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 八座议事(二)
    华混便将那份抄家清单递给张华,张华翻开细看,一项一项金珠宝玉古玩字画,令人眼花缭乱。

    其中抄得钱粮可抵晋朝一年国库收入,石崇名下田地山塘上百万亩,他在洛阳、荆州、徐州、老家渤海等地都建有宏大的府邸。

    纯金器皿有三千二百六十五件,总重一万余两,银器皿共有一千五百余件,重一万三千多两,九百余件玉器,共重三千六百多两。

    还抄没了大量的珠宝首饰,各种西域香料近一千石,万斛珍珠,珊瑚树八十株,珍贵屏风一百零八座架,绢近二十万匹,名琴三十六张,藏书四千多卷,其中不乏有罕见的孤本,上乘的书画,石刻法帖墨迹多达三百五十六轴册。

    张华阅览一遍后,望向华混,问道“中书令是派谁去抄石崇的家?”

    华混微怔,张华领中书监,这件事他不会不知道,此刻却当众问了出来,这份抄家清单已经呈给陛下过目了,陛下都没说什么,他反倒报以质疑的目光,又像是冲着自己这个度支尚书来的,心里便升起几分不快,淡淡道“中书令派都官郎许素(许奇之侄)去查抄金谷园的。”

    都官郎执掌刑狱,佐督军事,隶属于三公尚书。

    高光因高勉之事,忧伤郁结,告了病假,今日也未过来尚书省参与议事。

    乐广不紧不慢的说道“许素心思缜密,跟他的叔叔一样处事沉稳,查抄时应该不会有任何遗漏的。”

    这份清单数量庞大,记录的字数很多,跟一本书差不多,张华将清单放到桌上,说话的语气耐人寻味“中书令会用人,这份抄家清单也确实让人难以置信。”

    张华心中预估石崇的实际家产至少应有晋朝国库三四年的财政收入,如今却只有这些,从中拿走一些财物中饱私囊,可以忍受,可是他们胃口之大,竟拿走大部分财物,给国库剩下不到一半,这已经超过了司马衷的容忍底线。

    吏部尚书刘颂将面前案几上江统的奏疏往前推了推,先是咳了一声,声音不大却也毫不掩饰他的凛然正气,开口道“关于江统所拟的田制改革方案,陛下也给予了充分的认可,若是诸曹没有什么异议,那么就交于中书省,让主管者制定条例。”

    大家笑容可掬,却又皮里阳秋,谁都没有答话,温羡望向崔随,他一直微微闭着眼睛,这时依然毫无表情,温羡只好把目光又望向了王骏。

    谷伹</span>王骏沉默着,庾珉也沉默着。郭彰自顾自地看着那份抄家清单,山允在东堂议事时就已经陈述过占田制的诸多弊端,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

    司马炎时期制定的占田制简单说就是有部曲佃客愿意脱离门阀大族,每个部曲都可以从皇帝那里得到七十亩土地,士族不得阻拦,士族还要逐步把土地还给朝廷,士族可以根据官位高低占有不同数量的田地,同时为了鼓励这些部曲离开士族,司马炎恢复了三十税一,得到土地的农民需要为朝廷承担兵役,这一举措以低税率刺激百姓流向朝廷,足够的民众保证了朝廷有强大的兵员。

    占田制本来是想达到“耕者有其田”,可是在门阀士族把持朝政的西晋,除了皇权,再无任何力量保障百姓真正获得土地,官品越高,所授予的土地就越多,获得土地后,世家大族又不可能再返还,以至于占田制推行到后面,就形成了“今贵者广占荒田,贫者种植无地”的局面。

    官员都有特权,自己不用课税和户调,还可以荫客和荫亲,都不用缴纳税务,西晋课田按丁征收田租,实际上这些耕种农户需要承担的税赋比东汉时期更沉重,因为不论土地占足与否,都按法定课田征收,这就意味着大量的农民要为根本不存在的耕地缴纳高额的税赋,自然会引起民众的不满,中原地区的农民甚至开始向南迁徙。

    最先打破沉默的却是王衍,他嗓音清亮简洁“今日江统在御前提出一系列占田制改革方案,其中说道课田是建立在占田基础上,两者密不可分,没有占田,则无从课田,没有课田,则占田也就落空,失去实际意义。江统言之有理,体察下情,诸曹都应该主动检讨,完善制度,查缺补漏,一定要好好商议,国家殷富,士民殷富,这才是陛下想要看到的。”

    华混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肃冷“早年李重驳太中大夫恬和一事,大家应该都还记得,恬和上表陈奏当办的事,称举汉代孔光、魏代徐干等人的观点,让王公贵族以下使用奴婢限定人数,以及禁止百姓变卖田产房屋,李重却上奏说百姓的田产房屋既然没有一定限额,那么奴婢的数量也就不应该限制数额,制定此空法令琐碎又难以检察,现在圣明的制度,崇尚简单易行,法律禁令已经具备,恬和的陈奏无所施行。

    而今江统所拟的这份改革方案与恬和犯了同样的错误,虽有道理,但很难施行,束皙又谈及朝廷颁布占田制的初衷,是鼓励农民去开荒,那么田地理应归农民所有,各地豪强却还在不断兼并田地,最终导致农民放弃耕种,更有郡县官员在推行过程中,并非实施一般土地,而只是把豪强包占的荒地,以法令规定,向农民作出某些限制的开放,我看他这分明是在项庄舞剑,意有所指啊。”

    庾珉把那本奏疏合上了,轻轻往面前那张紫檀木案几上一扔,目光阴沉地投向山允“这个改革方案能不能推行还另外说,可是秘书省一个区区七品佐著作郎却大放厥词,写了一篇长赋,竭尽造谣污蔑东宫,说太子殿下广买田宅,多蓄私财,豢养死士,竟敢构陷太子,也不知道是谁教唆他这么做的,到底安的什么心?”

    庾珉不谈改革方案,转而说到那个叫钱子书的佐著作郎身上,更是借题发挥,给这些想要极力改革占田制的人扣上构陷太子的罪名,这就是要置人于死地了。

    长期占据着中书省的颍川派早就视改革派山允和李重为“眼中钉,肉中刺,”偏巧钱子书这件事还跟占田制改革碰撞到一起了,这样的好机会岂能错过?

    山允慢声答道“司隶校尉自然会派人去查,不要把此事与改革混为一谈,这里是尚书省,而你是五兵尚书,军事开支问题都尚未理清,就不要再分心去打听秘书省的事情了,贾侍中领秘书监,他自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