恶意……

    张睚肯定是不知道白青溪的身体状况,他瞒的这么好,却被?自己一下子撞破,还是这么直接残酷的方式……

    沈绿时想撞墙。

    回想起刚才?的反应,好像也很不礼貌。

    她咬唇翻出手机,想给白青溪发一句对不起,可对话框编辑好几次,沈绿时最终还是没有点发送。

    道歉反而更让他难堪,不管怎么说,都有些不太好。

    白青溪平时看着温和安静,偶尔露出一丝戏谑微笑,沈绿时相信,每一个?与?白青溪相处的人,都会喜欢他。

    可自己冒犯了?这样一个?温柔的人。

    沈绿时尴尬的都不太想在这里住了?…要是白青溪看到她,会不会更生气?

    他刚才?脸色好差,也不知道自己贸然出现,他还有没有继续给自己上药……

    沈绿时悄悄走到门?口,脚步轻的像是在做贼,耳朵贴在门?边,过了?一会儿?,得益于木头?房子的隔音水平,果然听到了?楼下的关门?声。

    闷闷的一声,不知道为什么,沈绿时就是听出了?委屈的意思。

    怕他生气,沈绿时摸了?摸那套精美的衣服,还是没穿。

    又在房间里纠结半天,楼下始终没有开门?声传来,沈绿时换好一条白色亚麻裙,披着藏青色披肩出门?。

    她想着出去吃个?早饭,顺便找找有什么适合道歉的礼物。

    沈绿时下楼经过二?楼时,余光扫到那扇紧关的木门?,而后登登登地赶紧下楼,跑的像是后面有鬼在追。

    前台算账的李康看她鬼鬼祟祟地下来:“沈小姐?”

    沈绿时轻缓了?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李康打?招呼:“你今天不用去邑市接人吗?”

    她晚上听到有人退房,按照白青溪这家民宿的生意看,应该不会有空房太久的机会。

    李康说已经接到了?,客人正在寨子里逛,他刚把客人的行李拿回来。

    “这边没外卖,白哥说你起得晚,下午不一定出去,让我给你订饭。”

    李康看一眼手机消息:“是寨民自己做的家常菜,很有特色,一会就到了?,沈小姐吃完再走吧?”

    沈绿时抿唇,下意识地问:“他什么时候让你买的?”

    “就几分钟前啊。”李康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刚才听楼上有人上上下下的声音,以为是沈小姐和白哥商量好的,怎么现在看着有点不对劲。

    沈绿时在心底叹气。

    她跟李康摆摆手说:“我还不饿,回来再吃吧,我先出去走走哈。”

    盯着李康探究的目光,沈绿时艰难地迈出门?,外面不远处是纵横交错的稻田埂,她一边看两侧盛开的油菜花,一边想着白青溪应该喜欢什么?

    送点什么好。

    这里是古寨,是他的家,什么东西他没见过。

    沈绿时一时有些茫然。

    沿着田埂一直走,没过多远,就是一座横跨白水河的桥梁,上面标着一号烟雨桥的字眼。

    沈绿时沿着桥上去,里面零星几个?正在拍写真?的女孩子,她穿过桥来另一边,找到一处餐馆,要了?一份酒酿圆子,没什么滋味地吃着。

    手机响起来时,她猜测是白青溪的消息,一点开,果然。

    ——我和李康去邑市一趟,大概两三?天后回来,古寨这边的事情有管家会做,你不用担心,都是我相处很多年?的朋友。

    ——没能好好招待你,抱歉。

    沈绿时靠着椅背仔细看这两句话,怎么琢磨出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明明是她冒犯到白青溪,结果人家被?自己吓跑前,还记得她没吃饭。

    他既然说去邑市有事要处理,沈绿时也不好说什么,接下来几天见不到的话,确实会让沈绿时放松一些,她想了?想,还是没有提道歉的事:“好的,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他刚才?状态不好,这样又跑去邑市,真?的没问题吗?

    ——

    沈绿时没想到,白青溪这一离开,竟然直接走了?一周。

    他每天会问沈绿时玩的怎么样,是否有不习惯的地方,沈绿时一一回答,见不到面,两人都没提那天的尴尬,一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这段时间她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去寨子里吃一碗热乎的汤粉,剩下的时间就是趴在房间里琢磨稿子,已经彻底融入这种生活。

    等到白青溪回来的这天,沈绿时不在民宿。

    白青溪问前台的管家邹勇:“沈小姐呢?”

    他今天回来前给她发过消息,但是沈绿时没回。

    一条都没回。

    前台后面的年?轻人眼睛一睁:“不知道啊。”老?板也没说让他盯着某一位客人,他指的是哪个?沈小姐?

    白青溪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拎着东西打?算先上楼,要是晚饭时间沈绿时还没回来,他再出去找找。

    等他走到二?楼时,沈绿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那真?是太谢谢你啦!那我们?约明天吧?我早上去你民宿找你?”

    白青溪回头?。

    沈绿时扎着一个?低马尾,头?型圆润饱满,青色的扎染长裙松松垮垮的穿在她身上,看起来慵懒随性。

    她此刻正和对面的男孩子讲话。

    那男孩子看着像是游客打?扮,手里拿着相机,沈绿时笑的灿烂,他也露出一排白牙:“行,那你明天过来,我带你尝尝我们?民宿老?板的手艺,他做的狼牙土豆一绝。”

    沈绿时点头?:“行啊。”

    “然后吃完饭,下午过去?”

    “没问题。”

    朝他背影挥了?挥手,沈绿时心情很好地想,白嫖了?一个?摄影,少花一份钱。

    她趿着鞋子哼着歌走进一楼,撸了?一把躺椅上的三?花猫,猫咪抬头?看到是她,飞机耳放平,又懒洋洋躺下,沈绿时这几天没事就抱着它,俨然已经是老?熟人,猫一点都不怕她。

    沈绿时刚一上台阶,就看到站在二?楼走廊的白青溪。

    她吓了?一跳,眼里亮亮的,有些惊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绿时熟门?熟路,反倒是白青溪手里拖着行李箱,倒比她还像客人。

    他没说话,看了?一眼她的裙子。

    很随意,不是刻意打?扮后去约会的样子。

    白青溪抿唇,垂头?看着她。

    好像有些不高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绿时觉得他此刻并不是那么开心。

    白青溪出去一趟似乎瘦了?些,不过仍然是干干净净的温和气质,时隔这么多天,沈绿时没之前那么尴尬,问的倒是很自然。

    白青溪缓缓眨了?眨眼,看向她手里攥着的手机,轻声说:“我早上给你发消息了?,你没回。”

    声音低,尾音沙沙哑哑。

    语气好奇怪。

    沈绿时手指动?了?动?,心头?像是被?吹了?口气。

    想起刚才?那个?送沈绿时回来的男孩子……

    白青溪不动?声色地说:“在忙吗?”

    其实也不是忙。

    沈绿时今天在寨子里晃悠一天,看到一个?摄影师在展出自己的作品,照片拍的很有灵气,沈绿时就聊了?两句,没想到对方也是从海城过来玩的,让她很惊讶。

    正好又饭点,沈绿时说要吃狼牙土豆,那男孩子说他们?民宿老?板会做,而且很好吃,让她明天去尝尝,沈绿时想着反正她每天也悠哉得很,就直接答应了?。

    但这么长的故事,站在走廊跟白青溪讲前因后果有些莫名其妙,沈绿时干脆摇摇头?,举着手机,有点抱歉地看着他:“不好意思啊,手机没电了?,没看到你消息。”

    沈绿时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眼下有些盖不住的疲惫,她关心地说:“你刚回来,好好休息吧,我先回楼上了??”

    他蔫蔫的,又看了?沈绿时一眼。

    白青溪让开路,行李箱咯哒发出声响,他很低地‘嗯’了?一声。

    ——

    等沈绿时回到房间,插上充电器,白青溪给她发的消息一股脑的弹出来。

    13:00

    沈小姐,我今天回古寨,有什么东西需要帮你买了?带回去吗?

    16:00

    我们?回去路上了?。下面配了?一张路景图。

    最后一条19:30分。

    是一分钟前。

    ——沈小姐,可不可以冒昧问下,刚才?和你一起回来的男生……是?

    第29章 白青溪(6)

    沈绿时能想?象出, 白青溪发这条消息时的表情。

    睫毛垂下来?,唇轻抿着,一边抠字一边斟酌措辞, 思考这样发是否显得不礼貌。

    刚才他的脸色……沈绿时回忆了一下。

    好像一直低着头。

    他应该那会儿就?想?问她,但是她跑的太快, 白青溪没?来?得及开口。

    他很?少会把自?己的情绪表达得特别?明显, 更何况是这类似于‘质问’的话。

    这种问题沾染着暧昧的氛围,沈绿时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白青溪的消息又发过来?:

    ——对不起,我没?有质问你私人生?活的意?思, 只是景区来?往的人多?,有些担心你。

    沈绿时挑挑眉,给他回:

    ——你会做狼牙土豆吗?

    ……

    原来?‘橙黄橘绿时’竟然?有厨房。

    白青溪有一双很?好看的手, 指骨修长?白皙, 骨节处是很?浅的粉色, 他来?厨房前应该是洗过澡, 头发甚至都没?有吹干, 锅里腾起的白汽扑在他身上?,白青溪手里握着的筷子像是变成画笔, 勾勒出袅袅的人间烟火。

    沈绿时很?少自?己下厨,她更愿意?用?这个?时间躺着刷手机,然?后点一份外卖。

    光是看他做饭,沈绿时觉得自?己被治愈了。

    她不由得想?,白青溪看上?去没?什么异常, 他应该没?有为那天的事情生?气吧。

    沈绿时想?着想?着, 又开始看着他发呆。

    察觉到沈绿时的视线, 忙着煮面的人唇角勾起,看她卷着袖子想?过来?帮忙, 白青溪笑笑,下巴点点大?厅里的三花猫:“你可以跟它玩一会儿。”

    不用?她动?手,沈绿时欣然?接受。

    厨房里香味阵阵,油炸土豆发出的滋啦啦声音格外勾人食欲。

    沈绿时抱着三花,舒服地躺在摇椅里晃悠悠地玩手机,大?门外跑过一只咯咯叫的鸡,怀里的三花懒懒瞅了一眼鸡,随后又闭上?继续睡,猫爪在沈绿时衣服上?轻轻勾着。

    摇椅吱呀呀响,白青溪回身看到她懒洋洋的样子,眼里溢上?笑。

    四月初的天气刚好,等门外传来?拖着行李箱的声音,躺在椅子里昏昏欲睡地沈绿时才睁眼。

    她和三花一起看向走进门来?的两个?女孩子。

    一人一猫,都是困困的表情。

    门外两个?女孩看着也就?二十岁上?下,看沈绿时发蒙的样子,愣了一下,不确定?道:“老板娘,请问这里是‘橙黄橘绿时’民宿吗?”

    沈绿时被接连两个?名称搞的一愣,她赶紧否认:“我不是老板娘。”沈绿时偏头看向厨房,白青溪还?在忙活着,似乎没?听到这边的动?静。

    沈绿时说完从躺椅上?起身,她抱着猫往厨房走,跟那两个?姑娘说:“稍等下,我去喊老板。”

    两个?女孩面面相觑,没?过一分钟,就?见沈绿时又趿着一双拖鞋出来?,她没?化妆,脸小小的,素淡又慵懒,手里拿着部黑色手机,操作手机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生?疏。

    沈绿时正翻着平台网页,生?涩地跟她们核对身份信息,白青溪的手机屏幕比她的大?了两号,沈绿时两只手握着,一边跟她们确认名字:“夏琪,杨沁沁。”

    两个?姑娘点头。

    沈绿时收了她们身份证核验,走到前台后面在本子上?登记,又在挂着钥匙串的木板上?摘下她们房间的钥匙,手腕上?的镯子随着她动?作滑倒小臂上?,她熟练地指路:“309,楼梯上?去左手第三间。”

    把钥匙递给她们,然?后尽职尽责的重复白青溪跟她说过的话:“不能使用?明火,注意?不要发出太大?噪音奥。”

    两个?年?轻姑娘应了声,沈绿时又说:“我帮你们把箱子拎上?去吧。”

    叫夏琪的女孩子摆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拎就?行。”

    沈绿时当过学生?,知道这个?群体基本都是礼貌且不愿意?麻烦别?人的,她眼睛弯了弯:“没?事儿,你们大?老远过来?玩,希望你们住的开心呀。”

    沈绿时这一番熟练操作,那两个?女孩已经打心眼里觉得她肯定?是老板娘。

    她刚才去厨房拿出手机跟她们核对信息,猜的没?错的话,那手机应该是老板的。

    老板娘应该是和老板吵架了?

    两个?女孩子到了二楼,接过行李箱,一起道谢说:“谢谢老板娘。”

    沈绿时:……

    她转身下楼,看到白青溪端出两碗面,正在大?厅里摆筷子,桌子上?还?有一盘狼牙土豆。

    白青溪看向靠在栏杆上抱着手臂的沈绿时:“怎么了?”

    披着头发的女人懒懒地走过来?,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把白青溪的手机还?给他,然?后看着他说:“刚才那两个女孩子以为我是老板娘,这种误会不好,你是本地人,要是传出什么虚假八卦,你有理说不清。”

    狼牙土豆煎的金黄,上?面撒些辣椒,看着油润润的格外有食欲,牛肉面里放了脆哨,沈绿时吃了一口面,不得不承认白青溪厨艺确实不错。

    “误会就误会吧。”白青溪把纸巾放到沈绿时手边,温声说。

    “……”

    沈绿时想?,这辣椒真呛,因为她感觉自?己的脸有些热。

    ……

    第二天傍晚,瓢泼大?雨而下。

    淅沥雨声是独属于古寨的bgm,沈绿时抱着着相机撑着伞一路往回跑。

    她今天出来?采风拍照,好在听白青溪的话,小包里备着伞。

    白青溪发消息说,民宿这一条街因为下雨出现电路故障,此刻停电中,又问她在不在家里,是否需要给她拿一个?台灯上?去。

    家里……

    沈绿时说她她马上?到家。

    麻布鞋子被雨打湿,脚底触感难受,沈绿时到民宿的时候,正看到几位师傅在不远处的电缆箱旁修缮,停电的傍晚视物不清,沈绿时小心地上?楼梯,刚回到房间,眼睛适应了下昏暗的环境,白青溪的消息就?发了过来?。

    ——回来?了?

    沈绿时回他‘刚到’,她精神松懈下来?,没?注意?被她拖到床边的椅子,低头看手机的功夫,沈绿时‘咚’地一声被绊倒在地。

    沈绿时:……

    手机被摔飞出去,她这一声动?静不小,转了转手腕,发现指甲劈开,上?面贴着的水钻摔掉一只。

    这指甲还?是剪掉算了。

    在哪摔倒,就?在哪里坐着歇歇。

    沈绿时感觉没?摔出什么大?问题,她刚想?爬起来?,就?听到门口有人走过来?,一抬头,果然?白青溪在她房间门口。

    “白老板?”

    白青溪看她摔在地上?眉心皱了皱:“没?事吧?”他弯腰做势要扶沈绿时,她想?起他的腿,不想?给对方增加负担,赶紧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没?事,就?是被椅子拌了一下。”

    抬手看了看,手腕处被不知道哪里的木刺划破一道红印子,随着脉搏震动?能感觉出细微的不适。

    她看着这条弯曲的小伤口,还?笑了笑说:“有点像白水河。”

    白青溪站在她身边,往地上?看了眼她湿透的鞋子:“换双鞋。”

    沈绿时这才注意?到,白青溪手里拿着一双干净的鞋子。

    他靠近过来?弯腰的时候,沈绿时吓了一跳。

    他不会是要给自?己换鞋吧……

    动?作比脑子快,沈绿时赶紧扯住白青溪的胳膊,白青溪没?想?到她突然?有动?作,身形一晃,被她大?力拉的直接往沈绿时的方向栽。

    沈绿时手忙脚乱地想?要扶他,但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她实在有心无力,被白青溪扑在床上?的那一刻,沈绿时还?在想?好在这床够大?。

    白青溪闷哼一声,沈绿时才反应过来?刚才好像撞到他的腿,她着急地看着他眼睛:“没?事吧?”

    双手撑在沈绿时身体两侧,白青溪吸了一口气,皱着眉笑:“有点疼。”

    “我看看?”沈绿时试探道。

    白青溪微怔。

    那天戛然?而止的尴尬历历在目,沈绿时知道他身体的情况。

    白青溪唇边笑意?变淡,沉默地看向她。

    他呼吸的频率变轻,那些心知肚明的拉扯在此刻被她挑破,沈绿时不是青涩的学生?,她知道自?己问出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可能是邑东南的晚风足够温暖,也可能是外面的雨声格外温柔,沈绿时说完这句话,也并不后悔。

    她很?平静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甚至还?因为头发沾到脸上?很?痒,沈绿时抬手挠了挠脸。

    白青溪哑声说:“给我点时间。”

    沈绿时理解。

    又沉默几秒,沈绿时抬手把他垂下来?的额发拨了拨,手扶在他胳膊上?怕他不稳:“你先起来?。”

    这个?姿势好奇怪。

    她的动?作亲昵熟稔,白青溪心底松了口气。

    他没?动?,还?是这样低头看着沈绿时:“那你可以不去找那个?男孩子吗?”

    沈绿时:……?

    他轻声说:“我做的狼牙土豆,肯定?比他那里的好吃。”

    “你觉得呢?”白青溪又问。

    沈绿时忍了忍,实在忍不住。

    脸上?的笑意?变大?,她双手撑了撑白青溪肩膀,小声解释:“也不只是因为狼牙土豆。”

    “他说镇上?有一所小学,孩子们基本都是留守儿童,我突然?有些稿子的思路,就?想?去看看。”

    沈绿时初中前都在外婆家长?大?,她爸妈在市里工作,医院太忙没?时间照顾,沈绿时直到升学后回到市里读书,才和爸妈一起生?活。

    因为有同样孤独的童年?,沈绿时想?为孩子们做些什么。

    阴天的傍晚下,木头混着雨水散发出潮气,呼吸相交,半明半灭的视线里,白青溪能看到她温润的眼睛。

    看了她片刻,白青溪撑着身子坐起来?,哑声说:“明天我带你去。”

    她弯了弯眼睛,点点头。

    有什么事情好像变的不一样了。

    沈绿时余光瞥他的腿:“给你揉揉?”她记得白青溪说过,阴雨天他会难受,更何况刚才还?撞了一下。

    即便此刻让他把假肢拆掉才是正确选择,但沈绿时知道,他不会同意?。

    沈绿时举着爪子,等他发号施令。

    白青溪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她没?嫌弃,脸上?都是关心……

    他闭了闭眼:“……好。”

    然?后他感觉到一只手小心地放在他腿上?,停了两秒,感觉到白青溪紧绷地身体,沈绿时也有些不自?在,毕竟对男人上?手还?是第一次,她说:“你放松些。”

    白青溪:……

    他被撞的地方在膝盖上?方,沈绿时的手放在那里轻缓揉着,白青溪靠在床头,身体渐渐放松。

    “这里会不会痛?”

    白青溪声音有些哑:“不会。”

    沈绿时捏了捏:“有肌肉的,你有在坚持锻炼对吧?”

    白青溪抿唇:“……嗯。”

    “接受腔多?久换一次?”白青溪日常生?活里,沈绿时根本没?注意?过他跟平常人有什么不一样。现在开始往回倒退,反而处处是漏洞。

    比如他相对缓慢的步速,比如每次经过台阶,白青溪都会让她先走。

    沈绿时读书的时候听过师兄讲这方面的护理,由于制作假肢的公司水平参差不齐,不同的产品使用?感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白青溪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哑着声音说:“沈小姐。”

    “嗯?”

    “太往上?了。”他喉结动?了动?。

    沈绿时疑惑:“什么?”

    “你的手。”

    沈绿时:“……”

    “!”

    她脑子和手不同频,等白青溪说完,才发现自?己放在他腿上?的手已经……很?靠上?。

    在往上?就?要出事了。

    沈绿时瞬间把手撤回,她缓了缓,然?后被白青溪拉住,“有指甲钳吗?”

    话题转移太快,沈绿时愣愣地‘啊’了一声:“有。”她在床头柜的化妆包里拿出指甲钳递给白青溪:“这。”

    他接过来?,指着沈绿时掉钻开裂的美甲:“帮你剪掉吧,不然?很?容易受伤。”

    说完,他小心地轻捏住沈绿时指尖。

    沈绿时没?拒绝。

    她的手白皙柔软,指甲饱满,白青溪一边帮她剪掉开裂的美甲,一边轻声说:“是不是有点疼?”他看向沈绿时划破的手腕,那里有一道细细的划痕,是刚才摔倒的时候划破的。

    “就?破了点皮儿,没?事。”

    昏暗的房间里,他们俩坐在床上?,白青溪还?认真的给她剪指甲,沈绿时觉得被他握住的那个?指尖有点痒。

    “有点像。”他笑了笑。

    沈绿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形状像白水河。”他看向沈绿时手腕划破的伤口。

    白水河是古寨中心的河流,白青溪童年?围绕这条河展开。

    白青溪垂头给她剪完一只手的指甲,然?后示意?她换另一只,看着他动?作,突然?有些好奇:“白老板,像你这种性格和条件,也需要相亲么?”

    她指的是第一次见面,张睚组局的那次,既然?没?瞒着沈绿时是相亲局,白青溪自?然?也知道饭局的目的。

    握着她指尖的人动?作一顿,继而温声说:“我什么条件?”

    沈绿时诚实道:“长?得好看,性格也温和,有礼貌,对人很?好,李康还?给我看过你民宿的进账,你很?有钱。”

    白青溪缓缓眨眼,一时间没?说话。

    然?后沈绿时意?识到自?己夸的太直白,一时间卡壳。

    白青溪的声音带笑,问得很?认真:

    “我在沈小姐心中,有这么好吗?”

    第30章 白青溪(7)

    白青溪有那么好吗?

    沈绿时没接话。

    沈绿时想?, 每一个女孩子在少女时期,都想?象过自己未来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

    她也一样。

    “我?从小被说胆子大,我?爸经常说, 他女儿有一种过分的天真?。”沈绿时看着他笑了?笑。

    楼下有嘈杂声,应该是有新客入住, 李康正忙活着找夜灯给人照亮, 沈绿时的声音很低,像是小时候的伙伴分享自己的秘密。

    “我?会阶段性地热爱某一件事,一旦上心, 无?论别人怎么劝说,我?都一股脑地钻进去,谁的话都不听, 身边有人会说我?冲动?,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做的每个决定, 都度过了?许多个无?眠的夜晚。”

    当年没去考研, 跑到离家?一千多公里的海城当记者时她并不后悔,那时的她一直相信, 心里一旦有了?念头生?根发芽,如果不去,肯定会遗憾。

    可世界是个残酷的屠宰场,她没办法住在自己的乌托邦里,很长一段时间里, 沈绿时面对着毫无?兴趣的选题和?烦躁的同事关系而感到困惑焦虑。

    在仆仆风尘中吃了?一嘴灰, 有时候, 沈绿时会思?考自己的决定对不对。

    她索性脱了?鞋子,缩在床上另一边, 和?白青溪一起靠在床头,抱着膝盖小声说:“来邑东南以前,我?像一根绷紧了?的弦,有点小丧,但也能发出些好听的响儿,后来遇见你,我?就觉得自己的‘响儿’太?吵了?,得有点别的东西。”

    她指指窗外,白水河在夜色中蜿蜒流淌,雨水充沛着河流,水石相撞的声音格外明显,沈绿时侧身,认真?看着白青溪的眼睛说:“我?喜欢这种潺潺流水的声音。”

    “像你一样。”

    雨渐渐停了?。

    门开着,走廊的灯照进来,在房间内撒进一块长长的光条。

    白青溪撑着身体坐起来些,安静地听她说完。

    “但我?给不了?你承诺。”沈绿时抬手温柔地摸了?摸男人的眉眼:“白老板,我?每做一个决定,都要花好久好久的时间,还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我?可能喜欢你。”她说完,看着白青溪温润的眸光,那双总是充满笑意的眼中,缀上一层薄薄的星星。

    “但是就像窗外的白水河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河道,遇到高山会转弯,遇到田地会被人们留下灌溉,人生?很长,我?们不能替未来的自己做决定。”

    “所以我?只想?尽力活在当下。”沈绿时说。

    一室寂静。

    他会说什么呢。

    会不会觉得她的喜欢轻易说出口,可又不给他任何?承诺,却又不负责任地贪恋他的好。会不会笑话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做事情还这样随便?

    白青溪沉默很久。

    久到沈绿时觉得有些冷,她坐起来想?爬下床关窗,手被白青溪轻轻握住。

    沈绿时回头看他。

    “你刚刚讲话的时候,眼睛里有难过。”白青溪抬手,摸了?摸沈绿时脸颊,声音沙沙哑哑,仍然温柔:“绿时。”

    白青溪念她名字,看她静默的样子,缓缓道:

    “我?不会强迫你去做不喜欢的事。”

    “我?喜欢你。”

    “但你不要有负担,更不用愧疚自己不能给我?承诺。”

    白青溪把她垂在两边的长发拨到耳后,微微垂头看她有些茫然的眼睛,温声告诉她:

    “也不要去美化那条你没走过的路,不要怀疑自己曾经的决定,因为那是曾经面临选择时,你能选的最好的、最让你快乐的判断。”

    沈绿时咬唇,眼睛发酸。

    白青溪笑笑:“谢谢你喜欢我?。”

    “我?也是第一次喜欢别人,你说我?好,可我?却怕能给你的不够多。”

    他把手放在她头顶摸摸:“我?们都有各自的忧虑,那就逢山开路,遇水填桥。”

    “别怕,慢慢来。”

    别怕,慢慢来。

    即便此刻茫然地摸不清自己到底要什么,被塞进大机器中成为颗小小的螺丝钉,但也不要怕。

    白青溪说完低眸望向?她。

    于是那些难以启齿的,甚至自己都觉得有些矫情的情绪就这样被抚平:“白老板。”过了?很久,沈绿时开口喊他,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哑。

    “嗯。”

    沈绿时吸了?吸鼻子:“有点冷。”

    情绪来得快去得快,她emo完才察觉窗户开着,晚上有些降温,此刻身体发冷。

    白青溪看她还是白天在外面的衣服,皱眉道:“我?去关窗。”

    “不用。”她把人拽回来,深吸一口气:“抱一下试试?”

    白青溪:……

    “抱一下吧,此情此景,刚才说了?那么多,应该有个拥抱收尾。”她如释负重一般,又有点不好意思?:“你会不会觉得我是渣女?”

    回应她的,是一个带着浅浅沐浴液味道的,宽阔的怀抱。

    沈绿时抬手环上白青溪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口,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下敲在她耳边。

    沈绿时想?,他肩膀好宽。

    一个安静内敛的人,他的怀里竟然可以这样温暖。

    ——

    白青溪答应沈绿时带她去镇上的小学,两个人到达江榕村小时,刚好是午饭时间。

    这里是一片被高山锁住的地方,茂密的林海,巍峨的群岭,地里植被反射阳光,层层叠叠的梯田像是嵌在半空中的绿绸缎。

    一切都慷慨地呈现着世界的另一种富有。

    村小里面只有六个年级,一共五十几个学生?,校长是位年近古稀的老先?生?,他领着沈绿时参观这所不大的小学:“这里是他们上课的地方。”

    沈绿时点点头,白青溪安静的陪在她身边。

    “每年都有老师过来支教,有些是大学生?,或者支援西部的志愿者。”校长示意沈绿时看向?不远处的教室,那里传来朗朗上口的读书声,孩子们嗓音清脆,并不因为天气?的炎热而倦怠。

    年轻生?命的蓬勃,让这并不发达的地方充满希望和?活力。

    透过半开的窗户,能看到一位穿着天蓝色衬衫的女老师正在写板书,下面的孩子们随着老师的笔记齐声读出黑板上的内容。

    沈绿时捧起相机,按下快门。

    “这几年网络发达,书本和?文具的质量都比之前好很多,可是像这样的地方,不止邑东南有,西南,或者其他地区,还有很多。”

    校长叹息一声,苍老的脸上浮起慨然:“孩子们的爸妈都在外地工作,有些在邑市,也有很多在广深,没开发成景区的村子里,几乎没有年轻人,都是留守老人和?儿童。”

    沈绿时走到教室门口,刚好赶上下课铃响,孩子们一窝蜂地冲向?吃饭的房子,沈绿时怕白青溪被撞到,她伸出手还未拉住他,白青溪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抬手握住她的手。

    不远处,一个没去吃饭的小女孩看到沈绿时一帮人,她似乎站在原地想?了?想?,然后朝她跑来。

    小身影靠近,沈绿时有些惊讶,孩子还没过来,她便提前蹲下身等?她。

    跑来的小姑娘看着六七岁的样子,她有一双清澈的大眼睛,脸蛋圆圆,穿着一件印花的连衣裙,怯怯地看着沈绿时。

    沈绿时温柔地摸了?摸孩子的马尾辫:“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方豆。”

    “你好呀,方豆,我?叫沈绿时。”介绍完自己,沈绿时问?她:“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嘛?”

    小姑娘指了?指她脖子上的挂着的东西,用稚嫩好奇的声音说:“这是什么?”

    “这是相机。”沈绿时把相机解下来递给方豆:“要不要拍张照?”

    小姑娘眼里有兴奋:“真?的可以吗?”她还没看过这么大的相机呢。

    “当然可以。”沈绿时把孩子搂进怀里,把相机递给白青溪让他帮忙拍,然后对方豆说:“叔叔一会儿按快门的时候,方豆不要眨眼奥,那样会更漂亮。”

    “知道啦姐姐。”

    叔叔,姐姐。

    白青溪听着两个差辈分的称呼挑眉,他勾唇,然后帮一大一小拍好合影。

    方豆看到照片,开心地说:“这是我?第一张照片呢。”

    沈绿时揉揉她脸:“等?姐姐过几天把照片洗出来寄给你好不好?”

    一旁的孩子们听到她的话,抱着还没吃完的碗筷过来喊着也要拍照,快门按了?一下又一下,沈绿时被一声又一声的‘姐姐’喊的心软,要不是担心白青溪站了?这么久会不舒服,她都有些舍不得走。

    等?到离开前,方豆问?沈绿时说:“姐姐,你是从哪里来的呀。”

    听她说海城,小姑娘眼睛睁大:“有海嘛?海长什么样?”

    她只见过河。

    沈绿时说,海是望不到尽头的蓝:“像天空一样蓝。”

    “我?以后也可以去看海吗?”

    “当然。”沈绿时揉揉她脑袋:“不仅有海,还有很多漂亮好玩的东西,等?方豆长大了?,一样一样看,可好看啦。”

    ……

    自那天参观村小回来以后,沈绿时隔几天就往那边跑,一呆就是一天。

    忙碌了?半个月,她这次选题终于定下来。

    是关于大山里的希望,关于孩子们的读书声,关于一个又一个想?要‘看海’的,蓝藻般的梦想?。

    沈绿时把这篇稿子的标题定为‘生?如夏花’。

    ——

    沈绿时来古寨已经两个月多,人晒黑了?些,笑倒是明媚了?许多。

    ‘橙黄橘绿时’俨然成了?她的家?,沈绿时对这里上上下下都熟悉的不行。

    四?月下旬时,古寨的气?温已经很高。

    早上洗完澡,沈绿时穿着一条吊带扎染裙下楼,她手里扇子摇的地飞起,瞥见前台后面昏昏欲睡的李康,手指叩响他耳边的桌子:“你们老板呢?”

    “绿时姐。”李康打了?个哈欠,指了?指厨房的方向?。“一大早就在里面忙活,也不知道在干啥。”李康叹息一声。

    “我?去看看。”

    等?沈绿时离开,李康才看到手机里邹勇的消息:

    ——晚上喊白哥和?嫂子出来吃,我?家?弄了?鱼。

    白青溪特意叮嘱过,不可以开绿时姐玩笑,邹勇这称呼要是被白哥知道,肯定要教训他。

    天气?太?热,李康打字都嫌累:

    ——别乱叫,人家?叫绿时。

    邹勇消息过了?很久才发过来,字里行间全是不确定:

    ——啊,绿时嫂子,这么叫会不会有点难听?

    李康嘴角一抽:……这人有病吧。

    ——

    ‘橙黄橘绿时’的后院是一片菜地加小花园,都是白青溪买的菜籽和?花籽,他也没在意品种,直接洒在地上,春雨洗过,现如今呈现出小雏菊旁边长白菜的盛况。

    厨房是开放式的,就在花园边上,白青溪在包饺子。

    他动?作很不熟练,两只握着面团,回头看她的时候,连睫毛都有面粉……

    沈绿时惊了?,几步走过来:“你和?面怎么还能弄到眼睛上?”

    “别动?。”她抽了?张纸巾,然后垫脚凑近白青溪,小心地擦掉他睫毛上的面粉:“是风吹的吗?”

    真?羡慕睫毛长的人,她从来没见过有人睫毛上能挂面粉。

    白青溪低头方便她给自己擦掉面粉,垂眼笑着说:“站好。”

    她垫脚晃来晃去的站不稳,看着很吓人。

    “奥。”沈绿时看了?眼案台:“你是在……包饺子?”

    可邑市吃饺子吗?

    “赵楠说,你们辽市逢年过节,或者有重要的客人来家?里,都会包饺子。”白青溪看着她:“我?给你补一下。

    没能让沈绿时吃上一顿接风宴,白青溪有些内疚。

    沈绿时缓缓眨眼。

    她已经很少吃饺子了?。

    除了?过年回家?,平时在海城的沈绿时根本想?不起来吃这个东西。

    吃饭都是挤时间,更遑论仔细记着这些风俗。

    “你会包吗?”沈绿时拉开凳子坐在他旁边,把手机放在一边,撑着脑袋侧身看白青溪的动?作。

    “不太?会。”他很诚实。

    白青溪明显是第一次包,饺子皮擀的不是特别均匀,旁边的手机还放着教程,沈绿时看他旁边的碗里放着调好的馅料,她凑上去闻了?闻:“猪肉白菜,放了?香油?”

    白青溪眼里笑意变浓,似乎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香吗?”

    还没吃呢……沈绿时噗地一声笑出来:“我?帮你一起吧。”

    她在旁边的水池里洗了?手,等?水干了?,把面团在手里捏出一个形状来,用一旁的擀面杖擀成薄片。

    白青溪被她利索飞快地动?作吸引:“这么厉害?”

    沈绿时三两下就擀完一个面团,然后换下一个,蓬开的动?作潇洒利落,有些骄傲:“别的不会,包饺子还是可以的,过年的时候我?妈经常把我?按在饭桌前,说谁包的谁吃,我?小时候包的可丑了?。”

    她把手里的面团捏成囫囵一个:“我?那时候吃了?很多自己包的丑饺子,迫不得已慢慢学,现在也就会了?。”

    她动?作快,包出的饺子也很漂亮,白青溪看了?眼她手里的漂亮饺子,笑着说:“我?包的这么丑,你不会一个不吃吧。”

    “怎么会呢。”

    沈绿时放下手里刚包好的饺子,两只手扶着白青溪帮他纠正动?作:“你用两个拇指压住饺子边,上面一点一点折进来就好了?。”

    白青溪偏头看她。

    今天的古寨是难得的晴天,三花猫在旁边翻着肚皮睡着,面粉也飞到它身上,整只猫像是撒上椰蓉的橘子味大福。

    隔壁阿嫂养的鸡安静了?一上午没叫,因为阿嫂早上用它的同伴炖了?锅鸡汤。

    明媚的阳光下,她眼瞳是浅浅的棕色,一双手很小,正放在他手上教他怎么包饺子,白青溪觉得时间像一碗蒸熟的刺梨汤,清香甜蜜又滚烫。

    “明天我?去邑市帮楠楠带孩子,后天回来。”沈绿时一边说话报备,一边把饺子下锅。

    赵楠和?张睚一起去隔壁市参加研讨会,孩子奶奶出去旅行,小孩没人带,沈绿时自觉申请干妈体验卡一天。

    赵楠本来怕她折腾,想?找个托儿机构放一天,沈绿时说这次来还没见过她干女儿,赵楠这才答应她。

    她在古寨闲着也是闲着。

    刚好饺子馅包完,沈绿时很有成就感:“白老板,要不我?们民宿拓展个业务,开餐馆吧,我?看你当厨子也很有天分。”

    经过她指点,白青溪后面的饺子已经包的有模有样。

    名师出高徒,沈绿时暗自点头。

    烧水下锅,给外出的李康留了?一碗饺子,沈绿时心满意足地开吃,白青溪看她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丑饺子’,他有一种投喂小三花的错觉:“明天我?让李康送你去赵楠家??”

    “不用,楠楠给我?订了?车。”想?到赵楠咬牙切齿说沈绿时重色轻友,这就想?着给白青溪省油钱,当时羞的她脸红了?红。

    ——

    ‘生?如夏花’那篇稿子过审很快。

    沈绿时在文章结尾处,呼吁更多的人关注这些师资相对匮乏的村小,网上对这篇文章的评价褒贬不一,有人说沈绿时作秀,也有人认为这里太?偏太?远,根本不会有人关注。

    沈绿时把网上的评论看了?,然后挑着回复。

    “谁说没人在乎?文章里的方豆在乎,这里的每个孩子都在乎,未来更有人在乎。”

    “今天有我?关注,以后便会有千千万万个我?。她们会像我?一样,看到这里的美,看到大山后的蓬勃与希望。”

    沈绿时的社交账号粉丝开始变多,更多的人关注到这所村小,想?让沈绿时多发一些孩子们的日常,她去邑市一趟,还收到了?很多寄给孩子们的信。

    满载而归回古寨的这天,又下起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