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娘前几天去宫里,不是见过太孙?”这厢,老太太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都朝她看了过去。
“苑娘昨日来了……”老太太把昨天外孙女的来意与苏谶父子俩说了,至于老太爷和佩老爷,昨晚就从她嘴里得知了,是以等老太太说完,一家人齐往二姑爷父子俩看去。
“这事苑娘还没跟我们说,最近她家里忙,没往家里来,她今天会过来罢?”苏谶道。
“说今天她夫郎要回来得晚一点,等到他到家就一同过来。”老太太道。
“等她过来了问问她。”苏谶说着回头问儿子,“要是不行了,苑娘会看得出来?”
“儿子就那么一猜,等会儿问问她。”苏居甫道。
苏居甫年幼独身来都,受了佩家不少照顾,他跟佩家也亲,他在外是很圆滑的一个人,就是心中有所疑惑也不会轻言出口,也就在认为是自家人的佩家人面前直言不讳有话就说话了,佩家人自是知道他的脾性,也知道他们这个自年少就与他们苏家本家的勋贵族长打交道的外孙触觉之敏锐非一般人所能有,经他口说出来的话,绝不会是无风起浪,总归是有点原因的。
佩家人这下都没了好脸色,老太太甚是勉强挤出笑来道:“苑娘是个聪明孩子,若是真有什么毛病,她是能看得出来的。”
“不猜了,等苑娘过来问问。”见老岳母娘挤着笑,喘气却是颇不顺的样子,苏二姑爷拍板道:“要真是去冲喜的,到时候就请老丈人领着我,我那边还找几个人,我们一家人凑几个上始央宫去。”
佩家自己家人在朝没有身居高位的人,但有当太子太傅的姑爷,有在刑部当了二十几年主事去年升为了刑部侍郎的亲家,还有太孙正儿八经拜其为师的同门,自己家的人不冒尖,但佩家有可观的亲戚,戚党之外还有戚党,这两年苏谶被顺安帝提防结党营私也是恼火得很,这下也是恶从胆边生,为着妻侄女的事,他打算就结个党营个私给皇帝看看。
姑爷这话发得让老太爷看了他一眼。
这亲缘平日里再好,最好的时候无非就是有事的时候能代为出头。佩老太爷以前还嫌他这个二女婿太打人眼,做事做人都太喜欢冒尖尖头,最后成了众矢之的,在最风光的时候着了算计被人断送了前程,连累了他女儿跟其受苦,如今看来,二姑爷的本性还是没有变,轮到自己身上,佩老太爷也是发现女婿这性子其实没那么讨厌。
“二姐夫的心意,佩准领了,”这厢,佩准开了口,苦笑道:“事情尚不明朗,我们先走一步看一步罢。”
身为梅娘的父亲,佩准也不想说出这话来,可如果始央宫和东家都铁了心,事情毫无周旋的余地,佩准身为佩家现在的当家人,他不能因此牵累亲朋戚友拖他们下水。
“时间也不早了,爹,娘,你们陪二姐夫和居甫用着,我去门口迎一迎客人。”二姐夫的话让佩准心里旗鼓大奏,心生不妙,他还真真是怕东宫那边为着太孙在他梅娘今日的生辰上闹出什么妖蛾子,他得找个人帮他去探探动静,免得被东宫打一个措手不及,这厢佩准说着话,搁下筷子站起来身朝苏谶揖了个礼,道:“我先失陪一下,二姐夫慢用。”
“去罢,”苏谶说着使唤儿子,“你跟你舅舅去,帮着招呼下。”
佩家人少,他儿子还能帮着跑个腿。
“是。”苏居甫二话不说,应完话就把碗端起来,两三下就把一碗面扒到了嘴里,抬着手擦着塞满了面条鼓着的嘴站了起来,一点名门公子,官场后起之秀的风范都没有。
佩准失笑摇着头,带着二姐父给的儿子去了,他们身后,老太太哭笑不得地和二女婿道:“甫儿这性情,有时候真真是像了你。”
一样地明豁率真。
苏谶年轻时是出了名的仗义敢言之人,他是直被贬后连累了妻儿,方才收回浑身锋芒,而他儿子则与他不一样,因着父亲的牵累,他小小年纪一人只身上都求学,成了一个长袖善舞,见缝插针只求一己生地之人,他这短短三十来年受的苦,远比苏谶这个当父亲的要多,也是直到前年苏谶回来,他们一家人在都城团聚日子好过起来后,苏居甫在亲人面前方有小儿之举,苏谶夫妇对此相当纵容,闻到老岳母的话,苏二姑爷便笑着回了老母亲道:“与您二女婿一样地真性情是罢?”
老太太笑道:“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岳母娘笑了,苏谶也乐于彩衣娱亲,逗趣道:“我这还是夸少了,要依我的真心话,我这叫敦厚实在,朴实不矫饰……”
老太太傻眼,忙叫上老太爷,“听听,你听听……”
真亏他们这二姑爷说得出口。
老太爷也是失笑摇头不已。
这厢佩准带了外甥出门,刚出老父母的院子,就在游廊下见到了端着一盘点心果子的女儿。
正是梅娘,苏居甫看到,远远地抬起手来朝妹妹作揖,朗声笑道:“妹妹今日好吗?”
是居甫表哥,梅娘抓紧盘子欣喜地跑过来,“居甫哥哥,爹爹。”
梅娘外面穿着一身淡红色的丝衣,头上绑着同色的发带,她这一跑动,发带在风中飘,如同小仙子入凡一样人,佩准见到自家那飘然如画的小娘子,脸色不禁缓和了下来,嘴里道着:“慢点,别摔着了。”
梅娘过来了,在他们面前站定,洁白如玉的脸上两边泛着浅浅的红韵,明亮又狭长的凤眼欣喜地眨着,“爹爹,居甫哥哥。”
就跟一团小生命活活泼泼地眼前跳动一样,很难有人见到此不生心喜悦,女儿长得好,还是顺着她自己的性情长的,天生天养地一般□□疏朗,佩准一直都当这是老天赐给他佩家的好女儿,只是如今看来,她是好,但就是太好了,佩家留不住她。
“妹妹今日生辰之喜,为兄过来蹭蹭喜气,梅娘给哥哥蹭的罢?”苏居甫这厢笑道。
“不是梅娘给哥哥蹭,是哥哥来了给梅娘增添喜气,”面对表兄的促狭之话,梅娘抿嘴一笑,朝表兄一福身,落落大方道:“是哥哥给梅娘面子,梅娘心里欢喜得紧。”
他这表妹,外面看着极其文静不说话,但可不是那般羞答答躲大人背后不说话的小娘子,苏居甫哑笑了一声,道:“好好好,依梅娘的。”
“居甫哥哥。”梅娘又朝表兄欠了欠身,谢过他的好意。
小娘子最懂礼,苏居甫掉头和一脸深沉看着女儿的舅父道:“三舅舅,我们先走罢。”
再不走,苏居甫怕舅父对着女儿都挤不出笑来。
“嗯,”佩准朝小娘子点了点头,“路上慢点,今天不用你做事,你先去陪陪奶奶,等会儿姐姐们来了,完就让姐姐们陪你,你想要什么跟家里人说,不要自己去拿。”
“梅娘知道了。”佩梅见父亲脸色比以往要凝重一些,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爹爹说出关心她的话来,梅娘顿时便朝父亲甜甜笑了一记,回道:“爹爹,居甫哥哥慢走。”
梅娘端着点心盘子走了一段路,心里估算着父亲他们应是走远了,她回过头去,正好看到了父亲和表兄走到拐角处的背影。
爹爹低着头,正在和表兄说话,他的背垂了一些下来,这厢一阵风吹了过来,吹进了梅娘的眼里,也吹乱了她爹爹头下面那半头垂在背后的发,梅娘被冷风吹过的眼前一片白光闪烁……
爹爹消失在了拐角,带着他的白头发。
不知道从什么起,她爹爹多了很多白头发,他似是老了不少。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经常会逗着她和娘亲笑,尤其今年一来,他脸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少,有时候见到她,连笑容都很少见,爹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其实变了很多,梅娘看得很清楚,爹爹关心她的心没有少,但让他对着她笑不出来的事情,一天比一天多。
她和诩儿的事,给爹爹惹了不少麻烦罢?
梅娘端着盘子,转过身去,她想,长痛不如短痛,与其拿自己的事日日折磨家人,她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了。
她不能把这一切都抛给家人为她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