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淇竹也不知道剩下的大半节物理课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晓得下课铃一响,周淮聿就离开了教室,座位再次空出来,正好给她和好友交流的机会。
她一边给陈姝妤描述物理课发生的事,一边瞪着那瓶仍旧立在自己桌上的云南白药气雾剂,还狠下心地揪了自己一把,在真切感受到疼痛后倒吸一口凉气。
“居然不是幻觉!”
短发少女满脸怀疑地重复了一遍物理课上的举动——翻来覆去地检查这瓶气雾剂,企图发现任何动过手脚的痕迹。
没有。
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一瓶普普通通的云南白药气雾剂。
“竹子,你怎么磕伤了也不告诉我!”陈姝妤的关注点彻底跑偏,她眉头紧锁,声音越来越低,“真没看出来,周淮聿居然还蛮细心的。连我都没发现你膝盖磕到了,他却看出来了!”
温淇竹听出来了,闺蜜这是在为自己的粗心而懊恼,赶紧抛开脑中那团理不清的毛线球,握住陈姝妤的手安慰:
“妤妤,不是周淮聿细心,是他占了同桌的位置才会注意到这件事,说穿了还是换位置的错!没告诉你是因为这是小伤啦,本来想着过两天就好了……”
“怎么变成你安慰我了!”陈姝妤这才笑起来,轻轻推了她一把,“你自己的体质还不清楚吗,不涂药怎么可能好得了,别光看着了,快拿它喷伤口!”
温淇竹是轻微的疤痕性体质,每次擦破皮都不太容易好,得拖着伤口受很久的折磨,还有不小的几率会留疤。
“遵命,妤妤大人!”
她笑着答好,随后乖乖地卷起裤腿,把裤子挽到膝盖以上,露出磕青的那块皮肤,又摇晃了一下那瓶云南白药气雾剂,随后对准淤青喷了两下。
先前只是觉得一阵阵的痛,现在直接看见膝盖上那一大团淤青,大概是心理作用作祟,倒是感觉越来越痛了。
不过幸好,云南白药很有用。
药水和皮肤接触的瞬间有些凉,冰冷的温度迅速缓解了疼痛。
因为不想让裤子沾上药水,所以温淇竹没有放下裤腿,而是打直腿,趁周淮聿不在征用了他座位下的那一块地板,拿了张草稿纸充当扇子,在膝盖上方不停扇风。
她看了眼周淮聿桌上的课本,不解地说:“但是还是感觉很奇怪啊!我和周淮聿,绝对不是什么友好和谐的同桌关系吧?他为什么给我买药?”
陈姝妤没说话,只眨了眨眼,用眼神示意:反正药都用了,还纠结这个干什么?
“毕竟送上门的好意我当然要接受啦,但这和我质疑他的用心又不冲突!”温淇竹理直气壮地说,“周淮聿一看就不是热心肠的人,我和他的关系连良好都说不上,突然送药给我,实在是让人想不通嘛!”
话音刚落,上课铃就响起来,刚才被她们议论的主人公也走进了教室。
温淇竹在嘴唇前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收回腿,规规矩矩地坐好,不再讨论这件事。
她随手拿起一本习题集翻开,装作认真思考题目的样子,余光却悄悄瞟向刚落座的周淮聿。
少年神情淡淡,正低头填写表格。
阳光透过窗户洒下来,斑驳的光点在桌上跳跃,映在白纸上格外炫目,看久了不免头晕眼胀,连带着视野内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温淇竹用力地闭了闭眼,挥散不适感,继续端详同桌。
托那瓶云南白药气雾剂的福,她的膝盖没那么痛了,现在看周淮聿也顺眼了许多。
她的目光顺着对方无可挑剔的侧脸缓慢下移,最后落在他握着笔的手上。
没有丝毫赘肉的手背青筋凸起,瘦削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因为写字速度太快而指节微微发白。他拿笔的动作不太规范,大拇指扣在食指之上,却丝毫不影响他写出一手漂亮的字来。
先前没注意到,此刻才发现,在他虎口偏上一点的地方,有一道很浅、很小的弯月型的疤痕。
“看够了吗?”
猝然听见这句问话,温淇竹眼神一凝,惊得立刻抬起头,推开手里的作业,心虚地指责:“你突然说话,要是害老师发现我走神怎么办?”
周淮聿扯了下嘴角,没回答她无理取闹的质问,正要低下头继续填表,却又被温淇竹叫住。
她鬼鬼祟祟地看了眼讲台上讲课的老师,干脆撕了张便利贴,如上节课那样,写下想说的话递过去,把上课走神被老师发现的风险降到最低。
【你为什么要送我药?】
与其自己胡乱猜测,不如直接问本人好了。
周淮聿看完纸条的内容,眉梢向上一挑,斜睨了她一眼。
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好话,温淇竹立马就后悔了,赶紧从他手里夺过便利贴,换了个问题问:
【你手上的疤是怎么来的?】
这次周淮聿再看完纸条上的内容后,脸上的表情如水洗般褪去。他面无表情地转了圈笔,最后只潦草地写了几个字。
【不小心留的。】
温淇竹察言观色,明白自己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懊恼地摸了摸鼻子,决定看在那瓶云南白药的份上,把这不太愉快的小插曲给抹掉。
【它很漂亮嘛,像个侧卧的笑脸,就当是过去留下的乐观态度好了。】
她自认这句话没有问题,但是周淮聿看完后并没有回答,而是将便利贴叠了几下,扔进了挂在桌边的垃圾袋里。
“……”
温淇竹锲而不舍地又递了一张纸条过去。
她舍弃了刚才短暂的话题,又绕回了传纸条的初衷。
【谢谢你的药,是在学校医务室买的吗?】
然而周淮聿还是没回,看完后又将这张便利贴丢进了垃圾袋。
这讨厌模样果然还是没变!
温淇竹立刻来了脾气,扭头不再搭理他,拿出平生最认真的态度听课,势必要把同桌的讨厌鬼比下去。
可保持一整节课的专注度实在是太为难她了。
听到最后,少女已经从正襟危坐改为没骨头似的趴在桌上,用铅笔把课本上的句号统统涂黑。
下课铃一响,她立刻恢复精神,拉着陈姝妤去外面透气。
“还请同桌让一让。”
温淇竹敲了敲周淮聿的桌子,因为还在怄气,所以连名字也不肯喊,只以“同桌”代替。
不过,抛开其他的不谈,这也证明她把周淮聿那句“你可以直接叫我让你”听进去了。
少年也如承诺那样,立刻把椅子往前收了收,给她留出可以通过的小道。
她飞快走出去,挽着陈姝妤的胳膊往外走,一边还咋咋唬唬地嚷嚷着:“好多天没喝我最爱的饮料了!今天一定要喝到它!”
人已走远,但少女欢快上扬的尾音仍在耳畔回荡。
周淮聿写字的动作一停,他转眸看向自己右手虎口处的那道浅浅的疤,长直的睫毛垂下,掩住眼底的情绪。
半晌,他抬起左手,拇指用力摁住那道疤,厌弃地轻哂一声。
另一边,温淇竹和陈姝妤已经走到了操场边。
“妤妤——你都不知道,这几天没手机都不方便来自动贩卖机买小鱼同学!”
小鱼同学是她最喜欢的一款气泡水,一共有四个口味,每款的瓶身上画着不同的q版小女孩,她最喜欢青柠味的,酸酸甜甜,很爽口。
“就知道你是想买它!”陈姝妤晃了晃自己的口袋,故作高深道,“你待会可得帮我放风!”
“没问题!”
温淇竹一本正经地冲她行了个礼,随后二人笑作一团,一条直路硬是走得歪歪扭扭,好半天也没抵达食堂。
“对了竹子,刚才上课的时候,我听段帆宇说,那瓶云南白药气雾剂的由来可不一般。”
“怎么不一般?”
“他俩先去问的学校医务室,但医务室只有红花油,周淮聿当时什么也没说,直接就往校门走。段帆宇还以为他不知道咱们三中是不许出校的,一个劲儿的劝。”陈姝妤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谁知道周淮聿到了校门,压根没被拦,报完名字就出去了,甚至还带上了段帆宇!”
温淇竹接话:“所以,他们是去学校外面的药店买的云南白药?”
“没错,可不是不一般吗!”
二人相视一眼,温淇竹读懂了闺蜜眼里的兴奋,无情戳穿:“你是想说周淮聿来头不小吧,和云南白药有什么关系!”
“重点是,人家这次是为了帮你买药才出去的哦。”陈姝妤晃了晃手指,故意道,“说不定他一点儿也不讨厌你,是因为喜欢你才干出之前那些事的!”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恶寒地抖了抖。
温淇竹五官扭曲,狠狠搓掉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无语地提高音量警告:“陈姝妤!”
“别生气嘛竹子,开玩笑呢。”陈姝妤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说话没过脑子,我自己也吓了一跳……这个假设太可怕了,但竹子你不也想不通他为什么送你药嘛!”
“我宁愿相信是他良心发现。”温淇竹翻了个白眼,轻推了她一把,“走啦走啦,快上课了,我们赶紧去买水。”
陈姝妤买水,她放风。
短发少女在自动贩卖机附近来回踱步,观察四周情况的同时,心里也在暗暗思考陈姝妤刚才说的话。
当然不是思考那莫须有的玩笑话!而是思考为什么周淮聿可以自由出入学校。
横跨了大半国土,从北楦到南榆,就算后台再硬、成绩再好,也不可能拥有这么大的特权吧?
温淇竹更倾向于是因为什么特殊原因,周淮聿经常需要出校才得到这样的特权。
她一下子联想到周淮聿虎口处的那道疤。
面对询问态度这么排斥,肯定不是不小心伤到的。
说不定,这道疤背后还藏着不为人知的悲惨遭遇呢?
她及时打住,不再深究对方究竟藏了什么秘密,只是不可避免地想象出无数种悲惨的可能,连带着对周淮聿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怜悯情绪,还情不自禁开口:“妤妤,我再多买一瓶小鱼同学。”
“两瓶还不够喝吗?”
“没有,给新同学买。”
刚说完,她迅速意识到闺蜜的眼神开始变得微妙,警惕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不过竹子,该不会其实是你……”
“怎么可能!”
温淇竹恼羞成怒地打断陈姝妤的话,心里的那点儿同情和怜悯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咬了咬后槽牙,郑重其事地对天发誓:
“我喜欢谁都不会喜欢周淮聿的!”
说罢,温淇竹又快走几步挽住陈姝妤的胳膊,迅速转移话题:“好啦好啦,我们回教——”
刚一转身,她便哑了声。
一名少年站在几步外,背光而立,看不清表情。
正是周淮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