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誉从小就习惯生活在“被保护”下,算得上游刃有余。
他没有大家族成员在叛逆期的逆反,更何况,唐誉深知自己没有一丁点的自保能力。
老大他们早已进场,混在人群当中,分不出来。老六一直都是6人里面最高调的,他和唐誉是竹马,梦想就是当一个威风凛凛、走路带风的黑衣墨镜保镖。
可惜谭玉宸的梦想一直没有实现,唐誉上大学太低调,不允许他们跟着上课,只允许校外保持距离跟随。就这样,还差点出了事。
“我们到走廊了。”现在谭玉宸的手才从唐誉腰间收回,平时盯着游戏看的那双鹰眼不留痕迹地观察一切。
耳朵上戴耳麦,会有人以为谭玉宸在打蓝牙电话。谭玉宸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来自左方的视线,继续和老大他们交流。而整个过程里,唐誉都保持在一个静止的、方便保护的站姿,对周遭的一切并未表达过度好奇。
反绑架、反跟踪、反追车,这些技能对别人而言非常陌生,唐誉却从小接触。
几分钟后,唐誉才从谭玉宸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放松。
“好了,没事了。”谭玉宸眉头一松。
“发生什么了?”唐誉这才问。
“人流量忽然增加,老大和老三看到好几个人背着巨大登山包进来。”谭玉宸汇报,“刚才就在三点钟方向。门口有侍者接待,唯独没检查他们的包。”
唐誉点点头,这肯定又是家里安保公司的预案,估计是反危险未知物品之类。“后来呢?”
“老四去近距离排查,发现他们拿的是展览工具。谁家好人把伸缩梯放登山包背过来啊……”谭玉宸嘟哝。
“嘟哝什么啊你,你们也太紧张了。”唐誉已经被谭玉宸带到2层,目光在1层的面孔当中漂游,却始终找不到他要寻找的落点。
“你再这样说我就不高兴了啊,我名字可是唐姥姥取的。而且水总说了,对你的安全保护已经启动最高等级。”谭玉宸和其他保镖不一样,首先他爸是安保公司的二把手,而一把手是唐家的另一位人物。其次,当年他这个名字还是唐誉的姥姥亲自给起的呢,与众不同!
“你可别提这个了,一提我就想笑。”唐誉和他逗贫。谭叔叔当年给儿子起名字,也是一段笑话。老婆怀大儿子的时候喜欢星海钢琴,于是大儿子落地就叫谭星海,如今在舅舅身边任职。小儿子落地的时候,老婆就喜欢雅马哈电子琴了,于是落地之后的名字是……谭马哈。
哪有人这么起的,唐姥姥是书香门第的闺秀,提笔赠了个名字:玉宸。
“哼,你笑吧,再怎么笑我也是唐姥姥起的名字。”谭玉宸能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向,“诶,我刚才看见那谁了!”
唐誉挑了下眉。
“好巧!”谭玉宸试探,“你不去找找?”
“你再多说一句,这个月就别想领工资。”唐誉又想起那双浅色的瞳孔。
展览场地是别墅,分为内外两个部分。外部还有法式喷泉和花园,拥有贵宾卡的vip可以享受下午茶。里层展区分为3层,下层大部分是大件展品,也是艺术家最为得意的展品。最大的作品是一套3幅画作系列,用珍珠和丝绸表现了艺术家对“夜景”的理解。
中层大部分就是小件,但主题还是围绕着“夜景”、“建筑”,可以见得艺术家对这类主题信手拈来,灵感如行云流水涓涓细流,永不干涸。
在最上层,也就是3层,展出的100多件作品全部都是小件,主题也丰富起来。
但唐誉也能看出这些“偏离”的主题不是拿手活。
今天岑书卉和唐基德也来了,唐基德是新人,岑书卉负责带他尽快融入。谭玉宸尽职尽责地跟在唐誉的身后,直到唐誉的脚步停下。
几米之外,有一位画廊讲师。
“他干什么呢?”谭玉宸问。
“销售。”唐誉虽然是外行,但眼界宽广的好处就是他见过,“有些展会和画廊有合作,能卖的当场就卖,或者找经理人上拍。”
讲师也是正装可是胖得夸张,白衬衫撑在皮肤上像虚虚一层,再用力就撕碎了:“这十几幅作品的灵感来自于宇宙。”
然而他身边却没有多少人,取而代之的,只有一些路人偶尔打卡。他疲惫的眼睛立即锁定一位年轻人,友善地问:“对星体感兴趣吗?”
唐誉平和地走了过去:“这周围都是?”
“是,这周围的主题都是‘引力’。”可能是好不容易碰到感兴趣的,讲师现在都不期望卖画了,就聊天,“你听说过坍塌理论吗?在很早之前,星体的运动轨迹都是科学家用公式算出来的,但总有一些差错。”
谭玉宸是没工夫听这些理论,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别离太近就成。
“后来科技发展,科学家用上了计算机,结果发现曾经的计算没有问题。”讲师摆摆手,故意卖了个关子,“你猜为什么?”
唐誉想到刚才他说的“坍塌”,说:“因为在运行轨迹出问题的星星附近,曾经有过一颗星星,只不过坍塌了。但它们之间的影响永远留下,更改了留下的那颗星星的轨道。”
“是!”讲师投来赞赏的目光,“所以当这样的星星出现,就说明在漫长的宇宙时间里它的星系里还存在过一颗,哪怕无法观测到,人类也会明了这周围必定有过一颗。这就是‘坍塌’和‘引力’。”
唐誉垂着头听,阳光在他的睫毛上制造丁达尔效应。
“这周围的作品都是天体引力,有兴趣就看看吧,不贵。”噱头说完了,讲师引入正题,但他并没抱太大希望,毕竟楼上没多少人来。
谭玉宸也没兴趣,但唐誉却盯着一幅画将近半分钟。当他们走近时,谭玉宸一眼认出:“这不是太阳系嘛。”
“你还知道太阳系?”唐誉反问。
眼前作品是一副长40厘米、宽20厘米的小作,深蓝色的丝绸裹在画板上,代替没有光线的宇宙。太阳和八大行星按部就班排列,找了巧妙的角度诠释出天体轨道和环绕太阳的斜度。用来代表“太阳”的珍珠直径足有2厘米,其余的星球皆是从太阳的视角出发,越来越小。
而唐誉的目光既没有被太阳吸引,也没有被淡蓝色珍珠所代表的地球吸引。他一直往后看,安静地注视着那颗淡粉色的小珍珠。
海王星。
温润淡粉色光晕的周围,还有一颗轨道和它交汇的纯黑色小珍珠。
讲师看他有兴趣,便介绍:“纯黑色是冥王星,因为它已经被移除‘九大行星’了。你如果对天体感兴趣,就该知道冥王星的遭遇。”
“冥王星……不是太阳系的星星。”唐誉很想用手指触摸一下,但现在别说是触摸,禁止拍照的大牌子就挂在墙上,“冥王星本身是柯伊伯带的星星,有一种理论说,它是被海王星的引力拽到太阳系的。所以冥王星才会有不同寻常的运行轨迹,会和海王星的轨道交汇。”
“是的,但它毕竟不是太阳系的星星,所以用了纯黑色。”讲师说。
“要真是海王星拽过来的,那也是海王星的本事。”唐誉轻轻一抿嘴,“这幅画是给你们画廊了么?”
“价码在右下方。”讲师大喜,“这次我们别出心裁,价码使用了体温感应材质,只要有人翻过价码就会留下一个指纹痕迹,用以证明这幅作品有多少人感兴趣。”
这种小把戏,唐誉也见过。就和拍卖一样,越是往上拍越有人要拍。收藏家原本或许根本不感兴趣,但看到价码被很多人翻过,还是会心动。
只不过这幅“太阳系”行情凄凉,大概是因为主题偏冷门,整体风格又偏向于简洁冰冷,只有一枚指纹。也就是说,在唐誉之前,只有一个人翻过。
唐誉很好奇,今天来了这么多人,究竟是谁和自己有着相同的品味,对它投来青睐的一瞥?那个人为什么又放弃了,是价格不合适?
自己的体温指纹留在了那一枚指纹的旁边,翻过去后,是一串数字。
20,0000。
讲师立即说:“主要是太阳系那颗澳白太大,价格就上去了。其余的珍珠和彩宝都不算什么。”
“那冥王星呢?”唐誉问。
“那颗虽然是黑珍珠,但是太小了,算送的。”讲师说,“您要是感兴趣,我们这边可以商谈。”
“不用了。”唐誉偏了偏头。
谭玉宸上前一步,将价码撕下来,交到了唐誉手里。
讲师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展子里都是可以砍价的啊。“您确定?您真的确定?”
“直接送到我的地址,我不留着上拍,也不放你们仓库,我要带走。”唐誉刚想摸卡,忽然想起了他和那个人的赌约,“老六……”
谭玉宸再上前:“干嘛?”
“把你的卡借我。”唐誉小声说。
谭玉宸瞪大眼睛:“少爷这可不行哦,我可是姥姥亲自起的名字……”
“你闭嘴,我先用下,肯定不差你的钱。”唐誉漫不经心地说着,但心里还是好奇,究竟是谁在自己之前翻过?
订了作品,讲师就请人带这位神秘买家去后头走程序、签合同,和艺术家本人见面。画廊的人带走了买家,讲师继续留在原地吆喝,突然间又来了一个人,修长的身影停留在那幅画面前,久久没有离去。
“真抱歉,画刚刚卖出去。”讲师上前。
白洋倒是笑笑:“我知道。”
刚才他就很喜欢这幅,去接了个电话的功夫,价码就被人撕掉了,不知道是哪个人眼光独特。只不过自己也没有要买的意思,除非20万降到2000块。
“这真的是一幅好作品,您瞧。”讲师是卖出去了才这样说,明明几分钟前还是大冷门,“您瞧这颗太阳,两厘米的澳白,您再瞧这颗地球……还有淡粉色的海王星,黑色的冥王星。”他现学现卖,“冥王星原本不属于太阳系,是海王星改变了它的轨道,将它从柯伊伯带拽了过来,两颗星星轨道才有了交汇。哪怕海王星某天坍塌消失,冥王星也无法再回去,这就是‘坍塌引力’。您觉得呢?”
白洋端着一杯新拿的白葡萄酒,小口啜饮后说:“我觉得,海王星真不是个东西。”
办好全部手续,半小时已经过去,老六痛失20万。
“少爷你一定要还钱。”谭玉宸生怕他不给,甚至想让唐誉写个借条。
唐誉站在2层的旋转楼梯上,1层的酒会已经开始,穿着靓丽的男男女女游走在彼此身边。“你别跟着我,我下去看看。”
“这不行。”谭玉宸盯紧行走的20万。
“他们都在呢,出不了事,我下去拿杯酒。”唐誉走下楼梯,耳边响起钢琴声。专业的演奏家献曲,音符将空气弹得炙热又停滞,欢声笑语被每个人反复说起。灯光闪烁,唐誉的侧脸被打出了大面积的阴影,喉结更是一片令人遐想的凸起。他拦住侍者,要了一杯冰葡萄酒,耳畔响起脚步声,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士正在朝他靠近。
“看着点儿,有人靠近。”谭玉宸在2层鸟瞰全场,按住耳麦。楼下最起码有老大、老三和老四在朝目标靠近。
唐誉却没动,他在听声音。
助听器针对于重度耳聋,擅于收集人声,却不擅于收集其余的杂音,他听得朦朦胧胧。况且助听器的收音方向主要在前方和两侧,背后的一切都不能感知,声音混成一个平面,没有主次。
一个身影赶在女士之前抵达他后侧。
“老六怎么没跟着?”白洋冷冰冰地问,在开口之前先用皮鞋踢了下唐誉的鞋后跟。
唐誉一刹那回过头,眨了眨眼睛:“他玩儿去了。”
此时,2层的谭玉宸再次按住耳麦:“行动解除,羊过去了,少爷和咩咩一起,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