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秋免冷冷看着他们唱大戏。
兴奋的声音在海水中传播, 听起来有轻微失真,声纹涟漪却化作有形的波浪,将这层叠恢弘的祝祷声、祈愿声、偈颂声送达至梦境内外。
邪异的仪式没有中断的意思, 「诗人」仍在那儿瞎吼乱叫,蝌蚪却缓缓停下了跟风的腔调。
秋免看向蝌蚪,没有问话,他总是有着自己的理解, 并讨厌一切遮遮掩掩, 在两方敌对的情况下, 原本一方的帮手偏向了另一方,这是不需要解释也能看清的动向。
但蝌蚪「东方」却率先开口了:
“您是「最初之梦」,也是我与解梦基地接触很久之后才慢慢醒悟到的事情,最初只是一个猜想,直到我在梦境中滞留的时间足够久,甚至为此成为了‘卫星’。”
“是吗, 还以为你是为了接应他呢。”
秋免挑起了眉毛, 随手将仍在呼唤“请降临吧”的吵闹不息的「诗人」封了口。
「东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与「诗人」并不熟悉,他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对我来说可有可无,只不过, 他的一些行动适配我的一个见解。”
“——您应当成为新世界的唯一主宰。”
「诗人」前前后后策划了那么多起隐秘活动, 利用「连续梦」、「群体梦」、「预知梦」、「梦中梦」等机会创造危难, 最根本的目的无非是让梦境世界彻底与现实世界融合,这样他便能自由自在地生活, 再不用束手束脚, 担心“化为泡沫”, 甚至从此心想事成,掌控起普通人的命运。
但在这个计划中, 旅梦能力强于他的「路人」是一个不确定因素,容易令他的美好设想落空,所以在拉拢不成、成为敌对的情况下,他转而选择了暗杀,但「路人」幸运而强大,「诗人」屡次失败,不得已只能暂时潜伏隐忍。
直到他此时发现了「路人」的身份,原来他们并非敌对,甚至从一开始就站在相似的立场。
因为「最初之梦」的诞生与行走,梦境世界才得以如病毒般铺展开来,只要「最初之梦」不再约束自我,放任自己尽情行动,一幅崭新世界的画卷,随时可以出现。
「诗人」期待这样的结果,而「东方」更甚,只是在他的期望中,比起新世界的到来,他似乎更追求于「最初之梦」在新世界中的无上地位。
虽然最终目的有所偏差,但为了抵达吞并现实的梦境新世界,「东方」为「诗人」提供了帮助。
秋免听得若有所思,难得甚是奇疑:“为什么?”
「诗人」的种种行动,好歹都是在为自己盘算,秋免不难理解,但「东方」竟是用一种想将他捧上高位的说法为自己开脱,倒让秋免莫名其妙了,仿佛对方自说自话着演完了一场戏。
甚至一时间,这份奇疑超越了对弯弯绕绕的反感,让他耐心等了几秒「东方」的解释。
但蝌蚪生物只是歪了歪脑袋,给出了一个相当颠倒恩怨的答案:“您创造出了我,我自然要报答您。”
“?”
“我的潜意识呼唤着我,想要簇拥您登上神位。”
蝌蚪生物态度真挚,语气诚恳,完全不像在说反话,仿佛小小的圆头只能思考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丝毫不记得是谁将他变成了这个模样。
秋免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曾经因为他的错误理解,失手将「东方」变成了非人的样子,补救之后也没有恢复如初,「东方」只保留了很少一部分的自我认知,肉身、思想都被迫扭曲,此后重新长成,活得辛苦万分。
在意识到「东方」的身份之后,秋免几次想与他对谈,以秋免现在的旅梦能力,或许可以完美重塑他的身体,令他不再异于常人,但「东方」数次错过了与他见面的机会,不知是刻意还是偶然。
而发现「东方」在帮助「诗人」的时候,秋免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选择的背后包含了对他的负面情绪,其中或许有很大一部分的“仇恨”。
但「东方」却给出了截然相反的回答。
——是“报恩”、是“敬畏”、是“尊崇”!
他分明从未与「东方」私下接触过,「东方」却自行做出了这样的举动,甚至信誓旦旦、意志坚定,真情不似作伪。
“把强加的心愿称为‘簇拥’,”秋免问,“这是自我感动?”
蝌蚪摇了摇头,笃定地说:“您会接受的,更会喜欢的。”
“幻想时间。”
没由来的信心,秋免却没有矢口否认,只是轻轻一哂。
他正飘过思绪,另一道憋闷了很久的声音终于冲破阻碍:“我们梦境造物一向目标明确,不太好听的说法或许叫固执己见。”
「诗人」经过自己的努力和同伙的协助,勉强解除了缝合双唇的状态,他喘了口气,微笑着说道:“只是您在现实世界中生活久了,似乎也渐渐迷失了一些身为幻梦的特质……梦境自我延伸、任性分裂、不讲逻辑……而您却过度染上了人类的陋习,变得循规蹈矩了起来。”
“你要教育我?”
「诗人」退后半步,笑得拘谨,他比「东方」少一分谦恭,多一分狂热,难说有几分真心,期待值倒是满满。
“但或许这也不算一件坏事……梦境世界无序、混乱,如果有人……不,有「梦」充当掌控万物的神明,新世界在自由幸福的同时,也能长久维持稳定。”
“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由您来担任这至高无上的身份,是我们的共同祈愿。”
「诗人」与「东方」伫立左右,一人一蝌蚪犹如等待指令的文武双臣,自诩为了创造新世界而行动,但假若他们认定的主君并无征战之意,剑刃锋芒同样不会停下。
也早已无法停下。
秋免没有立刻答复,他眯起眼睛,仿佛正在思考得失成败。
一来没兴趣与他们继续辩论,二来他知道,某些角度上,这份“指控”或许算不上错。
他在明确拥有自我认知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特殊性,也清晰注视着现实世界的无形堡垒被梦境世界逐渐侵蚀。也许不是每一处世界漏洞都经过他的手笔,但说他是最初的源头并没有错,在他每次随心所欲地现实旅梦时,一处融合梦境就这么随之诞生了。
这处融合梦境会造成什么后果,秋免原本是毫不在乎的,他自我迭代了更贴近人类的外形,内在却缺乏教育,三观、信念、认知全是混沌,规则秩序的遵守完全出于个人喜好,自由散漫且我行我素。
直到他在世人的梦中了解到了一些外面的风貌,与东方夏萱的相处又实在过于无趣,才突发奇想地开始尝试融入社会。起初只是作为人类活动的近距离观察者,后来随着学习与模仿的不断深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融合梦境对现实世界的改变,这份改变带来的有喜悦、有痛苦,只是后者的规模远高于前者,秋免长久保持着观望的态度,但慢慢的,他似乎也不是那么想看到现实世界沦为梦境世界的同类,于是转而收敛了自身的恣意妄为,并清理起了过于迅速增殖的融合梦境。
转变的契机是什么,秋免也说不清楚,就像很多人睡前是一个想法,一觉睡醒之后又改变了想法,只是他偶尔会觉得,那些不受限制的梦带来太多麻烦了。
考虑完毕,秋免收回目光,面无表情。
“还是永远做梦去吧。”
交流无效,也懒得多做辩驳,他转动手腕,闭了闭眼,既然他们都固执己见,那就只能靠别的手段令彼此“改变”想法了。
*
就在池见英与东方夏萱僵持的时候,秋免眼皮微动,突然醒了。
池见英暂时按下疑问,连忙转头看去,只见秋免漆黑的眼珠中蕴含着深难见底的凝重,甚至前所未有的迟疑了许久,才转头看向他。
“‘卫星’叛变了。”
“……什么?”
池见英还以为秋免是发现了东方夏萱也在房里,进而心情不佳,可当他再仔细回忆了一遍秋免说过的话之后,仍旧没能理解秋免的意思,或者说,不可置信。
“……梦境‘卫星’「东方」,与「诗人」达成了一致目的。”
紧接着,秋免用最简洁的话语描述了一遍他刚才经历的事情,平静的语气中零星闪现出凶意。
彻底撕破脸之后,「诗人」与「东方」使出了最后的招数。
他们似乎没有预料到与秋免的对抗会是在今日,因此准备尚未完全,何况「诗人」本就败在了秋免手里,他的负隅顽抗不过抬指可灭,秋免没有手下留情,将他的意识化为了空白。
但「东方」不同,他那时出现在秋免面前的不过是一道蝌蚪投影,主体意识躲藏在偌大的梦境世界中,已经几乎与一方空间合二为一,即便是秋免也难以迅速锁定他,更能通过他人的梦境随时流窜,秋免想要斩草除根,就必须耗费大量时间精力。
沉思过后,秋免暂时收手了。
并非力有不逮,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哪怕躲到天涯海角,只要仍在梦中,「东方」就必然能被他彻底消灭。
他又向来随心所欲,不在意他人对自己的目光和看法,本来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统统按照他自己的理解来处理便是,然而在这件事情上,他却少见地迟疑了。
毕竟“蝌蚪”的形象与「东方」滞留的童年躯体,确实出自他的手笔,哪怕那时候的他无知无畏,缺乏对错意识与人类认知,他也不想就这么逃避这段过往。
「东方」固然为即将到来的灾难推波助澜,与酿成众多悲剧的「诗人」沆瀣一气,但秋免也无法确认,在为「东方」重塑儿时的身躯时,他是否为那最初思想的歪斜埋下了祸根。
何况他们此前造成的影响、暗地里的设局、通过邪.教洗脑的普通人也难以在短时间内连根拔除,仅凭秋免一人,无法将伤害降到最小,或许得像那次「蠕虫」危机时一样,与许多旅梦人共同合作。
谈不上心软,只是他为事情留下了一些余地,现实也好、解梦基地也好,还有池见英……
他从来都是无视所有顽石壁垒,横冲直撞地向前走去,但这一次,他缓下了脚步,只为观察在意的人是否会因为他的肆意妄为而受伤,像一只凶悍骄傲的大型猫科动物,低下头轻轻嗅起了蔷薇。
听完,池见英仍在恍惚。
「东方」叛变了,作为梦境“卫星”,无人提前预料到,他帮助「东方」稳定过情绪,也对他进行过各类心理审核,竟然从未发现过端倪。
……不,不能说完全没有,虽然早些时间「东方」没有展露过情绪,但最近那次他是有察觉到不对劲的,然而由于涉及秋免,他擅自按下了疑问。
此时回想起来,甚至有可能是「东方」为了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而故意暴露出来的诱饵。
一位梦境“卫星”的叛变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而无论会发生什么,这其中绝对有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池见英的心跳愈发急促和沉重,脸色也微微发白,一瞬间闪过了许多胡思乱想。他知道,当务之急应该是向解梦基地上报,但在发送消息之前,他深深吸了口气,看向秋免,轻声说了句:
“……别担心。”
很难不说他从前是一位悲观主义者,但他被秋免牵着,走出了痛苦的分裂,懂得不能再唯结果论,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也至少相信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事态一定会得到控制。
别担心,对秋免说,也对自己说,让我们一起把一切处理好。
纤长的睫毛闭合后复又分开,秋免不觉得自己流露出了什么奇怪情绪,他在转述时省略了梦境造物二人组对自己的企盼,重点自然在那两人身上,他哪有担心什么?
不过硬要说的话,莫名烦躁的情绪似乎是稍微好了点,至少现在池见英看样子还不知道有关梦境造物的事情。
然而这种庆幸才不过一瞬,就被房间里的第三个人打破了。
“大梦无尽意菩萨……真的要重新降临了!”
东方夏萱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温柔又痴迷地看向秋免,她眼角含泪,嘴角带笑,神情既疯癫恍惚,又激动渴望,消失多年的“母爱”伴随着梦境新世界的愿景,一道出现在她的脸上。
“……宝宝……这一次……一定要正常的诞生啊……”
第112章 第 112 章
秋免翻身下床, 拍了拍挡在他身前之人的肩膀。
池见英:“……她状态不对。”
“就没有过对的时候。”
秋免冷静锐评,多年夙愿一朝出现达成的希望,东方夏萱再痴狂些也不奇怪, 只是……他看了眼不再多问的池见英,隐约察觉到对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她告诉你的?”
没有多余的话语,池见英却仿佛同心共频,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的下颌微微紧绷, 显露出无可避免的紧张, 但手掌却攥握着秋免的掌心,轻柔描摹着那真实而温暖的纹路。
“别担心。”
又说了一遍。
……切,所以根本没有什么要担心的啊。
无形的压抑气息悄然消散,秋免莫名翘起嘴角,他难得有了些耐心,看向东方夏萱, 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关于大梦无尽意菩萨的事情。”
之前遮遮掩掩, 恐怕也是因为目的没有还达成,虽然不知道如何产生的联系,但她极有可能早就同「诗人」或者「东方」碰过面了。
“不是很容易猜到吗?”
东方夏萱笑了笑, 她望向秋免的眼神已经变了, 眼底倒映的不再是自己为之痛苦一生的孩子, 而是一位有形的救赎,仿佛已经看到了秋免未来的结局。
“菩萨第一次降临时, 我的心境不够虔诚, 曾经有所动摇……所以, 宝宝以扭曲的形态出现了……”她的声音也随之柔和,虽然说出的内容仍是那般荒诞无稽, “后来,随着我每日的虔心拜谒,菩萨终于缓缓向我递送出那根杨柳枝……告诉我尊称名讳,指点我困苦迷津……原来只要心诚所致,愿望终将在极乐世界一一达成……”
“……谁告诉你的?”
“我混沌行事多年,始终如在雾中,唯有心领神会大梦无尽意菩萨的真谛,方才如梦初醒!”
池见英皱起眉:“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
听起来像是太过痛苦之后疯了,在自己的精神领域中编造出了一个缓解情绪的信仰形象,寄托心灵的神明原型可能是庙里那座脱了色的送子观音像,但具体的脸部相貌却融合了自身,所以那所谓的大梦无尽意菩萨甚至与东方夏萱近似。
但这个形象的传播显然并非单纯靠她自己。
东方夏萱点头又摇头,整个人晃晃悠悠,反复呢喃着旁人听不懂的呓语:“梦幻泡影,不对!露水闪电,不对!梦可以长久、真实存在……只要构筑梦境的力量足够强大,范围足够广阔,就可以达成永恒的真实……只是上次,出现了一点错误……”
“谁帮了你?”
“我不知道,但我能感受到,相信大梦无尽意菩萨存在的人在逐渐增多。”
“你不知道?”
夏萱淡淡道:“究竟是谁又有什么要紧呢,无论如何,他与我一样相信着大梦无尽意菩萨的福祉,传播着祂的法音,共同为那般幸福的新世界努力着。”
“是「东方」。”
秋免直接打断了她的故弄玄虚,无论是从相识的时间地点还是故作隐瞒的角度,夏萱无疑更有可能率先与同族联系上,何况「诗人」根本没有为她尽心尽力的理由,除非他盗用大梦无尽意菩萨形象的时候已经有利可图。
只是这样一想,「东方」埋下祸患的时间远比他自称的要久远。
“或许吧,或许是你们口中的某一位,我可能认识,但不重要,我们从来没有进行过交流,有的只是同心协力。”
清丽美貌的妇人似笑非笑,她早已沉浸在自我世界中,是真的不在乎谁在为她传扬颂唱那梦中的“神明”,唯独只关注最后的结果。
“宝宝,乖,听话……重新降临吧……这一次,妈妈一定会把你当做永恒的信仰……就当是为了我、为了亿亿万个梦境、为了所有留有遗憾而又诚心祈求希望之人——”
秋免冷若冰霜:“又是一个自说自话的人。”
真是离奇的搞事三人组,如此理直气壮又荒唐可笑的逻辑,竟然能够同时拥有,又凑到了一起去。
东方夏萱以被弃置的神像为原型,臆造出了一位可以实现她所有愿望的神明,被蝌蚪「东方」发现后,将这个“神明”挪用,冠上「最初之梦」的美名,打造光辉事迹,编织奇妙神迹,后来又倒手借给「诗人」,任由他安排桩桩祸事,趁机扩大大梦无尽意菩萨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再在合适的时机一举收网,将大梦无尽意菩萨的所有信众,转移给真实的「最初之梦」——秋免。
在这个荒诞的邪.教中,东方夏萱既是创教者,又是表象象征,却没有沾手经营过它的扩张,「诗人」是忠诚的执行者,一手造就了它的壮大,却始终不知道它的真实含义,「东方」是隐居幕后的真实掌控者,串联左右,沟通内外,却完全不显露痕迹。
还有他,「最初之梦」,是这一切故事的起源,却对这一切的诞生一无所知。
梦境中的神明与东方夏萱相像,但换句话说,同样与秋免有着接近神似的地方,特别是唇鼻那块,何况常识也知道,菩萨没有性别之分,唯有千变万化的「相」,从梦境苏醒后,清晰的影像又逐渐模糊,如果事情始终按照他们所设想的发展,这般偷天换日、巧作嫁衣的办法说不定还真能成功了。
前提是秋免愿意接受这份无痛成神的“好意”。
东方夏萱想要一个完全听话,能够为她解除一切痛苦、实现一切愿望的孩子,「诗人」想要一个实力强大,能够为他创造梦境造物无拘无束新世界的领袖,而「东方」虽然意图诡谲,但也无非是在为了吞并现实而努力,甚至有可能原本他只想着在解梦基地中充当内应,直到发现「最初之梦」拘束自我、反与解梦人厮混在一起,才不得已主动走到台面上。
——但如果秋免不接受呢?
他淡漠的视线扫过东方夏萱的脸庞,在他的视角中,妇人与旁人一样面目模糊,唯有熟悉的身形与嘴角的美人痣供他记忆多年。
她创造出了他,又试图摧毁,从头来过。
既然如此,干脆从未有过这道关系。
秋免转过头,对池见英说:“我们走吧。”
“……那她?”
“不认识。”
秋免直接无视,转身离去,东方夏萱并没有旅梦相关的天赋,他一看便知,否则也不会长久寄希望于重新降生的「大梦无尽意」,无论是留她一人,还是带走观察,都没有多少区别。
拉开房门,院子中,蚊母树依旧高大葱茏,根系下埋藏的骨灰坛不知听到了多少荒谬传闻。
他只再看了一眼,便启唇告别:“爸爸,再见。”
另外调度轮船离开的路上,秋免保持着沉默,池见英揽过他的肩膀,予以无声的支持,这时候陪伴就是最好的理解。
何况还有同样重要的事情占据心神。
关于梦境“卫星”的事情自然早已上报,解梦基地的震惊恐慌与验证真伪不必多论,他们冲向被保护的最严密的那间房间,刺激「东方」的肉.体,试图强行与他建立联系,但那副侏儒躯壳仿佛是爬蛇蜕皮后留下的皮囊,内里已经失去了灵魂,「东方」的意识转而由梦境空间承载了起来。
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做?不得而知,但无疑,最终决战将会是在梦境空间中展开。
「华胥」卫星的地图显示,现实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增长着,如果没有秋免的预警,危机很可能如雨后春笋般将他们打个措手不及。
但现在,至少解梦基地能够提前做出应对——哪怕只是提前几个小时——情报传达给各地的旅梦人,所有人枕戈待旦,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
等待的时间不会太久。
天色渐沉,秋免和池见英离开了群岛,驱车前往机场。
池见英被紧急要求飞往中央区待命,他想带着秋免一起过去,却被秋免拒绝了。
“这个时候我们更不应该分开。”池见英抿了抿嘴唇,有些焦虑,“还有一些特殊情况……”
秋免心中有数,作为「最初之梦」,他此时不仅是敌方联合针对的对象,还是解梦基地重点关注的存在,虽然旅梦人们并不完全清楚他的身份,但知道是迟早的事,因为池见英做出了上报。
他没有用「最初之梦」来形容秋免,但在复述「诗人」和「东方」对秋免的企盼时所透露出的信息,不难让一些早有怀疑的人揣摩出深意。
上报是责任所在,池见英对得起官方,但他更不想独留秋免一个人,绝对不能让他腹背受敌、左右犯难。
“我知道。”
秋免迎着晚风,往前走了几步,又转回身,与池见英相隔了几米的距离。
说出的话却与这紧张的气氛无关。
“池见英,你小时候的家离群岛近吗?”
“近……吧?”池见英微微愣神,“沿海的别墅区,所以后来新建房子的时候,也选的类似设计的湖景区。”
秋免沉默了一会儿:“我第一次随妈妈出门,是在一岁半左右的时候,先乘轮渡到总码头,再转回中心岛屿。那时候开开心心,见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海边的一排排房子就像一颗颗积木,很好推倒,也很好堆垒。”
“…………”
池见英忽然觉得浑身冰凉:“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随意的一个想法,有没有随之产生梦境波动。”
秋免想过很久。
一直以来,他都不觉得那些不受掌控、肆意妄为的融合梦境和他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想那么做的,如果可以,他最希望它们统统消失。
可是今日「诗人」的狂热,「东方」的痴迷,令他鲜明地感受到身份带来的区别与立场,就像人类即便无法主动控制自己身体内的细胞活动,但从你诞生的那一刻起,那些东西就已经属于你了。
哪怕梦境没有你的意志指引,哪怕你一无所知从未做过,但追本溯源,悲剧或许来自于你路过时不经意的一瞥,涟漪自行酝酿成了风暴。
“……秋免。”
池见英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的脸色从惨白到恢复血色,用了很长时间,久到他以为自己做了一个长达二十年的梦。
但眼前的人仍然站着,没有离开,没有转身,长身玉立,耐心而又长情,他纤长的睫毛并未遮掩双眼,黑曜石一般明亮的眼睛正直直注视着他,从容且冷静,没有一丝一毫的逃避。
弦月如刀,雕刻出他深邃精致的五官,光芒与夜影勾勒出他如神祇般完美的轮廓,氛围如梦似幻。
池见英大步向前,径直向这位黎明与星暮共同的宠儿走去,他看着秋免的双眼,怔怔地、又坚定地说:“不是你的错,不要胡思乱想。”
“不要推开我,但即使推开我……我也会走向你的。”
秋免轻轻闭上眼,感受着炙热的拥抱与滚烫的爱意。
九十九、九十八、九十七……
小闹别扭的步数倒计时偶尔出现涨落,他故意说过威胁的恐吓,却从来没有真心跌至谷底。而此刻,池见英已经知道了他最深层的秘密,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朝他走了过来。
倒数计数已没有了意义,现在,是无上限。
第113章 第 113 章
“……快要登机了, 你先去吧。”
不知过了多久,紧密的二人才略略分开,只是池见英听到这句话, 还以为秋免仍在怀疑他的心意,又重新狠狠抱了回去。
“……”
秋免无奈亲了他一口,舌尖含着耳垂,缠绕过耳廓, 用制作ASMR时挠人心肺的诱惑气声说:“早解决, 早回来。”
池见英瞬间僵硬了身形, 手上的力度却松软了,秋免得了喘息,扫了周围一圈,没什么车和人,但保不准有哪个型号的卫星在天上侦查。
于是又回到车里,他们跌倒在后座上, 秋免手唇并用, 指尖舌根似柔软的羽毛,咽嗌喉管如温暖的泉眼,抚得小英鼓胀颤动, 流泄漾开。他的技巧十分生疏,
缓了一会儿后, 秋免喉咙微动,抹去唇角一丝痕迹, 趴在池见英腿上, 懒洋洋道:“现在可以安心了吧?我只是懒得去京市。”
池见英没问为什么, 他现在还没冷静下来,仍有点飘飘然, 只是揉着秋免的脸蛋,忍不住又亲了好几口:“……好,有什么事的话,你去鼓翼楼藏起来,照顾好自己,随时联系我,不用顾虑太多。”
“联系还不简单吗?”秋免眯了眯眼,“我们会在梦中相遇。”
*
入夜时分,万籁俱寂。
漆黑的夜空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沉甸甸地覆盖着大地,笼罩了八方万物。商场、街区、院落,丢失了人声的喧嚣,遗落了生活的动静,连猫狗的嚎叫都无处可循,唯有不知疲倦的机器独自播放着空旷的伴奏曲,像是在为周围悄无声息倒下的人群演奏助眠。
亮着光的商场、偏僻的道路尽头、温馨的小家……人们都在安静地沉睡着,脸上布满了幸福的微笑,没有一丝将被惊扰苏醒的痕迹,仿佛被梦境温柔地拥入了怀抱中,尽情享受着美梦。
世界在这一刻静止了。
但另一个世界,却热闹了起来。
东区解梦基地,所有人凝神看着屏幕上混乱跳动的数据,大气都不敢出。
从沿海城市开始,出现了大范围区域、数量暴涨的梦境,无数人因为不明原因昏迷不醒,沉浸在梦乡中,甚至连猫狗也不例外。
这种催眠无法通过外力唤醒,首先普通人就根本进入不到那片区域中,否则就会同样呼呼大睡,旅梦人们可以稍作抵抗,但也只能暂缓被同化的速度,难以拯救“睡美人”们。
硅基电子产品倒是能够进入那些区域,但也作用有限,顶多是处理一些由于无人看守而出现危险的问题,甚至就连这样的问题都多到忙不过来,更不用提为那千百万个昏睡着的人提供营养试剂了,幸好天气炎热,即便倒在户外也暂时不用担心出现大面积失温的情况。
只不过,这样的催眠梦境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扩张着。
距离「东方」的叛变已经过去了两天,解梦基地有预想到这个情况,但现实仍比预想中的还要糟糕,关键在于被涉及到的普通人。
有形的、整体的危难可以集中力量解决,但当它分解成千百万份,彼此堆叠累积,难度便会成倍增长。那些普通人的梦境也是「东方」他们扩张“领地”的人质,倘若保持现有的规模或许还能想办法逆转,一旦陷入沉睡的人数达到某一阈值,尚处于清醒状态的人就再也无法抵挡这道洪流了。
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解梦基地显然也不是毫无应对之法,然而弊端同样明显。
“总队,不能再犹豫了!南区和西区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现在已经到了必须启用解梦药物的时候了!”研发部门的主任焦急道,“药物副作用比起突然大规模昏睡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我们不能因小失大啊!”
在之前的紧急会议中,上级就批准过特殊时期各地区可以先斩后奏,自行决定处理方案。
“再等等。”
蒲新罗紧皱眉头,另一面投影屏幕上显示着梦境中的数据,由于失去了梦境“卫星”「东方」的协助,这份数据更新的准确性和实时性要比之前差一大截,只能大致看出,梦境中的内容千变万化,组成错综复杂,但除了顽固难除与引诱更多的人入梦之外,竟没有表现出很强的攻击性,与「诗人」上次策划的动荡天灾截然相反。
“这次的幕后主推大概率是「东方」,和「诗人」的做事风格差异很大,融合梦境只起到一个催眠的作用,其他的臆想反而好好地龟缩在梦境空间中。”
这也导致他们的预备对应方案不够契合现在的处境,处于被动状态。
“「东方」这个煞笔到底在搞什么啊?!怎么还不把他的氧气管拔了?!!”
“他现在就算是肉身死了意识也还留存,拔了也没用。”
“这是还不想把事情闹得无可挽回吗?可百万级别的集体昏睡事故已经让梦境世界暴露在公众面前了啊。”
昨天,解梦基地经过慎重思考,最终向全世界公开了梦境世界的存在。大部分参会者认为,梦境世界已经是一种潜移默化、心照不宣的事实,在明知未来会有大事发生的情况下,提前做出预警或许能够相对减小危害。
他们用简洁的话语介绍了解梦基地的诞生历史和旅梦人的工作要务,再粗略带过了曾经出现过的几次重大事件,紧接着,更多的时间用来提醒广大群众减少出门行动,保持冷静情绪,尽量处于安全封闭的环境,秩序耐心地静候佳音,也埋下了推广服用解梦药物的伏笔。
各大电视频道和手机、电台、投影资讯推送了这个消息,根据网络平台检测反馈,混乱惊吵比想象中的要少很多,有很大一部分人还有心思写段子、开玩笑,直言这就开摆,马上一睡不起做大梦,虽然也有一些不相信官方、准备故意闹事的言论,但这些情况都在预想范围内,隐患的处理也不是他们解梦基地要做的事。
“「东方」作为前梦境‘卫星’,还有……梦境造物,失去了现实躯壳也能存活不假,但其他人,包括我们,只是普通人类,维持梦境需要大脑的思维供力,昏睡几个小时还能接受,而一旦时间久了,必死无疑。”
八队队长推了推眼镜:“如果他们想借机屠杀普通人,完全不用这么蜿蜒曲折,何况这对于他们也没有益处,大部分梦境以哺乳动物的脑电波活动为基础,没了承载梦境的平台,他们上哪儿生存去……”
这段话让周围安静了一会儿,一队队长沉吟片刻,眼中爆出精光:“所以,他们反而是想利用广大民众的群体梦境!当范围足够广阔时,甚至可以在伤亡极小的情况下侵略现实。但前提是,这千百万人要认同他们那个梦境与现实融为一体的观念!”
“草,这是在走群众路线??”
“不一定要完全认同,引诱也好,洗脑也罢,普通人在昏睡时无法保持理智,只要让他们感受到梦境的美妙……这就足够了。此前几次有关梦境的恐怖袭击,恐怕既是实验,也是幌子。”
「预知梦」是在貌似正常的人类身上埋下梦境的种子,等待时机悄然引爆;「群体梦」是制造这次危难的基石,充斥着令人乐不思蜀的梦幻元素,呈现出代表欢愉快乐的“白洞”样式,与他们之前的测试相似,但基础更为牢固,不再有明显的漏洞短板;「连续梦」则负责维持梦境的长久稳定,直到梦境彻底与现实融为一体,便不再需要物质的补充;「梦中梦」更从多个方面加强梦境的影响。
由此形成的梦境犹如榫卯结构,环环相扣,串联起千百万人也没有崩溃,而想要“解扣”、想要推倒这座在瞬息间通过超然力量搭建起来的堡垒,最简单也是最困难的方法就是——让处在睡梦中的人们产生想要回到现实的信念,主动冲破梦境枷锁,从内部瓦解梦境。
“否则如果从外部发力,旅梦人只能以一对百万,还要保证不会伤害到处在融合梦境中的普通人、也不能被他们的集体意志干扰……”五队队长暗骂了一声,“说到底,我们哪里是在和「东方」、「诗人」对抗,我们是在和……人的本心对抗啊!”
所有人心情沉重,却无不赞同这个说法。
这一次以「东方」为主导的危难并不着眼于破坏,甚至保证大多数人的安全还来不及,但他作为曾经的梦境“卫星”,有官方为他提供的无数资源,便轻而易举地将半遮半掩的梦境世界展露到了世人面前,既给官方留下了做准备的时间,也仿佛是在故意挑衅:就算你们提醒了又如何?有多少人不想摆脱现实的困苦,永远生活在美梦中呢?
他们不过是放大了这一情绪,先入梦的这千百万人是威胁的人质,也是打样的模板,仿佛在用这些人向全世界宣告:这就是梦,这就是新生。
这就是无所不能的梦,这就是所向披靡的梦,这就是坐拥一切美好、普渡一切苦厄的梦。
“……「梦」……”
蒲新罗长长叹了口气,作为东区解梦基地总队,他知晓一些普通旅梦人不知道的事情,对于「东方」的叛变,他既痛恨,也无奈,毕竟从严格意义上讲,「东方」与人类有着细微的差别。
但同样,在他第一时间上报并进行的秘密会议中,他接收到了一条不到万不得已时不会启用的指令,配合这条指令,或许可以挫败那些梦境造物的阳谋,只是代价极大。
这也是「九婴」池见英必须前往中央区的理由。
与此同时,中央区解梦基地。
池见英复述了一遍田敏学的话语:“献祭?”
“……这只是你的个人用词,我的原话明明是,填补两个世界之间漏洞。”
田敏学臭着张脸,仿佛在故意呛声,虽说无论怎么看,他的脸上还是紧张居多,但池见英只是点了点头:“知道了,我同意。”
反而把对方搞不会了:“……又没让你现在给答案,请亲自去向上级答复。况且……在那之前你不应该先打电话和家人商量一下吗?”
“不用,已经做了好几年心理准备了,他们都理解,不如说,这个日子还比我预料中来的晚一些。”池见英平静地说。
“……这只是最坏打算,也不一定会用这么极端的计划。”
“别人这么说就算了,身为《最初之梦》的总监制,你知道的内情并不比上层少。”池见英看了他一眼,“电影中力挽狂澜、属于吕队高光的‘补天’计划,不就是这次行动的雏形吗?它与成为梦境‘卫星’的原理相通,都是利用自身意志抵抗梦境世界的芜杂,只不过之前是单个‘卫星’,这次是集体行动,我们或许会经历更多。”
田敏学道:“‘补天’计划比梦境‘卫星’疯狂也困难多了!根本没有先例,也没有足够的数据支撑!填补世界漏洞这种事情只存在于研究室的脑洞里!他们现在甚至还在测算现实和梦境共处的可行性!”
“但如果能够成功,就说明有了一劳永逸封印梦境世界的办法,况且我分析过方案,虽然条件极其难达成,也不是没有一试的机会。”池见英提醒他,“当初吕队尝试的时候,梦境‘卫星’也还没有成功的先例。”
“……”
田敏学没话说了,他之前对池见英有些偏见,虽然了解到原委之后也没完全化解这份敌意,但此时也是无言低落。
“电影终归有个完美收尾,BOSS失败,英雄胜利,主角在硝烟中漫步前行,迎来惨烈的欢呼尖叫。或许我该庆幸你们提前拍了这一段,这之后再让他演可能就演不出来了……不,秋免可是很敬业的。”
池见英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强调道:“填补「梦」的漏洞的工作,真的很适合我。”
第114章 第 114 章
无论如何, 催眠梦境的范围仍在扩大,昏睡不醒的人数持续增长,解梦基地必然要做出行动。
秋免虽然曾经是东区的特聘专家, 但他这次没有理会蒲新罗发来的数条消息,毕竟与往常不同,这次的情况与他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此时的梦境空间仿佛换了一番天地,无数球泡失去了清晰的边界线, 彼此黏合交融, 勾肩搭背又死死紧锁, 宛如烤制时没有刷油而粘连在一起的面包块,分明相对独立,却又集合成了一个整体,作为集群向外胞吞着别的梦境。
集群内部,幻想内容多姿多彩,每位梦境主人的身旁却都拥有一道忽明忽现的身影。那身影足踏祥云, 周身烟雾缭绕, 缥缈似仙人,祂的手上捧着一颗斑斓晶莹的琉璃宝珠,梦境万象倒映在这宝珠中, 呈现出千变万化的色彩, 从珠子中浮荡而出的雾气修改着梦境中的元素, 将疯狂混乱揉至自然有序。
祂的脸上无悲无喜,无兴无恶, 无论梦境内容是欢欣还是苦痛, 在祂仿若黑洞般深邃的双眸中都起不到一丝涟漪, 唯见淡漠出尘的神性,但与这份圣洁疏离相衬托的, 是祂那天工雕琢般俊美非凡、叫人骤生虔慕之心、却酷似秋免的容姿相貌。
——「大梦无尽意菩萨」,或者说,祂是从原先的大梦无尽意菩萨的形象中脱胎而生的首任梦境神明,依托首批狂信徒的崇奉奠定下印象的基础,再借由秋免极高的大众知名度快速扩展繁育,在无数人的梦境中投射出一道神明的虚影,令他们敬畏、尊崇、莫敢不从。
「东方」打着他的旗号做出了这些事情,他或许应该正好避嫌,不折腾关注了。
只是此时的这道虚影还仅仅是一个好看的象征,一个精神的图腾,一个预留的符号,并没有什么维护秩序的实际作用。
秋免的身体微微向后弯曲,维持着一种十分放松的姿态,宛如这整个幽暗宇宙的神明,在审视完毕这球泡集群中的无数个“自己”后,他缓缓冷笑了一声。
“这就是你想要的效果?支付一下肖像代言费,谢谢。”
一个声音立刻回答了他,只是仍凭借着蝌蚪投影间接出现:“两亿六千万梦境世界的成员,两亿六千万个梦境,逐渐逼近了我的能力上限,现在已经万事俱备,只差您登临神位,唯有由您将只属于梦境世界的美妙推广向现实世界,真正人人幸福的新世界才会彻底降临——”
“所谓的神明就是维护梦境运转稳定啊。”秋免似乎勉为其难地思考了一下,“真是得不偿失的麻烦工作。”
蝌蚪饱含歉意地笑了笑:“世人幻梦时常失去理智,时而过度放纵,时而肆意妄为。集群之梦几乎不会被外力打破,却可能因为内部的矛盾混乱而瓦解,没有秩序的梦境宛如没有监管的持枪社会,最后只会迎来同归于尽的结局,到那时候,梦境也就彻底不复存在了……”
「东方」平铺直叙地讲述着一个恐怖的事实,这些梦境造物看似掌控着人类的生死,一个念头就可以决定世事发展,却也依托人类的幻想而存活,所以他们令梦境世界侵入现实世界的同时,也要让世人沉溺于有序安定的梦境中,不互相攻讦,不旁生枝节,不思考逻辑与谬误,只需失去自我,如NPC一般按部就班地生活就足够了。
这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大梦无尽意”吗?秋免无法评价,也许真有那一天他也并不反感,只是思索起来,他作为“神明”,看这些人类在融合梦境中的玩耍挣扎,和看鱼缸中蝌蚪的摆尾游动又有什么区别呢。
还有剩下的那一小群,为了摆脱命运而抗争牺牲的人又算是什么。
秋免不准备多加犹豫,他的行动向来遵从本心:“我是个讨厌麻烦的人,特别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烦,而你真的很烦。”
“我的梦境形象可不长这样,那个所谓的「大梦无尽意」究竟算什么,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他伸出手,虚虚指着没有固定落点的某个方向:“从两亿六千万个梦境中找到你也不难,许愿自己藏得好一点吧。”
“梦境的接连崩裂需要时间,短期内不会完全化为乌有,但两亿六千万个脱离秩序监管的梦境同时降临在现实世界,所带来的灾难,也是他们能够承受的吗?”蝌蚪轻飘飘地问着,凸起的黑色大眼中没有一丝好奇情绪,有的只是平静,“两亿六千万,是一个完美的数字,正好在我的掌控范围内,同样的情况还可以重复试验五次。”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十三亿人口,恰好足够「东方」进行五次威胁,梦境造物固然要寄生于人类的臆想中,但这个数量也不必太多,根据最适宜的人均国土面积来测算,维持一亿左右的人口就差不多了,甚至再少些也不碍事。
「东方」完全可以将这第一批入梦的人当做检验各方态度的小白鼠,任由这由两亿多人共同编织而成的融合梦境出现在现实中,那时的混乱场面,必然是超越想象的灾难。
秋免笑了一声:“你在威胁我?”
他在梦境中的空白五官看不到任何表情,但「东方」却感受到一股让思维凝滞的冰寒,他缓了很久,才固执地说道:“我只是觉得,很遗憾,您明明可以争取更多。”
“我也觉得很遗憾,你明明可以正常生活。”秋免眯了眯眼,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我惹出来的麻烦,我会处理好的。”
他专心寻找起藏匿于梦境深处的「东方」所在,「东方」虽然曾借助他的旅梦重生,但说实话,秋免自己也分不清哪些梦境他曾经路过过。别的旅梦人会遗落下梦境残留元素证明出现过的痕迹,但秋免一无所有,毕竟构成他的存在就是梦境本身的底色,就像在空气中寻找空气一样荒谬。
这段时间说长,回撤到现实里也不过两天左右,但要说短,也绝对足够「东方」施行他的实验计划了。
「东方」也确实动了手。
影响超亿人的S+级融合梦境,席卷了整个大陆的东南区域,雄鸡腿腹受敌,两个解梦大区近乎沦陷,全国将近四分之一的人陷入了沉睡,损失不计其数。
虽然在融合梦境尚未消失前,大部分伤害仍有回寰的余地,但仅仅数小时间的梦境变化,就已经酿成了诸多惨烈悲剧——真实迎来的死亡,背德不义的伦理,恐怖奔走的怪物……每个人都拥有集体梦境的一部分控制权,却又仅仅只有一部分,无数丧失逻辑的念头如同乱码组合的文字向外输出,融合梦境好似是一个融合了亿万人想法的无形肉球,它肆意吞噬,自相残杀,缺乏一切规章。
但它的行动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肆无忌惮,在最初的短暂癫狂后,很快有一群人做出了反应,东南两个大区的旅梦人倾城而出,尽全力控制着融合梦境的扩张速度,同时修改更正着过度混乱的梦境内容,试图将融合梦境限制在现有的范围中,再一点点消解处理,分而化之。
埋伏了很久的“造星计划”也又一次有了实战验证的机会,旅梦人们凭借之前打下的信任基础,从秋免形象的「大梦无尽意菩萨」手里取回了一小部分梦境的控制权,前两天解梦基地的提前公告也起到了一定效果,有些人在自身的警惕情绪中,自行从梦中恢复了清醒,他们在旅梦人的引导下学习着保持冷静,再一点点尝试帮助他人恢复理智。
虽然这些挣扎比起上亿的规模只是杯水车薪,改变不了太多,但许多人都在努力,许多人不失信心,即使是一些先前嘴上诉说着要躺平做梦的人,在见到真正的融合梦境后,也意识到了之前的想法是大错特错,失去对自身的掌控权只会沦落到生不如死的地步。
而这一切种种,都被探寻「东方」踪迹的秋免看在眼里。
有些不知该如何评价的是,在秋免看来,「东方」其实收敛了力度,他完全可以同时引发另外三个大区、甚至已经扩散到别国的危难,在陷于内忧之祸的当口增添外患,更为融合梦境施加一份压力,但他只是将最完整庞大的那个集体梦境推了出去,专心耕耘一个地方。
秋免不清楚「东方」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是终究良心未泯,但他一如之前承诺的那样,将「东方」所做的一切视为自己惹出来的灾祸。
他集中了全部精力,用来搜寻亿万个梦境中「东方」的意识分体,也看到了这亿万个梦境中人类的抵抗斗争,他没有腾出手去改变什么,这只会让自己降低效率,从而拖累彻底解决此事的速度,更何况他知道,官方旅梦人们作为最坚实的后盾,始终支撑着社会保持稳定,救援和警醒的工作可以放心交给他们。
而他所需要做的,则是一劳永逸地杜绝这个融合梦境,无论是由现在的「东方」引发的,还是未来的任何人,或者是曾经的自己。
终于,经过漫长时间的寻找,秋免捕捉到了「东方」所有残存意识的集合,他注视着那一只只蝌蚪分身,凝聚思绪、缓慢移动,将所有蝌蚪分身熔炼在一起,无数颗圆头连接在同一个身体上,无数条腿配合无数条尾巴,没有方向地转悠游动。
“你的情况并不难处理,只是要耗费些时间。”
秋免慢慢地说,他就这么掌控了「东方」的意识,哪怕「东方」已经抛弃掉现实世界的身体,尽数融入到了梦境世界中,成为那亿万梦境的引导者。
但他们之间的差距,仍是巨大无比。
「东方」表现得十分安静,对此并不反抗,只是无数条尾巴朝着不同的方向旋转,让无数张嘴中发出来的声音迂回环绕:“我消失后,梦境也不会就此终结,即使一些梦带来了毁灭和灾难,更多的梦却依旧餐霞漱瀣、纸醉金迷,大梦无尽意菩萨在每个人心里留下了种子,祂会逐渐生根发芽,在每一个夜晚开出梦境之花。”
“您也终究会成为带领我们抵达现实的神明。”
蝌蚪垂眸低喃,恍若虔诚的信徒。
某种意义上「东方」讲得其实不错,他费尽周折地做这些事,为的也不是一次成功,也许在原来的计划里,他还要蛰伏更长时间,身边还有「诗人」帮忙。但人算不如天算,机会稍纵而逝,在被揪出前的最后一刻,他迫使有关梦境的一切被摆到了台面上,以自身为棋子,打开了那道潘多拉的魔盒——
解梦基地真正的敌人,是人类贪婪的欲望。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梦境世界的存在,知道了融合梦境的恐怖,却也同时知道了融合梦境的美妙。
还知道了,那个能掌控一切梦境、化噩梦为美梦、实现一切愿望的「大梦无尽意菩萨」——秋免。
他们记得那张脸。
这甚至是必然抵达的结果,哪怕没有「诗人」和「东方」的作恶,随着融合梦境数量的增多,入侵现实世界的梦境力量将呈现指数级增长,终归会出现其他的梦境造物,而每一个梦境造物的目的又都是相似的。
这一天终将到来,秋免也终将被奉为新世界的神明,只是如果没有中间的某一段差错的话,他也许会半推半就,既讨厌麻烦,又不觉得这有多么麻烦地将就了。
毕竟对那时是非观念淡薄的他来说,噩梦还是美梦,又有什么差别呢。
——但注定到来的结局,出现了一些微小的偏差。
秋免身为「最初之梦」,却古怪又平和地融入到了社会之中。「华胥」卫星的升空令他不能像透明人一样隐身观望,一直路过的存在有了固定的社会身份,他认识了一些朋友,拥有了基本的道德认知,收获了一些粉丝,靠演戏吸取了不同经历的人的不同情感,甚至还与旅梦人谈了一场特别的恋爱,感受着不需要自己控制的多巴胺在疯狂分泌,虚幻之梦被真实之爱填满。
所以注定到来的结局又有了另一种答案。
“欲望和私心,是每个人都拥有的东西,我也不例外。”
「路人」看向蝌蚪,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空白的脸庞上仿佛浮现出了淡然的笑容:“我将关闭整个梦境世界,让一切私心落回原点。”
第115章 第 115 章
“……关闭……梦境世界?”
“准确来说, 是切断向现实世界流窜的「梦」,让融合梦境一并滚回原位,你知道, 我说到就能做到。”秋免平静道。
“……”沉默了很久,扭曲成团的蝌蚪才疑惑开口,“梦境或许的确能够回归原点,再次与现实世界泾渭分明, 可这样一来, 所有与「梦」相关的事务都会抽离现实, 再次缥缈无形。”
“看来你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不错。”
蝌蚪齐齐歪着脑袋,一字一顿地强调道:“而您也会失去力量,失去身为「最初之梦」的独特性,甚至因此烟消云散,仿佛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
“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秋免淡淡一笑, “何况我觉得应该也没有那么糟糕, 至少在梦境里还是可以自由行动的,想再次见到谁,想传达什么讯息, 每晚都能够做到, 并不需要生离死别。”
秋免语气笃定, 深具信心,丝毫不为这个决议感到心慌, 似乎之前他与池见英分别时所说的那句【我们会在梦中相遇】就已经是提醒与暗示, 而以他讨厌隐晦艰涩的性格, 却也只需要留下这么一句。
「东方」更有些不知所措了。
意识逐渐变得迟缓,他仿佛正在融化, 虽然面前这位他认定的主君与神明同他的想法背道而驰,但「东方」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您的选择,与解梦基地的‘补天’计划十分类似,您与「九婴」是已经做好了协商,准备永远一起生活在梦境世界中吗?”
秋免动作一顿。
他忽然眺望远方,看向梦境空间中无垠黑暗的深处,那里没有边界,唯有吞噬万物、永无餍足的死寂渊薮。
但随着他长久凝视的举措,那片深邃到灵魂颤栗的黑暗中,却有什么东西随着梦境生灭的幻波被他捕捉到了。
*
所谓“补天”计划,是中央区研究多年的彻底封闭梦境世界的方法代称,根本原理是将两个世界之间的缝隙如同水泥砌墙一般填补起来。但梦境世界之于现实世界,自然不像是砖缝间的空隙那般泾渭分明,它更像是空气和水流,凭借脑电波的召唤自如穿梭,无孔不入,想要阻止这种侵蚀,无非是在现实端、媒介端、梦境端各自寻找办法。
不过现实端再努力,也至多是亡羊补牢,以减少融合梦境带来的危害,想要根除还是要着眼于后两者。针对解梦药物的研究则是想在媒介端上做文章,但这涉及到数以亿计的人的安危,效果又不够显著,是以更倾向于作为辅助。
然而梦境端又是人类了解最为陌生的那一方区域,十多年的研究始终进展缓慢,此时虽然罗列出了计划要点,希望却依旧渺茫,毕竟是要以人力对抗一整个未知的世界。
通过梦境“卫星”的多年探测,解梦基地大致摸清了融合梦境出现前后的特征波动,以此来预防危险梦境影响现实世界,但总有发展速度太快、毫无征兆、以及偶发疏漏的时候,已成型的融合梦境在梦境主人沉眠时仍旧会发生改变,一旦苏醒则会迅速坍缩,逐渐凝结成大小不一的融合点。
这些融合点也是引导两个世界产生交集的媒介,比脑电波更加稳定,效率更高,不用看什么运气因素,被新生梦境触碰到就会在现实世界同步形成叠加态,研究人员认为,这或许是一种不同维度间的量子纠缠现象。
这些年对梦境的研究,在某种意义上实际为停滞百年的基础物理学带来了突破封锁的曙光,其根本发现就是,看似完全主观唯心的梦境世界在完成融合后,会自动适应本应唯物的现实世界,这证明了二者在更深层次的地方也有相通的组成元素,解梦基地因此做出了大胆推论——属于现实世界的唯物事物,在反向进入到梦境世界后,也会在某种程度上自动适应它的组成,任何空洞缺口都将会被实际存在的事物填补抹平。
而填平两个世界之间缺漏所需要的“物质”究竟应该多大,是否应该具备思维意识,却谁也没有一个准确的定论。梦境世界也许本就没有重量,所以一毫克的物质也可能像难以估量的黑洞,又也许梦境世界的质量超出想象,只是没被人类观察测算,毕竟听说一道灵魂也有21克那么沉重。
但无论如何,关闭梦境世界的尝试也不可能寄希望于一张木板或是一块钢铁的歪打误撞,唯有鲜活且充满信念的人类战士得以临危受命,慷慨而往。
只是这个计划尚不成熟,困难程度也宛如精卫填海、愚公移山,或许还要经过很多年、很多人的前赴后继,但在此刻人类最艰难的时刻,解梦基地也不得不开启将现实世界中人的实体送往梦境世界的首次尝试。
——对象是,东区解梦基地队长「九婴」,暨凭英集团总裁池见英。
理论上,人类的身躯在失去防护的情况下没有承受高压的可能,从现实世界前往未知质量的梦境世界,只会拉伸至解体或是坍缩成虚无,但也许因为他是人类中意志最强大的旅梦人,又也许是与「梦」有关的好运气再一次出现了,在借由融合梦境这一媒介通过时,就像二十五年前「最初之梦」诞生时那样,亿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降临了。
岑寂、幽暗、扭曲、空无。
隐匿于时空褶皱深处的宇宙,埋藏着寂灭灵魂残梦的坟场。
池见英再次睁眼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空洞深渊,与他每次旅梦时目不暇接的球泡群截然相反,这里虚无冷峻,什么东西都没有,他低下头,连自己的存在都锁定不到,好似无涯宇宙深处的一粒微尘。
他真的成功来到梦境里了吗?池见英也无法确定,目力所及、耳力所闻的只有空茫,他此时的一个念头,可能已经转过了亿万千回,连地球都已不复存在,唯有他带着躯体跳脱了现实时间,偏离了需要人类臆想才能继续存在的主梦境空间,抵达到了最最深处。
情况与离开前设想的好像有些不同,池见英艰难思考,但最终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为此,他的身体开始分裂,一块一块,一片一片,一粒一粒,直到难以计数,“他们”去自行寻找梦境罅隙的缺口,身为有质量的“物质”,哪怕是这么微小也有作用,“他们”不再有时间的概念,也没有了空间的局限,似乎连灵魂也凝结在了此刻。
然而很快,“他们”见到了他。
那个分明是一身休闲装束、没有五官、平静的像是单纯路过的无面人,却比无数球泡中纯净圣洁的菩萨还要气场强大。
他步伐轻盈,仿若背带华光,将这黑暗无垠的空间照亮,亦或者说,自他走来,这片空间才算是真正得以萌生。
“你在干嘛?”
池见英“们”愣了愣,老老实实地说:“执行任务。”
“然后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理论上还能恢复。”
“那恢复啊,分身play也不用这么多块吧。”
“……”池见英避而不答,突然问道,“秋免,梦境与现实之间的通道被关闭了吗?”
“嗯。”
“那就好,本来如果我的‘质量’不够,解梦基地可能要派更多人,现在损失已经被减到最低了。”他的碎粒感受着梦境缺口的摇晃波动,低声呢喃,“梦境与现实的关系真是奇妙,梦境降临在现实中时,哪怕只是一片微小的区域也有可能造成巨大破坏,而现在,哪怕只有一个我的实体,也可以控制它们不往外逃逸。”
秋免望着这片黑暗,池见英的碎片薄如蝉翼,根本看不清具体,唯有不同于梦境事物的“异类”感反馈着他的存在。
“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秋免冷静地说,“你堵在梦境缺口之中,就像堵在漏风的门缝之上,不能移动,不能放松,哪怕死亡也会引起位置的变化,进而引起疏漏。”
“人生一世,渺如幻梦。”池见英轻声说,“我本来已经做好了任务失败的最坏准备,但现在的结果十分完美,处理成功,问题解决,还能够在梦境中再次见到你,甚至是永恒的相见。”
“谁要和你永恒相见?”秋免冷笑着打断他,“人也组不成,手也看不到,我可以继续在现实和梦境里自由穿梭,想去哪儿去哪儿,只是没那么心想事成了而已,但比起你,我拥有的太多,所以随时可以说再见。”
池见英笑起来,只是这次再也见不到浅浅的梨涡了:“如果真的是这样想的,你肯定已经直接转头离开了……秋免……谢谢你,我不知道未来会不会后悔,但现在,一想到在梦境中能够见到你,我就又拥有了无穷勇气……”
“为什么?”秋免问,他对人类情感的认知尚没有完全理解,“所以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责任。现实世界像一艘打满补丁的巨轮,即将被梦境无声淹没,它航行的方向被托付到了我的手里,而船上有无数人。”
“小时候,我惹出过很多麻烦,无论是不是出于本意,但也欠了太多人情,有很多人或多或少地帮助过我,亲人、朋友、前辈、甚至是素未谋面的网友。”池见英轻言慢语,声音温柔似水,以一种沉稳而耐心的节奏徐徐言说,“但不管是为了谁,对于我来说,长大以后,可以不聪明、不勇敢、不执著、不坚强,但不能不懂责任,纵使我有很多舍不得告别的东西,我依旧有我无法推卸的责任。”
人是群居生物。无论是否承认,现实世界中,一个人的诞生和成长总会得益于一些人的协助,带来生命、提供帮衬、给予教训……为了这些人,哪怕只是一小部分,池见英甘愿前往诡谲旖旎的梦境世界,就像之前那些英勇入眠的梦境“卫星”一样从容,他也不觉得这有多么难过,不仅因为行动顺利达成、计划完美无缺,重新为名字中的“见英”二字赋义,甚至还能继续见到秋免。
所以池见英真情实感地认为,填补「梦」的这个任务很适合他。
“秋免,我听过一个故事,说整个宇宙都是神明‘阿撒托斯’的一场梦,说不定我们也是梦里的人呢。”
他语含笑意地说。
“你说得对。”
秋免单手抱胸,一手托着下巴,听得十分沉浸,碎发垂落在他额前,随着点头的动作轻晃,似乎诠释着他的理解与学习。
他若有所思地说:“自诞生以来,我也受过很多帮助,无论在梦境还是现实,我也有我无法推卸的责任。”
“而整个宇宙属于谁的梦我不清楚,至少在这里,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