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成年人大腿粗的铁链在地上拖着,沉闷的摩擦声响回荡在浓雾之中。能见度很低,只能看到周围一两米远的距离。
雾气中隐隐有一些鬼影在飘动。
他们远远听见那锈铁磨地的声音便惊恐地四散逃开,害怕鬼差的铁锁再勾到自己身上。
自无间地狱出逃的怪物脸上被池落的染锈刀豁了个大洞,滴着大滴粘稠的黑血,金文线嵌入身体,致使它无法动弹。高贵的邬郢大人解不开金文线,只能亲自拖着它,艰难地前进。
一道黑影贴着地朝邬郢急速飞来,在他跟前拔地而起,挡住了他的去路,说道:“老五,我听说你抓了这无间地狱逃犯,一路从冥界大门走路过来……”
来人与邬郢身形相似,脸上都是一团黑雾,装扮也一般无二,两人就像照镜子一样彼此面对面的站着。
“老七,你想说什么?”邬郢问道。他在无妄山地界九名鬼差中排行老五,排行第七的这位叫卞子艺。
卞子艺:“我想说你怎么这么见外呢?喊我来帮你拉啊!”说着伸手就要抓邬郢的铁链。
邬郢手腕一抖,沉重的铁链轻巧地抖出一个波浪,波峰恰好抽打到卞子艺的指尖,“不麻烦你了。”说着他扛起铁链继续前进。
卞子艺揉着手指头,在他身边飘着绕着,说话却不带绕弯的,“五哥,弟弟我平日里待你如何?别人无所谓,有积功德的好事你得分弟弟一份!”
邬郢哼道:“你是狗鼻子还是顺风耳?哪儿都有你的事!有好事我当然想着你,但这次不行。”
卞子艺挡住他的去路,“为什么不行?你就说是咱们齐力抓住的它。或者你什么都不说,我跟你一起去无间地狱。”
邬郢朝那怪物扬扬下巴,说:“你细看它身上的是什么。”
卞子艺飘到后面,捏着鼻子瞅那恶心的怪物,惊道:“金文线?池落的金文线?他和你一起抓的?”
邬郢:“是池落,你也知道,他那张嘴没把门的,陆王殿下若是去问了他,你我可担不起这责任。”
卞子艺想了想,虽然是诱人的大功德,但要是被无间地狱那位骇人严厉的陆王殿下知道他说谎,肯定要拔了他的舌头,丢进无间地狱吃吃苦头。
“算了算了。”他摇摇头,“你这是刀尖上舔血啊,我不跟你掺和了。”
他讨不到好处,自然不会给邬郢出力,就慢悠悠飘在邬郢旁边,跟他扯起闲天,“你怎么又跟池落那小子搅合在一起了?”
邬郢:“少跟我提他,晦气!”
“哈哈,你一个冥差说晦气,这得是多恨他啊?”卞子艺看热闹不嫌事大道,“十年前的事除了咱们九兄弟,还有神荼大人,没别人知道,不丢人。你得想想池落那小子这些年帮咱们省了多少事,两相抵消不好吗?”
“无妄山地界靠近大泽门,气场奇诡,若不是他们一门守着帝君的殿宇,恐怕这一片早就尸横遍野了。死的人多了,咱们九兄弟得多多少事?你说是不是?”
邬郢哼了一声,并未搭话,加快了脚步。
冥界地域广阔,他们要经过前七个地狱,才能抵达第八无间地狱。
鬼差只在冥府和人间往来,很少会来地狱。
他们是鬼又不是鬼,在冥界有公职,享永生,不必和鬼一样受轮回之苦,但没有神格。
在经过各个小地狱时,听到里面发出令人牙酸心颤的声响和鬼魂们鬼哭狼嚎的声音,他们仅仅是冷眼旁观,快速通过。
更生地狱外,一长发少女孑然立于血湖边缘,她身上的洁白长裙与暗红腥臭的湖水形成鲜明的对比,沸腾的血水不停翻滚蒸腾炸裂,但她的衣裙却不沾染分毫。
待她转身,两名鬼差上前行礼,“寒林主大人。”
寒林主闻樱的脸一半是明艳可人的二八少女,一半是枯槁阴森的白骨。她指着隐在血雾之中的怪物开门见山道:“它,我要带走。”
邬郢:“大人,这恶鬼是无间地狱逃出来的,小的正要押送回去……您说要带走,我怎么跟陆王殿下交代?”
闻樱面无表情道:“他要是问,你就让他来找我。”
邬郢急了,寒林主截胡了恶鬼,他还怎么向陆王殿下邀功?那他这段时间的努力不就白费了!
但他没有得到任何开口拒绝的机会,闻樱手指一勾,那两条粗重的铁链,连同怪物便被她轻而易举地拉到近前,狠狠摔在血湖边上。拳头大小的血泡在怪物身下炸裂,烫得它嗷嗷嚎叫。
闻樱看见了它身上的金色梵文,秀丽的眉头一皱,蹲下丨身,伸出那只白骨的手,手指轻轻一挑,金文线便断了。
邬郢此刻彻底断了去邀功的念想。金文线是有神性的,恐怕连陆王殿下都解不开。
闻樱是寒林之主,没有具体的职务,游走于冥界冥府和地狱之外,没人敢招惹她,连各殿的殿下都要卖她三份薄面。传说她曾经是冥王帝君的贴身侍女,帝君是冥界唯一的真神,他的侍女能解开金文线就不奇怪了。
这位神秘的寒林主平时在寒林闭门不出,没想到今天却专程出来劫走了无间地狱的逃犯。
闻樱原地腾空而起,铁链勾着怪物也随她腾空,转瞬便消失在了天际。倒霉催的邬郢急得快哭了出来,他修了五百年的勾魂索,勾将相之魂都不在话下的勾魂索,“大人!把我的勾魂索还我啊!!”
寒林。
怪物被扔进一处山洞,洞内遍地碎尸,随着那双雪白的小脚越来越近,它发出痛苦的哀嚎,竟开口说了人话,“……寒林主大人,饶我一命……饶我一命。”
闻樱走到它跟前蹲下,唯一的那只杏眼中满是失望和悲伤,喃喃道,“又失败了……”
她摸着怪物那可怖的脑袋,说:“饶你一命?难不成你还想回天界去?”
听到天界两字,那怪物浑身一颤,发出痛苦的悲鸣,似乎满是悔恨和怀念。
闻樱毫无感情地戳它痛处,“你做过仙神,犯错被贬为凡人去人间渡劫,不思悔改错上加错,又被流放到无间地狱,人鬼神你都做过,也算圆满了。”
洞口处进来一人,大步流星走到闻樱身后,面容如刀刻,高大英武,不怒自威。
“寒林主大人,”他手把在佩刀刀柄上,眉头紧锁,开口的语气却是轻柔和缓的,“听闻你从冥差手里抢了个恶鬼……”
闻樱:“你来得倒是快,陆王殿下。”
陆王殿下看着眼前那一坨烂肉般的怪物,叹了口气,说:“你多次从无间地狱偷走恶鬼,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跟你计较。但你可知,这只恶鬼不是一般的恶鬼,他是被天界流放到无间地狱的仙神。”
闻樱:“我知道。”
陆王:“那你还……!”
闻樱:“我要的就是仙神之魂。”
陆王顿时明白了,闻樱是故意的,她明知道被流放的仙神在天界有记录,还把他偷出来,改造成这样的怪物。
“你到底要干什么?”陆王心里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他不愿承认,但却不吐不快,“帝君已经死了一千年,不可能再回来了!”
闻樱站起身来,缓缓看向他,目光中的愤怒如同利剑,刺得他心痛,“帝君没死。否则一千年了,为什么没有新的帝君出现继位?”
陆王被她说得一时语滞,冥界帝位空虚了一千年,这一千年间,全靠冥府和八位地狱阎王统管。传说冥王死后会有新的帝君诞生继位,但是一千年过去了,也未见有新帝君出现。
陆王:“谁也不知道继位的人是什么人、以什么方式继位。可能是某位天神,也可能会从八位阎王中择选一位……但是闻樱,我敢肯定,先前那位帝君不会再回来了。”
“帝君肯定会回来,只要我找到方法,一定可以复活他……”闻樱面对他站着,杏眼美目和空洞骷髅眼都盯着他,突然伸出骨爪,扼住那怪物的脖颈。
“闻樱!你疯了吗!”陆王心惊,大声喝道,“住手!不可!你杀了仙神,天界不会放过你的!”
“那又如何?我早就该随帝君一起死的……”闻樱那一直毫无波澜的表情变了,变得偏执而疯狂。骨爪用力一捏,那怪物便不再动弹,满是虫眼的烂肉渐渐融化干涸,最后化成一缕黑烟,风一吹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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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医院的医生给于苍染检查了腰部,说:“木有事儿啊!一点儿事都木有!年轻人纵欲过度累着了吧,你去整点六味地黄丸或者那什么海狗丸黑蚁汤吃吃。多喝水少熬夜多爬山少爬炕多运动少干事!”一通连环炮小于总解释的机会都没给。
“没事大夫,他生育能力可强了!”池落坐在旁边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医生恨铁不成钢道:“再强也不能可劲造啊!要懂得节制!”
“……”于苍染腰上看不出有什么外伤,非要来医院做检查。被踹的是他的生魂,肉身上怎么可能检查得出来。
他拿着一沓子病历处方走出镇医院,总觉得事情有些槽多无口,想质疑点什么,找不到头绪又哪哪都是头绪。
他那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导师曾经在实验室里说过:当你发现数据问题很多的时候,那有问题的必定是自己,先把自己收拾好,再回来重新算。
换到现在这个情况上,哪哪都是问题,那百分之百就是做梦了。
况且医生说没事,韩浩和单权也说他是睡着了。尤其韩浩,是断然不会骗自己的。
“我一定是最近太累了才爱做噩梦。池落说的对,我执念太深了……”于苍染心想。
“小于总,你还欠我一顿大鱼大肉呢,什么时候兑现?”池落揣着手撞了下他的肩膀,问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天天气挺好,就这顿呗?”
镇上吃饭的地方多,池落不挑,于是两人就近找了家家常菜馆。
于苍染让他随便点,点好问道:“不生我的气了?”
“韩浩都跟我说了,这段时间辛苦你到处跑了。”池落捡了个现成的借口就坡下驴,其实心里想的是:踹了你腰子一脚我爽了咱俩两清了。
于苍染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说道:“鑫强公司如果再找你的麻烦,你告诉我,我去和镇长谈。要不……我让项目公司的保安去无妄寺?”
池落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笑道:“得了吧,你没看我们韦陀都没有杵吗!哪请养得起保安啊!那什么……还是得谢谢你啊,给村里修路盖房子。”
于苍染:“路修好,肯定会有大批的游客来,到时候你若不愿意,可以封山。”
池落笑了笑没说话。
菜上齐了,有鱼有肉有青菜,还有一大盘子爆炒腰花。
池落夹了好几块腰花到他碗里,“你不是腰子疼吗?听医生的话,多吃点腰花补补。”
于苍染:“多谢好意,我不吃内脏。而且我是腰疼,不是肾疼。”
池落:“嗐,不管是哪疼,补一补没坏处。你来我们这住了这么久,你老婆不跟你抱怨吗?”
于苍染:“我还没结婚。”
村里人结婚都早,一般像于苍染这么大的男人,二胎三胎都有了。
池落:“女朋友呢?没跟你来?”
“我也没有女朋友。”
池落纳闷,“不可能啊……我看人一向很准的,就你那那纯阳的命格,一看就是欲求不满索求无度,没有老婆没有女朋友,那你怎么排解?难道……你真的肾虚?”
“……”没谈过恋爱的小于总曾经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学业上面,现在更是一心扑在项目上,根本分不出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谈恋爱。
池落见他沉默,以为他默认了,突然觉得他挺可怜的,纯阳命格却有隐疾,就跟鱼对水过敏一样,可怎么活啊……
本来就肾虚,自己还踹了他腰一脚……
“你腰……疼得厉害吗?”小池内疚又心虚。
于苍染实话实说道:“还行,不算特别疼。”说来也奇怪,不是内脏疼也不是肌肉痛更不是骨头疼,活动起来也完全没问题,但就是感觉不对劲。
池落:“行,吃完饭你跟我走,我帮帮你。”
帮帮?
帮什么?
联系刚才的一番对话,于苍染脸上直发烫,尴尬地掏出手帕擦嘴,错过了问出口的时机。手指又不小心碰到自己的嘴唇,巧的是正是摸了池落腰的那根手指。
手指也一起变得滚烫起来。
到底帮什么?怎么帮?他脑子里围绕着两个问题展开了一发不可收拾的想象。
池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得好好补偿他,支着腮帮子笑眯眯地夹了块肉递到他嘴边,额发下面那双眼睛闪着藏不住的光,“好吃,来,张嘴,啊~”
小于总大脑宕机,张嘴咬住了肉和筷子头,发觉的时候尴尬地脸愈发滚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