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第二十一章
人脸一闪而过, 于苍染第一反应是有人落水,举着手电在湖面上搜寻。但刚才看见人脸的地方,空空荡荡, 只剩一圈圈涟漪向岸边荡漾。
“池落!”他喊道,“我刚才看见……”
话还没说完,他眼前一黑, 身体发软向前栽去,倒进池落怀里。
“鬼域。”池落温柔地将他放在没有草根石头的平坦草地上,打开了鬼域。
下一秒, 小于总就“醒”了过来。
“我刚才看见有人在水里……”他急切地说了一句便察觉到不对劲, 环顾四周,熟悉的朦胧黑暗笼罩了视野, 繁星都消失了,湖面安静得像是一潭死水,“我又昏过去了?”
他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健康的人, 怎么会三番两次地原地失去意识?镇医院的设备水平有限,他决定回京华之后一定要找专家看看, 做个全身检查。
“啊, 对。”池落转移话题道,“你看见什么了?”
人命关天, 其他的事可以先放放,善良的小于总指着湖水说:“对了!有人落水!”
芦苇挡住了那片水域,他奔过去, 到了水边才想起自己是在梦境之中, 梦境中他救不了人,“怎么办?我刚才确实看见一个人在水里!”
池落也看见了, 所以才会打开鬼域。
那张脸他两年前在无妄山的林子里见过,不会认错。
“陆艳眉。”他走到水边,拉住于苍染的手,把人护在身后,唤道。
安静的水面轻轻晃动了几下,一张人脸从湖底浮了上来。
于苍染只看了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一眼,便浑身像被冰水泡过一样,忍不住恶寒。
陆艳眉的脸还是两年前那般模样,她仰着头,五官与水面齐平,但却没有露出水面。
她没有表情,张嘴说了几个字:“我的尸骨在老桥头下面。”
池落点点头道:“正口死鱼是你挂上去的吧?为了引人来探查,替你敛尸?你放心,既然你我有缘,我会把你的尸骨打捞上来,交给你爷爷。”
陆艳眉似乎释然地笑了一下,说道:“不必了……小池师傅,谢谢你照顾我爷爷。我无法离开东水湖,没有别的办法……我只是想要感谢你。”
魂魄在死后七七四十九天没有离开人界去冥界,就会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东水湖的源头在无妄山,而无妄山中的泉水和地下水,多少都会带有大泽门中的冥河之水。陆艳眉附在自己的尸体上,深藏于湖底,机缘巧合受到大泽水的滋养,躲过了鬼差的巡查,竟生生忍了两年多。
现在早已超期,她出了水面恐怕就会消散于天地之间。
池落问道:“两年前在无妄山,你为什么不说?”
陆艳眉目光含恨,“因为,我恨!我要复仇!”
听到这里,于苍染明白了,这女孩就是厨师在办公室问及的失踪女孩,他问道:“你不是落水死的?”
“落水?哼!”湖水突然翻涌起来,陆艳眉表情变得狰狞可怖,“我是被包明害死的!”
“两年前一天放学,我遇到包明他们一伙人。包明要我跟他走,给我钱让我做他女朋友,我不答应,他就把我强拉到老桥头底下……我被他们……”湖水不再翻涌,深重的黑暗再次笼罩了湖面,女孩眼角流出的血泪染红了湖水,她泣不成声,痛诉着包明的恶行,“……完事后,他们踹我,打我,拿棍子和砖头打我砸我!他们根本没想让我活着!最后,他们把我绑上石块,扔进了东水湖……”
“我要报仇!”女孩突然厉声喝道,“我在冰冷的湖底整整两年,尸体被鱼啃食殆尽,只剩白骨……包明却逍遥法外!此仇不报我不能瞑目!”
于苍染明知是梦,却心神震动,怒火直升。明目张胆的轮丨奸虐杀,包明和同伙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包明已经死了。”他告诉了陆艳眉这件事。
陆艳眉却不在乎,说道:“他死是活该,只是身死太便宜他了,我要的是他魂飞魄散!”
池落一惊,沉声问道:“包明的魂魄在哪?”
陆艳眉呵呵笑着,说道:“我在湖底沉了这么久,也要让他尝尝这味道!”
池落到处找不到包明的魂魄,原来是在东水湖底。不过……
“你说你不能离开东水湖,那包明是怎么到湖底的?”包明就算被追赶慌不择路,也不会这么凑巧就跑到了东水湖里,池落眉头紧锁,问道,“有人帮你?什么人?”
陆艳眉沉默了几秒,说道:“小池师傅,我跟单权在学校关系很好,一直把他当弟弟。他老是跟我说你很厉害,我本来不信的,直到死后,我才明白这个世界和世界上的人……跟书本里学的不一样。你很聪明,确实有人帮我,他也很厉害,跟你一样厉害……他把包明那王八蛋带来,交给我处置,我很感激他,所以不能告诉你他是谁。”
“我的尸骨不必收,也不要告诉我爷爷我死了……”想到相依为命的爷爷,陆艳眉忍不住抽泣起来,仿佛还是那个十七岁、对人生有着美好憧憬的少女,“我不能在他身边尽孝了……”经此一别,就是永生不复相见。
池落心软,可怜这女孩,说道:“你先别急,我找冥界的人问问有没有补救的法子,不让你魂飞魄散。大不了就去冥府受罚,赎过罪再入轮回,总和你的亲人有再见面的机会的!”这不是没有先例的,师父给他讲过,曾有人逃脱了鬼差的追捕,躲在自家的祠堂里,因为祖上福德深厚,庇佑了此人,四十九天后此人没有魂飞魄散,被神荼大人带去地狱受罚,最后再入轮回。所以池落认为如果邬郢他们没办法,他就去求神荼大人解救陆艳眉。
到底还是个孩子,陆艳眉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真的吗?我还能见到爷爷吗?”
她笑了起来,脸上似乎有了红光,然而下一秒,那甜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瞪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眼中充满了惊恐和绝望,颤抖着双唇,想呼喊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一只灰白大手盖在她脸上,把她往水下拖去!
池落震惊反应之际,身边的男人突然松开他的手,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水里。
“于……!”他来不及思考,也紧跟着跳了进去。
四月初的湖水冰凉刺骨,好在他现在只是生魂,只有感觉,造不成真实的影响。水面以下漆黑一片,借着月光,他搜寻着于苍染的身影。
“啊!逞什么英雄啊!身体还在岸上!来一头野猪,咱俩都得玩完!”池落在心里骂他,锁定了目标奋力游了过去。
小于总想的超级简单:反正是做梦。
湖水远比他们想得要深,深不见底,月光能照亮的范围有限,陆艳眉的魂魄被什么东西往湖底拖拽,下沉的速度很快,她身后的水域比周围颜色深很多,墨汁一般不透光,还在不停地蠕动。
“什么鬼东西!”池落抓住了于苍染的手腕,勾住他的脖子,指指水面的方向说,“你上岸去!”
小于总有了在深山洞窟的经历,有了经验,能在水下说话,立刻明白池落是想自己去追,说道,“我跟你去。”
池落:“别闹了!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于苍染很实在地问:“是什么?”
“……”小池师傅其实也不知道。
眼见少女就要被那团巨大的黑影拖进湖底,池落没时间和于苍染争论,放开他,径直追去。
金光从周身涌出,点亮了黑暗,两人看清湖底的那东西,都到吸了一口凉气。
怪物。
形态模糊的黑色躯体上都是撕裂的口子,翻着红白相间的皮肉脂肪,仿佛一大团被水泡发的烂肉。它沉在湖底,向四周伸出四五条触手,每条触手的顶端,都是死人灰白色的手,其中一只抓着陆艳眉纤细的脖颈。
池落见过的恶鬼不少,也听师父讲过不少抓恶鬼的经历,但这两次遇到的恶鬼,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你跑什么?”那异形怪物夹着嗓子问陆艳眉,竟然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还招惹来了麻烦……”
陆艳眉痛苦地闭着眼睛挣扎,但根本无法撼动怪物的钳制。
“我帮你复仇了,你答应过我,要献祭给我你的灵魂。”怪物说道,声音却变了。
分明是包明的声音。
池落:“你吃了包明的魂魄。”金光汇成的金文线,绕在怪物周围,瞬间收紧。
怪物被五花大绑住,烂肉被挤压到极限,却没有任何反抗,回答道:“是啊,他们现在都在我的体内。”
它耀武扬威似的把那几只与庞大身躯不成比例的人手晃来晃去,手有大有小,有的戴着戒指,有的涂着指甲油,是不同人的手。
很明显,它无法控制好那几只手,晃动另外的手时,掐着陆艳眉脖子的手不受控制地收紧。
于苍染说:“你快打我一下!”
池落正在想怎么对付这怪物,救出女孩,被他说的一愣,“我打你干什么?”
于苍染:“这是我的梦,你打我一下,我就会醒,之前不也是吗?”
池落:“……”还挺记仇。
正在此时,他手中的金文线骤然绷紧,那怪物身形暴涨,撑得金文线岌岌可危。
“艹!一个比一个难对付……”池落手中的金文线绷得只有绣花针粗细。
怪物的两条触手钻出桎梏,一左一右向他袭来,千钧一发之际,金光化为染锈短刀,他一把推开于苍染,劈开湖水刺向右边那条。
短刀刀身锈迹斑斑,但触手碰到刀刃,便直直断成两截,那只染着红指甲的人手断了之后,顿时化为了一滩暗红血水,消散在湖水中。
“是恶鬼。”池落心想。染锈刀能下能杀恶鬼,上能斩鬼差,只要是阴物都能造成伤害。
他不禁暗骂邬郢还有邬郢的八个同僚,这么大一坨恶鬼捉回去,他们一年的业绩都达成了吧?平时碰见恶鬼,就跟野狗抢骨头一样,现在却一个也不出现!
怪物被砍断了人手,那团肥胖的躯体疯狂地蠕动起来,甩开陆艳眉,几只人手同时钻出来,一齐向池落和于苍染袭来。
湖水翻滚搅动,池落砍断了两只人手,躲闪不及,被另外一条拍出去十余米。
昏暗杂乱中,他看到于苍染接住了陆艳眉,正在焦急地搜寻他。
一条被砍断人手的触手,断裂处的血水凝固成尖刺,转向朝着于苍染后背刺去。
、
“真的不用下去吗?”杂草丛生的老桥头上,老七卞子艺蹲在地上,朝不安翻涌的湖水张望,“池落要是死了,咱们怎么跟上边交代?”
他身边站着的邬郢,抱着胳膊,踹了一下脚边池落的身体,“他死了那我一定大摆宴席三天三夜庆祝!”
他说的是气话,卞子艺抠着自己的鞋说道:“要不……还是下去帮帮忙吧?毕竟这恶鬼出现在东水湖,咱们也有责任。”他指指池落旁边的于苍染说,“而且还有个别人的生魂呢……”
突然之间,一道金光从湖底深处喷薄乍现,将整个东水湖照得璀璨通透亮如白昼。
卞子艺吓了一跳,跌坐在地,邬郢哼道:“他没那么容易死。”
第022章 第二十二章
金光驱散了黑暗, 还了湖水一片洁净清透。
邬郢和卞子艺在老桥头上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浮上水面。
卞子艺小声猜道:“不是同归于尽了吧?”
邬郢言之凿凿,“不会, 池落那狗东西,比谁都小气惜命,断不会如此大义凛然。”
又过了两分钟, 仍不见人影,他不禁踱起步来。
眼望平静的水面,邬郢心道该不会真死了吧?
但转念一想, 也许池落是从别的地方上岸了?可是……他的身体还在这儿啊!
“老七, 咱们下去看看。”半分钟后,他忍不住了。
两人刚跳下东水湖, 水面下方便出现上浮的人影,卞子艺欢喜道,“诶,上来了上来了!”
于苍染看见了两位冥差, 身形一顿,没有再继续贸然上浮。
他背着昏迷的池落, 还拉着同样没有意识的陆艳眉, 满脸戒备地浮在水下,看着邬郢和卞子艺。
邬郢对池落整出来的活人生魂没有兴趣, 目光越过他看向湖底。
繁茂的水草间干干净净,看样子,恶鬼是被那阵夺目的金光净化得魂飞魄散了。不过具体发生了什么, 还得等池落醒了再问。
“把人交给我。”邬郢指了指于苍染命令道。
他本是好意, 想卖池落个面子,帮陆艳眉一下, 免得她魂飞魄散,不成想小于总一言不发地面对着他,护着身后的池落,眼中露出警觉和警告的目光。
“……”邬郢,“我不要池落。”他要池落干什么?留着跟自己逗闷子玩吗?
“你们是谁?”于苍染沉声问道,他见过邬郢,但这回来的是一模一样的两个。
卞子艺自我介绍道:“哥俩是无妄山地界的冥差,我叫卞子艺,这位是我五哥,邬郢。我见过你,开发诸泰镇的就是你们公司,你是老板吧?”他八卦道,“你怎么跟池落混在一起?”
在岸上的时候,于苍染听池落说要找冥界的人来帮助陆艳眉,冥差应该跟民间传说中的黑白无常是一类人,所以是这两位,是池落找来的吗?
他将臂弯中的陆艳眉放开,抛向卞子艺。
梦里都不是真的,他只想带池落离开。
“等等。”他背着池落上了岸,被跟着上来的邬郢叫住,“刚才水下发生了什么?”
于苍染反问道:“你们看见了什么?”
卞子艺嘴快,把他们在老桥头蹲着看见了陆艳眉露面,再到池落和于苍染下水,最后看到金光的事全都秃噜了出来。
于苍染问道:“水下的怪物,归你们管?”
邬郢:“此恶鬼乃是人类阴魂所化,凡阴魂无论人畜皆归冥界管辖……所以呢?”
小于总面前的鬼差,黑雾蒙面,脚不着地,手若枯骨,鬼气森森,他却没有一点紧张或害怕,压着怒火质问道:“既然是归你们管,是你们的责任,你们却袖手旁观?哼,我知道了,你们在等池落都解决了,再坐收渔翁之利?”
邬郢是有点这个意思,但更多的是想看池落吃瘪。他的阴暗心理被个小小生魂戳穿出来,恼羞成怒道:“跟你有何干系?果然与这狗东西混在一起的,都跟他一样,胡搅蛮缠!多管闲事!”
于苍染将池落的生魂轻轻放在地上,起身时轻笑了声,“对啊,我胡搅蛮缠什么?明明是在做梦……”
水底,池落喊了他一声,那表情焦急又决绝,随后,他看到金光从池落体内向外迸发而出,横扫过水底。他见池落用过金光,猜测是某种耗费自身能量的能力。这么大量的耀眼金光爆炸般倾泻而出,仿佛要将他体内的生命力燃烬一般持续了五六秒。
金光散尽,他眼睁睁地看着池落体力不支,摇晃了一下,横在水里昏了过去。
假的也好,幻觉也好,胡搅蛮缠也好,于苍染只认定一点,梦里梦外,他都不想看池落受苦,一点点都不行。
“你说什么?”邬郢靠近他两步,问道。
突然,于苍染挥出一拳,他没收着力,拳头狠狠砸在邬郢左脸上。那团黑雾散开,露出一张灰白瘦削的男人的脸,只一瞬间,黑雾又重新笼罩在邬郢脸上。
邬郢的头被打得歪到一边,险些跌倒在地,半天才缓缓转过来,自打他当上了冥差,阴魂见了他要巴结,恶鬼见了他要害怕,还没人敢对他动手,他于苍染区区一个生魂,竟敢打他!
卞子艺张大嘴巴,从嗓子眼里挤出尖叫,犹如一只被扼住脖颈的鸡。
他们同僚兄弟九个,老五脾气最差,也是最睚眦必报的,他第一反应是担心于苍染,第二反应是担心五哥。五哥失了勾魂索心情就不好,他担心他怒上加怒,收不住脾气,要是弄死个活人,肯定要被神荼大人抓去扔血湖里炼化得渣渣都不剩。
果然,邬大人周身泛起浓烈的黑雾,一字一顿步步逼近于苍染,“你、敢、打、我?”
卞子艺吓得赶紧扯住他的胳膊不松手,“五、五哥……咱有话好好说……冷静、冷静啊!”
于苍染攥着拳头,怒意分毫未减,大有再揍邬郢一拳的架势。
邬郢盯着他,“你是觉得自己不会死,还是冥界没有你的亲人?竟敢殴打冥差?!”
于苍染语气骄傲,“有什么不敢的,你不过是在我的梦里。”
此言一出,邬郢和卞子艺都愣住了。
卞子艺喃喃道:“这人莫不是个傻子?”
邬郢挨了傻子一拳,脸上生疼,被于苍染目中无人的语气态度刺激的要冲上去揍人。
卞子艺抱着他的腰,“五哥五哥!!你冷静,他是个生魂,打不得啊——!”冥差有灵力,而生魂脆弱,真要把一个活人的生魂打出个好歹来,就是一条重罪。
邬郢暴怒失去理智,他哪里拦得住,兵荒马乱之中被踹了一脚,跌坐在地上,不爽地捂着肚子哼哼道:“我不管了,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吧!左右受罚被炼化的也是你,到时候来了新人,我就升格当一当六哥!”
邬郢的勾魂索被寒林主收了,赤手空拳朝于苍染招呼,几招过去,连于苍染的衣角都没碰到。
于苍染很冷静,很快摸清了邬郢的招数和套路,看准时机迅速出拳,拳头带着残影撞击在邬郢腹部,随后趁他弯腰立刻抓住他胸前的衣料,脚下一绊,把邬大人放倒在地。
邬郢后背狠狠撞在土地上,又被他膝盖死死压住脖子动弹不得,面上发烫,怒火中烧,破口大骂,“你、你给我等着!我今天弄不死你,等你全家死了,一个都逃不掉!!”
他还想挣扎,眼前突然一阵疾风,拳风呼啸吹开他脸上的黑雾,拳头停在眼前。
他灰白的脸上泛起铁青,旋即黑雾回归,将他的暴怒和窘迫遮掩住。
卞子艺吓得坐在地上不敢开口,他当冥差六百多年,还没听过哪个鬼魂能把冥差按在地上摩擦的。
而且……
邬郢忽然不挣扎了,一动不动地盯着于苍染,刚才还嚣张暴涨的黑雾被雨水浇透了一样萎了下去。
他偃旗息鼓、浑身发僵,肌肉因为恐惧紧绷到极限,乃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压制他的男人背后的空间不断扭曲抖动,有一种极为强大的能量场伴随黑暗飞速蔓延铺开,转眼之间便充斥了整个天地。
邬郢看不出来那突如其来的陌生能量到底是什么,他只能感觉到压迫感如一座巨山当头坠落,停在他眼前的拳头上,让他根本无法动弹。死了几百年,他再次感受到了令人绝望的窒息和濒死感。
于苍染黑眸犹如寒夜,冰冷危险,单手按着他的肩膀,牵了牵嘴角,嗓音低沉说道:“邬郢是吧?我也记住你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邬郢如坠冰窖,紧咬着牙关,再说不出半个威胁的字。
僵持了几秒之后,那令人恐惧的未知能量突然急剧收缩,转瞬消失,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于苍染放开他站起来,轻柔地抱起池落,见陆艳眉还在岸边躺着,说道:“女孩交给你们了,她命运可怜,请善待她,别让她魂飞魄散了……”末了,他又文质彬彬地补了一句,“多谢。”
、
池落做了个梦,梦里,他追着师父跑到冥界,但一转眼,师父就不见了,他穿过八热地狱时,出了一身一身的汗,受炙烤刑罚的鬼从岩浆中伸出满是血泡脓疮的手,要抓他的脚踝;
在穿过八寒地狱时他又冻得直发抖,险些从寒冰桥上跌落进苦寒海,冻结的海面上,巨大的冰棱柱串着数不清的皮肉冻裂、不停哭号的鬼魂,池落抱着自己的胳膊上下搓着取暖,嘴里喊着:“师父!师父!”
可是哪儿都没有师父的影子。他不敢看那些鬼,确切地说,他心软,不敢看那些苦相。
“你不能跟我去冥界。”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这声音他好像在哪里听过,熟悉得很,但是又想不起来,“为什么?”他问道,“我要跟你去!”
我要跟谁去?
脑海中的声音语气严厉了些,说道:“你不适合待在冥界。”
池落忍不住生气了,“我偏要去!我偏要跟你去!”
那声音沉默半晌,幽幽地叹了口气。这声叹息犹如一记晨钟,池落如梦初醒,跳出了这奇怪的对话和情绪,问道:“我师父呢?你见过我师父吗?”
那声音回答道:“你师父不在冥界,回归天界去了。”
听闻师父没在地狱受苦,池落松了口气,问道:“你是谁?”
“你是谁?你到底是什么人?”池落连着追问了好几遍,那声音也没再响起。
他向前跑去,跑过了八寒地狱,跑过了九幽、鬼城和忘川,穿过一片满是白骨的密林后,一座大殿矗立在眼前。大殿屋顶是黑色,墙体是黑色,柱子也是黑色,高耸入云,牌匾隐在黑云之中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
他伸手想要推开那黑漆漆的大门,却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腕。
苦寒海上那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池落,你怎么还不醒?”
他猛然回头,眼前的白光险些亮瞎他的眼睛,随后他在镇医院的病床上挣开了双眼。
脑子昏昏沉沉,浑身无力,手被人虚虚握着……
外面阳光和煦,那人许是熬了夜,趴在他病床上睡着。
池落皱着眉头,看着于苍染的发旋发呆,半天才想起在东水湖底,他释放出金光,拼尽全力净化了那怪物。
他还活着……
太好了。
池落嗓子里像含着刀片,暗哑唤道:“于苍染……”
第023章 第二十三章
冥界。
东方鬼域, 桃止山。
来复命的除了邬郢和卞子艺之外,还有一名与他们打扮相仿的冥差。
神荼大人身躯庞然,八尺有余, 坐在偏殿的交椅上,手中把玩着一对头骨,头骨被他盘得圆润锃亮, 撞在一起发出咯楞咯楞的声音。
有节奏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开口道:“……瑞南地界出了恶鬼,你们九个当差的都没能除掉, 还让它跑到了无妄山, 着实令人失望。”
另外那名鬼差垂着头,恭敬答道:“陈尧知罪, 甘愿领罚。”看身形修长挺拔,却是个清朗英气的女声。
神荼没提怎么罚,转而对邬郢说道:“无妄山此次有功,你们二人各去领十二年的修为灵力。”
邬郢和卞子艺跪倒拜谢。
神荼摸着下巴道:“……不过无妄山的冥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本事了?能从瑞南九人眼皮子底下逃掉的恶鬼, 你们……”他手指虚点着座下跪着的两人,满是不信道, “你们轻易就给除了?”
毕竟十年前他也在场, 无妄山九冥差联手,都对付不了一个十二岁刚成为界守的小孩儿。
邬郢:“大人, 是瑞南童家来找的我、我们……”
闻言,神荼和陈尧皆是一愣。
“大人可还记得前一阵,无妄山地界出了个恶鬼, 我……呃, 我把他押回无间地狱的路上,被寒林主给……给抢走了……”
神荼颔首。
这事冥界传得沸沸扬扬, 表面上都传寒林主闻樱抢了一个小小冥差的功劳,但也有人私底下传,那恶鬼是寒林主炼出来的,劫走是为了毁尸灭迹。
寒林之中满是尸体和恶鬼,闻樱就算真的拿无间地狱的鬼去炼化,即使是他神荼,也无权置喙。
邬郢:“瑞南童家听说我制服过吃人的恶鬼,于是便主动来找我……”
陈尧听不下去了,打断道:“我瑞南地界的事,什么时候轮得着你插手了!”
邬郢一脸无辜,闭口不言。
童家是瑞南地界的界守,瑞南出了事,界守去找别的地方的冥差帮忙,这让陈尧他们觉得折了颜面。
邬郢有技巧地沉默了几秒,大言不惭道:“神荼大人,我捉住过恶鬼是事实,童家找我也没问题吧?”
童家承诺,除掉恶鬼之后给他一件能替代勾魂索的宝物。童家家大业大,出手又大方,跟守着无妄寺,过日子抠抠索索的池落可不一样。
不过他收受好处的事对谁也不能说,就跟除掉恶鬼的不是他而是池落一样,不能说。
陈尧沉默不语,因为那只恶鬼到了无妄山地界,只吃了一个包明,在瑞南的时候,可是连人带魂儿的连吞了好几个,她自知理亏,找不到借口。好在现在神荼大人只是治他们一个办事不力的罪……看着邬郢得意的样子,她咬咬牙,忍了下来。
恶鬼除掉了就好,神荼对这些冥差争功不感兴趣,相对的,人间界接连出现以活人和鬼魂为食的恶鬼,他得去找陆王和寒林主问问清楚。
陈尧从桃止山出来,连个眼神都没给邬郢,直接便回了瑞南。
卞子艺也拿了好处,在桃止山自然不会多言,现下没了外人,他笑嘻嘻道:“五哥,我可太佩服您啦!在神荼大人面前都能镇定自若!以后您可不能丢下弟弟,多提携提携弟弟!”
邬郢方才在殿内紧张得要死,说道:“你要是想跟着我混,就帮我个忙。”
卞子艺狗腿道:“哥你说。”
邬郢:“去给我查查于苍染这个人。”
要查活人,就得去五殿阎罗王那里看生死簿。
生死簿中记录着人的阳寿及阴寿,若是改了生死簿,也可令活人早死或延寿。
卞子艺和五殿水官生前是同乡,当即便去走后门。
生死簿不能交于外人,水官在殿内查了之后出来,附耳讲给了卞子艺。
卞子艺听闻喜形于色,又跑去学舌给了邬郢,“……不出意外的话,于苍染死期将至。到时候,我们抢先一步,截住他的鬼魂,就能给你出口气了!”
水官没回去殿内,自然也没有发现生死簿他刚才摊开翻看的那页上,字迹晃动了两下,从纸上飘起来,消失在了空中。
、
镇医院,池落把额发连同脑后的长发都扎了起来,他随便胡噜的。所以乱得跟鸡窝一样,不过起码不影响他吃东西了。
对他来说,恢复体力最快的方法就是吃和睡。
睡了大半天,觉补够了,醒来之后,小于总让食堂送来了一推车好吃的。池落嫌弃都是软烂好消化的,嚷嚷着要吃肉,于是厨师又把晚上刚炖好的牛腩、小鸡炖蘑菇和红烧鱼各端来了一锅。
小于总陪着他吃了一点,就去接电话了。池落醒了的这大半天里,他的电话就没断过。大多数是韩浩打来的。
高总等了一天,也没见小于总来市里接他,不过就算小于总来接,他也哪都去不了,因为他半夜就发起了高烧,体温直接飙到了四十一度,助理吓得赶紧把他送去了医院,此时此刻正在VIP病房里输液。
韩浩一直在医院跑前跑后,抽空还不忘打电话给小于总,盛赞他运气好。要是高总没病,肯定要跟集团董事会告他的状。
于苍染想去趟市里探望一下高总。
但他不放心池落。
昨天夜里俩人在东水湖岸边,他又突然昏得不省人事,还做了个诡异至极的梦。醒来之后,池落坐在他旁边,有气无力地靠在树干上,额头上挂着虚汗,胸口微微起伏……见他醒来,也许是放了心,眼一翻就昏睡了过去。
他一睡着就发起了烧,于苍染深刻怀疑无妄山这片是不是突然爆发了什么病毒性感冒。
他送池落来的医院,医生给验了血,发现白细胞稍高,判断是有炎症,给上了加了退烧药的消炎点滴,刚打上没一会儿烧就退了。
三面漏风的输液室里只有池落一个人,他见于苍染戳在门口,便招呼他进来,问道:“昨天你梦见什么了?”
于苍染给他拉了拉膝头的毯子,说道:“梦见那个失踪的女孩了。”
池落:“其他的呢?”他想知道湖底的怪物怎么样了,他半昏迷状态下好像听到了邬郢的声音,但醒来后,却只有他们两人。
“没什么了。”于苍染微笑道,“你怎么对我的梦感兴趣了?”
池落试探地问:“我想知道在你梦里……那女孩怎么样了?”
于苍染:“她被带去了冥界。”
池落点点头,那他没听错,邬郢确实来过。陆艳眉被带去冥界,接下来再去老桥头把她的尸骨敛起安葬,他就能彻底放心了。
他正要问问细节,输液室那破旧木门框边缘突然冒出一颗小脑袋,小脑袋探出来,小心翼翼地往里面张望,灰白的小脸皱成一团。
小鬼看见了池落,哇的哭了出来,迈着踉跄的小步子扑到池落腿边。
于苍染看不见他,但能感觉到一股凉风顺着裤脚吹了过去。
池落:“你怎么来了?”他问完抬头看了眼于苍染。
之前在于苍染面前说什么都百无禁忌,就算被当成疯子也无所谓,但现在他犹豫了。
有邬郢的血,再加上池落的符咒加持,小鬼可以在寺院的黑塔里生活而不被净化。虽然是鬼,但终究还是个孩子,一个人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跑了这么远来找他,一定是有什么紧急的事。
池落只犹豫了一下,便忽略了于苍染,继续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鬼紧紧揪着他的衣服,抽泣道:“有、有坏人进了讲经堂后面的门……”
、
“到底出什么事了?”
于苍染不由分说地被抓来当司机,迈巴赫在山路上开到了八九十迈。平时两个小时的路程,不到一小时就到了。
上山的路上,池落加紧脚步,一言不发,眼睛一直盯着无妄寺的方向。
没事的,只是进了讲经堂后面的门,后山还有他亲手加的九道锁,就算真的进了后山,也不一定能到得了……
他安慰着自己。
太阳渐渐西落,染红了绵延起伏的山峦,无妄山地界的气场看不出任何异动。
进了山门,两人一鬼直奔讲经堂。
堂后的院门大开着,儿臂粗的铁锁链被绞断,掉在地上。
于苍染从没进去过这道院门,不由得往里面看去。
太阳下山了,茂密的竹林遮住了大部分的余晖,院子里黑漆漆一片,隐约能看到一条满是青苔的石板路通向后面的建筑。
“你在这儿等我。”池落跟小鬼说。
地上脚印杂乱,看得出至少是三个人,而且断掉的锁链锈迹斑斑,切口却很亮,透出冰冷的金属光泽,用这种方法强闯进去的,绝非善类,小于总语气坚定不容拒绝道:“不行,我陪你进去。”
池落没说什么,举步往院里走去。
院子里阴湿寒冷,小于总跟着他,一进去便打了个寒颤。
竹林几乎密不透风,青苔布满地面,满眼都是经年形成的墨绿。
从进入那道门开始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山风和虫鸣鸟叫都不复存在,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而一呼一吸间,那些浓重的绿色便随着空气进入了肺部……
于苍染感觉自己由内而外都受到了大自然的净化,小路尽头,竹林深处,出现了一座神殿。
整座神殿从上到下都被青苔覆盖,从裸露的一点点木料能看出年头很远,历史恐怕比前面的大雄宝殿、天王殿还要悠久。
池落径直越过神殿,追着地上的脚印转到神殿后面。
于苍染也追了过去,神殿后面便是此处院落的后墙,如果院落没有被锁起来,就会是无妄寺的一部分,是标准的五大院落六进殿宇的格局。
他感叹无妄寺规模之庞大,为千年古刹曾经的辉煌唏嘘不已。
后院门的锁也被剪断,掉在地上,院门大开,脚印却在这里变得凌乱,继而消失了。
于苍染站在池落身后,看见地上除了铁锁之外,还散落着一堆东西。
“这是……”他惊讶道,“这是一个人吗?”
青苔地上,衣服裤子鞋子散落在地上,十分平整地铺成了一个……人形。
第024章 第二十四章
地上的衣服就像一个人向慌忙后退时跌倒在地, 然后凭空消失了。
小于总脑中冒出一个荒谬的猜测,但理智告诉他,不会有人凭空消失, 留下一整套衣服在原地。
“恶作剧吗?”
池落蹲下检查那身衣服,黑色西装、白色长袖衬衫、黑色长裤,质地很特殊, 虽然是正装样式,但面料很有韧性,弹性也优于一般的运动服;一双黑色皮鞋, 皮质柔软, 鞋底是防水防穿刺材质,鞋面有些轻微的磨损。
“我知道是谁了。”
“是谁?”
小池师傅看起来很生气, 气得在寺院里爆了粗口,“一个傻逼。”
于苍染:“是你认识的人吗?”
池落点点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站起来,迈过那身衣服, 往后面追去。
他们所在的院落和前面的院落差不多大,也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墨竹, 正中是一座小一些的殿宇, 同样被青苔和爬墙植物覆盖得严严实实。不同的是,院落竹林中多了不少石像。
于苍染手机震动了几下, 是韩浩,他正要接就断掉了。
再拨回去,信号也没了。
左右不过是高总那些事, 高总在市医院, 不会有什么事,他更担心池落。
石像大小不一, 形态各异,有的隐在林间,有的就在路旁,有的随意摆放在殿宇的台基上、柱子边上。他走进路旁的一尊细细观察,发现雕刻的是佛像,年代太久,佛像的五官都被青苔腐蚀掉了,只能通过圆润的形状看出是盘腿而坐,座下的莲花倒是保留得比较完好,能看出雕刻精美的花瓣。
院落后门上的铁锁还挂在原处,没被动过,院墙周围也没有攀爬的痕迹,脚印在前门就断了,池落松了口气,说:“走,回吧。”
小鬼两只小手抱着黑塔,踮着小脚张望,见池落二人出来,噙着眼泪跑过去抱住池落的小腿:“哥哥,怎么样?抓到人了吗?”
他看有人闯进了讲经堂,就赶紧跑去镇上报信了,所以没看到有人出来,以为坏人还在里面。
池落摸摸他的头,碍于于苍染还在,没有立即回答。
于苍染的手机信号恢复了,问道:“要帮你报警吗?”
池落:“不用报警了,寺院没有监控……我知道是谁。”他借于苍染的形容,“你说得没错,就是恶作剧。没事的。”
天已经黑了,他想留于苍染过夜,但闯寺院的人可能随时会回来。而且……
回来路上太急,他没来得及细想,现在回想起东水湖底,怪物那血红尖刺朝于苍染后心刺去时的场景……
“你回去吧。”他突然冷淡地说道,“回镇上。你不是说要回华京吗?快走吧。”
说完便拉着小鬼的手要走。
他太得意忘形了,于苍染能进入他的鬼域,他就觉得人家是自己人;于苍染会格斗,他就觉得人家能自己保护自己……
明知道东水湖可能有鬼,还心大地拉着他一起去……
什么睡着了是做梦,也就能骗骗于苍染这个书呆子。
他要是真死在了湖底怎么办?
一想到这里,池落就好像掉入了万丈深渊,脚底虚软,又像被人当头一闷棍,眼眶酸胀眼前发黑,心里一阵阵后悔和后怕。
“池落!”于苍染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让自己回华京,追上他,拉住他的手臂,“让我留下吧,我不放心你。”
池落抽出手臂,变脸快得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我不需要你担心!”
但速度实在太快,犹如飘移甩尾,用力过猛一不小心甩进了沟里。
他没来得及移开视线,清澈又心虚的目光和小于总的碰在一起,突然结巴了起来,“我……我、我那个啥……那个……”声音越来越小,低着头说,“……被褥都洗了……没多余的了……”
于苍染一愣。
这谎扯的……
包明暴毙,他们一起去了镇派出所,后来基本上一直在一起,他哪有时间回来洗被褥?
他认识的池落是个谎话张口就来的人,这次不仅翻了车,还低着头红着脸,连耳朵尖都红了,整个人看起来有点……软。
“软”这个形容词甫一出现在脑海里,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池落这人别看平时吊儿郎当,不修边幅,其实硬气得很。现在对他这么“软”,是不是意味着,他很特别?
难道还在气他说要回华京的话?不是已经说了几天就回来吗?
“为什么非要赶我走?”小于总试探地向前靠近他半步。
“……”池落往后退了半步,背后就是横倒的大树,退无可退。
小鬼看看池落又看看于苍染,奈何太小,不懂两个大人的奇怪行为,只能抓着池落的裤脚不知所措地嘤嘤。
池落有点慌,下意识抬手挡住于苍染,支支吾吾道:“寺、寺里的吃的……不够两个人吃。”
“嗯,你说得对。但,人生不止吃和睡……”于苍染闷闷地笑了,没头尾地说了句。
“那我今天先回去。”
“你刚退烧,记得多喝水。”他收回那令人焦躁的半步,说道,“云梯车明天上午会送来,矿物颜料我也着人去买了。嗯……我再让人带几根新的铁链和锁具上来。工地有现成的监控设备,我觉得还是在重要的位置安装上吧,可能需要无线网……你要是不想安网络,我就让他们送5G的监控来。另外,早上我给你充了话费和流量,可以和我视频吗?我想每天都看到你……”
——轰隆
池落只觉脑子炸开了花,炸得后脑和脖颈阵阵发麻。
他特么的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撩人的话麻烦跟漂亮姑娘讲去,跟一个糙老爷们说什么?!
“呃……哥……?”
两人在横倒的大树后面忘我地聊天,单权从天王殿出来一脚就踏进了这片暧昧的气氛中,又正好把于苍染的话听了个正着。
池落慌得一批,“我、这、不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小于总趁机贴着池落的耳朵说了句:“好好休息,我先走了。”跟单权打了声招呼,单手撑着树干翻了过去,姿势干脆利落。
池落咽了咽口水,才想起来忘记拒绝他了。话说回来,那个不爱说话的小于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霸道了?
“等等我,”单权也想翻,手脚并用地够了够,发现做不到,只得弯腰从树下钻了过来,“哥,等等我!”
池落脑子很乱,抱着小鬼往黑塔走,没好气道,“干嘛!?”
单权:“我也要每天跟你视频。”
“…………”
吃过晚饭,单权又是刷碗又是扫地的干了不少活,为了让他哥消消气不要赶他走。
事实证明,心诚则灵,心不诚多干活也灵,他没被赶走。
池落还需要休息,早早就上了床,听单权躺在对面通铺上边刷手机边絮叨,“卧槽,金价又涨了,不过跟我也没关系。正武市动物园狮子出逃,咬伤了两名游客,啧啧!00后整顿职场,哈哈哈哈!”
池落想让他少刷点短视频,但又一想高中本就学习紧张,每周也就是在寺里住的时候能刷会手机,就让他看吧。
“诶,哥!这个厉害了!”单权光脚跳下床,举着手机给他看。
视频晃动得很厉害,对焦也不清晰。视频中一个人边跑边喊:“……有人跳楼!那边!有人跳楼!”
视频对着的是一栋楼,楼顶上有个黑点,拍视频的人突然尖叫一声,而镜头刚好对上了焦,一个人从楼顶一跃而下。
画面黑了,喊救命、报警、叫救护车的声音持续了十几秒后也戛然而止。
池落按了重播,对上焦的那一秒,他看到那栋楼上写着“瑞南市第三医院”。
瑞南……
单权爬回自己的铺位继续刷,过了一会儿惊异道:“瑞南前天一天七个人同一时间跳楼自丨杀!还都是精神病人!”
“前天发生的事,怎么到现在才爆出来?”他嘟囔了一句。
池落顿时困意全无,拿手机搜相关的新闻。
然而仅仅半分钟后,全网关于瑞南市精神病人跳楼的热搜和新闻就全都消失了。
他关了微博和浏览器,翻了翻微信通讯录,里面的联系人除了村里的人之外,大多数都是买他代烧香套餐的客户。因为没几个,所以翻了两下就找到了要找的人。
对方的名字和头像都是空白,对话框里也什么都没有。
他把今天傍晚在讲经堂后院拍的断锁、人形西装的照片一股脑儿发了过去。
过了十分钟,对方回了信息:【小池,你在哪里?我刚落地靖田市。我想见你。】
五个小时后,无妄寺山门外,一个人被扔在了小池师傅脚边。
那滚成球的人一身白衣,浑身上下沾满了泥土和草根,一头半长不短的自来卷本来打理得很精致,现在却被泥水打湿,一缕一缕贴在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
他滚到池落脚边的时候,恰好是跪着,刚要起来,又被一脚踩回了地上,额头磕在地上,疼的他大叫:“哥,哥,我错了!你别踩我了,求你了!哥!”
踩着他的男人清瘦的身形裹在一身玄色道袍之下,单凤眼月牙唇,五官略显寡淡,气质跟长相一样,无法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与他低调外形相反的是,他身后十步远的位置,站了两排身形高大魁梧、西装革履的保镖,排场倒是十足。
他眯着丹凤眼,对池落笑着说:“对不起啊,小池,我来晚了。都是为了逮我这顽劣的弟弟,哎呀,我家童小珺长本事了,逮他可是花了我不少时间呢。他撬了你的门,剪了你的锁,都怪我管教不严。我特意押着他来跟你道歉,不过原不原谅他、怎么罚他,都听你的。”虽然这么说,但他语气中却满是溺爱。
池落最烦童易这副假惺惺的样子,直接说道:“听我的?行啊,以死谢罪吧!”
第025章 第二十五章
童易自然不会让弟弟以死谢罪。见他那套对付主顾的说辞不顶用, 尬笑了两声说道:“不至于不至于。小池,你说笑了啊,小珺还是个孩子, 你家后院也没有什么损失……让他给你磕三个头道歉谢罪,你看行吗?别跟孩子一般见识。”
他口中的孩子童珺身高一米八,年纪比池落还大一岁, 听他哥这么说,顿时恼了,嚎道:“哥!你杀了我吧, 让我给他磕头, 你还不如杀了我!”
池落鄙夷道:“哼,你们哥俩大半夜跑我这儿来唱双簧吗?”他踢了踢童珺的肩膀说, “道个歉就完事了,对你们死去的手下不公平吧?”
童珺怒道:“要不是你在锁上下了禁制符咒,他会死吗!”
真是恶人先告状,池落叹为观止, “锁只防君子不防小人,禁制也是一样, 若不是使用灵力强行剪断锁链, 人也不会死。”
说破天去也是童珺理亏,童易说道:“算了算了, 小珺就是淘气,搞了场恶作剧,你有什么要求随便提, 我都满足!”
池落狮子大开口:“一把锁十万!”
童珺:“十万?姓池的, 你特么的碰瓷吧?你那破锁都生锈了,一碰就断, 还敢要十万,你要不要脸面?”
池落:“人不能为了脸面,连钱都不要吧?”他抬头望向高处说,“邬大人,你说是不是啊?”
邬郢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山门外的树梢上,抱着双臂一言不发地看着地上的人讨价还价。
“邬大人舍得出现啦?”池落阴阳怪气奚落他,“把人当牛马使唤也要有个度吧?还好我命大,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对了,我要是真受了伤,你们冥府管不管报销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啊?话先说好,不收冥币。”
“张口闭口都是钱,掉钱眼儿里了!”童珺被踩在地上,嘴上还不忘骂他。
邬郢身形一晃,飘然落地,童家众保镖皆是修行之人,都能看到他,警戒起来将他围住。
童易抬脚放过了弟弟,拱手道:“邬大人。”
池落指指他们,“你们俩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去了?哦,我知道了,邬大人那天没来,是替童先生卖命去了吧?”
邬郢明显厌恶“勾搭”“卖命”这样的字眼,尤其还是从池落的嘴里说出来。
“之前确实有事麻烦了一下邬大人。”童易解释道,“这件事有点棘手,所以还得过来麻烦小池你……”
一听这个,池落赶紧打断他,“麻烦两把锁一共二十万先结一下。”
童易嘴角几不可见地抽搐,接过保镖递上的手机,给他转了二十万过去。
池落从没见过这么多0的数字,抑制不住地激动,拿着手机小声念叨:“发财啦发财啦!”他把童珺扶起来,掸掸他身上的土,换上一副对待金主该有的职业笑容,“兄弟,小珺兄弟!欢迎你们多来撬锁!哈哈!今天我就不留你们了,下回来包吃包住,撬得多给你打折!”说完就往回走。
童易叫住他,“小池师傅!我的话还没讲完。”
“哦。”池落露出与我何干的表情,理所当然道,“我不想听。”
这贱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童易被他气得假面具破天荒地裂了条口子,单手揉了揉假笑到发僵的脸颊,严肃道:“我知道你对我们、对童家有成见。但如果不是真的棘手,我也不会来找你。你我都是守护人界冥界平衡的界守,瑞南和无妄山唇齿相依,瑞南出了事,下一个就是无妄山……”
池落:“你别拿无妄山吓唬我,邬大人就在这里?既然你请得动冥界公差,让他们帮你啊!”
童易郁闷道:“你都不问问是什么忙吗?”
一直一言不发的邬大人开口道:“你们人界的事情,原则上讲不归我们管。”
池落神色一凛,“什么意思?”
邬郢:“他们遇上的,不是恶鬼,是人。”
童易补了一句:“确切地说,是活尸。”
池落问道:“是跳楼的那七个人?”
“没错。你看到新闻了?”童易懊恼道,“我以为事情都压下来了……”他让两名保镖去网上看看有没有漏网的新闻,继续说道,“七人的尸体前天全都从太平间消失了,其中一个吞吃了一个护士,两个保安,两个路人,邬大人去追他,把他赶到了无妄山地界……”
池落斜了眼站在一旁的跟没事儿人一样的邬郢,心想你特么倒是废水不流外人田,什么好东西啊,还往家里赶!
“你的意思是,东水湖底那玩意是活尸?”
人死了之后诈尸,最多变成绿毛白毛红毛黑毛五颜六色的僵尸,可湖底那个都特么变异成铁血战士大章鱼了,竟然也是活尸?什么原理?
童易点头道:“童家和陈尧大人捉住了另外一个,可以确定是真人肉身,只不过……他们的魂魄还像生魂一样,留在肉身之中出不来。”
一般的人死了灵魂出窍就是鬼,生前作恶太多的,就是恶鬼,要下地狱;
活尸或者僵尸是没有魂魄的尸体,说白了就是一具空壳,还有一种借尸还魂的,也都是借别人新鲜的尸还自己的魂。
很少见到同时出现这么多死了两天魂魄还留在尸体里出不来的。
“什么叫魂儿出不来?便秘吗?”
池落举的例子太生动形象,童珺噗一声把刚喝进嘴里的水全喷了。
池落懒得理他,问道:“没死透?”
“我检查过,都死透了。”童易道,“我问过族中的叔伯,他们也都没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今早我与季家家主季均棠通了话,他说有可能是罗刹。”
罗刹是低等阿修罗道众。
阿修罗即魔神。也叫非天。具有仙神神威却无仙神善德,似天而非天,故称魔神。
池落对修罗道并不陌生,师父给他讲过,千年前那场惨绝人寰暗无天日的战争,就是冥王帝君率领冥界大军镇压修罗道中的魔物。
战争最后,阿修罗王魂飞魄散,麾下的阿修罗、罗刹则尽数被帝君封在了冥界一隅,永世不得出。
“不会是魔!”邬郢笃定道,“修罗道就在冥界,若是有魔物逃出,冥界定是第一个知道的!”
池落其实也不太相信,在师父给他灌输的思想中,战无不胜的冥王帝君在最后关头,以真身度化了阿修罗王,堵住了倒灌的血湖之水,避免了一场三界浩劫。
尤其在他十岁之后,老头几乎天天给他洗脑帝君是最伟大的一任冥王,所以他第一反应是帝君设下的封印绝无出纰漏的可能。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谁又说的好呢?
况且当年大战时冥界的人基本上都死绝了,现在的冥府公务员全是一千年时间里培养出来的,关于修罗道和封印的事,可能跟界守知道的差不多,能不能守得好封印也说不好……
“邬郢,上一次浑身是眼儿的恶鬼后来怎么样了?”池落突然问道。
邬郢避重就轻回道:“送回冥界了。”
池落:“它也是活尸吗?”
邬郢:“什么意思?”
池落:“我只是觉得它和东水湖底的怪物有点像……都不是普通恶鬼。如果东水湖底的是罗刹,那它……”
邬郢:“不,它确实是无间地狱出逃的恶鬼。”他没说被寒林主截胡的事,现在被池落提起来,他心底也隐隐升起不安。
池落:“假设修罗道的封印完好无缺,罗刹不是出逃的,那有没有可能,他们都是人造的?”
邬郢:“人造阿修罗?”他啼笑皆非道,“你以为修罗道是小孩过家家吗?阿修罗都是魔神,是非天,除非天道,没人能造出魔神!”
池落:“可我们在说的不是罗刹吗?低等的魔物难道也是天道造的?”
在场的三人都听说过,当年阿修罗王点水成兵,在血湖中造出了数不清的魔物,也就是罗刹,肆虐冥界,很多地狱中受罚的鬼、等待去轮回的鬼都惨遭毒手,灰飞烟灭了。
“不可能!”童易道,“阿修罗王已死,没人能造出罗刹!”
池落耸耸肩,分析道:“既然如此,邬郢大人回冥界看看呗,是不是出逃的,去修罗道看看就知道了。”
童易同意他的说法,“不过不管是出逃的,还是人造的,还有六个……姑且叫它们罗刹吧,还有六个罗刹没有除掉,其中五个甚至在逃。童家和瑞南地界的几位冥差大人正在全力追捕。可是我童家的灵力不能度化和净化,所以来请你帮忙,小池。”
池落干脆利落拒绝道:“不干。”
童易早就料到了,眯了眯丹凤眼,拿捏住了池落的三寸,“不让你白干,我会给你这个数。”
池落见他伸出五根手指,第一反应是又有钱拿好激动,第二反应是一把锁我都收你十万了,五万给你卖命显得太掉价。于是底气十足地大声说道:“不行,得加一倍!”
童易想的是:“妈的这王八蛋果然坐地起价了,还好我先出价五十万。”他的心理价位是一百五十万,十分痛快地拍板,“成交!但不能先付,先给你五十万定金,剩下的每除掉一个给你一百万。”
“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小池师傅差点被从天而降的巨额数目砸晕,脑子转了半天才算明白,童易的五根手指是五十万,他叫翻倍,那就是一百万,而且不是全部一百万,是一个一百万!
万恶的资本家啊!
啊啊!
第026章 第二十六章
靖田市市医院。
电梯停在地下三层, 楼道里漆黑一片,两名保镖先行跨出电梯,两秒后, 感应灯才后知后觉地亮起。
斑驳的大白墙上,墙皮大块脱落,一宽一窄两道勉强能看出是青绿色的腰线贯穿整个楼道, 粗糙简陋的地磨石砖上满是成年累月留下的不知名污渍。
池落和童家兄弟走出电梯,几名保镖立刻守住了电梯口。
“我记得这层是太平间?”池落来做过超度法事。
他左右看看,别的没有, 老医院就是地方大, 感应灯十分抠门地只亮了他们头顶上的两盏,楼道的两端渐渐隐没在黑暗中, “你们清空了一整层?”
童易的丹凤眼眯成一条线,笑得像只狐狸,“没有没有,为了不误伤, 我们花钱清空了整个南院区。”
“难怪进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池落撇撇嘴。
万恶的资本家……
正说着,鬼差从墙里现身。
卞子艺深吸了口气, 黑雾卷成小漩涡后又猛然四散, 他阴恻恻笑道:“好地方。”
对鬼差来说,太平间是他们常来的地方。想当年医院刚建成的时候, 靖田市还有黑丨帮,所以太平间里经常能蹲到生前杀人越货的恶鬼。后来世道好了,他们就不怎么来了。
邬郢不说话, 径直往楼道一头走去。
池落和两位鬼差跟着童易, 悄咪咪问道:“邬大人,童家给你什么好处了?”
邬郢不想理他。
池落当他默认了, 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古人诚不欺我。”
卞子艺呵呵笑着,虽然跟着五哥有肉吃,但他也不能放弃鬼生最大的乐趣——看五哥吃瘪。
池落转而跟他聊了起来,“卞大人,你们天天不干正事,外头的冤魂恶鬼怎么办?你们家哥哥姐姐知道不?”
卞子艺小声惊呼道:“可不能跟他们说……”说完他才知道失言,捂着嘴接受邬郢眼刀剜肉。
池落:“放心,我不会往外说的,一会儿还得仰仗邬大人和卞大人呢!”
虽然报酬丰厚到能让他一跃跻身万恶的资本家行列,但也得有命拿才行。
东水湖底的罗刹让他差点废了,这回有两名鬼差在,应该不用费那么多灵力了。
走在童易身边的童珺回头看了池落一眼。
他特意早回靖田市一步,飞快洗了澡,换了身休闲无领西装外套,胸前袖口十分风骚的点缀了几颗银色铆钉,里面搭配半个褶子都没有的雪白T恤,脚蹬一双简约切尔西靴,脖子上挂了一金一银两条狗链,半长的卷发十分中二的挡住半边脸,露出一双跟他哥如出一辙的丹凤眼,眼底挂着淤青。
他瘦瘦高高,手长脚长,怀里塞把贝斯放在livehouse就是妥妥一枚气质厌世又忧郁的摇滚青年。
摇滚青年暴躁道:“没本事就别瞎揽活!”
池落被他吼得一愣,习惯性抬脚踹他,两人从小一见面就打架,但次次都是池落按着他打。一个恨每次都打输,一个恨每次都打赢,但对方的扶弟魔绿茶假面哥哥会找师父告状,所以即使打赢了,也免不了被师父一顿胖揍。
“吼什么吼?让你剪老子的锁!老子特么的把你脑袋剪下来挂门上!”池落锁着童珺的喉,童珺双脚乱踢,嘴里骂骂咧咧。
——砰、咚!
突然走廊尽头的房间传来两声闷响,三秒诡异的安静之后,砰的一声巨响,太平间的防火钢门从里面被撞开,紧接着一个人横着飞了出来,撞在楼道对面的墙壁上,哼了一声不再动弹。
好死不死,感应灯年久失修,伴着刺啦刺啦的电流声开始没规律的闪烁。
池落第一时间扔下懵圈的摇滚青年冲了过去,金光同时从手心涌出,先他一步来到撞瘪的钢门前。
千钧一发之际,金光罩住一个保镖,一根枯枝般的手指就停在他右眼前两寸的位置上,差一点就连眼珠子带大脑来了个串串烧。
金光出现的刹那,有什么东西向后一跃,躲到一排尸体冷藏柜后面去了。
市医院太平间很大,三层高的冷藏柜每排有六列,一排一排在白炽灯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
池落:“出去。”
那保镖冷汗直冒,听话的退到了门边。
地上横七竖八地都是童易带来的人,有保镖,也有身着道袍的,是界守一脉的弟子,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是活。
邬郢和卞子艺穿墙而过,半步都不往前。
池落在心里问候了他们的祖宗,并且看在钱的面子上,也没有指责金主家的安保措施太过薄弱。
他虽然没出声,但童易进来时,还是觉得脸上挂不住。
倒是童珺,快步走到他身边,指着东南角说:“在那边。”
童家作为界守的天赋技能是看风水,这个技能包含但不限于传统意义上的看住宅坟地山川河流的阴阳风水、判断吉凶盛衰,还有看场气。
万事万物都有气,气与气之间相互影响,池落也能看到,但是只能看到个大概,比如无妄山地界,尤其是诸泰镇,因为项目公司的开发,场气发生了变化,而童家的人,能看到的远远不止这些,大到山川河流,小到一粒米一只蚂蚁,他们都能通过场气看到。
若是普通人看到场气,估计会直接昏过去,因为在他们眼中,世界被彩色的类似半透明雾的场气充满,这些场气互相挤压、碰撞,不断发生扭曲和变化,庞然、复杂而诡异,普通人的大脑无法同时处理如此巨量的信息,无一例外的会宕机。
而童珺从出生便能视场气,所以他的大脑能够本能地处理和分析大量的视觉图像。
可以说,他基本上不用去看物体本身的真正模样,就能判断事物的状态。
池落的师父说过,童家人看的是色蕴五相之统一,但又五相皆空,只不过童家是道门,讲求的不是“空”,而是“无”,通俗点讲,童家不会因五相皆空而修得正果、证得罗汉果,脱离欲界,而是在欲界寻求利益最大化,也就是利用这种摒除相而见场气的能力,给大佬们看风水,赚得盆满钵满。
童珺能看见,童易自然也能看到。
太平间东南角落发出哐啷一声响,前排的冷藏柜都被撞得挪动了半米。
池落童珺奔过去,东南角一列三个冷藏柜全都被拖了出来,一个四肢着地,巨型蜘蛛一样的怪物正对着他们,它的躯体覆盖着一层黑褐色的硬壳,手脚都是正常人的三四倍,犹如枯枝,手指更是长得吓人。
它一手拿一个灰白僵硬的尸体,正在啃食,尸体冻得硬邦邦,它嘴里发出嚼冻肉脆骨的声音。
“这就是罗刹吗?”童珺喃喃道,他刚才在门口就看到东南角有一片黑红色的场气,正常人、动植物或工具、建筑,都是半透明的气,可以和他物有交流,而罗刹的气,却是阴暗浓稠的,遇上的人或动物的气,都会被覆盖吞噬。
突然,金光从天而降,化为金文线,金文线贴上罗刹手脚,瞬间收紧。罗刹的四肢跟冷藏柜绑在一起,猛烈挣扎起来。
它一挣扎,金文线便嵌入它的皮肤,黑褐色的硬壳如同干涸的土地龟裂开来,露出里面血红色的鲜肉和森森白骨。
“果然是活尸。”池落心想,祭出染锈刀,手起刀落,砍断了罗刹的四肢。
罗刹五感俱全,疼得嚎叫不止,被染锈刀截断的伤口往外喷着血,很快墙上地上冷藏柜上,满目皆是刺目的猩红。
池落口中诵咏超度的经文,罗刹狂暴地扭动起来,伤口处竟生长出新的四肢,只不过小如婴孩,与身体极不协调。小手痛苦地向脖子上抓挠,但只能够到胸口,它挠不动硬壳,细小脆弱的指节全都断了,诡异地翻折着。
“看那!”童珺指着罗刹的脖子喊道。
罗刹后脖子的硬壳皮肤高高拱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开硬壳冲出来,硬壳撑得裂开细小的口子,小口子随着池落念诵超度经文的声音越裂越大。
“是魂魄。”邬郢和卞子艺出现在他们身后。
卞子艺:“哎呀,它的身体快撑不住了~小池师傅好生厉害~”
两位鬼差也不是来吃闲饭的,一人分立一端,老七的勾魂索炼得没有老五的粗壮唬人,略显精致,细看上面却刻有地藏经片段,是他机缘巧合之下炼就。
童易兑现了他的承诺,给了邬郢一根新的铁链,铁链出手自动形成一个圈,套在罗刹的脖子上,等它的魂魄一出来便勾去冥界。
池落这次有备而来,又有鬼差护法,专心诵经,佛性金光在经文加持下暴涨,金文线钻入罗刹躯干内,勒住它的五脏六腑,将它的魂魄生生挤了出来。
可是魂魄离体的一刹那,一手一脚俩断肢突然暴起,袭向两位鬼差。
断肢突袭速度太快,两位鬼差闪躲不开,同时抬手一格挡,两条勾魂索碰撞在一起又左右弹开,一道黑影闪过,罗刹的魂魄舍弃的躯体,钻墙逃了。
“你们!”池落可算是见识到什么叫拖后腿了,喊道,“童珺!”
罗刹的躯体不再动弹,黑红的场气明显弱了许多,跟着它的魂穿墙而过,拖了个尾巴在后面。
童珺遮住右眼,左眼观日,现在是上午,天气晴朗,日头高照,他看到墙缝的下水管道灰色的场气剧烈晃动起来,想来是阴物怕阳光,钻进了下水管道里。
“它要顺管道出去!”童珺判断道。
只有魂魄的话,是两位鬼差的工作范畴,邬郢和卞子艺直接向上飞起通过了天花板。
池落没有打开鬼域,和童家兄弟坐电梯上了二楼。
他庆幸还好童易清空了南院区的两栋楼,否则活人要是遇上了罗刹,必死无疑。
东水湖底的罗刹、太平间里的罗刹,它们全都是以人身化为怪物,魂魄不离体,食人噬魂,有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有智无慧,兽性比动物还要强。
这就是传说中的魔物吗?
到底是哪来的?
管道层在二楼,童珺一直盯着气的变化,他哥哥站在角落里,给出了大价钱,现在却有点袖手旁观的意思,只是时不时对童珺的话点点头表示认可,露出欣慰又欣赏的神情。
“万恶的资本家……”池落腹诽道。他昨天才退烧,今天又动用了大量的灵力,额角冒出虚汗,心想,“一会儿得吃点好的。”
二楼是楼房管道层,黑红色的气强行挤开建筑场气,蹿上了二楼。
经验丰富的两位鬼差被它摆了一道,心里都不爽,手持铁链一前一后堵住了罗刹的去路。
罗刹向上穿过了管道和混凝土,来到二楼病区。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按照童珺所指的方向,华美的金光精准地席卷而来。下有鬼差,前有金光,罗刹慌不择路,从楼道窗户跳了出去。
这明晃晃的大太阳,魂魄还不得烧成灰?
池落奔至窗前,赫然看到楼下走来三个人。
“高总做了心脏彩超,拍了胸部ct,有糖尿病,做了糖化,还做了腹部、下肢和淋巴的B超,”高总助理笑道,“平时工作忙,好不容易趁住院多查几项。”
于苍染看看手表说道:“高总,快吃午饭了,咱们要不先回去?我听说南院区今天起不对外开放。”
高总穿着病号服,摆摆手道:“嗐,我躺了三天了,再不出来走走,人家还以为我有什么大毛病呢!辛苦小于总陪我遛弯,一个县级市的市医院哪儿那么多穷讲究?你看,没人,多清净!”
他刚说完,就听见哗啦一声,旧门诊楼二楼的玻璃碎了一地。
一个人站在窗边,看到他们出现,脸色剧变,大声喊着:“于苍染!快走!快离开这里!!”
小于总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池落。
然而他还来不及细想,就感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诡异黏腻的风横扫过他面前,高总助理突然捂着肚子弯下了腰。
“小李,你怎么了?”高总关切地询问下属,伸手就去扶。
李助理喉间发出两声碾轧似的呻吟,高总手臂上一紧,似乎被打包机上了两道死紧的捆扎带,勒得他不过血,指尖发凉。
李助理的脑袋角度不正常地歪着,猛一拉他的手臂,上下牙像打冷战一样快速咬合张开,抖着下巴说:“饿啦……吃饱了再……再给你们上、上数学课……”
第027章 第二十七章
李助理名牌大学硕士毕业后就进了于氏集团, 跟着高总十来年了。
他八年前替高总顶了个二百万的雷,在老董事长那里挂了名之后,他就意识到在于氏集团不会再有什么出头之日了, 所以直接认了高总当干爹,踏踏实实给他卖命。
他突然说出奇怪的话,高总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什么数学课?你先放开我!”
李助理满口是血,随着呼吸向外喷着血沫子,张嘴就朝高总脖子上咬来。
高总吓得大脑一片空白, 被人拉了一把, 随后肩膀上传来剧痛。
李助理的犬齿深深陷入他的皮肉,鲜血染红了病号服, 也不知道是他的血还是李助理嘴里的血。
“啊——!啊!啊!”他不要命的尖叫,身体却僵直在原地。
要不是于苍染反应迅速,拉了他一下,咬中的恐怕就是颈部大动脉了。
小于总一手拉他, 一手去推突然发狂的李助理。
李助理刚才还死死咬着他干爹,被于苍染一推, 猛地松口, 连着病号服撕掉了高总一块肉。
他缩着被于苍染推过的肩膀,满眼惊恐地看了一眼对方, 然后撒腿就跑。
于苍染扶着血流了一胳膊,尖叫不止的高总,只感觉又有一阵突兀的冷风从他身边吹过, 吹向院区大门……
市医院的南北两个院区由一道手动铸铁闸门分割, 因为黑丨帮之前来闹事拆坏过一次,所以后来安装的这道格外结实。
李助理捂着肩膀, 佝偻着腰背,一瘸一拐地往南院区大门跑,一路跑一路沥沥拉拉地淌血。
罗刹舍弃了断了四肢的肉身,附在了李助理身上。
这三个人它一下子就选定了李助理,因为中间那个老胖子看起来并不可口,右边那个人……
那个人……
它回头看了一眼,只一回头,一粗一细两根勾魂索便已袭至眼前。
砰——
在于苍染和高总看来,李助理突然回身平地跃起,向后跌倒摔,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地上。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碰到铁闸门,但闸门一排两三厘米厚管壁的铁栅栏却直接弯折成九十度。
池落奔至于苍染面前,问道:“你没事吧?”他额发和鬓发束在脑后,眉头紧拧着,神色紧张。
“我没事。”于苍染安抚他道,“这是怎么回事?”
池落迅速把他上下左右都检查了个遍,确定他确实没事。
高总不叫了,不正常地喘着粗气,汗如雨下,脚下发软,跌坐在地上。
池落撕开他的病号服查看伤口。
伤口不深,罗刹情急之下附身在活人身上,牙还是李助理的牙,造不成大型食肉动物那样的伤,最值得庆幸的是,于苍染推开了他,让开了要害。
但是破溃处颜色发黑,隐隐能看到电流状的黑色细线从伤口蔓延开来,速度不慢,眨眼间高总整个肩头、锁骨和大臂像是覆盖了一层黑色蛛网。
池落二话不说,手掌贴附在高总的伤口上,柔和的金光进入皮肉,顺着血管净化掉了罗刹血中带的煞气。
“心肠真好啊小池师傅。”童易背着手从他身边经过,有意无意地看了于苍染好几眼,只感觉此人甚是眼熟,猛然想起来,激动地伸出右手道,“哎呀!这不是华京于氏集团的小于总吗?我在杂志上看过你的专访,没想到能在这儿遇上!自我介绍一下,鄙姓童,童易,瑞南童阳商贸的创始人。”
于苍染没听说过什么瑞南童阳商贸公司,而且现在也不是结交和应酬的好时机,只冷淡回了句“你好”。
池落搀扶起高总,对于苍染说:“没事了,你带他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小于总见他额头上有汗,问道:“你不要紧吧?发生什么了?”三五黑色西装的男人从旧门诊楼跑出来,他紧张地将池落护在身后,“他们是谁?包明的人?需要我帮你吗?”
地上的玻璃碎片反射着太阳光,他不禁猜想这群黑丨帮一样的男人会对池落不利。
池落拍拍他的肩膀,“不是,他们是童家的保镖。这里不需要你,你快走吧。”
童易饶有兴致地看看池落又看看于苍染,问道,“你们认识?”
小于总可是华国商界炙手可热的新贵,去年年初空降到于氏集团任总裁,甫一上任便接手了三个项目,其中一个还涉及到集团科技板块的转型,他非但没有手忙脚乱,还处理得当,让三个项目在一个季度内奇迹般地步入了正轨。
他接受知名财经杂志专访后便销声匿迹了,马上上线的三个项目同时转手给了其他人,让商界大跌眼镜,因为这相当于将功劳拱手让人。
之后一直没有这位新贵的消息,没想到会在鸟不拉屎的靖田市遇上。
看于苍染紧张的样子,应该是跟池落关系很好。
“喂,你过来看看!”
会这么没礼貌叫池落的只有一个人,童珺。
不是叫池落“池傻子”,就是叫“喂”,很少好好叫名字。
池落翻了个白眼,走了过去。
铁闸门惨不忍睹,两位鬼差用的劲大了些,罗刹的魂魄被勾魂索锁着喉,直接拉出了李助理的身体,把闸门的铁条撞断了两根。
现在更是享受到了两边锁骨都被勾住的顶级恶鬼待遇。
让人吃惊的是,罗刹的魂魄看起来竟然很普通,是个瘦瘦小小的老头,头发花白,左侧的鬓发稍长,欲盖弥彰地梳到头顶上,遮着白到发亮的头皮。身穿一身旧条纹衬衫,衣摆规规矩矩地扎在裤子里,脚上穿着足力健,戴着厚如瓶底的眼镜,习惯性地眯眼,捂着肩头,一脸无辜的茫然。
他普通得不能再普通,邬郢和卞子艺都怀疑抓错了,不小心勾了个路过的鬼。
但他的双手满是鲜血,袖子上也染着刺目的红色。
李助理躺在地上,中年刚开始发福的他,肚子明显瘪了下去……
“来不及了……”童珺不用检查也知道,“他没救了。”
正常人的场气是鲜活的颜色,而李助理的气逐渐变成了灰白色,像是尸体皮肤的颜色,蒙上了一层死气。
他胸腹中的内脏被罗刹在里面吃了个七七八八。现在有出气没进气,满脸的血沫子,双眼望天,瞳孔已经放大了。
卞子艺呵呵笑着,一甩勾魂索,另一端抛进他身体里,勾出了他的魂。
李助理的魂魄一离体,身体就彻底不动弹了。
“……怎、怎么回事?你们都是我的学生吗?”谢顶罗刹畏畏缩缩地小声问,打量四周,“这是哪里啊?”
“啊!!”他突然叫了一声,把旁边的卞子艺都吓一哆嗦。
他声音高了八度,底气十足道:“我记起来了!体育课……你们在上体育课是不是?我早就告诉过你们,都快高考了,体育美术音乐这种副科就不要上了,腾出时间紧着语数英来!走走走,跟我回去上数学课!”
“……”
“……”
池落没上过几天学,他师父对他的要求是“能识字会算账就行”,所以他丝毫没受过升学考学的摧残,每天傻呵呵的就度过了快乐的学生生涯,但在场的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听见这熟悉的训斥都控制不住地低头缩脖子。
池落:“瞎bb什么呢?”
童珺:“他生前应该是个数学老师……他的气很稠,但是不浑浊。”
场气浓稠是因为执念深,不浑浊说明他的执念只有一种。
显而易见,他的执念就是教好数学,让学生们考上好学校。
初衷是好的,甚至是善的,但是执念过深就变得危险了。
池落喃喃自语:“所以他才进了精神病院吗?”
童易翻着手机,上面有七名自杀者的信息,“高海军,59岁,数学特级教师,连续五年的瑞南优秀教师。一直带高三重点班,三年前上着上着课突然跳起来暴打一名女同学。那名女同学是他的得意门生,本来保送清大数学系,但是女生更喜欢设计,没有要保送名额……那天只是课上顶了他一句,他就冲下来搬起课桌砸了女生的头。呃……后来确诊了分裂情感性精神障碍和癫痫,因为伴有不可控制的暴力倾向,所以这三年一直住院治疗。”
执念是人的心魔,人的魂魄受到执念影响,便生出心魔。
从场气的角度看,执念心魔的气和修罗道内弥漫的气很相似;
从现实的角度看,人有了执念,便有了强烈的欲望,而强烈的欲望能促使人生出强大的驱动力,驱使人做出超乎自身能力和想象、超出法律和道德约束的事情。这与阿修罗魔神的似天非天的能力相似,只不过在力量上没有可比性。
六道之中人道是最脆弱的,因为人很容易左右摇摆,善恶不分。修行之法千千万,向善修行是最难的,难在坚持,堕落,只是一念之差,而执念化为心魔,往往能让人在一念之间选择更容易的路,误入歧途。
罗刹老师嘴里念念有词,都是数学公式和口诀。
池落道:“他不可能是自己堕魔的。”
即使是自己堕魔,他的能力从何而来?心魔只是执念,不是真的魔,没有魔的能力,不能让人产生变异。
而且瑞南七个人同时跳楼,未免太巧了。
肯定是有人选择了有心魔的精神病人,趁虚而入,做了手脚。
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罗刹见“学生们”不动弹,老师那严厉中带有温和的态度维持不住了,口中发出咔咔的咬牙声音,瞳孔骤然张大,墨黑瞬间充满眼眶,吼道:“我含辛茹苦教导你们、一届一届给你们带出来,哪里不是为你们好?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啊?!”
鬼差的铁链突然绷成直线,不是罗刹动了,勾魂索是神器,感应到危险便会自行收紧,一圈一圈绕在罗刹身上。
煞气四溢,阴风四起,罗刹那稀疏的头发飞了起来,头顶脸上和身上出现肉丨体上那种龟裂纹,暗红鬼血从裂口渗出,流了满身满脸。
“小池!”童易叫道,“赶快!净化了他!”
金光涌向罗刹,邬郢阻止道:“住手!暂时不能净化!”
童易:“为什么?”
童易找邬郢,是因为邬郢抓第一个恶鬼却被寒林主劫走的事传到了瑞南,他看中的是邬郢的经验,而邬郢帮他不仅是为了宝物,还要回冥界论功行赏。
罗刹现世,邬郢抓回去押给神荼大人,岂不是又是立了一大功?他不能空口白舌地去桃止山,说有罗刹,但是被池落净化了吧?
虽然还有五个在逃的,但是童易说陈尧去抓了,保不齐后面就没他什么事了。他必须得是第一个,于是横着勾魂索挡在池落前面,坚持道:“我要带它回去。”
他三番五次出岔子,池落已经不能相信他了,懒得跟他废话,金光如鞭子,朝着他的胸口抽去。
邬郢是鬼差,躲不开也得被净化,情急之下只能闪开。
凝聚成一条线的金光在罗刹面前铺开,笼罩住它全身……
池落以为净化需要像东水湖底一样耗费大量的灵力,结果跟净化普通恶鬼一样,一下子就完事了。
邬郢握着勾魂索,锁链的两端空空如也,“池落。”
池落:“怎么?邬大人有什么不满?”
邬郢:“罗刹魂飞魄散……你让我如何跟神荼大人交代?”
池落诚恳道:“你就实话实说啊,真不明白,你们冥界哪儿来的那么多规矩……实在不行,你让他来找我,我来跟他解释。”
“你!”
“哦,对了,他不来找我,我也得找他!冥界看不好修罗道,让罗刹跑出来危害人界,这事我得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无妄山地界的事,瑞南来的不好插嘴,都站在旁边看热闹。
“还烦请邬大人和卞大人替我请来神荼大人。”池落笑嘻嘻地对两位鬼差一拱手。
“李助理……你们……”小于总站在这群人后面,像看神经病开趴一样,表情一言难尽,半晌举起手机说,“我已经报警了。”
第028章 第二十八章
“喂……”
“喂。”
“喂!”
“池傻逼!”童珺忍无可忍, 吼了一嗓子,换来的是值班警察警告的瞪视。
“干嘛?”池落躺在软包防撞的长椅上,没好气地回了句。
童珺:“他谁啊?”
池落明知故问道:“什么谁啊?”
童珺:“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池落:“叫我声爷爷, 我就告诉你。”
“池落!”尖锐的金属磨地声直钻脑仁,另一条长椅挪动了十公分,引来了警察。
“干什么?!干什么?!”警察手持警棍敲了两下隔离栅, “我警告你们,别闹事啊!”
“我今天特么不揍你一顿,你不知道咱俩谁是爷爷谁是孙子!”童珺那精致的自来卷糊了一嘴, 他呸呸吐了两下。
三个保镖抱着童珺, 才没让他冲过去揍池落,“少爷, 您冷静、冷静点!童总出去了,相信肯定很快就解决了……您别在这个节骨眼上给童总添乱了!”他们已经警察局留置室里呆了大半天了,要是再打上一架,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出去。这里不是瑞南, 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低调点好。
池落淡定地闭目养神,擅长火上浇油的嘴一张, “就是, 小少爷,乖乖听你哥的话, 别没事找事。”
童珺怒气直冲脑门,烧得他眼球直疼眼眶发酸,胸口起伏了一阵之后, 怒极反笑, 推开保镖,胡噜了一把头发, 把长椅推回了原位,一屁股坐下……
开始发呆。
池落就是他的天敌,口无遮拦、满嘴喷粪、卑鄙又贪婪、奸诈又狡猾……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躺着翘着二郎腿,还没素质地把脚踩在椅子边上,简直粗鄙不堪!
他闹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人,却有他见过的最纯净最美的场气……
萦绕在池落身上的气几乎是透明的,太阳早就下山了,留置室墙壁靠上的位置开了两扇窗,月光透进来,与他的气融为一体,缓慢地流动着漂浮着,闪着金色和银色如同宝石一般的微光。他骂人的时候,气只是波动得剧烈了一些,微光轻轻抖动着……
波光粼粼,浮光跃金。
他三岁第一次见到池落就看呆了。
三岁的时候人会产生明显的自我意识,情绪波动大,被称为第一次叛逆期。
童珺也不例外。刚过完三岁生日,他就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叛逆,经常哭闹。
童家每个能看到场气的孩子都要经历这样的时期,有的能平稳过渡,有的反应激烈,童珺天赋异禀,叛逆期来得格外凶猛。一哭就停不下来,能把自己哭到浑身抽搐、高烧不退。
童家的事业正值上升期,爸爸工作忙,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
妈妈被他折磨得患上了严重的神经衰弱,狠狠揍了几次之后,童珺不敢哭了,明明是个活泼的小朋友,却经常独自坐在床上、地上,眼神空洞地发呆。
童易在外地上大学,暑假放假回来,见到妈妈和弟弟互相折磨,什么都没说,带童珺去了玄天观。
玄天观是童家的产业,地处瑞南和永安交界的群山中,香火旺香客多,后殿没人还好,只要一见到外人,童珺就开始大哭不止。
有一天,永安寺的空善师兄来做客,童易作为长子、将来的家主,礼数要周全,赶去迎接,寒暄了一阵后,才惊觉幼弟不见了。
全道观的人都去找,最后在后山溪流的一处白玉桥洞下面找到了。
他正和一个长头发、浑身滚得都是土的光脚小野孩玩弹球。
道长要去喊他,被童易阻止了,他很久没见弟弟这么安静和专注。
但长头发小孩儿老反悔,还擅自挪动目标球,最后一生气直接拿脚抹平了小土洞,两人扭打在一起……
空善师兄说,这小孩儿叫池落,是无妄寺的师父捡的,很有佛缘,将来会是一地界守。永安寺众僧都很喜欢他,所以带他出来逛逛。
后来的几天,俩小孩经常凑在一起玩,但每次玩不了几分钟就打架,打完童珺就气鼓鼓地追在池落屁股后面,也不说话,就是跟着,池落一回头,他就小脸红红扭头望天,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别别扭扭打打闹闹的暑假很快结束了,池落跟着永安寺的师兄们回去了,童易也带童珺回到瑞南,惊喜地发现弟弟不再哭闹了。
“什么时候能不这么讨人厌……”童珺望着池落缓缓流动的场气发呆,留置室灰白色的墙都被覆盖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华。
他咬了下唇,低声咒骂:“混蛋。”
值班警察接了个电话,出去了,五分钟后回来,打开了铁栅栏,说道:“你们跟我出去办手续吧,可以走了。”
保镖们拥着童珺往外走,池落走在最后。
于苍染径直走到他面前,问道:“没事吧?”
池落没好气道:“我又没杀人放火,能有什么事?”
虽然对于苍染报警把他抓起来的事有意见,但静下心来想想,哪个普通人看见有人死在面前能不报警的?小于总的做法合情合理。
小于总:“对不起。”
童珺童易都往他俩这边看,池落拉着于苍染走到警察局外面,问道:“死了的那个人呢?”
于苍染:“李助理的尸体被市局带走了。”他紧锁着眉头,公司的人出差去世,他得向集团公司汇报,但警察说什么都不肯给他出具死亡证明,甚至连出警证明都要等上级批准后才能给他。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这句话像是自言自语。
池落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讪讪道:“是不是中毒了?还是他本来就带病工作?”
这说服不了小于总,但他也亲眼看到,童家的人和池落谁也没碰,李助理就突然发起疯来。
他担心是狂犬病,还嘱咐韩浩带高总去医院时打狂犬疫苗。
他看了眼站在门口微笑,狐狸一样的童易,隐约觉得李助理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
“抱歉把你也牵扯进来了。”他对池落说。
池落苦笑,到底谁牵扯谁啊?
“我今天要回华京。”于苍染担心自己不在,这个小疯子会被人欺负,而且……
他看到池落在市医院对着空气做出一系列奇怪的举动,愈发担心他的精神状态了。
或许池落真的能看到自己看不见的东西……但是他始终无法相信,这世界上会有科学解释不了的存在。
刚才他让韩浩查了查瑞南童阳商贸公司,发现是一家做文玩和红木家具的公司,规模不算大,但是名下有很多不动产,住宅商铺土地山头,甚至还有三十七个道观。这样的资产配比看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公司。
池落:“嗯,路上小心。”
于苍染越想越担心,突然抓住他的手说:“你跟我一起走。”
池落:“我跟你干嘛去?不去!”
于苍染:“为什么?”
邬郢跟卞子艺堂而皇之地站在他们旁边“偷听”,就差一人来一把瓜子嗑上了。
“跟他去啊,”老七说,“放几天假,童老板不会介意的。空善不是给你看着无妄寺呢吗?去吧去吧!我同意了~”
“闭嘴!”他都快贴上来了,八卦的嘴脸黑雾都遮不住,池落忍无可忍吼了一句,“跟你有什么关系!”
小于总一脸受伤,震惊地看着他。
池落赶紧解释:“啊,我不是说你。”
于苍染的表情一言难尽,从惊讶受伤到平静中带着悲悯和怜爱,目光活像无妄寺里供奉的佛祖。
池落觉得再被他这么注视就要被度化了。
于苍染半晌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定一样,拉着池落绕到警局小楼侧面,走到没人能看见的地方,一把把他拉进怀里。
“干嘛!”池落挣了一下,以前也不是没拥抱过,但这次他却畏缩了,“吓我一跳……”
“抱一下。”于苍染低声说道。
“干什么?你不回来了?”池落装作大大方方地回抱他,还用力拍了拍他的背。
“回,我很快就回来。”小于总想的是,既然池落不跟他回华京,也没法直接说带他去看看脑子,那就把华京最有名的精神科医生请来无妄寺,给他诊疗。
于苍染抱着人不想松手,淡雅的檀香随着体温升高变得馥郁。
“啧啧啧,”卞子艺脚不沾地飘了过来,后面跟着邬郢,“俩男的,腻腻歪歪……”
池落猛地推开于苍染,脸烫得能烙饼,碍于于苍染还在,没搭理两个烦人的鬼差。
他低着头,头发下面露出的脸有些发红,但是没有逃走,于苍染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我送你回寺里?”
池落:“不用,童家人会送我回去,他们是我的朋友,放心吧,我师父在的时候我们就认识。”
于苍染:“好,那我先走了,别忘了,每天视频。”
池落脸更红了,他俩是好朋友,好朋友每天视频不是很正常嘛?
韩浩的电话进来了,于苍染接起来,笑着摸了摸池落的头顶,然后往警局外走去。
邬郢都有点看不下去了,清了下嗓子。他挨过于苍染的拳头,对这两个人都没有好感。
池落瞪了他一眼。
卞子艺凑过来,打趣道:“你喜欢他?”
池落:“滚蛋!”
卞子艺兴奋道:“你没否认,你没否认!你就是喜欢他!”
池落脸上的热度还没退,说道:“卞大人幼稚不幼稚?什么喜欢?你懂不懂什么是友情?男人之间的友情!”
卞子艺呵呵笑道:“老朽活了几百年,爱情友情再分不清,岂不是白活了?”
池落正欲反驳,邬郢说道:“我劝你别陷太深。”
池落看着他,没有反驳,而是问道:“为什么?”
邬郢说话的腔调就跟他本人一样,喜欢故作高深,现在看见池落眉头紧锁,又什么都不说了。
“邬大人说得对。”童珺从小楼另一侧走出来。
“……”池落无语,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喜欢偷听偷窥吗?
“这位小于总……”童珺神色凝重,不悦全都写在脸上,说道,“没有场气。”
第029章 第二十九章
清云垂幔, 明月掌灯。
连绵群山寂静,神秀空灵,万顷密林萋萋, 万籁无声。
池落换上了整洁干净的海青缦衣,手持一柄紫铜小香炉,立于山门之外。
一辆小型云梯车安安静静地停在山门牌楼下面。
他走上前去, 车上还放着全套的安全绳索和护具,甚至连大功率发电机都给备齐了。
他摸了摸那崭新光滑的车身,将小香炉放在护栏上面, 点燃了三支朱红色的香。
香烟缓缓升起, 融入夜空,随山雾盈盈袅袅。
他舒展开紧皱的眉, 合上双眼,朝着大泽门的方向躬身下拜,朗声念道:“神荼大人,无妄山界守池落恭请。”
话音还未传开, 远处的树林便剧烈摇晃了起来。
转眼间,平地风起, 卷得大片树林摇摇欲坠, 万鸟惊飞,直冲霄汉。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山门外。
来人身着红袍, 红袍外是黑色硬兽皮铠甲,肩披兽毛,足蹬长靴。身形超过两米, 高鼻阔目, 相貌堂堂,周身透出一股威严庄正的气势来, 与邬郢等冥差的阴森鬼气截然不同。
他伸出手指,朝虚空一点,无妄寺外金光乍现,在他面前一二尺的地方形成一道屏障,转瞬即逝。被挡在山门外,说明也是冥界中人。
池落一愣,来的不是神荼。
“敢问阁下是……神荼大人的……?”他问道,“是神荼大人派您来的?”
来人收回手,背到身后,这才俯视看向池落。他开口说话,嗓音浑厚低沉,不怒自威,“本王掌管阿鼻地狱。”
阿鼻地狱就是无间地狱。
所以来人是……
“陆王殿下。”池落按下心中惊异,躬身行礼,闹不明白他请的是神荼大人,为什么来的却是一位阎王。
难道是来说孙翔的事?
可这都过去八百年了……
陆王似是看出他的疑惑,说道:“邬郢已经把你和童家除掉罗刹的事情上报给了本王。本王来,一是向你告知,修罗道结界确有破损,瑞南出现的罗刹,均是从修罗道逃脱的;二是,你除掉两个罗刹有功,本王特来嘉奖,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是本王力所能及的,都可以满足你。”
池落没着急讨赏,而是问道:“剩下的五个呢?”
陆王殿下道:“这件事你不用再管,冥界自会派人围剿善后。”
池落直言心中疑惑:“如果我没记错,陆王殿下您是管理地狱道的吧?为何会……”据他所知,冥界分工明确,十殿阎王分管地狱道八大地狱,神荼大人才是帝君麾下斩妖除魔、镇压阿修罗道众的将军,陆王殿下怎么会插手修罗道的事?
他还没说完,陆王殿下便说道:“池先生恐怕对冥界有什么误解。神荼大人忙于封印,我便来代劳,有何不妥吗?”
池落:“没有。”
陆王殿下高高在上道:“听说你很缺钱?”
童易那五十万的尾款还没付,说有限额,回家之后用网银给他转账。
池落兜里揣着五十万,回家路上去了趟银行,取了十万转存给了陆艳眉的爷爷。
十万给落水村的傻子存着,师父给傻子专门开了个账户,不定期往里面存点钱,有了这些钱,以后要是有什么意外,也不至于饿死或没钱看病。
十二万存给村里几个贫困家庭的女孩子将来当学费,避免她们被辍学。
六万转给了单权他爸,甭管单叔要不要,他不能一直吃白饭。
另外,孙翔死了之后,他奶奶一直昏迷不醒在医院躺着,他爸妈见是个无底洞,不想管,跑回城里去了,所以池落把剩下的钱还了一部分医药费之后,全都存到医院的账户上,给孙家奶奶治病用。
刚做了两天万恶的资本家,啥好吃的都没吃呢,就被打回贫困,再加上陆王殿下不让他再插手罗刹的事,那剩下的五百万就没找落了……
“确实缺钱。”他垂着眸子说道,“但我更想求殿下另一件事。”
陆王殿下:“你说。”
池落抬起头来,说道:“我想求您替一人延续阳寿。”
民间有在医院扔个纸包,里面包上钱,扔的人就能跟捡到的人借阳寿之说,都是偷偷摸摸的,还真没见过谁敢要阳寿要到阎王跟前来。
池落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迎上陆王殿下如炬的目光。
“凡人命数天定,阳寿也不是你想延就延的。”陆王觉得池落这要求很荒谬。
池落直直地看着他,问道:“您做不到吗?”
陆王殿下:“……”
陆王殿下的表情有些开裂,多少年了,在恶鬼无数的无间地狱,他就是老大,谁敢质疑他?
池落的态度坚定,势在必得,说道:“此人对我很重要,您要是做不到,我就找神荼大人。”
陆王殿下屈尊前来,就是为了瞒着神荼,解决掉罗刹的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说道:“给我名字。”
昨天在警局外面,池落逼问童珺没有场气代表什么,童珺说不知道,甩手就走,脸黑得好像谁欠他五百万一样。童易说没遇到过这种情况,需要回去请教族中长辈。
这回最可靠的竟然是卞子艺卞大人,本来都跟着邬郢跑路了,又偷偷绕回来凑在池落耳朵边说:“……我猜童小哥说于苍染没有场气,是因为他、要死了……”
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虽说卞子艺不是阎王,但他是勾魂的冥差啊,谁要死了,他们准是第一个知道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卞子艺可不是邬郢,跟池落没那么大的仇怨,犯不上还特意跑回来拿这种事骗池落。
卞子艺把脸上的黑雾一抹,露出一张尸体般煞白的脸,僵硬地挤出一个十分诚恳的微笑,血红双唇上下一碰,说道:“五哥在东水湖边上挨了小于总一拳,记恨得厉害,所以不跟你说……他可是比谁都盼着于苍染死呢……我是背着五哥来告诉你这件事儿的,你可别给我说秃噜嘴咯!”
事关于苍染的性命,池落不敢大意,问道:“卞大人为什么要告诉我?不怕邬大人找你麻烦吗?”
卞子艺咯咯笑道:“老朽啊,平时闲的没事就好追个剧,最看不得有情人阴阳两隔、不能长相厮守的be戏码……哎,你们两个啊,皮相比电视里的那些个演员顺眼多了,我还想看你们俩怎么发展呢~”
“……”
他告诉池落于苍染将会在半个月后死于一场工地事故,事故地点在诸泰镇博物馆。
其实得知这一消息,池落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于苍染的命格那么好,理应是福泽深厚的人,怎么会英年早逝?还是死于一场意外?
卞子艺见他不信,说道:“我可是让五殿的水官翻了生死簿,查了好几遍呢,保准不会有错!”
“要是有错,我让你拿染锈刀戳上十个八个大窟窿!大不了换个老七!”
他言之凿凿、表情严肃,又具体到了几分几秒,池落那仿若薄纱兜着的恐慌一下子砸进心底,砸得心漏了个大洞,冷风直灌,浑身发抖。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是真是假,他都不能看着于苍染死掉。
但人的命数是天定的,池落就算是拉着于苍染不让他去工地,他也会因为其他原因死掉。所以最保险的办法就是“走后门”,直接找冥界的人延寿改命。
池落心里一直没底,因为他并不了解冥界的行事准则,延续阳寿如果靠走后门就能做到的话,那界守一脉就不会代代更迭,他师父当年也不会被强行勾魂带走了。
十年前神荼大人算跟他有过一面之缘,这次又帮冥界净化了两个罗刹,如此池落才想请来神荼大人帮忙。实际上阴差阳错来的陆王殿下专业更对口。
陆王殿下让他给名字,他心中顿时升起了希望和狂喜,赶紧把名字和生辰都如实奉告了。
陆王殿下以灵识让手下去延寿司查问,很快便有了结果,说道:“此人确实寿数将尽,延寿司的人说,可以以命换命。”
“用我的!”池落丝毫没有犹豫,“我来换他!”
陆王看傻子一样看他,“你是界守,能用你的命去换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指着无妄寺和无妄山说,“再说了,你死了,你们一脉就断了,谁来守着无妄山?谁来守着大泽门?”
池落在听卞子艺信誓旦旦地描述他是怎么等在五殿殿外,怎么听了水官老乡的话,又怎么转达给了邬郢时,就生出了一个念头。
师父死的时候,这些鬼差还能进入寺内,他死死守着师父的魂魄,不让鬼差靠近。
“要带就带我走,让我师父留下!”当年,他也是想以命换命来着……
如今,他很可能再次失去重要的人。
十年前的无力感和绝望铺天盖地地席卷而归,仿佛浸满冰水的破布裹在他身上。
他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句话,下意识地念了出来:“……坐忘空……佛要我坐忘念空,众生即是空。然与我而言,众生万象……只此一人。”
这话突然出现在他脑子里,像是有人曾经对他说过一样。
“你在说什么?”陆王殿下问道。
池落猛然惊醒。去银行时他很冷静,冷静到身后事都安排好了,想着怎么拼上性命保住于苍染。现在,他更冷静了,一言不发站在原地,让身为阎王的陆王殿下都觉得周遭空气凝结、跌入一片冰寒。
他看出池落不会罢休,担心他去找神荼,于是说道:“我既然应允你许愿,便不会食言,你且等一等,我想办法留他一命。”
第030章 第三十章
帝都华京。
华灯初上, 从夜空俯瞰,这座繁华的超级不夜城车水马龙、霓虹璀璨、流光溢彩。
一片面积不小的森林,隐藏在川流不息的城市主干道旁边。
这里是中央别墅区, 位于市中心,位置极佳,闹中取静。
进入隐匿在树林中的低调大门, 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车道边、树林中,隐约能看到古朴高级的灰色别墅建筑, 户与户之间相隔很远, 隐私性极佳,蜿蜒的清水河水系经过每一户后院, 湖中岛睡着鸳鸯、野鸭子和天鹅。
一辆银色的路虎揽胜刷刷开过平整的路面,转了个弯进入小路,停在一栋三层别墅的花园前。
司机回头问道:“高总,我在这儿等您?真不用我陪您进去吗?”
后座上的高总看了一眼高大桂树和成片竹子后面亮着灯的别墅, 捏紧了手里的文件袋,“你在这里等我, 另外, 我来这里的事,不许跟任何人说。”
他下了车, 谨慎地左右看看,快步进入了花园。
管家看到他,便带他去了客厅。
客厅沙发上, 两位女士, 正坐着聊天。
年轻女孩一回头看到他,笑着跟他打招呼:“高伯伯!您怎么来啦?好久没见到您, 身体可还好?”是于苍染的妹妹,于青岱。
于青岱长得跟哥哥有五六分相似,穿着浅灰色的卫衣和运动裤,小兔子造型的白色毛毛拖鞋,梳了个简单的麻花辫,看起来年轻活泼,只不过因为体弱多病,很瘦,脸色略有些苍白。
高总不禁有些感慨,他几乎是看着于青岱长大的,不过自从于苍染的舅舅接替老董事长成为集团的一把手之后,他就很少来于家了。归根结底,他是看不起于苍染和于青岱的母亲,认为一个女人管理不好偌大的于氏集团……
老董事长对他有知遇之恩,然而,他却因为偏见和利益,帮助外人夺得于氏集团的实权。
在靖田市经历了生死一瞬,他恍然回首,才明白自己这些年被利欲熏心干了什么傻事。
他抬手揉了揉酸胀湿润的眼眶,好几年没见,于家的小小姐已经出落成一个落落大方知书达理的小美女了,简直和她妈妈年轻时一模一样。
她身边的女士高总也认识,是她的家庭医生,季云棠。
季云棠今年二十六岁,海归医学博士,毕业之后在自家的医院当医生。季家跟于家是世交,她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于青岱的家庭医生。
高总:“季小姐晚上好。”
季云棠面无表情地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视线在高总脸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
季家大小姐的高冷华京人人皆知,但高总觉得她今天更冷了,冷得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高总环顾四周,没看见小于总,问道:“青岱,你哥哥呢?”
于青岱指着后院,笑着说:“跟我嫂子视频呢。”
“哦。”高总反应了一下,才震惊道,“嫂子?你什么时候有嫂子了?!”
“听她胡说!”管家佯怒道,拿了条毯子过来给于青岱盖在腿上,“于总跟朋友通话呢,您先坐一会儿,吃点水果。”
“我可不是胡说。”于青岱把辫子往后一甩,精神头十足地八卦道:“怎么不是嫂子?我哥他刚才还严厉批评我跟朋友出去玩,回来太晚,对面一来电话,他表情都变了,高伯伯您可是没看见,川剧变脸都没他变得快,那声音温柔得都快滴水了,不是我嫂子是谁?”
管家无情揭穿道:“对面是个男的。”
于青岱剥开香蕉皮咬了一口,“那就是男嫂子。”
季云棠突然站了起来,手绞着外套,眉头比外套还皱,咬牙切齿地说了句“荒谬!”,说完抓着外套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云棠姐姐,我送送你!”于青岱自知失言,拍了下嘴,踩着小兔子毛拖快步追了上去。
过了会儿,高总听到门口有车子发动的声音,于青岱回来了,感叹道:“坏了坏了,云棠姐姐生我气了……哎,她什么都好,就是太钻牛角尖了,追我哥那么多年,可我哥不喜欢她,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这么多年了她也想不通……其实要真是男嫂子也挺好,起码知道我哥喜欢男的,她就能死心了。”
管家笑着摇摇头,语气宠溺地责怪道:“越说越离谱了!真是胡闹,让高总看笑话了!”
于青岱:“我说的没错啊,男嫂子怎么了,只要我哥喜欢就行!”
“……”高总理解不了年轻人新奇的恋爱观,不好评论什么,抱紧了怀里的文件袋。
十分钟后,小于总终于攥着手机回来了,见到高总也在,着实惊讶,问道:“高总怎么来了?有事吗?”
他今天在集团开了一天的会,都是关于要兴建诸泰镇博物馆的议程。
市场、审计、法律与风控、开发、资本运营、投资……各个部门都给他找不痛快,唯独财务破天荒的什么都没说。
于苍染猜测,是跟他在靖田市市医院推了发狂的李助理一把有关,高总想报答他。
没等高总说话,于青岱就举着手抢着说道:“高总、于总,你们聊正事前我能先问个问题吗?”
于苍染看了眼高总,不着急跟他周旋,微笑道:“你问。”
于青岱:“你刚才跟谁视频呢?”
于苍染忍不住嘴角上扬。
池落主动给他打视频电话,在电话里关心他,要他把一天都干什么了都讲给他听,还一个劲儿地催他回去……
于苍染一想到小池师傅听说他过几天才回去时,耷拉着眉毛、扁着嘴、不太高兴的表情,嘴角根本压不住。
“你是想我了吗?”他刚才直接把心里话问出了口。
池落在视频里大吼:“想个屁!你赶紧回来!后天我要见不到你,你就死定了!”
明明是放狠话,但小于总心里竟然甜丝丝的。
面对妹妹的问题,他淡定地回答:“一个朋友。”
于青岱生气了,“……哥,你这敷衍也太明显了!”
于苍染心情好得很,摸摸她的头说:“行了,下回介绍给你认识,我先跟高总谈些事,你早点睡,不许偷偷躺床上看书了,知道吗?”
高总也好奇极了,但是他五十多岁了,不能像个小姑娘似的追问,跟着小于总进了书房。
“高总,伤怎么样了?”于苍染给他倒了杯茶,问道。
“吃着消炎药呢,再换三次药就没事了。”高总答道,“这次多亏了小于总您,要不我就回不来了……”
他现在想起来还在后怕,当时李助理的眼神,仿佛一条要吃了他的疯狗。
“小李……警方给了尸检报告,说就是狂犬病,哎……怎么就突然发病了呢……”他感慨道。
“狂犬病?”于苍染怔住了,这确实能够解释李助理突然的发狂,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高总:“哎,小李这孩子从一进公司就跟着我,跟我亲儿子似的,可能我们缘分浅吧……”他抹了抹眼泪,止住了话头,看着于苍染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突然往于苍染靠了几步,抓住于苍染的手说,“小于总,跟您实话实说吧,什么狂犬病啊!我根本不信是狂犬病!我当时连我太奶都看见了,就咬了个胳膊,能看见太奶招手吗?”
“我觉得这事太邪门了,小李肯定不是狂犬病,他是中邪了!”
“他是被鬼上身了!!”
“一定是邪鬼上身!!”
“……”他一连串输出不带停的,于苍染抽出手,一时竟插不进嘴去。
“经了这事我看明白了,什么钱啊权啊的,太奶冲我招手的时候,给多少钱都不管用啊……”高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您救了我的命,以后我就替您卖命!”
他把随身带着的文件袋打开,将里面的文件拿出来摊开在书桌上,“这里是董事长这十年来中饱私囊的证据,他不知道我有备份……嗐,都是老财务的习惯……现在都给您……”
于苍染坐下翻了翻这些文件,其实他舅舅干了什么他心里大概都有数,只不过一直没有确凿的证据。
“这些资料……”他将文件放在桌上,看着高总,说道,“能送进去不少人,包括高总你。”
高总出了一头的汗,他来投诚是冒着风险的,如果小于总不想放过他,他也会作为从犯进监狱。
但……滚他娘的,命要紧!
小于总推了李助理一下,李助理就直接松了嘴,明显是怕小于总。
他信佛,总喜欢跟高人们喝茶聊天,听高人说诸泰镇以前死过不少人,不太平。
但是小于总坐镇,还不是搞得风生水起?说明小于总一身浩然正气,为人光明磊落,才能镇得住邪祟,才能年纪轻轻坐镇这么大的项目。
古人说邪不压正,李助理做了太多亏心事,被鬼附了身,他也没好到哪儿去,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他,所以他打定主意要抱紧于苍染这根邪祟不近的大腿。
“只要对小于总您有利,进监狱就进吧!”他闭着眼睛大义凛然道,“只是仅凭这些资料,要定董事长的罪还有些难度。”
于苍染当然明白,他舅舅冷旭峰认识的人很多,尤其是近些年,结识了不少华京官员。只有文件证据,他大可以在法庭上质疑文件的真实性,进入调查取证环节,需要大量的时间,而且参与的人多了,就会有空子让他钻……
所以于苍染还需要人证。最重要的是,他要把属于自己的股份拿回来,才能真正把于氏集团拿回来。
于苍染看了高总一会儿,问道:“对诸泰镇博物馆,冷旭峰的态度是怎样的?”
听到他问出这个问题,高总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说明自己暂时不会进去了,“这也是我想跟您说的另外一件事。我是他的心腹,李助理的死因他还没得到消息,暂时不会怀疑我的忠心,所以前几天他跟我说过……博物馆会开工,但是项目开工之后绝对不能顺利进行,具体怎么做他没跟我说。但据我对他这个人的了解……工地上会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