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魂魄不够强大,这无疑是件极为麻烦的事。
钟离月华如今已经能够自如地现行,是因为他本身实力够强。
他们总要出去的,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若是壤驷胤并未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钟离月华想着,出去之后自然会同他好聚好散。
毕竟当日他归顺天界之事,他们如何都走不到一起的。
小狐狸此刻眯着眼睛,耳朵欢快地晃动着,得知了壤驷胤不讨厌他,就像一个得到了最心爱玩具的小孩子,跟吃了香果子般满足。
钟离月华想,修行不成,那只能靠外力进补了。
钟离月华细长的手指轻轻点着小狐狸的脑袋,郑重其事地嘱咐道:“你且留在九天城,我去替你寻找提升神魂的灵草,你要仔细观察你君父的一举一动,不管是大事还是芝麻绿豆般的小事,都要一一记录下来,莫要遗漏分毫。”
小狐狸懵懂地眨着眼睛,耳朵微微晃动,毫不犹豫地马上答应下来。它仰起毛茸茸的小脑袋,嘴巴像抹了蜜一样甜:“娘亲,您可要小心呀。”
一晃眼,一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
小狐狸慵懒地趴在窗台上,它那一身原本柔顺的毛发此刻乱得像个鸟窝,乍一看就像一只炸毛的大兔子。这些日子里,没有人给它梳理毛发,它自己又总是顾着玩耍和观察君父,它耷拉着耳朵,实在很是想念娘亲。
他只在娘亲面前才露真身。
壤驷月曜浑身的毛如同冬日初雪,经常做的事就是趴在娘亲怀里,四脚朝天地躺着,小爪子在空中乱挥,只有娘亲才会替他梳理毛发。
从头顶到后背,再到小尾巴,每一处都不放过。小狐狸则眼睛舒服地眯成了一条缝,嘴里还时不时发出“呜呜”的惬意声。
而且娘亲不允许他的毛发有一点脏乱,没事就按着他一顿梳理毛发。
小狐狸有点担心自己会秃。
这日,君父壤驷胤让墨影给他套车,看那架势是要出门去。
小狐狸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当那由威风凛凛的灵兽拉着的车子一停稳,小狐狸就像一道闪电般迅速地跳了上去。
车子晃晃悠悠地前行,不多时就到了目的地。
小狐狸好奇地探出头来,这才看清楚眼前的楼,雕梁画栋,装饰得极为华丽,隐隐透着一股脂粉香。
小狐狸心里“咯噔”一下,这可不是九天城最出名的风月之所嘛,他当然没来过这种地方,只不过听人说过。
他虽然是只狐狸,可他心里清楚得很,君父没有其他子嗣,若娘亲以后不会再跟君父生育其他孩子,那自己自然是当之无愧的九天城的下一任主人。
是有人上赶着要让他学坏。
可他没什么兴趣。
他想起过去自己常常同君父吵架,可君父曾经对他说过,不会有任何人能够取代他和娘亲的位置。
当时小狐狸只觉得无比讽刺,他君父都杀了他娘亲,说这种话可真是虚伪至极。
小狐狸心里很是纠结,如果他真的把君父来这种地方的事情记录下来,娘亲要是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小狐狸犹豫着,爪子在地上来回划动,君父已经下了车,大踏步地往里进了。
壤驷月曜连忙跟了上去,他决定,如果君父干了坏事儿,他就告诉娘亲,如果规规矩矩的,他可以一笔带过。
在壤驷胤关门的时候,壤驷月曜溜了进去,看到桌上的点心的时候,他突然有些嘴馋,辟谷之后,倒是不用进食,不过他还只是只小狐狸,之前都是娘亲给他找吃食。
娘亲离开之后,壤驷月曜就光明正大地跑到厨房偷吃。
厨娘抱怨过好几次有小偷,可又找不到人。
不过就大多不是他喜欢吃的菜色,他有点不满意。
在房间里只有他君父一人的时候,他是不敢偷吃的,等到门被推开,小狐狸迅速捡了一个栗子糕喂进嘴巴里,小嘴被撑得鼓鼓囊囊的。
来人他熟悉,是他君父曾经的得力属下,名叫郢泽。
如今郢泽掌管着一座名为苍澜的城池,在那一方土地上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
壤驷月曜耳朵竖得直直的,听着他们你来我往的寒暄。
郢泽恭敬地行礼后,率先开口:“殿下,许久不见。”
“您也知道……如今的局势如风云变幻,难以捉摸……若君主殡天,这天下必然大乱,到时候可就是各凭本事的时候了。”
壤驷胤不动声色。
郢泽声音压得更低:“您心里明白。壤驷十八城来说,各城的军队部署看似稳固,实则暗藏玄机。现在各城都有咱们的人,只要君主殡天,信号一出,咱们立马收拢大权,到时候整个九天城还不都在您的掌控之中?”
壤驷胤:“其中变数太多,不可轻举妄动。”
郢泽忙不迭点头:“殿下所言极是,但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壤驷月曜听着他们的对话,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人用绳子牵着,随着他们你来我往的话左右摇摆。
他的小爪子握着笔,在纸上拼命地记录着,完全超过了他的认知能力。
他心里暗暗叫苦,自己真的是被君父养成了个废物?
小狐狸想到前不久自己还在紫炁堂掏鸟窝,娘亲仿佛有意要将他幼年时代没有受过的疼爱都一起补回来,总会给他弄一些小孩感兴趣的吃食,还给他讲故事。
他的确还没长大,是只小狐狸,四境关于狐族人身化形的界定,五百岁才成年,所以他不懂很正常。
等他们终于说完。
而后君父拍了拍手掌,外面便有一道女声响起:“姑娘们,给两位大爷弹曲。”
而后几名带着面纱,穿着鲜艳裙子的女子进来了,他们手里持着各种乐器。
隔着一层纱帘便开始弹奏起来,糜糜琴音,好不自在。
小狐狸哪里见过这个场面,几乎痴了。
他看着酒又十分好奇。
刚想伸过去舔一口,壤驷胤突然将酒杯端了起来,同对面的人碰杯。
突然壤驷胤盯着那盘点心看了一眼。
他对面的下属开口问:“十三皇子怎么了?”
壤驷胤:“没什么,干杯。”
小狐狸看着他君父神色恢复正常,料想想君父应该没发现。
娘亲告诉过他。
溯魂镜内发生的一切他们不可以做任何的改变,否则他们将会永远的停留在这里,甚至会在原本的世界里消失。
帘幕轻垂,琴音袅袅,那弹琴的歌姬正沉浸于乐曲之中。
忽然,一只纤长的手掀开帘子,两人缓缓走了出来。
紧接着,两名歌姬像是得了什么暗示一般,分别款步朝着他君父和郢泽身上靠了过去。
一旁的小狐狸见状,眼睛瞬间瞪得老大,圆溜溜的眸子里满是惊讶。
他小脑袋瓜里呀,已经飞速地想好了要去向他娘亲告状的说辞呢。
可就在这时,壤驷胤却摆了摆手,淡淡说道:“不必了,两位姑娘再给我们弹一曲吧。”
那两名舞姬何等机灵,自然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当下便站起身来,恭敬地行了个礼,而后袅袅娜娜地又回到了帘幕后面。
对面的郢泽瞧见这一幕,不禁被逗乐了,笑着开口道:“殿下如果真如传闻一般不近女色。”
小狐狸在心里默默想着,那可不,他君父当然是近男色啦,哼!
这么想着,他也不敢再偷偷去喝酒了,乖乖地待在一旁。
突然,郢泽又开口了,语气里带着几分凝重:“夹谷一定要严惩凶手啊,恐怕月华公子现在不太好过呢。”
小狐狸一听到提及自己娘亲的名字,那对毛茸茸的耳朵一下子就竖得笔直,眼睛也睁得更大了,全神贯注地听着。
而他君父呢,只是淡定地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就我知道了?
那些话本可不是这么写的。
作为四境相当有话题的人物,以他君父和娘亲为主角话本不算少,他们那些感情纠葛,不知道养活了多少说书先生和话本写手。
起初小狐狸也只是好奇而已。
后来就欲罢不能。
因为认不全字,还去听说书先生讲。
尽是些跌宕起伏、爱恨交织的情节,他君父对娘亲的强取豪夺,霸道与不甘在字里行间肆意流淌;离别之际的执手相看泪眼,哀怨与不舍仿佛能透过纸张扑面而来;还有那因爱生恨的决绝,刻骨铭心的爱恨情仇令人唏嘘不已。
只是他有点儿不满意为什么他就没有一点儿戏份呢。
他好歹是他君父跟娘亲的儿子,怎么就这么没有存在感。
他曾经还去找到了那个书摊老板理论。
老板擦着汗战战兢兢。
“小少主,现在人口味都变了,喜欢美强惨,不喜欢看生子文,而且现在大家喜欢强制虐恋,我们搞艺术创作嘛,当然是要跟着市场走,主要你现在还没有名气,我们现在把你加上去,强捧灰飞烟灭呀。”
小狐狸愤怒:“那我怎么一点儿戏份都没有?”
书摊老板拿起一本带球跑话本说:“少主,你看这不是有你吗?”
小狐狸翻了翻。
发现全书只有他的存在就是他在他娘亲肚子里的时候。
“可恶。”
小狐狸想。
欺负他年少不出名罢了。
在壤驷境,被他君父扔来扔去,在话本里他连个出场戏份都没有,就欺负他不出名吗?
这个时候他君父不应该霸道开口说:“谁敢为难月华公子,就是跟我过不去。”
果然跟现实跟想象是有差距的。
等到他娘亲回来的时候,带来了各种灵草丹药,甚至嘱咐说多吃点儿。
壤驷月曜一口嚼的灵草,一边嘴里念叨着修炼神魂的法诀,早忘了要告状之事。
钟离月华问小狐狸他君父最近在干嘛?
小狐狸于是把自己记录的本子给了钟离月华看。
钟离月华本来看到前面每日非常规律地修行处理公文还算淡定,可是接下来看到他进出风月场所的时候,突然挑了挑眉。
后面的记录都是什么天,什么十八城。
应该是记不过来,不会写的字全都一笔划过,有的还用不知名符号代替,还画了只小狐狸。
看出来了,文化水平确实不高。
等到小狐狸打了个饱嗝,坐直了,开始修行。
这一修行就停不下来。
半夜,小狐狸远远地闻见了烤鸡的味道。
小狐狸看了一眼不远处他娘亲化作原身趴着优雅地睡着了。
于是悄咪咪跳下他娘亲给做的窝,往着烤鸡的味道而去。
小狐狸迈着它那四条小短腿,慢慢悠悠地蹦跳着前行,毛茸茸的身体一耸一耸的,耳朵轻轻晃动。
他双眼紧闭着,迷迷糊糊的,开玩笑,这里是他家,不知道走过多少次,当然不会走错。
这香味是从后院传来的,小狐狸心中满是疑惑,后院怎么会有这样诱人的味道。
可是,那烤鸡的香味实在是太香了,就像一只无形的手,不停地挠着小狐狸的心。
他那小小的鼻子不停地嗅着,小嘴巴也微微张开,嘴角似乎都要流下口水来。
小爪子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扑扑”声。谁知道,它刚刚一踏入后院,周围突然泛起一阵奇异的波动,小狐狸那原本柔顺的毛一下子炸了起来,根根直立,就像一个毛茸茸的刺球。
还没等它做出任何反应,他就被定在了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紧接着,一只手毫无预兆地伸了过来,小狐狸只觉得身体一轻,就被这只手拎了起来。
小狐狸在空中晃荡着,眼睛瞪得大大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张放大的俊脸,那正是他君父。
壤驷胤的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低沉的声音在小狐狸耳边响起:“原来是只贪吃的小狐狸啊。”
壤驷胤其实许久之前就隐隐有所察觉,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边。
他原本以为是那些往生之人的魂魄缠绕在周围。
他本想置之不管。
生魄本来就很寻常。
地府与四境天界很是不同,地府混乱无度,经常有流窜的生魂,不过大多灵力不高,从身边而过就像一阵风。
可是实在离自己太近了。
两团魂魄都快凑到他面前了蛐蛐了。
他还没见过这么胆大的生魂。
小狐狸听到这话,又看到近在咫尺的壤驷胤,悚然一惊,眼睛瞪得更大了,身体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
因为他吃了太多的灵草,在这个世界现形了。
壤驷月曜大喊一声娘亲,声音在静谧的院子里回荡。
壤驷胤:“……娘亲?”
就在这刹那,一个蒙着面的人如鬼魅般闪现,瞬间从他手里夺走了那只小狐狸。
擦脸之际,发丝轻轻吹到了壤驷胤的脸上,如同羽毛而过,却让壤驷胤瞬间瞪大了眼睛。
白发清瞳。
月光如水银泻地,洒在不远处那人袍子上,面纱随风而动,白发在月光下闪烁着银辉,对面之人手中紧握着一把剑,那眼神凛冽而深邃,很熟悉。
刹那间,两人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动起手来。
壤驷胤身形如电,率先冲向钟离月华,手掌着钟离月华的面门击去。
钟离月华脚下步伐向左一侧身,壤驷胤的手擦着他的面纱而过,要揭他真实面目。
紧接着,钟离月华反手一挥剑,剑身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寒光,直刺壤驷胤的肋下。壤驷胤反应极快,身子向后一跃,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向后倒飞出去。
但他尚未落地,钟离月华又是一个箭步向前,剑如灵蛇出洞,在空中挽出几个剑花。
壤驷胤没动用灵力,借力再次冲向钟离月华。
钟离月华脚步一错,身体以一种奇异的角度旋转,避开了壤驷胤这凌厉的攻击,同时手中的剑横着扫向壤驷胤的腰部。
壤驷胤双手下探,想要抓住剑身,却被钟离月华巧妙地变换剑招,剑尖向上挑起,直逼壤驷胤的下巴。
壤驷胤身子向后仰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剑。
钟离月华乘势欺身而上,剑如雨点般朝着壤驷胤刺去。
壤驷胤左躲右闪,在剑影中穿梭。
突然,钟离月华一个虚招,剑看似刺向壤驷胤的胸口,实则中途变向,用剑压在壤驷胤的脖颈上。
壤驷胤无奈,伸手投降。然而,下一刻,他像是突然发了疯一般,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摘钟离月华的面纱。
钟离月华瞪大眼睛,显然没有料到壤驷胤会有如此举动。
随着壤驷胤的手落下,面纱缓缓落地,就在他偏头要转过来那一刻,钟离月华的身影却消失了。
院子里只剩下不远处那只炸毛小狐狸,还有那一层静静躺在地上的白纱,壤驷胤站在原地,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壤驷胤回头看向那呆若木鸡的小狐狸,眼神凌厉。
“你刚才唤他什么?”
钟离月华从那四方池里破水而出,宛如溺水之人终于挣脱死亡的怀抱,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他的胸腔剧烈起伏,此时的他布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那雪白的皮肉,浑身上下湿透的模样好似一只被雨打湿的白鸽,楚楚可怜却又透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白发散乱地披在肩头,几缕发丝黏在脸颊上,水珠顺着发梢和脸颊滑落,滴落在满是血水的池子里。
那池子中的水蔓延开来,是血阵。
血水如同有生命一般,在池水中缓缓流动、汇聚,勾勒出复杂而又神秘的纹路。
浓重的血腥气息弥漫在四周,幽暗中,古老而繁复的法阵在地上闪烁着诡异光芒,中央是一泓浓稠鲜血汇聚成的漩涡,那鲜艳刺目的红色似有生命般缓缓旋转、翻涌。
钟离月华身姿挺拔却孤冷,立在这漩涡中心,衣袂在无形的力量波动中轻轻拂动。
以血祭祀,召唤所求之人,这是禁术。
而蹲在池边看着他的壤驷胤,墨发漆黑如夜,肆意地散落着。
他赤裸着上身,似笑非笑地看着钟离月华,那笑容里透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情绪,有戏谑,有冷漠,更有一种让人胆寒的疯狂。
下一刻,他猛地下池子,将钟离月华狠狠抵在了池边,手指如同铁钳一般,用力地捏着钟离月华的下巴,让他被迫仰头,那股力量仿佛要将钟离月华捏碎。
钟离月华下意识地握住壤驷胤的手,就在这一瞬间,某些曾经崩溃的记忆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疯狂反扑。
钟离月华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儿子还在镜中。”
“我管他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