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无言地盯着她。
少年薄薄的眼皮耷拉着,双眼皮褶皱变浅,露出右眼眼尾那粒小痣。
浅淡的眼底映出她不太自然的表情。
在这样不太友好、甚至过于有压迫感的注视下,温淇竹硬着头皮把自己的英语书合上,清了清嗓子,小声嘟囔:
“不懂欣赏,不给你看了。”
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很拙劣地想要揭过这个话题。
还没想好该把英语书藏在哪里,坐在左侧的周淮聿忽然站起身,桌椅的碰撞声让温淇竹惊得停住动作,僵着脖子看他径直朝讲台走去。
不会吧?
这也要告状吗?
这事儿到底有什么好告状的?
温淇竹深感不解,也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告状,于是麻利地追上去,顺带拿上了自己的英语卷子,方便给此刻的行为找借口。
她几乎是脚尖贴着周淮聿的脚后跟在走路,时不时还不耐烦地探出身子,想要超过他提前抵达讲台。
可惜过道太窄,周淮聿把她稳稳地挡在身后,怎么也越不过去。
而温淇竹也不可能伸手去推开对方,所以只好憋着气跟在他身后,用气音不停质问:“你真去告状吗?怎么那么爱告状啊!”
少年置之不理,继续不疾不徐地向前走。
借讨论题目的机会闲聊的同学们也不自觉看向他们,好奇的目光不停地二人身上打转。
有大胆的同学直接出声询问更好相处的温淇竹:“温淇竹,怎么了?”
“没什么,我去问题。”她答得简洁,不想再把自己英语书的光辉事迹宣扬出去。
教室不大,几句话的功夫,很快就走到了讲台前。
温淇竹迫不及待地向旁边迈出一步,企图把周淮聿挤开,自己站到前面去:
“杨老师!”
“杨老师。”
一高一低两道声线同时响起,她下意识转头去看周淮聿,然而少年站得笔直,没有分给她任何一个眼神,
英语老师杨昌抬起头,额头上的皱纹堆叠起来,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停在温淇竹身上,语调上扬,很是惊讶:“怎么主动来找我了?真是难得。”
她还没来得及搬出自己的借口,杨昌话锋一转,又道:“你先等等,让课代表先说,有什么事?”
“……”无法,介于她留给英语老师的印象实在是比不上新同桌,所以眼下只能无声地瞪着对方,飞快地在心里想出一百种反驳的话术。
“杨老师,英语答题卡发下来了吗?我想去拿答题卡。”
周淮聿的肩膀正好撑起浅蓝色的校服,衣领规矩地立起,匀称颀长的身材把普普通通的polo衫穿出了种名牌的气质。
他两手空空,面色平静,说出的话完全在温淇竹意料之外。
没告状。
她猜错了。
“没问题,去吧,答题卡就放在办公室的,还没分类,你顺便把咱们班的理出来。”杨昌爽快答应,又转头看向她,纳罕地问,“温淇竹,你有什么事儿?”
“我……我想帮课代表的忙,这样才好意思麻烦课代表帮我讲题。”温淇竹迅速反应过来,立马改口。
“好啊,有上进心,老师当然全力支持。”杨昌很惊喜地挥手,“去吧,去吧!”
就这样,她稀里糊涂地跟着周淮聿出了教室。
去英语办公室的路上,温淇竹不断转头打量周淮聿,没怎么犹豫,直接开口:“刚才误会你了,是我以小人之心揣测君子之腹,不好意思啦。”
周淮聿停下脚步,抬手敲了敲英语办公室的门,随后拧开了门把手。
在推开门的瞬间,她听见对方轻飘飘的声音。
“你道歉倒是很爽快。”
通常这句话之后都跟着一个转折句。
温淇竹正要追问,但是余光瞥见办公室里还坐着两个老师,只好作罢,拿出面对老师时那种灿烂无辜的笑,准确无误喊出两位老师的名字,随后蹲在那一大堆答题卡边,和周淮聿一起寻找本班同学的答题卡。
全年级的答题卡混在一起,翻起来不太容易,好不容易挑挑拣拣出十几张,隔壁一班的老师就捧着茶杯走过来,和她说:“温淇竹,正好,你帮我把一班的也找出来,好吗?”
“好的老师。”
温淇竹刚答应下来,周淮聿就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你找一班的,二班的我来找。”
她觉得合理,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
等一班二班的答题卡都找齐,第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也响了。
一班的英语老师又过来看了一眼,拿起最上面的那张写着季煦礼名字的卷子,笑着问:“温淇竹这次多少分?”
温淇竹不好意思地笑,毫无心理负担地祸水东引:“我英语就那样嘛,不过我旁边这位课代表考得可好啦。”
“是吗?周淮聿这次多少分?”
“148。”
少年抬起头,放下手里那张答题卡,淡声答道。
“确实好,明天就把你的成绩和一班说说,让那群孩子有点儿危机感。”一班英语老师和气道,“温淇竹,麻烦你再去一班跑一趟,帮我把季煦礼叫过来。”
“没问题老师,顺路的事。”
回二班的路上会路过一班教室,温淇竹答应得很爽快。
先前就说过,在周淮聿转来三中之前,季煦礼是这一届、乃至全校最受欢迎的男生。
这两人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季煦礼几乎就是叛逆的代名词,打耳钉、烫头发、迟到早退,让所有老师头疼,生怕他带坏班里其他同学,偏偏他每次考试都能刚好卡在年级前一百,尖子班的吊车尾,普通班的尖子生,像根鱼刺不上不下,卡在各科老师喉咙里。
也只有在运动会、拍学校宣传片的时候,老师们才会高兴自己班里有这个长相性格都很张扬的少年。
当然,这样的性格向来很讨同龄人喜欢。
比如此刻,温淇竹站在一班门口,叫认识的同学帮忙喊一下季煦礼,整个一班便此起彼伏响起了呼唤,大家都趁这个机会去和季煦礼说两句话。
她站在门口等,不到一分钟,瘦瘦高高的少年就走出来,脸上还有一道睡觉时压出的红痕,头发也随意地乱着,却一点儿也不影响他深邃五官的冲击力。
季煦礼打了个哈欠,问:“什么事?”
“老师让你去英语办公室一趟。”温淇竹说完,突发奇想想要趁两个帅哥面对面时对比一下他俩的气质,结果回头才发现周淮聿根本没等她,已经径直走向了二班教室。
只留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
这个讨厌鬼真是毫无团队意识!
她有些气恼地压了压眉毛,抛下一句催促就追上去:“你赶紧去吧,下次再聊。”
等她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时,周淮聿已经走到了讲台边,低声和杨昌说了句什么。
她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看见杨昌表情迅速变换,望向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慈祥:“快过来,温淇竹。”
不对劲。
十分不对劲。
温淇竹胳膊上骤然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她怀疑地看了一旁的周淮聿一眼,可惜没能从对方脸上瞧出任何破绽,只好慢吞吞地挪着步子走过去:“怎么了,杨老师?”
“你去把你的试卷拿上来吧,我也瞅瞅这次问题出在哪儿,成绩下滑不可怕,可怕的是心态不稳定,不要因为一次失败否定自己,知道吗?”
思绪在心头飞速旋转几圈,温淇竹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不知道周淮聿说了什么,让杨昌以为她因为英语考太差而郁郁寡欢。
老实说,她其实没有那么在乎考试成绩,也不会因为一次没考好就一蹶不振——更何况,其实她的英语就从来没有考好过。
毕竟她从小到大受到的家庭教育都是“尽力就好,成绩不是唯一标准”,父母也没有因为成绩责骂过她,所以她少了一份对考试的紧张感,把精力全放在了感兴趣的学科和各种各样的爱好上。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周淮聿要帮他,但既然能够免去被老师责骂的借口已经递来嘴边,那她自然也不会拒绝。
温淇竹收敛表情,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不小心流露出的尴尬羞涩,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小幅度点头,又不确定地小声问:“杨老师,你来给我讲题吗?”
“对,去拿卷子吧。”杨昌表情愈发温和。
她举起一直攥在手里的试卷:“卷子就在这儿呢,杨老师。”
杨昌点点头,接过那张卷子,在看清白花花的卷面时嘴角不自觉抽了抽,深吸一口气,稳住呼吸,保持微笑道:
“你看,第一个问题出来了,强调了那么多次要先把答案写在卷子上,怎么没照做?这样既不方便检查,要是答题卡涂串了也不知道。下次先在卷子上写一遍答案啊,记住了吗?”
温淇竹乖乖点头,瞥了眼不知什么时候回到座位去,又去而复返的周淮聿。
他还想干什么?
少年面色平静,垂眸看着杨昌手里压着的那张空白的卷子,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下巴朝她所在的方向转,即将扭头看过来——
在对上目光的前一秒,温淇竹率先别开头去,往前走了一步,作出认真听讲的样子,佯装刚才那一眼从未发生过。
“我们先看阅读题吧,ab两篇你看懂了吗?不用担心,直接说就好了,难得有求学的心,老师肯定全力支持,绝对不会骂你的。”
“大概猜得到文章意思,但选项看不懂。”温淇竹如实回答。
“那就是这两个单元的单词没记住了。”杨昌挥了挥手,“你把英语书拿上来,看看是不是每个单词在单元总结栏都有。”
她刚打算点头,突然想起自己英语上那些不合时宜的涂鸦,立刻改口道:“我直接找前排同学借一下英语书吧,节省时间。”
坐在第一排的男生听见他们的对话,不等温淇竹开口,直接就把自己的英语书递上来,很爽快地说:“拿去看拿去看!”
温淇竹正要接过来,另一本英语书直接横在了她和第一排之间,封面上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体写着她的大名。
“你的书。”
窗外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只有头顶的白炽灯格外亮,亮到她觉得课本封面上自己的名字非常刺眼,耳边那道冰冰凉凉的声线也让人不悦。
还有什么不懂的?
原来是挖好坑在这儿等着呢!
温淇竹瞪着周淮聿,绕开他,执着地想要去接同学的那本书。
“还是课代表贴心啊。”杨昌帮她做出了选择,笑眯眯地接过周淮聿手里的书,一边夸赞一边翻开书,还苦口婆心地劝道,“温淇竹,你啊你,平时还是得多看看单词,把每个单词都记牢才行,英语最重要的就是词汇量……”
翻书的动作忽然停住,杨昌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她最不想看到的场面还是发生了。
英语老师看见了她课本上恶意满满的涂鸦,以及无数个歪七扭八的“周淮聿”。
杨昌维持了一整节课的和蔼微笑终于消失,他怒喝出声:
“温、淇、竹!你在英语课本上乱涂乱画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