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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你给本宫退到一边去。

    这厢小凤栖宫里,卫襄接过了长媳太孙妃的奉亲茶,他只稍稍带了他这儿媳一眼,也就一眼,他心里闪过了小福子和他说的话。

    这岂止差着青莲先生家女儿的是一丁半点,佩家这女儿看样子不差,但在美人如云的皇宫里,着实是平平无奇,毫无亮眼之处。

    卫诩看上的就是这等女子?还为之倾心?见过人,卫襄难免有丝讶异。

    他喝了过茶,把杯子撂下,朝刘氏道:“诩儿喜欢就好,小夫妻俩以后好好过日子,你当娘的就费心点,替我多关照他们点。”

    刘氏自他进来嘴边笑意就没断过,闻言她眼睛从他只喝了一口茶的茶杯上抬起,笑意吟吟颔首道:“是,妾身知道了。”

    “好,喝过茶了,卫襄也想早点用罢膳回他宫里,便道:“我回去还有点事要处理,你早点传膳,我好陪你们母子用过膳回去务公。”

    “这就传。”

    热腾将将传上来,只听外面有声音高亢喊道:“皇后娘娘驾到……”

    卫襄当下就朝宫门口看去,刘氏则飞快看了儿媳妇一眼,垂头等着用膳的卫诩眼皮子眨了一下,就在他心神星驰电掣间他像是抓到了什么,在桌底下飞快紧紧握住了他身侧小娘子的手。

    佩梅眨了一下眼,仅一下,其后她依旧眼观鼻,鼻观嘴,看着她的膝盖一动不动,一言不出静待桌子上的长辈们的举止。

    她有想过要不要作此举措,婆婆什么都没说,只是朝她看来的那一眼充满了令佩梅心口窒息的绝望和不知望的恳求,那一眼是如此的绝望虚妄,令佩梅的胸口痛得差点停摆,她也就没多想,路上就下了那个决定,自作主张恳请周女史大人替她走那一遭。

    那一眼不能代表什么,她知道只要婆婆道出这是她的自作主张,那她就完了,可佩梅在那一刻还是赌了。

    她嫁给诩儿,何尝不是一次盲目的决断,可她还是做了这个盲断,是以后果就是她死,佩梅也认了。

    她想替诩儿去博得一个机会,或许是来日方长,以后看来这个机会实在不必她作如此牺牲,可婆婆的眼神当时是那般地绝望,她要是不做点什么,她想断了的不仅是诩儿的希望,里头还有她婆婆的,整个小凤栖宫的,包括她的。

    她得做点什么,无论她的结局如何,佩梅知道自己不会后悔。

    诩儿的手抓过那一刻,抓得她都疼了,却令作此那般胆大行为的佩梅的心一下子安了,她看着她的膝盖,不知为何竟觉得眼睛疼。

    卫诩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不知觉地闭眼长长吸了一口气,尔后睁开眼,就在这时,他听他母妃站起来道:“母后来了?不知所来是为何事?”

    这厢站在一角的鲜嬢嬢已回味过来,看了站在太子妃身后等待吩咐的周女史一眼。

    刚刚周女进来,老鲜氏就从她身边闻到了一股汗味,她进来后虽一言不发,没跟太子妃说过一句话,可老鲜氏总觉得哪里不对。

    随着皇后娘娘的到来,现在这种不对愈来愈强烈了。

    那一位很少出凤栖宫,前天来小凤栖宫喝喜酒,今天就是去始央宫,都是为的他们母子俩,这次来不知是……

    就在老鲜氏心作揣测之时,太子皱眉看向了太子妃,“怎么回事?”

    “我们去迎一迎罢,迎迎就知道了。”刘氏笑着道,这厢她心口仿如正在裂开,为她即将可能要迎接的厄运疼得不得了,可她却是一点也不害怕,她不害怕了,佩家果然是著史的人家,教出来的女儿果然不一般,她儿媳妇居然不用她说半个字都知道要怎么办,她儿果然娶对媳妇了。

    “去罢。”卫襄看了她一眼,见她笑得满脸都是亮光,那瘦削白净的脸竟因这笑显得光芒万丈,卫襄满心的不悦竟因她此刻这绝世容颜心悸得漏跳了一拍,不悦刹那间就消失了一大半,口气因此都柔和了不少。

    “是,太子爷请,妾身跟着您。”刘氏开心地朝他欠了欠身。

    皇后不来则罢,来了那就是肯定来帮她的,哪怕这帮不见得是真心只为她母子二人,可刘湘不在乎。

    帮就是帮。

    这宫里,没有哪个人身上不是背着一堆事的,这世上哪得纯粹简单的人来?有那也只是沉醉在自我癔想当中自以为是的蠢人罢了,于刘湘而言,只要帮过他们母子俩的就都是她刘湘的恩人,包括她的儿媳妇,也是她的恩人。

    “你们也来。”卫襄看长子看向了他,便道了一句。

    “是,父王。”卫诩站起,去扶妻子,“梅娘。”

    佩梅垂着眼让他扶着起来了。

    卫襄往前走的时候正好带了一眼,回头朝跟在身边的刘湘软声道:“还好也是个对身边人好的。”

    刘湘知道他意有所指,闻言她嘴边的笑容更为深遂,看在卫襄眼里,竟有几分她初嫁他之时的那份少女甜美的味道。

    卫襄不由地多看了她两眼。

    他人生当是最为喜欢刘湘的就是她初嫁他的那段时日,直到她生了卫诩,夫妻之情慢慢地变成了亲情,他这才没以前那般迷恋她。

    好在宫里还是有少女的,尤其像她最美的那个时候的十八九岁的小娘子也能找出几个,香诗年轻的时候就最神似她,还比她多了几分娇憨更惹他喜欢,如今看来,香诗还是要差着她一些。

    至少香诗绝不会有她这等容颜,身上带着五光十色的光芒。

    “儿臣见过母后。”直等到见到凤辇上的狄皇后,卫襄方才收敛住了心神,他目光中因颜色而起痴迷在看到凤辇那捂得严严实实的帘子后退得干干净净。

    “臣妾见过母后。”

    刘湘之后,卫诩带着梅娘也与皇祖母请了安。

    “我就不出来了,”请安声过后,辇车内传来了狄皇后那需尖着耳朵方能听明白的声音,“我要去趟始央宫有点事,今儿初一,正是陛下要令太孙去始央宫抄书的日子,诩儿就随祖母一并去了,上车来罢。”

    丁内司这厢朝太子夫妇欠了欠身,歉意道:“娘娘身子骨不好,外面风大,她又赶着去始央宫去见陛下,就不出来了。”

    “哪能劳动母后出来,正是,外面风大,她老人家下来了就要吹着冷风了……”刘氏笑意吟吟别过头去了,对上了她丈夫太子卫襄那如寒刀一样冰冷的眼。

    大风吹走了他眼中的痴迷,刘湘竟觉得此刻他这般看向她的眼睛才是最好看的,带着毒,如同她是什么蛇毒妇人一般。

    “您说是不?”刘湘换早前会被他这样的眼神吓得晚上做恶梦,可许是这些年世事把她的人心磨成了铁心,她不仅没被吓倒,反而因着他们母子俩终于能看到点光了高兴了起来,“那就依了母后的意思,让诩儿上了祖母的车一道去罢。”

    好一个刘湘……

    卫襄目如寒光从她脸上刮过,别过头,看向凤辇中央,“父皇这个时辰都休息了,母后找父王是有何要事?”

    “你父皇休息了,谁告诉你的?”狄皇后在里面似是轻笑了一声,又道:“皇儿,本宫找陛下有事,还得经过你的允许了?”

    卫襄冷着一张脸,背过手,淡淡道:“孩儿只是怕您不知道,提醒您一句。明儿前朝还是大朝日,母后可能不知道,今**上父皇说了,今天大朝过后明天文武百官接着上大朝,把今天众臣子没商讨好的事情接着商讨,为着国家计,父皇这个时候想来已歇息养精蓄锐去了。”

    “这个就不劳皇儿操心了,太子妃,把诩儿扶上来。”狄皇后那口气,说得比他还淡。

    “是。”

    刘湘这一声“是”,惹得卫襄当即就回过了头来,那张刚刚还令他痴迷不已,令他想今晚歇下来的脸就在眼前,卫襄当下想也不想一巴掌就甩了出去。

    只见“啪”地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拍在了刘湘的脸上。

    在场的所有侍卫,太监,宫女,除了跟随狄皇后来的宫人与太子身边的福公公,在太子打在太子妃脸上的一这记耳光后皆一致趴伏在地,脸朝着地,皆不敢抬头看人。

    这厢,由卫诩扶着的佩梅改扶住了诩儿,她牢牢地扶着他的手臂,不许他动,可她是把他的人扶住了,可诩儿的身体颤抖不停,看着地上非视不视的佩梅不禁抬头担忧地朝他看去,只见诩儿的嘴边一片红。

    诩儿忍得把他的嘴咬破了。

    这电光火石间一厢,随着巴掌拍下,卫襄看着头被甩到一边又回来一脸倔强看着他的刘氏,这令那心头的怒火烧得更甚,熊熊燃烧成了汪洋海火,他不禁开口冷斥道:“妇道人家,插什么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你给本宫退到一边去。”

    第42章 你给朕问清楚了回来说。

    刘湘身为太子妃的威信瞬间扫地。

    卫诩当下一口血随着嘴角流了下来,佩梅看着一个心惊,竟没扶住他,随着他身子的软倒一并与他跪了下来。

    “皇……”

    卫诩口中的皇祖母只道出了虚弱的一字,就听凤辇里的老妇大怒道:“太子!”

    卫襄回过头去,寒刀一样的眼睛直朝辇门看去。

    “丁大人!”孰料老皇后没跟他对上,而是大怒着叫了身边女官一声。

    “在!”丁内司当下神情一凛,只见这位年过四旬的女官大人神情肃穆,满身肃杀之气严阵以待。

    “扶太子妃进来!”

    “是!”

    丁内司当下就朝刘氏走过去,听老皇后在后面带着震怒道:“把太孙也给本宫带进来!”

    “是!”丁内司目不斜视穿过太子,朝太子妃走了过去。

    “皇后娘娘……”卫襄大怒的声音响起。

    他声音将将响起,只见狄皇后用震怒过极后的那道含着大怒的苍老沙哑嗓音道:“太子,你要当在大卫第一个弑母立你太子威名的太子不成?”

    “您,您……”卫襄被她的话顿时气得浑身颤抖。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他是她唯一的一个亲儿子啊!

    “太子妃,请。”丁内司已走到了太子妃身边,身为内宫第一女官,她一身吏官的威仪,此时她一身执行上令势如破竹英勇无畏的吏气,弯腰恭请刘太子妃的气势竟不比刘湘这个站着的身为太子妃的妃子弱。

    刘湘一言不发,把手伸给了她。

    “殿下,请。”丁内司捧着她的手站了起来,把太子妃交给了她身后的宫女,让宫女扶了太子妃去凤辇内。

    这厢,她一个转眼就定向了太孙,又目不斜视走向了太孙殿下。

    卫诩已站了起来,他紧紧抓着梅娘的手,看到丁姑姑过来,双眼满含哀求地看着她。

    他要带着梅娘走,不能留下梅娘一个人。

    “太孙殿下,获皇后娘娘懿旨,请!”丁内司走向前,再行了屈膝躬腰礼。

    卫诩抓着梅娘的手埋头就往前朝走,没有人拦他,直到他越过他父王之前,只见太子殿下冷冷道:“你带她去哪里?”

    卫诩充耳不闻,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死死抓住梅娘的手往凤辇里冲,他浑身上下想的都是他不能把梅娘留下,就是他死都不能。

    他已经拖累她进宫了,不能连她的命保不住,就是死,也该是他这个亡命鬼死在她的前头。

    “小娘娘……”这厢卫襄没出口,他身边的福公公却是开口了,他伸脚一拦,正要说话,却见前面不远处的太子妃冲了过来抱住了被他伸脚绊住往前倒的佩家女。

    刘湘先倒在了地上,抱住了倒在她怀里的孩子,抬头朝后极为凄惨地大叫了一声,“母后……”

    救救她,救救她的孩子,她的两个孩子,她唯一的两个孩子。

    “都进来,吵吵闹闹的像什么话,给本宫进来!”狄皇后挥手起身,抬身掀开门帘,朝外勃然大怒道:“本宫是叫不动了你们了?把这三个人给我抬进来,起驾去始央宫,丁女!”

    “在!”

    “叫李太监去始央宫报信。”

    “是。”丁内司朝凤辇边上闻声已恭身待命的老太监走去。

    吩咐了一句,李太监侧过身转身就往始央宫那边小跑,丁内司则转过身扬声喊道:“起驾!”

    “是,起……驾……”抬辇的内侍扬长着声音喊着,抬起了凤辇。

    三人挤在了狄皇后原本宽敞的凤辇内,两个小的不敢随皇祖母与母妃同坐,这厢跪坐在了她们的脚跟前,他们这时还没坐稳,辇车就已抬起,刘氏也是将将在老皇后身边坐下,担心地看着她儿子那张嘴角带血的脸,还没回过神来,辇车一动,心身皆不稳的她身子一个摇晃,竟落到了婆母的身侧。

    “母后!”刘氏忙惶恐地欲要坐直,正要坐起,却见素来冷漠不近人情的婆母朝她摇了摇头。

    刘氏瞬间便不动了。

    看着任劳任怨侍候了她十几年的儿媳妇,狄皇后在心里轻叹了口气,淡淡道:“你慌了,歇会儿神,等会儿要到始央宫了。”

    “儿媳去作甚?”

    “跟我一道呆着罢……”狄皇后呆了呆,闪了会儿神,方回过神,看三双眼睛都在望着她,凤辇里那昏黄的灯光映在他们的脸上,这几张脸,竟一张比一张凄惨,一张比一张更为渴求地看着她。

    他们都在希翼得到她的怜悯和保护。

    好久没有人赤*裸*裸地跟她求什么了。

    她得给他们一点什么。

    总得试试。

    *

    始央宫里,御桌前看奏折的顺安帝听到吴英手下的小太监传进来的消息,眼睛从奏折上移到了小太监的身上。

    见从不正眼看他们这些小公公的陛下看向了他,小吴公公瞬间僵了身体,小心翼翼地朝他师傅看了过去。

    吴英正在发呆,见他看过来熟视无睹,转脸朝陛下颇有些不敢置信地问:“娘娘这是何意?”

    不惜得罪太子,一拖三把太子妃和将将成亲的孙子和孙儿媳往跟她宿怨未结的陛下这边走。

    吴英一时竟想不清楚她在想什么。

    娘娘以为陛下会为她出头不成?

    她要是这般作想,未免……也太胆大了点?

    可这若是他们顺安帝的皇后娘娘所作所为,这又能说得通,狄后自年少时就是这般胆大妄为的人,只是她无声无息沉寂在后宫多年,令许多人不知她的过往,怕是只有近身的老人们还记得一二。

    吴英就是记得的那一个,若是一般人所为他惊诧难免,可是狄后所为,他惊诧过后又觉得毫不意外。

    娘娘就是这种只要起了意就不顾后果,只图一时爽快的人。

    临老这一出,许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罢,也不是甚费解之事。

    吴英自顾自地想着,不等陛下说话,他自行有了解答,顺安帝看他片刻间变了数几个神色,常年端着一张笑脸的人居然被皇后吓到了,不禁有些哑然,朝他哂笑道:“朕怎么知道。”

    “那让他们进来,还是不进来?”吴公公见陛下笑了,不禁问道。

    顺安帝顿时无话。

    他不说,吴英便转过身,朝他那小徒弟挥了挥手,让他先出去。

    吴英这一候,直候到小徒弟鬼鬼祟祟地走了过来,小家伙驼着腰,张着嘴无声地禀告他皇后娘娘他们到了。

    吴英又朝他挥挥手,让他走,别打扰陛下的静思。

    他挥手的时候顺安帝已经看到了,等小太监退下后,他朝吴英道:“叫进来罢。”

    “陛下?”

    “她这些年没做错什么,卫诩是朕卫家朕这脉的嫡长孙,才娶媳妇不久,卫襄做的也太小气,皇后都把他们带到朕宫前了,朕要是不回护一下,倒是朕的不是了。”卫诩是他的子孙,他身为祖父不知情便罢,既然知情了,长孙危难之时不伸手拦阻一下,那就是他的绝情了。

    “是,那老奴就让小吴子请娘娘他们进来?”

    “不用,就让他们在外殿先坐一会儿。”

    “那老奴知道了,您看老奴去说,可行?”

    “去罢。”

    “是。”

    吴英出去后,顺安帝又愣了会儿神,末了方收敛起心神端起了前面未看完的奏折,等到吴英再进来,却是听到了皇长孙卫诩昏厥了过去的事。

    吴英想着太子妃那张想哭却在始央宫强忍着一滴眼泪不敢流的脸竟心酸了一下,与陛下禀告时舌头还抖了一下,叹了口气,“太孙也是有一点可怜,嘴唇都咬破了,老奴过去了才敢放心晕过去,临晕头之前还求老奴救救他的母亲,老奴听了也是,也是……唉,老奴也是不成器,听了竟有一点难受,一叫了人去传太医过来,就后脚跟过来向您禀告了。”

    顺安帝忍不住皱眉,把奏折放回桌上,目光冷肃,“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朕问清楚了回来说。”

    “是,老奴这就去。”太子历来果断狠绝,在公事上绝无丝毫徇私之举,是位铁血太子,可这铁血子太子若是不顾人情到了自家妻儿身上,还让事情闹到了圣上面前,吴英也不知后面事况会如何了。

    这厢吴英在心里哀叹了一记,他应该从皇后开始不请自来开始就应该明了后面绝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第43章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吴英又去了前面,找了丁内司去了外殿大门,寒风瑟瑟当中他正要问话,却见他的小徒弟领了一个背着医箱,看样子年纪尚不及弱冠的少年朝他们这边过来了。

    吴公公攸间板下脸。

    小吴公公飞箭一般射了过来,跟公公请罪:“太医局只有这位小太医在当值,奴婢找了一圈没找到别的太医,就带着这小太医过来了。”

    “胡闹!”离始央宫最近的太医局为的就是为陛下看病的,就是陛下这些年身子康健,没找过什么太医,可时不时的也会找个一次两次,因着陛下年纪颇大,吴英前段时日还特地去太医局转了一圈,就怕那边的人有所懈怠,结果还真找不到人,吴公公震怒,“太医局的人都死了吗?”

    那边小太医本忙着擦汗,听到这句,懵懂的小孩瞬间觉得大事不妙,身上沉重的医箱都来不及卸,驼着背箱就趴伏在了地上。

    吴英扫了一眼又回来。

    他认识这人。

    太医局副主掌章立人的孙子。

    “公公,”丁内司见同寅的吴公公脸色不妙,弱着声,恭恭敬敬请示道:“既然来了,就让他进去看一看罢,太孙还在不舒服着。”

    吴英当真是脸色难看至极,可这厢也不是他算帐的时候,他朝小徒弟挥了挥手,小吴公公汗如雨下,见师傅开恩让他带人进去了,顾不上跟师傅多说话,跑过去就扶小太医,“小章大夫,您快跟我过去看看太孙殿下。”

    这时候太孙殿下要紧,小吴公公也顾不上师傅心中有多不快了。

    他扶着小太医跑了进去。

    涉及到始央宫左右的事丁内司不敢管,连问都不便问半字,她就着先前吴公公找她出来的话道:“公公先前想问奴婢何话?”

    她乃内宫第一女官,而吴公公则是皇宫内监司司史,整个皇宫的内侍都是他下面之人,听起来两人地位相当,实则吴公公不仅是权力在她之上,连品级也在她之上。

    丁内司乃内宫正一品女官,而吴公公乃是特一品,高出丁内司一个特等品级,丁内司但凡见到他,施的都是下官礼,从没有过半丝不恭敬之处。

    她为人处事滴水不漏,行事严苛,却待下属厚道,只要不犯错都能从她那得到好处,她自己倒是什么都不图,吴英对这个他接触得颇多的同寅是有几分敬重的,当下收敛了不好看的神色,与她道:“陛下要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你跟我一五一十细细道来,我要进去和陛下禀报。”

    “是,奴婢知道了。”丁内司欠了欠身,站定后定了定神,略作寻思,便从头到尾,从周女史找到凤栖宫开头,把后面的事仔仔细细与他说了。

    *

    这厢,章承林背着药箱去了始央宫外殿。

    始英宫外殿乃群臣候顺安帝召见呆的地方,这还是章承林第一次来,他一进去,只见始央殿那新铺的地毯上跪坐着一个美貌至极,脸颊异常红肿的妇人,她腿上则躺着一个躯干高大的瘦弱之人。

    太孙殿下……

    章承林曾跟着祖父去看过太孙殿下的诊,这下不等小吴公公好意提醒他,他箭步跑过去就跪了下去,伸手探他的鼻息。

    好在有气。

    他迅速把脉。

    章承林今日一人当值,不仅是当自己的值,当的还是太药局主掌,他祖父的好友,半辈子的好上峰鲁怀恩的值。

    鲁主掌以为今天也没有什么事,叮嘱他两句就回家去了。

    这人他今晚要是救不过来,太药局危也。

    大势不妙,章承林一跪下来心神皆在太孙殿下一人身上,无视了殿中的所有人,在探完脉发觉人不仅有气,还有意识的状态下,他忙把背上药箱解了下来,掀开药盖急急和那躺在美妇身上的人道:“太孙殿下,鄙人乃太药局副主掌章立人之孙章承恩,我师从澜亭,就是曾经替您看过病的澜圣医,我是他唯一的一个徒弟,三岁就拜他为师,请您放心,我家世代行医,且拜名师学医已十五年载,十八岁那年就从师傅那出了师,我这就给您施针了,您什么都不要想,您会昏过去一点时辰,稍后就会醒来,放心,我会救您醒过来。”

    章承林说着,针已到他手上,他朝那美妇告罪拜了一礼,“夫人,得罪了。”

    说罢,他的针朝卫诩胸口扎去。

    “啊,梅儿……”抱着她儿的刘氏惨叫,回头叫了身后跪坐在她身侧支撑着她身子的儿媳一声。

    “母妃,梅娘在。”佩梅眼早已红透,满是血丝,她含着泪抱着把头埋在她肩上不敢看诩儿惨状的婆母,心就像是被刀劈作了两半一般,疼得她痛苦不堪。

    还好她来了。

    她若是不来,诩儿岂不是只能一个人陪着他的母亲生生熬着这一切。

    大夫的手下了一针又一针,佩梅只觉自己脸上的汗落入了脖颈,许是太多,它们汇流成何往下滴,滴到了靠在她肩头的婆婆脸上。

    她低下头,看到了泪流满脸的婆婆。

    佩梅憋着泪,下巴在婆婆肩上蹭了蹭,又深吸口气,坚强地抬起头,看着小太医下针。

    她听到了,这小太医师从澜亭。

    澜亭是她宛娘表姐的亚叔,是宛娘姐姐的第二个父亲。

    佩梅不知道这小太医是不是认识她,她此前就没听说过苑娘姐姐的亚叔有当太医的徒弟,她憋着泪,颤抖着嗓子和小太医道:“你是澜圣医的徒弟吗?我叫佩梅,我是苏苑娘的表妹,我姨母家中排行老二,为二娘,我二姑父叫苏谶,乃德和郎,我表姐夫是,是……”

    是禄衣侯。

    可佩梅说到这时,眼中眼泪翻滚欲出,她不敢哭,婆母在她怀里,诩儿还在他们母亲的腿上,她不能哭,是以她止了话用力憋住了眼中的泪。

    佩家最不喜攀亲戚,且耻于樊亲戚,佩梅一直以来以为自己也是如此,可时到如今,她发现她身为佩家女的傲骨在诩儿的性命之前已化为了灰骨,她太渴望小太医认识她了,会因为此从而救下她的诩儿。

    章承林只顾施针,等到施针一毕,他探了探太孙没有了燥气的呼吸,抬头朝那美妇背后那张着大眼,满眼是泪脸上却没有一滴泪的小妇人道:“我听到了,你是,你是……”

    章承林寻思了一下,方寻思好称呼,朝那小妇人恭敬道:“苑娘姐姐是承林师姐,您是苑娘姐姐的表妹,我听师姐说过您要比我小,我理应该也随师姐叫您一声表妹,可您现在在宫中,是承林要侍候的大人,承林就叫您一声太孙妃殿下了,请您莫要见怪。”

    宫中有宫中的规矩,他不敢不恭。

    “扶着太孙的这位大人,”章承林猜她是太子妃殿下,说完跟太孙妃殿下的话他紧接着十万火急地接道:“您千万别动,委屈您一下,您得等太孙殿下醒过来才能动,若不然太孙殿下有性命之忧。”

    刘氏瞬间僵在了儿媳妇的怀里,一动也不敢动,连夺眶而出的眼泪也止在了她的眼边,一动不动。

    狄皇后坐在吴英亲自给她搬来的软椅上看着他们,末了,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强忍着泪水不流的孙媳妇脸上。

    *

    吴英从丁内司听了来龙去脉,回了陛下的寝宫,和顺安帝把丁女告知他的话一一皆说了,道毕,他道:“丁内司最后跟老奴说了一句,说当时太子怒火太盛,还多责问了太孙妃一声,娘娘怕小孩子将将进卫家门就受了牵连,就一并把她带过来了,也没有别的意思,许是娘娘当时想新媳妇将将进门,还是宠着点好。”

    其实就是不能让孙媳妇出事,让人知道卫家欺负刚进门的新媳妇。

    太子也许当时没想太多,可娘娘毕竟是掌内宫的皇后,她若是不顾新媳妇死活,那还真是要寒不少人的心。

    他们陛下这个皇后,吴英畏惧她的天赋异禀,持傲行凶,可她能活到如今,她凭的绝不是陛下对她的余情未了,而是那种就是与陛下情绝意断之下还能把事情做得击中陛下的心的那种决断。

    这一桩就是。

    吴英听了,都不得不佩服她对大局的把握。

    她是曾有失误过,可她对的时候,比她那一两次的失误多得太多了。

    “卫襄打了他媳妇?”顺安帝没就他最后的这句话说什么,不过对卫襄的行为倒是颇有点匪夷所思,“他那个顺着他的刘氏?”

    “是。”

    顺安帝愣了一下,当下笑了,他道:“朕要是当年敢这么对他母亲,莫说打了,但凡朕有这个意思,他母亲能抓花朕的脸。”

    陛下又笑了,吴英也不知是不是黄昏在即,陛下的心又回到了过去,不在乎曾经的伤害了,可陛下笑了,为他当年拥有过的夫妻之情笑了,侍候了他一生的吴英也想笑,甚至他看着因着老得不成形的皇后还在回忆过去的老陛下有些鼻酸,他躬身笑道:“您呐,出于您的心思,什么都是娘娘对,她不对,您不得也得包着点她呀……”

    顺安帝看了眼吴英,看穿了忠了他一辈子的吴英的心思,他收回了当年和狄女的过往,和吴英道:“卫襄有一点朕也不能说他不好,他知道朕对他母亲的芥蒂,是以这些年,朕当年没做的,他都想替朕做到了。”

    陛下都看在眼里,吴英躬身,静待陛下的表态。

    “可这治国,跟治家,”顺安帝扔了手中一直拿着舍不得放的折子,瘫下身子倒在龙椅上,他道:“其实是一样的,不用心,太绝情……”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第44章 他母妃要是没了我,他能活几天?

    吴英躬着身,没回陛下的话。

    娘娘也说了,太子像她,说起来太子是有点像她的,绝决起来对自己都狠的人,对别人可想而知。

    “你去前面看看,顺安帝沉思了一阵,道:“太孙要是醒过来了,没什么大毛病的话,就扶来见朕。”

    顺安帝倒不是要帮皇后,只是太子驳下的面子,他得替太子妃找回来。刘氏这些年安安份份当着她的太子妃,对外谦和温婉,对内恭敬小心,行事无不妥帖的地方,这等贤妇太子说打就打,传出去他卫家成什么了?

    他对皇后尚且如此,对贤淑良德的儿媳妇受的不公,传到耳朵里了就不能视而不见。

    他朝廷安稳,上下的人心齐,靠的就是他多?*?年治国治人的公平,他不知他死后卫襄要如何稳住人心,但只要他还没死,卫襄就不能坏了他定下的规矩与道。

    “是。”

    吴英还没走,见陛下突然道了一句,“卫襄为何要拦下他们?”

    “这……”吴英错愣,过了片刻他斟酌着回道:“奴婢一时也想不清楚,奴婢猜可能就是这是皇后娘娘出的这主意,似是没有提前和他商量,惹怒了太子爷。”

    “好,去罢。”

    *

    太孙殿下半途休克了过去,章承林吓出了一身冷汗,等到连施了三针,太孙殿下的气息强了起来,嘴里还能发出呻*吟声,章承林捏着手中的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已没有了力气,朝小吴公公看求救地看去,小吴公公立马坐了下来,急问道:“章小太医,怎么了?”

    “后生已没有力气了,无力拔针,还求公公去太药局走一趟,找一个人来。”太药局危矣,可章承林这厢确实是无力做后面的事了,他不敢在脱力的情况下去拔针,一个拔不好,太孙殿下就有性命之险,他不敢冒这个险。

    “怎么回事?”小太监见他这等时刻居然说出这话来,当下就恼了。

    “公公去罢,”腿上的诩儿已睁开了眼,见母亲满脸的泪,他还朝她笑了一下,见他眼睛清明,刘氏喜极而泣,抬头朝小吴公公道:“这位小太医已经尽力了。”

    大冬天的,他头上的发都湿了。

    “是,太子妃,奴婢这就去。”太子妃发了话,小吴公公顾不上抱怨,又去该死的太药局找人去了。

    吴英出来,小徒弟不在,等问清楚了情况,他朝被扶在一角坐下的章承林走了过去。

    章承林本在喝太子妃娘娘好心替他请来的茶水,才喝了一口吴公公就来了,等到吴公公探试过太孙殿下的情况问完话,居然朝他走过来,章承林想咽下这杯水也无心去咽了,他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两手合拢揖起,等着吴公公的责难。

    哪想吴公公只是走过来看了他一眼,就转过了背,朝龙椅下方摆着的太师椅走了过去。

    “娘娘,天已黑,您可用过晚膳了?”吴英站在狄皇后的面前,躬着身恭敬问道。

    皇帝好涵养,他身边的这个皇宫第一公公亦如此,就是当年请狄皇后入冷宫,也是恭恭敬敬请她进去的。

    面子情,皇帝都给了她,是以狄皇后这晚膳没用,人家客气一句,她也不想真在始央宫用膳给皇帝添堵,便淡道了一声:“谢吴公公关怀,本宫用过了。”

    “是,陛下让我过来说一句,等会儿太孙殿下要是醒了,使得上力气的话,就去正殿一趟。”

    闻言,狄皇后抬眼看了他一眼,随即她颔首,“本宫知道了。”

    还在地上一动不动支撑着卫诩的刘氏闻言泪流不止。

    小吴公公那边很快就带来了另一个人,是太药局药库的一个抓药大夫,小吴公公进来就急喊道:“奴婢只在太药局的药房里找到了这个,奴婢问他能不能拔针,他说能,奴婢就带过来了。”

    “郑师傅。”章承林见到来人,惊喜地叫了他一声。

    那郑师傅朝他点点头,就飞快去看了病人,见病人脸色红烈,不能再耽误下去了,他说了一句“得罪伸手就拔针,吓得刘氏惊呼了一声,如若不是身后的儿媳妇定住了她的肩膀,她险些歪倒。

    来人的手比章承林的要稳,章承林这厢也过来了,跪坐下来牢牢地看着太药局药房师傅那一笔稳准漂亮的拔针手法。

    随着针一根一根拔掉,卫诩只感觉身上的炽热慢慢平息下去,他脸上那异常的红韵也消下了不少。

    “学生这针可是下准了?”章承林见郑师傅拔完针,他长嘘了一口气,虚心请教道。

    郑师傅瞟了他一眼,章承林正要再虚心问话,但他一随着郑师傅抬起的眼睛往上一看,看到了吴公公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太孙能动了?能动就扶一扶罢,太子妃已经在地上坐了一阵了,你们这还有药吗?替太子妃看看脸。”太子妃肿着一张脸坐在这大半天,太药局的人先救太孙殿下无可厚非,可皇家的儿媳妇还肿着脸在这他们还有闲心谈话,吴英也是觉着他这些年让太药局的日子太过好了,简直没把他们皇家看在眼里了。

    吴公公这话一出,章小太医如梦初醒,歉疚地看着太子妃,郑大夫不是太医,但他就职太药局,也是个大夫,这厢看到章承林那大打开的箱子,里面就有他备好放下的伤药,当下就翻开了箱子的第二格,拿出了药交到了章小太医的手里。

    “有药。”章承林忙道。

    “给我就好,我给我母妃擦。”佩梅见苑娘姐姐家的小师弟一副生疏笨拙的呆样,伸手替他解了这个围。

    “是。”章承林感激地看向她。

    太药局就几个人,他是太药局最小的太医,可在前辈们都不在的时候,他就是最大的,郑师傅就是医术比他好,因着他不是太医,也不能出这个头,可让他出头,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寻些什么求罪的话说才好。

    “太孙可能起来了?”佩梅又道。

    “能能能。”章承林先看了郑师傅一眼,见把脉的郑师傅放下了太孙殿下的手朝他点了点头,他忙道。

    佩梅也不由随着他多看了那胡须发白的老者一眼,其后扶了诩儿起来,只见诩儿定定望着她,眼眶发红。

    佩梅朝他浅浅一笑,在小吴公公的帮忙下,扶了他去坐下。

    “太子妃,我来扶您。”吴英则亲自扶了刘氏。

    刘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她身在内宫,当的还是太子妃,实则很少见到当皇帝的公爹,还有公爹的身边人。吴公公身为皇宫的大总管,侍候在皇帝左右,内宫之人很少见到他,这宫里兴许只有她婆婆有那个机会见到他,可她婆婆也不轻易见始央宫的人,都是让丁内司去接洽的,从不轻易让吴公公进凤栖宫正式面见她。

    是以刘氏这些年还真只见过吴公公几次,以前只听说他不近人情,对所有求情的人从不会网开一面,落到他手里就是一个死字,如今真亲眼见到了,方发现这人和传说当中的那个吴公公出入颇大。

    比起太子身边的那个一心只为太子的小福子,帝皇身边的这个老公公显然要大气大度许多。

    “拿片参片让殿下放在唇下含着。”见太孙过去坐下了,太子妃也走了,这厢郑师傅小声叮嘱了章家的小太医一句。

    “谢师傅提点,我这就拿过去给太孙殿下。”人总算救过来了,章承林别无所求,人家说得小声,他却大声朝老师傅道了一句谢,引得上位的狄皇后的眼睛都从儿媳妇孙子身上挪到了他们脸上。

    章家这个小傻子,郑师傅摇摇头,起来后恭敬地退到了一边。

    *

    卫诩被扶进始央宫顺安帝就寝的大殿不久,外面响起了小吴公公的声音,只见小公公用喉咙喊破了后像鸭子一样的嘎哑嗓子在外面道:“陛下,太子求见。”

    吴公公听着,他那没成气候的小徒弟像是都要哭了。

    他看了眼将将被他搀扶到了椅子上坐着的太孙,见他瘦得只剩骨头在架着的脸明显僵了一下,他掉头转身陛下,问道:“陛下,让太子进来吗?”

    “传。”卫襄很少不请自来,他来了顺安帝都是见的,他对他这个儿子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也不会藏他事。

    “是。”

    卫襄很快大步走了进来,一进来,他连眼睛都没斜视坐着的卫诩一眼,掀袍跪下拜道:“儿臣见过父皇。”

    “起,坐。”顺安帝一如以往对他无所赘言,只是见太子这一请安,他那孙子也站了起来,随即跪下,等到卫襄一起,他也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跟着起。

    仿如惊弓之鸟。

    老狄女说卫诩像他,顺安帝可没看出有哪一点像,可能就是他那身架骨和那张脸,身上长点肉的话,可能兴许和他年轻的时候有点像。

    “来有事?”顺安帝带了小辈一眼,问了站在殿中间不动的太子一句。

    “儿臣来请罪的。”

    “请什么罪?”

    “为儿臣的一时冲动,”卫襄看着上头温和威仪满身帝王之气的老者,沉声道:“儿臣众目睽睽之下打了儿臣的发妻,是儿臣的不对。”

    “哪不对?”

    “湘娘乃我正妻,乃东宫正妃,储君王妃,儿臣随心所欲当众折她的面子就是折辱了她身为王妃的尊严,是儿臣的不是。”

    “还有呢?”

    还有?卫襄自认他已自省过度了,半晌没明白他父皇的意思,他蹙着眉,看向顺安帝,“儿臣还有哪不是,还请父皇指教。”

    “朕听说你对着你母后大声咧咧……”

    顺安帝话一出,卫襄脸色大变,他身上气息顿时突变,一身的怒火冲天。

    “您为何至今还护着她?她做了什么事难道您不清楚吗?如今我好不容易跟了您一些年,她就又出来捣乱,她自己做错了事不要紧,她还带着湘娘也如此,父皇,您明鉴,若不是她,湘娘岂会与我作对?他……”

    卫襄说着手臂一转,手指着卫诩,看着顺安帝怒火涛天道:“您以为我不心疼湘娘?那是我的太子妃!她要什么我给什么,就是诩儿,这些年我为他求过多少人?我若是不心疼这孩子,他能活到今天?他什么都不知道,以为他祖母对他是真心好,可您不能不知道啊,他皇祖母是真毒,她见不得人好过,他母妃要是没了我,他能活几天?”

    “闭嘴!”见他口无遮拦,顺安帝也怒了,“她再有如何不是,她也生了你,你糊涂,她没糊涂,她没少为你担事,卫襄,你身为太子的大度呢?你竟说出这等丧尽天良的话来。”

    顺安帝当下就明了了老狄女说太子像她的话来,太子在私情上的执拗偏激,简直就是跟她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样。

    这平常看不出来,一被刺激,原形毕露。

    第45章 是以叫她如何甘心仅带着愧疚死去。

    “太子,卫国以孝治国,以长为尊,立国之本到了太子嘴里居然遭到了如此轻视,顺安帝勃然大怒,“给朕回你的东宫反省,没想清楚之前,不许你出东宫!”

    “您!”

    “太子,”顺安帝顺了顺心中的怒火,方压下了心头那片大火,竭力冷静道:“你是卫国储君,朕对你寄予的厚望,不是让你去指摘你母后的,你是雄鹰,不应是藏在阴暗之处的秃鹫。”

    他的太子,卫国未来的皇帝,绝不应是这等狭隘之徒。

    卫襄愣住了。

    “朕老了,带不了你几年了,顺安帝双眼深沉地看着他的皇长子,“你切莫让朕失望,下去!”

    末了“下去”两字,皇帝说得果决狠厉,丝毫未给太子置喙的余地,而卫襄亦从他的话里听出来了失望来,当下心中一痛,当即跪下,朝皇帝拜了一记,道:“儿臣,儿臣……这就去。”

    卫襄心中虽有所屈辱,可他自搬入东宫后,他父皇对他的栽培可说得上尽心尽力,且润物细无声,卫襄受了他的好,不敢说他父皇会因为一己私情而来驳斥他。

    他会,他父皇不会。

    他是让他父皇失望了。

    卫襄大步而来,大步而去,他急急而去,吴英看着他急驰而走的背影摇摇头,收回眼,看皇帝支着手撑着脑袋,顿时便急了,“您头又疼了?”

    顺安帝放开手,由着吴英走到他身后给他按头。

    他给了太子许多他父皇没给他的,栽培也好,权力也罢,他为了后继有人,对卫襄那是从不保留他的用心,只望他这个以身作则的君父,能养出一个胸怀坦荡磊落的下一任君主出来,以正心,仁义,宽慈领导群臣,治理出一个清明富足坦荡的天下来。

    狄女临老给他来这一遭,未尝不是坏事,他怕就怕他后头的教养,扭不过卫襄真正的本性来。

    祸福相依,凡事皆有两面,这让顺安帝原本对太子的笃定又变成了不确定,他想着太子的以后,朝下首的皇长孙望去。

    奇高干瘦的皇长孙这厢低头驻立着,居然没有坐着。

    “坐。”一想他刚离太医之手,顺安帝不忍为难一个小辈,道了一句。

    卫诩没动,吴英见状劝了一句:“太孙殿下,陛下让您坐您就坐,您身子刚好,莫累着了。”

    “谢……皇祖父。”卫诩手在空中晃了晃,小心摸着椅臂,又探到椅面上,方才让自己不过于失态坐了下来。

    他眼睛看不见东西了。

    顺安帝看到了状况,朝吴英看过去。

    吴英忙松手,急步过去握了太孙的手,回头就道:“凉的。”

    “太孙殿下,您看得见吗?”吴英又在他眼前挥了挥。

    卫诩挤出笑来,恭敬回了吴公公:“暂且看不见,刚才卫诩起身起得猛了,眼前有点发黑。”

    他以为自己说得很是正常,听在吴英耳里,他的声音细如蚊吟,吴英耳边凑到他嘴边都听不出他在说什么,却只见他面带着笑容动着嘴说着话,看着无事人一般,偏生说着话的时候身子还往后仰倒,吴英握着他冰块一样的手臂哀叹了一声,回头就蹲下背他,对龙椅上的至尊道:“陛下,我看是不行了,我背他去前面。”

    但愿太药局的人还没走。

    “陛下?”

    顺安帝看着长孙脸上那依旧未变的笑容有些愣神,吴英又喊了他一句他方才回过神来挥手,“去。”

    吴英背着人急去了,顺安帝看着大门发了一阵呆,眼前闪现的皆是长孙脸上那温良谦逊的笑容。

    这是病入魔怔了?还是……

    顺安帝怔忡了起来。

    *

    卫诩又被背了出来。

    太药局的两人在外殿还未走,章承林不放心进去面圣的太孙殿下,怕太孙殿下又出事,为以防万一,便拉着郑师傅硬着头皮站在外殿门口一角候着。

    殿内还有皇后娘娘在,他心里着实忐忑得很,郑师傅见他一副害怕不已却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强撑着等着治病救人的模样,心中对这个与其祖父截然不同的章家后生又多了一丝认同。

    不愧是从小离家跟澜亭四处行医的徒弟,有敬畏之心却不畏难,跟了个好师傅,不像他祖父为了不惹事,凡事能推托就推托,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说来是个老好人,实则毫无担当,对不起圣上赐他的“太医”之名,也不像他郑老人,为了生计偷生苟且,毫无风骨。

    卫诩进去不久,卫襄就来了,卫襄出来不久,卫诩就出来了,卫诩这一被背出来,便连狄皇后当下也站了起来,脸色冷酷地朝那出来的人看去。

    “快,你们快过来。”吴英把人背到了椅子上,他一眼就找到了在门口的人,急叫唤道。

    不等他多说,章承林背着药箱跑了过来。

    “无妨无妨,没大碍,是脱力了,太孙殿下心力本就比常人要弱一些容易休克,背回去躺下歇几天就会无事,只是……”章承林说着抬起头来,犹豫着看着那两个一脸着急看着他的大小妇人,他吞咽了一口口水,小声道:“现在就得背回去躺着,后生才能施针,施针之后,太孙殿下可能就得躺个一两天,不易挪动。”

    这是不能在始央宫再呆下去了。

    刘氏闻言,瞬间掉过头,朝上位的婆母看去。

    “背回去。”狄皇后当下下了令,“公公。”

    她身边的李太监出列。

    “背上太孙殿下回翼和殿。”

    “是。”

    狄皇后抬步。

    “皇后娘娘起驾回宫……”李太监见状忙停下脚步,躬身让皇后走在前面,方才快步去了太子妃处。

    婆母做了决定,刘氏紧抓着扶着她的儿媳手臂,朝章承林道:“小神医,还有这位郑大夫,请随本宫一道去翼和殿一趟。”

    “后生遵令。”

    *

    狄皇后半道与东宫一行人分开,回了她的凤栖殿。

    不久,丁内司抬来了她的晚膳,狄皇后以为自己没有胃口,但筷著一举,竟比往常要多用了半个馒头。

    “奴婢叫李公公候在那边,又叫了两个宫人守着,一有消息就回来回您。”丁内司见往常半个馒头饭量的娘娘吃了一半馒头又捡了另一半吃完,这位平常喜怒不形于色的女官眼里闪过一道喜色,她不动声色地把远着的那道没夹几筷的菜换了娘娘手边那吃空了半盘子的菜,嘴里则如常禀道:“奴婢刚刚还听说,陛下责令太子回东宫闭门思过。”

    狄皇后听着搁了筷子,见丁女瞬息脸色一暗,她抬了抬眼,道:“不吃菜了,给我添碗汤罢。”

    “是。”明知娘娘皆一切看在眼里,丁内司心里还是忍不住一喜,她朝狄皇后欠了欠身,“奴婢这就给您添。”

    “思什么过?”狄皇后看她动着手道。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奴婢是从正英殿里面听来的。”凤栖宫从不过问始央宫的事,这是皇后娘娘亲自下的令,但除始央宫外,这宫里的消息丁内司都是可以打听的,娘娘也不管她如何打听,只管随她按她的方法行事,丁内司在正英殿有人,是以这消息到耳里的速度也快,“听说太子一进正英殿就令人把书房的门封了,叫任何人没有他的命令都不准趟入正英殿,除非始央宫有圣旨。”

    虽没明言这是禁足了,可太子此令,无疑就是闭门思过之举。

    “您说这是为何?”丁内司把汤放到娘娘面前,见娘娘不语,便又道了一句。

    “不急,等诩儿醒来再说。”狄皇后吃了一口汤,汤一到嘴,胃口就又没了,她撂开勺子,道:“不喝了。”

    “娘娘……”

    “我先去歇着,翼和殿里有事,只管来叫我,对了……”

    “您吩咐。”

    “佩家出来的那个女儿,是个可造之材,你以后帮我看着点她,有那过得去的机会,你不妨替我指点一二。”狄皇后道。

    “娘娘?”丁内司睁大了眼。

    “你以后跟不了我,就去跟太子妃,不过我看刘湘心已被伤透,也不知道能熬多久,但愿……”但愿太子不要逼急了她,让她和他鱼死网破,卫襄那个目光短浅的,连自己发妻的心思都看不破,还自以为刘湘的生死富贵皆握在他的手里,狄皇后都已不屑点醒他,“你听我的意思,向她示好就是了。”

    丁女可能跟不了太子妃长久,但那个佩家女,可跟一跟。

    “娘娘!”闻言,丁内司急得跪了下来。

    “本宫累了,要去歇着了,你出去准备准备,进来侍候。”狄皇后不愿与她多加赘言,说着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往内寝走,留下茫然的丁内司,不知她还能跟她的皇后娘娘多久。

    当夜,翼和宫传来了消息,太孙殿下无恙,吃过药脉息平稳,已安稳睡着,狄皇后半夜被叫醒听罢消息,又听丁女在她身边细细道:“奴婢听说,陛下责罚太子,是因太子说了您。”

    “说了我什么?”

    “说您是毒妇,带坏了太子妃,陛下因此怒不可遏,从不骂太子的人,责令太子闭门思过,不想清楚了不许出门。”

    “从哪打听到的?”昏黄的油灯之下,狄皇后撇过头去,看跪坐在床墩上细细与她禀告始央宫事件始末的丁女。

    “奴婢去了趟翼和宫,”丁内司小心翼翼地掖紧了皇后两臂边的被子,“朝太孙殿下问来的。”

    “你去作甚?”

    “奴婢去问事。”

    “诩儿这般跟你说的?”

    “是的,只要是您的事,太孙殿下绝不会隐瞒。”

    “他倒是偏心我,”皇后淡笑了一记,合上疲惫的双目,“倒让我不忍对他太绝情。”

    “是呀,陛下呢,也是的,他心里有您。”

    狄皇后合紧的眼睛旁边流下了两行泪,她合着眼,疲惫不堪道:“不一样的,他钟意过我,就是绝了情,他也不会对他用过真情的人无情,他跟我生的太子不一样。”

    是以叫她如何甘心仅带着愧疚死去。

    第46章 诩儿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陛下是不一样,心里有您。”丁女夜入翼和殿问来消息,就是想着能不能从中为娘娘寻些慰藉,一问果真如此,她喃喃着这句话,不忍心娘娘心里太难受。

    “唉,奴婢的心意,狄皇后知晓,她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不早了,去歇着罢。”

    她心里有数。

    她这时间过得煎熬,可目前还没到那个时候。

    丁女忠心,她只是提前替她这个老奴安排下后路罢了。

    丁女当不了皇后,可却志在游走内宫,等她死了,能给丁女权力掌管后宫之事的只能是下一个后位,她得提前打算着。

    “娘娘?”

    狄皇后摆摆手。

    “那您好生歇着,奴婢走了。”

    丁内司安静地退了下去。

    *

    翌日清晨,翼和殿。

    佩梅挨着床柱醒来之时,只见她带进宫的婢女墨松担忧地看着她,小声道:“太孙妃,才将至寅时。”

    她们娘子丑时一刻睡的,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佩梅侧目朝床帐当中的诩儿看了一眼,床帐为白幔所制,殿内宫灯暗淡,便连诩儿的轮廓也看不清楚。

    想来诩儿应还在沉睡,章小太医说诩儿许要睡到今日夜间去了方得醒。

    佩梅收回眼,手撑着床沿欲要坐走,墨松赶紧扶了她,她站了起来,朝墨松微微一笑。

    等离床远了,她启唇小声问道:“小厨房来人了?”

    昨晚她送了婆母到了翼和殿门口,婆母体贴她劳累,没让她多送,佩梅回来后叫来了她带来的丫鬟,安排好事宜后方去陪诩儿。

    她原来是让丫鬟到卯时叫她,没想成她早醒了一个时辰。

    “还没来,”墨松回道:“青柏在门口守着。”

    娘子昨夜吩咐她们宫中的公公把翼和殿小厨房当日的份例一送到,就让她们择好菜洗好备在一边,等她醒来做早膳。

    娘子说要做八宝粥,项婆婆一等娘子进内殿,就去厨房找来花生莲子糯米这些个泡了,她和青柏值夜,劝了项婆婆几句,方把担忧的老人家劝去睡觉。

    “还早,”听说宫中也是要到寅时方走动,佩梅不急,吩咐墨松道:“你去叫醒紫桃她们几个,帮我打水找来我今日要穿的衣裳,我洗漱一番再说。”

    佩梅的娘亲担心她,佩梅还在家中时就带着卫婆婆把佩梅进皇宫头几天要穿的衣裳都给备在了一边,无需佩梅操太多心,丫鬟们也不用担心这头几天出差池。

    “是,奴婢这就去。”墨松道。

    佩梅只带了七个人进宫,项婆婆是家里的老人,跟随她进宫是注定要在她身边终老的,把生死皆鳞挂在了她的身上。

    其余的六个丫鬟依次名叫青柏,墨松,紫桃,蓝兰,红菊,翠竹,她们最大的比佩梅周岁要大五岁,如青伯今年已是十九岁的年纪,小的周岁要比佩梅还要小五岁,就是最小的青竹今年方才九岁。

    这几个人皆是佩梅自己从家中为她搜罗出来的各色人等当中挑选而来,青柏以前是官家女儿,中途娘家家道中落,她嫁的纨绔子弟把她发卖了出来还赌债,正好被佩梅买到了手中,被佩梅赐名为青柏,是佩梅几个丫鬟当中最为懂事之人;最小的翠竹是自己卖了自己,拿的银子则拿去埋了她暴病而亡的奶奶和母亲。

    她们每个人身后皆是孑然一身,无亲人,没有牵挂的地方,是以佩梅选了她们,给自己带了几个和她只能坐在同一条船上的帮手。

    翼和殿位于东宫的一角,原本只是太孙卫诩的住处,太孙大婚,翼和殿从从前的一间变成了内外两间,一小进的小殿也变成了两小进,里面住主人,外面那进侧边则住着侍候小殿两位主人的宫人,还有厨房杂物间等地方。

    墨松很快带着下面的妹妹们端来了水。

    翼和殿今日只留了佩梅带来的下人,夜里时分,太子妃走的时候把以前留在翼和殿侍候太孙的几个宫女带走了,只留下了太孙的近侍小杨子,这厢小杨子在外头候着没进来,进来的都是佩梅的身边人。

    佩梅洗漱,小杨子听说太孙妃一早就在等尚食局的份例,殿门口还派了个人守着,他在小正殿门口溜达了一圈,转身往大门口走去。

    “是青柏姐姐罢?”小杨子一过去就道。

    这两日事赶事的,小杨子只认了一遍太孙妃带来的人,还没认全,生怕叫错了人。

    刚才那个叫他小杨子公公的人他就叫错了,他以为是叫青柏,结果那个小娘子说她叫墨松,让他叫她墨松就好。

    太孙妃家的人就是不一样,起的名儿都透着书香气味儿。

    小杨子昨天跟着他们太孙生死场里走了一圈,看着他们在背后鼎力支撑着太孙的太孙妃无一处是不顺眼的,连看她带来的奴婢也是觉着分外赏心悦目,无一处不好的地方。

    “小杨子公公安,是,奴家就是青柏。”青柏朝小杨子欠了欠腰。

    “哎呀,使不得,姐姐多礼了,你我同是侍候太孙太孙妃的人,哪来的这礼?弟弟受不起,青柏姐姐不嫌弃的话,就叫我一声小杨子就好了。”小杨子忙道,又凑上前翘着脚朝大门外看了一眼,道:“这天还黑着,风又大,姐姐还是里头去等罢,我帮你看着。”

    “谢谢小杨子公公。”青柏浅浅一笑,摇摇头,道:“小杨子公公,尚食局送来的份例可是天天一样?”

    “那不一样,就看采办的人一早经手的是什么了。”

    “是了。”

    “姐姐为何有此一问?”

    “太孙妃说要做些清淡的小菜,我怕没有。”

    “那放心好了,小菜是天天都有些的,这新鲜的瓜果肉菜是每日都有的,不可能没有……”若是没有,丁姑姑治不死他们,小杨子对这个放心得很,尚食局短谁的食都不敢短他们小凤栖宫的,“姐姐,等会儿厨房里若是欠着点什么太孙妃想要,你只管跟我说一声,我去给你寻摸过来,万没有让我们太孙妃想吃点小菜都吃不着的道理。”

    “那劳烦公公了,”青柏这心顿时便放下了,又朝他福了一记,道:“太孙妃想给太孙做点温补宜人的小膳吃吃,这早上还想亲手做点饭菜端去太子妃娘娘那边,让娘娘尝尝她的手艺,让公公费心了。”

    “我费的什么心?”小杨子吃了一惊,“太孙妃还想亲自做早膳给太子妃送去?”

    “是。”

    “哎呀……”

    “可有什么不妥?”

    小杨子摇头如拨浪鼓,叹道:“没有没有,太孙妃太有心了。”

    他都没想到,这个时候太孙妃还有那心肠顾忌到太子妃娘娘,太有心了。

    *

    这夜刘氏喝了药睡得沉,一醒来脑袋还昏沉着,就听周女史道:“娘娘,太孙妃一早就进了厨房给您做了早膳,很快就要到了,您看您是不是现在就漱口净脸?”

    “她不是在侍候太孙爷吗?”刘氏身边的老人,她的老奶娘鲜嬢嬢捧来温水,有些犹豫着道:“太医说太孙爷今日还有些危险,她怎地到处乱跑?”

    刘氏接过她的水清了清口,把盐水吐进盆盂里,方回道:“就几步路,也算有心了。”

    “也是,”老嬢嬢附和着道:“也是关心您。”

    刘氏垂下眼,看着跪地的侍女为她穿鞋。

    她这小凤栖宫,到底不是凤栖宫,她的人也不如她婆母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忠心。

    不过说来她心里也疼,母后重用的人是母后半道方才起用重用的,对母后却忠诚无比,她的这个老家人从小带大她,到了宫中也对她忠诚了许多年,就是不知她刘湘有哪儿对不起她的,最不可能背叛她的人成了背叛她的人。

    人老成精,刘氏若不是受了她婆母的指点,她都觉察不出她身边最放心的人成了她最大的内患。

    “娘娘,今天穿素色的罢?”周女史这厢道。

    “可。”

    刘氏穿戴洗漱好,就听外头传令的公公说了太孙妃到的话,她步入外殿,快步朝门口走去。

    佩梅将将走到小凤栖宫门口,就见到了脸颊上还看得出一丝青肿的婆婆。

    她婆婆脸上没上粉,可美人到底是美人,就是脸略有瑕疵,也是风姿绰约,非寻常人能匹之,佩梅抬脸上前一步浅浅一笑,弯腰蹲跪请安:“梅娘给母妃请安,母妃早安。”

    刘氏弯腰亲手扶了起她起来,扫了她后面抬着食盒盘子的侍女一眼,转身带着她往里走,嘴里则道:“什么时辰起来的?”

    “寅时过一点。”佩梅如实道。

    “怎地这般早?”刘湘侧头看她。

    “醒了就醒来了。”佩梅道:“梅娘一早想给母妃做点吃食送过来,这就送过来了。”

    “那陪我一起用点,一道用了就回翼和殿看看诩儿,诩儿还在睡着?”

    “睡着,睡得甚是香甜,梅娘还把诩儿常睡的那副寝具让小杨子搬了出来换上了新的,诩儿枕着旧的睡得甚是香甜,母妃等会儿过去看看就知道了。”佩梅来之前又去看了她的丈夫一趟,诩儿睡得出乎她意料地好。

    “你还搬出来了?”见儿媳妇说得甚是自然,刘湘略诧异之余还有些啼笑皆非,“你还当他是小儿呢?”

    “只要让他安心的,梅娘都做。”桌处到了,佩梅扶着婆母坐下,等婆母坐定,她朝婆母福了一记腰,道:“诩儿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刘氏看着朝她欠身的小娘子脸上眼底处那圈淡淡的青色,闻言眼眶不禁一红。

    第47章 和诩儿在一起啊。

    “你坐下,我不用你侍候。”刘氏说着眨眨眼,眨去了眼中的泪滴,拉着佩梅坐了下来。

    “就让孩儿先侍候您。”佩梅没坐,婆母对她是真好,可宫中这么多眼睛看着,该有的礼数她不能少。

    刘氏停了一停,没再?*?说劝她的话,而是把儿媳妇送到她手中的吃食悉然吃完。

    佩梅煮了粥,还备了小菜蛋羹虾饺等佐食,婆母吃的不少,她服侍的皆吃完了,等到婆母进食的速度慢了,又叫了她坐下用膳,佩梅谢过恩,这才落坐,把桌上剩下的皆打扫进了肚中,吃了个干净。

    “饿了?”太子妃看着她把最后一个虾饺都吃了,不禁面露慈笑,“这都是你做的?”

    佩梅把嘴里的吃食咽下,回道:“是孩儿做的。”

    见婆母微笑看着她,佩梅便又道:“孩儿从小就在自己母亲身边打下手,我娘亲擅厨艺,梅娘跟着她学了不少,不知母妃可用得惯?”

    “用得惯,你母亲教了好孩子。”她欠亲家母不少。

    刘氏想着归日的归宁,诩儿想必是不能陪着她去了,诩儿又生病之事,佩家一得到消息,又不知要怎地担心女儿,这都是她欠佩家的,刘氏脸上还带着笑,可心中一片苦涩,看在佩梅的眼里,就是婆母眼中的泪光在她眼睛里蒙了一层泪水结成的雾,惹人难过得很。

    “母妃,等来日诩儿身子好了,等他能陪我回家省亲,到时候我就让我娘亲亲自做些吃食带进来给您尝尝,您说可好?”

    “好。”刘湘心中一疼,她抹过眼边突然掉出来的眼泪,笑道:“那就有劳亲家母了,到时候我尝尝她的手艺。”

    “欸。”佩梅朝她嫣然一笑。

    *

    次日,太孙妃归宁这日,佩家没有等来家里的小娘子和太孙姑爷,太子妃身边的女官前来了佩家,告知了他们太孙身子不适的事情。

    佩家昨天其实就已经得到了一点风声了,佩老太爷关心过太孙的身子,得知无大碍,只要休养几天就能下床后,老太爷抚须道:“太孙身子无恙就好,梅娘回家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等太孙身子好了,抽个空陪她回来一次,把礼补齐了是一样的,重要的是小夫妻和和美美过日子,我们佩家就住在都城里,他们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

    “是,太子妃说了,等太孙身子一好,她就让太孙带着梅娘回来看家里人,给您和家里其他的长辈道歉。”周女史恭敬。

    “太子妃客气了。”

    佩家没为难人,说的都是客气话,临走前,周女史见到了太妃母的娘亲,一个面容端庄肃厉,看起来面相不好惹的中年妇人。

    只见这妇人把手中的两个包袱交予她,很客气道:“这是家里原本要给她带进宫中的小东西,一时没做好没取回来,她兄长昨天才从订做处取回来,麻烦这位女大人帮老妇捎进去给我女儿。”

    “夫人客气了,您叫我周女即好,要不然,叫我周大娘子也行。”周女史当不起这一声女大人,按过东西,恭恭敬敬和佩夫人道。

    “好,那就劳烦你帮我带进去了。”佩康氏淡淡道。

    佩家还留了周女史的饭,周女史没用,在交待后拿着佩家给太孙妃带的东西走了,等回了小凤栖宫,她朝太子妃禀道:“佩老太爷佩老夫人对奴婢很客气,还问候了太孙的身子,盼太孙赶紧好起来,说太孙身体好了有空再带太孙妃回去是一样的,奴婢没见到佩大官人,大官人上衙去了,不过奴婢见到了佩夫人,太孙妃的母亲也问候了太孙的身子,还让奴婢把说是没来得及给太孙妃的东西让奴婢捎进来给太孙妃,还给您备了一些回礼,说都是家里的寻常物,不是什么好东西,让您不要嫌弃。”

    刘氏是让周女带了重礼过去的,收到回礼也不奇怪,只是看着那两个周女说是梅娘母亲给她的东西,半晌没有出声,末了她道:“给太孙妃送过去罢,这原本是她母亲给她归宁备的东西。”

    女儿不回去,东西还给来了。

    刘湘听说佩家就一个女儿,在家里极为得宠,那种得宠是读书有人教,女儿穿得比当娘亲的还要好,今日亲眼见到佩家夫人对女儿默默无声的牵挂,同为母亲,她懂那种牵肠挂肚无法诉说的感觉。

    “是。”原来如此,周女史之前还以为真如佩夫人所说,这是没来得及给太孙妃的,听太子妃一言道破真相,她方才明白为何交给她包袱那一刹那间,那面容坚毅的佩夫人那眼睛里转瞬即逝的那一抹红所为何。

    不能把备给女儿的东西亲手交给女儿,想来那位做母亲的夫人极其心里不好受罢。

    *

    顺安二十三年十二月初三,翼和殿。

    佩梅从周女史手中接过了她母亲给她的东西,拆开一看,居然是一套和她曾经闺房里摆放的十二生肖。

    新的十二生肖样子大了一些。

    旧的那套是她十岁的时候,家人为她买来的,一直放在佩梅的梳妆台上,因着佩梅梳妆的时候时常摆弄,样子都有些旧了,佩梅本想带它们进宫,可想想就作罢了,留在了家里,她和她娘亲说把它们留在家里等她回家来看是一样的。

    其实佩梅说这话也有她的小心思,她就盼着家里留着她那间小屋子,就好像她还在佩家一样,她还是佩家女。

    她任性嫁出,可还是希翼家里人把她当是他们的小娘子。

    现在母亲做了一套大的新的来给她,而不是把屋里的那一套给她,佩梅欢欢喜喜看着新的小老鼠,小牛,眼泪不知不觉当中流出来了而不自知,她拿着她的那只小老虎和诩儿的那只小牛跑去了床边坐下,把它们探到诩儿面前,道:“诩儿,看,小牛,小老虎。”

    诩儿比她大一岁,他是牛,她是老虎。

    佩梅知道民间家里不喜欢说属相老虎的娘子做媳妇,但相师说她是诩儿的福星,她是有些信的,在她眼里,诩儿就是只孱弱的小牛,需要威猛一些的媳妇来护着他一点。

    卫诩靠在枕头上,眼睛从她欣喜掉着泪的脸上转到了她两只手上拿的小动物身上,他微微一笑,道:“老虎看起来威风一点。”

    “也没有,小牛也很壮。”佩梅把小牛放到脸边贴了贴,把小老虎往他枕头下塞。

    只见她靠近时,诩儿抬起了手,她眨眨眼,塞好了小老虎,只见诩儿冰冷的手贴在她的脸上,小声朝她道:“梅娘高兴吗?”

    “高兴。”佩梅这才知道自己脸上有泪,她拉下诩儿沾着她泪迹的手放到胸口擦了擦,笑道。

    “等明天我好了,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好。”

    “不哭了?”

    佩梅笑出声来,眼睛弯弯,睫毛翘长,清秀美丽的少女弯着月亮一样好看的眼睛笑道:“不哭了。”

    *

    卫诩身子日渐好转,可也在床上直躺了近十日方才下床,等到他下地活动了两天腿脚,就提出了要陪佩梅回佩家的事情。

    东宫太子被禁足在正英殿,昨日方才出禁上朝,宫中这段时日除了太子被皇帝陛下令命他闭门思过一事外看起来无风也无雨,可佩梅听说这几日宫就出了人命,听说是宫女不守规矩夜中乱走动失足落了井丢了命,这让尚食局的人都不敢走那条路,往翼和殿这边来送份例都要绕开那口井,比往日要迟了不少时辰。

    佩梅这事是小杨子打听来告知她的,小杨子说得甚是含糊,说这段宫里因着这事说夜里闹鬼,让她约束着她带进宫来的姐妹们莫要四处走动,尤其是晚上不要出翼和殿的门,便是小凤栖宫也不要去,有事叫他传话就好。

    佩梅听着,这不是小事,只是她身为太孙妃,只管在翼和殿照顾好太孙即好,小杨子也好心,她便听了劝,就是白日有事要问婆母也是叫小扬子去的,不让自己的婢女出去走动。

    外面看起来不像是有大事发生的样子,可佩梅却闻到了风声鹤唳,见诩儿要陪她回娘家,当下连犹豫也未曾就摇头道:“不急在这一会儿,诩儿,过两天你就要去始央宫抄书学习了,你应当在殿中好生再休养两天,你陪我回去来回奔波一天,等回来就要累了,休息不过来的。”

    卫诩看着直言不讳的小娘子半晌未言。

    见诩儿看着她近乎无语的模样,猜测着外头处境的佩梅回过神来,道:“诩儿,你莫要嫌我烦,你要听我的。”

    她好言好语又霸道无比,卫诩哭笑不得,可她是真心为他好,便直点头道:“好,诩儿听梅娘的。”

    佩梅嫣然一笑。

    “怎么这么爱笑?”比以前爱笑多了,卫诩不明,小心地掐着她的脸蛋道。

    “高兴。”

    “有甚好高兴的?”

    “和诩儿在一起啊。”

    卫诩听着不由地笑了起来。

    他明了她为何突然爱笑,他也好,母妃也好,因着她的笑都高兴了不少,连吹进翼和殿的冬风似乎都要比往年温暖许多,不再那般地寒冷。

    只是亲耳听她说出来这句话,就像她亲手把一枚春天的花种子散在了他的心坎间,在冬天最冷的时候,在他坚硬寒冷的心防上开出了一朵花。

    第48章 孩儿好似懂得了她当时与我说这话的心情。

    这月十五,翼和殿内殿一早就亮起了灯。

    昨日始央宫送来了消息,让太孙上午巳时去始央宫跟随皇帝陛下读书,是以翼和殿一早就亮了灯,卫诩早间起来复习着昨日他老师江高环给他布置的功课。

    如若不是太孙妃拦着他睡了三个时辰,卫诩会捧着老师布置的功课彻夜不眠。

    太子妃一早就来了翼和殿,见儿子在书房里念书,她没让宫人通报,也不进去打搅,坐在小殿的外殿处与儿媳妇小声说着话。

    佩梅说了昨晚诩儿睡得不安的事,与婆母小叹着气道:“中途睡是睡着了,卯时时分儿媳想起来,手脚也是放得轻的,哪想他起得比我还快,一骨碌就爬起来就问我什么时辰了。”

    其后就起了床,衣裳也没穿整齐就要去书房,佩梅拿着衣裳在后面追赶,方把长袍为他穿上。

    那时他已一脸的急迫了。

    “唉,莫怪他,昨晚我也是一晚没睡,”卯时中的深宫内苑还是黑的,翼和殿没有别的声响,刘氏把声音压得极低,与儿媳妇道:“这毕竟是第一天。”

    诩儿毕竟不小了,她也怕皇帝陛下考校诩儿的功课,诩儿答不上来。

    “我看师伯昨天来的时候胸有成竹得很,诩儿不会有问题的。”佩梅安慰婆母道。

    刘氏笑叹了一记,道:“那是当师傅的。”

    没有那份笃定,装也要装也自信的模样来,得替徒弟撑住了那份气。

    她相信江先生比她儿还要紧张,她儿昨晚还睡了一会儿,先生怕是一夜辗转难眠。

    诩儿去始央宫学习,这是诩儿的机会,何尝不是他江高环的机会。

    “梅娘相信诩儿。”这厢佩梅道。

    “这就好。”也不过半月而已,刘氏对这个总在诩儿危难之能时在背后扶住诩儿的儿媳妇满意得不得了,以前她以为诩儿病危时她这个儿媳总能帮到他是凑巧,如今看来这哪是凑巧,而是她有那份机灵发现危机且能想到办法解决,这若是换个人,不慌里慌张帮倒忙那还是轻的。

    “母妃,诩儿很用功的,师伯历来都说他功课学得很扎实。”

    “你师伯教的也细,对我们诩儿的要求十年如一日,从没放松过。”刘氏亲自督促过她儿功课很长一段时间,自是知道江高环教书尽心尽力,他每教的一个篇章,必要诩儿融会贯通方才准许诩儿通过,先生对他的要求奇高,就是在按皇长孙的要求在教身弱体虚的诩儿,诩儿因此吃了不少苦头。

    可也因着江高环的高要求,卫诩从不进以当朝太傅为主授业恩师的族学,可做出来的文章拿去给老太傅看,老太傅也会道一声“可矣,为着此,刘氏对绞尽脑汁为太孙授业的江高环很是敬重。

    “是了,”佩梅附附和着婆母的话,“诩儿腹内有真文章,母妃不必太担忧。”

    “可不是。”刘氏被她说得笑了,抬手摸了摸她的额边的发,说笑间她思忖了一下,也就一眨眼的工夫,她重新开口说了另一件事,“你最近都不来母妃宫里了?”

    佩梅颔首,小声道:“小杨子说最近外面人多,让我少出门。”

    “你倒是听话。”刘氏笑道。

    “他是诩儿的人。”总不会害她。

    “母妃也没过来找你们,你们倒是沉得住气。”也没派个人来问问她这宫里出了什么事。

    诩儿从小长在宫里,沉得住气是当然,小儿媳妇沉得住气,就有点让她叹服了。

    她这儿媳妇,说是小家碧玉,可那气度就不小家了。

    江高环得势后还感恩戴德常年来往的人家,果真不一般。

    “我陪诩儿养病,不好出门。”佩梅一时听不出婆母的意思,便捡了话道。

    确也是如此,她是新媳妇,不宜露脸太多。

    “小杨子跟你说什么了?”刘氏爱怜地拍了拍她的手,道。

    佩梅便把小杨子和她说的宫里死了个投井的人,夜里还闹鬼的事告知了婆母,刘氏听了直笑个不停,险些笑出声来。

    末了,她笑叹了一口气,低着声音和儿媳妇说起了这件事的起因来。

    事情不大不小,不过是有那不死心的嫔妃想买通始央宫的人上龙床,末了搭上了始央宫侍卫的线,一来二去,帮嫔妃走关系的宫女跟侍卫有染,肚子里有了孩子,被同一个睡房的宫女告发,结果这宫女被妃子打死,连夜送进了井中。

    这事凤栖宫查了几天方才把来龙去脉查清楚,可这事是不宜说出去的,不能让外面的臣子知道,更不可能让天下人知道,这事的结果就是宫女死了,侍卫被族里在朝廷当高官的大伯保住接了回去,末了,过个半年,这正二品的嫔妃才会被降为正四品的容华,此事会了结得无声无息。

    “你要知道,这宫里做错事就是一时不报,事后这报应也会等着你,没有人是可能永远得势的,”儿媳沉得住气,刘氏不免要多教她一些,低低警告她道:“不让人抓住把柄的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是你亲手做的这事,你懂吗?”

    有时候不为就是为,总有些沉不住气的人先跳出来。

    “另一件事,我不说你不会知道,你知道卫诩那个订了门好亲事的弟弟卫辉吗?他生母是太子的贵妾王氏……”

    “孩儿听说过。”佩梅点头。

    “她大前天唆使太子前阵子的新欢去正英殿送太子喜爱的吃食,被太子身边的侍卫以为是探子,一刀了结了性命……”刘氏说着,见儿媳惊讶得小嘴都张口了,她镇定自若地把其的嘴合上,道:“才爬上床的小丫头,被王香诗哄得心花怒放,以为她就是太子的命根子,结果命就断在了一个侍卫手上,末了侍卫警醒有功,还被赏了十两金,她被送去了乱葬崖任由底下的野兽吞噬,你说她的命值钱还是不值钱?她是不是太子爷的命根子?”

    刘氏说得淡淡,佩梅听得却是惊心动魄。

    她才进宫半个月,两条命就在她身边不知不觉地没了。

    “那王夫人她……”佩梅见婆母说到此没了下文,不由地着急问了一句。

    “你想问她有没有受罚是罢?”

    佩梅颔首,善恶皆有报。

    “唉……”刘氏笑着轻叹了口气,到底是个孩子,还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她爱怜地摸了摸梅娘那企盼正义得到申张的小脸,道:“没有。”

    “太子爷难道不知情?”

    “他知道。”

    “那为何?”佩梅讷讷,说罢,她也知道了这是为何,便讪讪然地低下了头,亦发出了一声轻叹声。

    她明白的,王夫人为太子生了两个儿子,只要不是触及到根本,两个儿子就是王夫人的保命符。

    更何况她听说诩儿的父王是极喜欢王夫人的,王夫人很是善解人意,并且不善妒,太子的另一个爱妾就是她所荐,还是她娘家王家长得最美的族妹。

    她出嫁前,她祖父与父兄曾与她分析过,这也是她婆母太子妃在太子的新欢上从不多置喙一词的原因,贵妾是朵解语花,太子妃身为大妇若是善妒,那就是送给别人抨击她的一把刀。

    王夫人是她的亲婆婆太子妃在这宫里置在她脖子上的一把利刃,是她婆婆如鲠在喉的那根刺。

    “知道为何了?”见儿媳低下了头,刘太子妃一脸的似笑非笑,又似如泣如诉。

    “知道了。”

    刘氏没问儿媳妇知道了什么,又轻抚了下小孩子额边的软发,这是个懂事但心肠尚软的孩子,她不能任由这孩子要去吃过苦头方知疼,被人伤害过方学会心硬,她冷下心肠,在儿媳妇耳边轻喃着道:“母妃告诉你这些是要告诉你,哪天若是有人哄骗了你,你得此下场,母妃和诩儿就是想救你,也来不及救,刀一下,你的脑袋当时掉了,我和诩儿就是想把你的头安回去也安不回。”

    佩梅被婆母所说的话惊呆了,呆若木鸡。

    “这宫里,无论是哪个女人,她若是没有一子半女傍身,她就什么都不是,哪怕她是太孙妃……”见儿媳妇吓得呼吸都止了,刘氏狠了狠心,把话彻底说绝了,“你在我和诩儿的眼里就是宝,可在王夫人的眼里,你就是她杀了都不用偿命的普通人,你懂吗?她杀得起你。”

    “孩儿懂了,”佩梅屏住了呼吸,艰难地回了婆婆,“孩儿不会掉以轻心的。”

    “欸,母妃失态了,”刘氏收回身,她知道自己太狠了,不应该吓唬一个才进门不久的小孩子,可这深宫啊,一旦稍有失足就会丢掉小命,别人她管不着,可这个孩子她得护住了,“你原谅母妃个。”

    佩梅摇头,她知晓婆母对她说这番话绝不是坏心,可她还是被为番话里的意思吓着了,她茫然地摇着头,头一次切身地懂得了到她的命如草芥,祖父和父亲对她的担忧是从何而来。

    “苑娘姐姐……”佩梅突然想起了她的表姐。

    “苑娘姐姐?”乍听之下,刘氏不解,困惑地看着莫名口出此言的儿媳妇。

    “苑娘姐姐说,我想好了就要自己担当起来,人生没有回头路可走,”佩梅愣愣地说着,喃喃道:“孩儿好似懂得了她当时与我说这话的心情。”

    苑娘姐姐当时很无奈罢,她把自己血的教训说给不懂事还义无反顾的妹妹听,而妹妹满心身想的皆是要去成全自己的一腔孤勇。

    第49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你那姐姐,刘氏见过儿媳口中的那位表姐,禄衣侯之妻常苏氏,那妇人有着善贾之妻的长袖善舞,身上也有着一些书香人家出身的清冷之气,那是一个看似热情实则冷淡的妇人,刘氏看得穿,也为着诩儿和梅娘的婚事说情的时候被找来的禄衣侯夫人拒绝过,是以她是有些不太喜欢那个心中过于有主见强硬的妇人,她很难与那个看似百毒不侵的禄衣侯夫人惺惺相惜,如今听儿媳这一说,立场也与之前不同了,刘氏对那个与儿媳能道出这话来的禄衣侯夫人没有了此前的反感,这厢她叹了口气,道:“是个好的。”

    “是。”苑娘姐姐对她的关切从不掺假,佩梅心中有数。

    婆媳说罢这事,又说起了诩儿去始央宫后的事来,低声数语了好半会儿,就见里头传来了太孙呼唤太孙妃的声音。

    “母妃随我一同进去罢。”佩梅迎声站起,与婆母道。

    “好。”

    卫诩知晓母妃一早就来了,在外头干坐了近半个时辰只为了等他读书出来,当下惭愧不已,看着刘氏的眼里满是歉意。

    太子妃见孩子对她的尊重与孺慕与此前丝毫不差,心中那丝因王夫人儿子定了能臣之后的愤怒到底是散了。

    她儿媳差就差在娘家身份低了点,可仔细算来,实则也不差,人聪明的,身边只要有点用的都能用起来,不聪明的,就是亲爹是天王老子,也能把一手好棋下坏。

    她儿媳就是那个聪明的,看其在始央宫的表现就可知,看诩儿如今的身子更是能看出其慧心来,她是福星无遗。

    *

    佩梅与婆母送走了诩儿后,又送走了婆母,翼和殿因此寂静了不少下来,殿中只有她和她的下人在。

    这是她自嫁中皇宫以来头一次这等清闲,便叫来青柏墨松,让她们把放入翼和殿小库房里的那厢书抬了出来,在她和诩儿的内寝寻了个地方,想把她日常研读作习的书箱摆放上去。

    “小娘子,您可和太孙商量过了?”跟着她的项婆婆听着,问道。

    “……未曾。”佩梅听罢,缓缓摇头,迟疑地看向项婆婆,“婆婆,你觉得我应当要问?”

    这些日子以来,翼和殿大半事皆由她作主,只有在诩儿醒着的时间内,有事情她才会问及诩儿,来不及的她都已先行下令。

    “娘子觉着呢?”

    “梅娘觉得不用问,诩儿不会在乎这些小事。”

    “那听您的。”

    佩梅寻思了片刻,还是让青柏她们抬来了书箱,不过没有摆放进去,婆婆的话提醒了她,现眼下诩儿已清醒,内殿是她与诩儿同有的,做改变之前,她应当与他商量一番。

    她是新妇,才与诩儿一同过日子,惹了什么诩儿在意的忌讳那就不好了。

    此厢佩梅在翼和殿外展清理着她的书,这厢始央宫里,卫诩坐在始央殿正殿的一角,抄着他皇祖父让他抄写的《礼记》。

    殿中除他之外,还有人,且此人非同一般,乃朝廷大臣萧丞相。

    卫诩只在几次皇宫的宴席上见过这位在朝廷上叱咤风云老大臣,他正与皇祖父在商谈政事,卫诩一进殿就听他们在商谈国事,他被吩咐到给他安排的小几落坐后就一直尖耳听着,但一等吴老公公送上他皇祖父让他抄的书一翻开,看书内有他皇祖父朱笔落下的笔迹,上面明晃晃写着他皇祖父的天下之道,治国之道,当下心神一敛,逐字逐句开始抄写了来,前方人说道什么,皆未入他的耳。

    这厢萧相把内阁定下的事情与陛下道清利弊之后,回首看了那末端门口之人一眼,便回头朝皇帝道:“您不认您那个死理了?”

    “哦?”顺安帝不知他认了哪个死理,眼皮略略一掀,道:“朕又认了哪个死理?”

    “您不是不带孙辈吗?”这外面揣测最多的就是皇长孙是个不长命的,皇帝陛下又是个最认长的,是以皇长孙不死,陛下就不会与哪个孙辈过多亲近,但被顺安帝一手提拔上来做了手掌崇政院的左丞相,萧相不止替顺安帝管着内阁,还替他掌着军务,且常与顺安帝同榻而眠,他这个比皇帝还年长几岁的老人心里自是清楚皇帝不带孙辈的原因。

    皇帝自认精力不济,带好太子即可,不必三心二意。

    帝皇是专心致志之人,老相得意于他跟随的帝皇的英明,可也因帝皇过于固执,他想说服帝皇在太子身上不必过于执着亦非易事,且这口还不能开。

    如今皇后凿开了这个口子,果然不愧为有杀君之实还能稳坐皇后宝座的狄后。

    萧相对此佩服,对这事也乐观其成,他对太子和太孙看好也不看好,他向来不想看到的就是帝皇把宝押到一个皇子皇孙身上,这事太孤注一掷了,稍有差池,他们计划的百年大计就会崩塌。

    如今开了口子,木已成舟,老丞相难得高兴,便调侃起帝皇来。

    “谁说朕不带了?朕现在不就带了?以前小孩子太小,朕太忙。”顺安帝被他说得一怔,随即哑然失笑。

    他与左相政见不一,论起左相信奉的路皆是用血杀出来的道,顺安帝则是不喜欢内耗,卫国的百姓,他的皇子皇孙皆是有数的,死一个就少了一个,可这些年来为他冲在前面杀官换新血的皆是酷吏萧老,两人政见相左,可也把朝廷清理出来了一派欣欣向荣,是以面对老丞相的笑话,顺安帝愣了一下,也就顺理成章地接受了。

    这就像是命中注定他要依了老相一样,他没听从老相的想法,对老相的心思视而不见,可阴差阳错还是带起了孙子。

    “也是。”帝皇是个心胸宽广之人,但毕竟还是帝皇,萧相说了一句不再多说,撑着桌几站起,道:“老臣先回去了。”

    “有急事?”顺安帝道:“没急事就再坐片刻,朕叫了禄衣侯进宫,你也见见他。”

    萧相也有一段时日没见禄衣侯了,闻言坐下道:“禄衣侯这是一点也不想上朝啊。”

    “怕死。”顺安帝笑道。

    禄衣侯的爵位禄衣侯只承一代,特地跟皇帝求了旨不承袭给儿孙,这外面知道这事的人不多,知道的都说禄衣侯脑子被驴踢了,到手的荣华富贵还有不要的,老相也知禄衣侯也在防着他们卸磨杀驴,说是怕死,确也是怕死,但未雨绸缪到禄衣侯这份上的,敢把到手的爵位亲手削减的,就这份定断,就合了老丞相的心意。

    老相着实喜欢禄衣侯,他坐下后,与顺安帝道:“老臣听说他要这个侯位,也是想给他内子封诰,让她出去风风光光的,至于儿孙,他说他就管不到那么多了。”

    “你从哪听说的?”

    “上次老臣找他上门吃酒,他夫人跟我老妻说的。”

    顺安帝大笑,“你还信了?”

    “内宅出来的话,到老臣面前来说,十句也得给老臣说八句真的罢?”欺瞒他的事,只要是个聪明人就不会做。

    “戏言罢了。”

    “等会儿我问问禄衣侯。”老相道。

    等禄衣侯到了,带来了他的商队从北疆带回来的消息,这厢君臣俩再无戏谑之心,便连在殿角一处抄书的卫诩也被吴英请到了外殿。

    卫诩中途在外殿用了午膳,吴公公过来问他要不要回宫午睡,被卫诩拒绝了,他与吴英解释道:“午后时日短,酉时就天黑了,我回翼和殿一去一来,加上午歇的时辰,回来始央殿呆不到一个时辰天就黑了,做不了什么事,还请公公让我在外殿稍坐片刻,我打个盹,半柱香即可。”

    卫诩怕撑着打盹的时候被视为偷懒,忙和吴公公道了个清楚。

    “既然太孙心里有成算,那奴婢就依您的。”吴英回了他。

    “谢公公。”

    “太孙客气。”

    等到下午申时,卫诩方把《礼记》当中皇祖父的笔迹誊抄到十一章,就见里面走出了一个步履匆忙的公子出来。

    此人已快步错过了卫诩,走至前方时又回过了头来,走到了卫诩的桌面。

    “禄衣侯常伯樊见过太孙。”此人开了口,朝卫诩作揖道。

    他脚步匆忙,是以卫诩自他一出来就在看他,见人过来还朝他行礼,诩儿忙站起,回了禄衣侯一个礼,还忍不住多看了禄衣侯一眼。

    禄衣侯是个俊逸非凡之人,神色温和,君子如玉,矜贵又优雅,他成了皇商,很是让一些人感叹他作贱了自己的出身,又妒恨他得了顺安帝的重用。

    卫诩见过禄衣侯夫人,也见过禄衣侯,这厢再见到对他吟吟浅笑的禄衣侯,突然觉得这两夫妻神态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神似。

    他们夫妻俩对着人皆是温和,且疏离。

    “卫诩见过……禄衣侯。”卫诩迟疑了方许,还是叫了禄衣侯,未曾叫人表姐夫。

    这厢禄衣侯微微一笑,道:“我见太孙神色不错,想来这些日子太孙身子康健罢?”

    “好很多了,谢禄衣侯关心。”

    “是极。”禄衣侯略顿了一下,接道:“常某有事在身,就不多打扰太孙了,就此告辞。”

    “禄衣侯慢走。”

    这天卫诩总计抄了十五章,被吴公公叫了进去,皇祖父在高位拿着他的抄本翻了几页,就朝卫诩挥了挥手,卫诩进来不过眨眼的工夫,又被吴公公带了出去。

    一回东宫,卫诩先去的就是凤栖宫,与母妃道了白天所有的事情,其中包括禄衣侯折返问候他之事。

    “你皇祖父国事操劳,这休沐之日还要忙着处理国事,诩儿不必介怀皇祖父对你的冷落,相见的时日多了,有你和他说话的时候。”刘氏一听皇帝陛下没有与诩儿多说话,忙安慰他道。

    “诩儿没有介怀,母妃请放心,只是禄衣侯那一回头在孩儿眼里看来是欲言又止,母妃,您看可是梅娘家里人担心梅娘了?”

    孩子一心挂怀媳妇,连皇祖父的冷淡都比之不上,这是心里存了愧疚,刘氏想至此又转念一想,她目光正视卫诩,摇头轻叹了一记,道:“也许还有别的意思,常侯爷那个人,我听你皇祖母说是个城府极深的,比起他岳父德和郎来还要深沉两分,他万万不会为佩家与我们牵扯太多,和你打招呼,许只是为着你们那层亲戚关系罢,你不要对他寄望太多。”

    卫诩知晓母亲话里的意思,他与梅娘成亲之前有想过借用佩家的关系,可梅娘到了他身边,这一日日地下来,对佩家的逐利之心去是淡了不少下来,梅娘在他眼前与他的生死相伴重过了那些利用。

    “那孩儿就当这是寻常亲戚见面打的招呼了。”卫诩回道。

    他说得异常平静,刘氏从他眼里看不到以前他说起禄衣侯,德和郎,佩大学士这些人来的狂热,她不禁面露出了笑意。

    孩子成亲了当真是不一样了,平和了许多,从空中楼阁下来开始务实了。

    自己的根盘不稳,没有能耐,算计往往只会被反算计。

    “极好,诩儿,你做好你皇祖父身边抄书之事,方才是你当务之急,你皇祖父的亲笔手迹,目前只有你能看得到摸得着,这是你皇祖母好不容易替你求来的机会,你切莫辜负。”

    “孩儿晓得。”

    *

    佩梅的书没有搬进他们内殿的一角,她丈夫在他的小书房里?*?挪出了一角放她的书,还让小太监去寻了一张小书桌进来,挤在了他书桌下角的地方,让她与他同读,就是他不在的时候,也准许她进书房来,他房内的书皆准许她看。

    这日师伯午后随了诩儿来了翼和殿,佩梅很少能在翼和殿见到师伯,见到亲人,她不禁有些雀跃,脸上满是欢色,连声音也较平常活泼了两分,“师伯,你来了。”

    “你去放书,我和梅娘说两句。”江高环回首和学生说了一句,等卫诩听到话带着小杨子去了,转过身来慈祥地看着有些困惑的侄女道:“不请师伯坐?”

    “师伯,您坐。”佩梅上前想去扶他,手一伸见师伯朝她摇了摇头,她才想起她如今的身份不可再作以前的小娘子之态,便忙收回了手。

    “我和你说几句话。”江高环一坐下就道。

    佩梅一听,心想师伯今天来翼和殿是为的她来了,她朝项婆婆看去,“婆婆……”

    项婆子忙领着殿内的下人出去了。

    殿内没有人了,江高环轻轻咳嗽了一下,他看了眼侄女,又看了眼外面,佩梅见状忙朝门边走去,又与站在门边的丫鬟说道了几句方才走回来,走到师伯身边轻声道:“伯伯,可以说了。”

    他这侄女一点就透,江高环都怀疑他学生非要娶她就是冲着她这份机灵来的,小小年纪应对起事情来,就是经历过深宅内苑深浅的人都未必有她老辣,得此助力,如虎添翼,这厢江高环见侄女站着不坐,也未与她客套,没让她离开去坐,而是放低了声音与侄女道明他的来意,“你爹让我来跟你说,这几日之间,你请太孙和你回一趟娘家,补一下之前的归宁之礼。”

    “……是。”佩梅一想她还没回去,家里人还在等着她,心中一刺疼,小脸顿时一白。

    江高环见状摇摇头,道:“这个月不少外地官员进了都,青莲居士也进都了。”

    佩梅前日已从婆母处听说,正月诩儿的弟弟卫辉要订亲了,结的就是青莲居士的女儿于金钗。

    “青莲居士进都,是为着正月辉世子订亲之事吗?”佩梅就着师伯的话回道。

    “是。”

    “梅娘归宁之事,与这事有关?”佩梅站在师伯面前,小心地看着师伯小声道。

    “有。”江高环拍了拍她的手臂,道:“太子意欲大办。”

    “啊?”

    “风头恐会与太孙和你的大婚那日一样。”

    “梅娘不在意,”佩梅说罢,迟疑了一下方道:“诩儿也不会在意的,他现在只想重新念好皇祖父给他的书。”

    他们夫妻二人,皆不会因这个而失态。

    “唉……”从太孙进始央宫那天开始,局面就不一样了,太子这些日子以来就没进过小凤栖宫,反倒夜夜留宿王夫人处,太子能让王夫人的儿子结了青莲居士的女儿,也能把人送进始央宫,这些事情不是能与小娘子说道清楚的,江高环叹了口气,与侄女道:“这事你就与太子妃禀明就是,你与她说你归宁那日你家里人都在,姑姑家的人也都会来,你把这话转告娘娘就好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小凤栖宫只想守着始央宫给的机会不动,可到底因此与太子离了心,太子不依呐。

    “梅娘知道了。”佩梅说罢,见师伯面露不忍看着她,她不忍师伯心疼她,便朝师伯灿烂一笑,重复道:“师伯,梅娘知道了。”

    她会转告婆婆的。

    等刘氏听到佩梅的转告,当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胸脯上下起伏不停,气喘连连,佩梅不知婆婆为何听了她的话一时就怒不可遏了来,一时有些茫然。

    “意欲大办?好一个意欲大办……”刘湘怒笑道:“你不来就不来罢,庶子订个亲还要盖过我儿大婚的风头,太子,原来您在这等着我呢!”

    婆婆话一出,佩梅诧异地眨了一下眼睛。

    这是公爹在……朝婆母示威吗?

    “儿……”刘湘随即就拉住了儿媳妇的手,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头怒火,道:“你娘家既然有心,想为你撑这个腰,你就去,一定要替母妃感激家中两老,还有你父母对诩儿的帮忙。”

    撑腰?师伯的话佩梅已揣度出一二,婆母的话一出,佩梅心里隐隐有了想法,可她不知家中为何要为她撑腰。

    她爹爹绝不是这等强出头的人。

    佩梅不明,讷讷看着婆母不知回话。

    儿媳妇一片茫然,刘氏见她听不懂的模样,心里又有些急,这厢说话更是急急:“他们肯定想了办法要替你撑腰,你几个姑姑家现在都不是等闲人物,你只管听你祖父他们的就是。”

    “是。”佩梅还是不懂家中为何要出头,她隐下忧虑不解,恭敬回了婆婆。

    佩梅出了小凤栖宫,第二日,刘氏去了趟凤栖宫,回来就找了佩梅过去,让她准备准备后日回娘家之事。

    佩梅又闻到了那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而这股气息,现已吹到了她的头上,而她心中满是困惑不安与不解。

    有些话她不能与婆婆问,她想问诩儿,可看诩儿绷着脸,夜晚又辗转难眠,她到底是把话忍下了。

    十月二十一日,腊月下旬的头一天,佩梅跟着丈夫归宁,回了娘家。

    *

    这厢东宫西侧一角宁秀殿,太子贵妾王夫人所住之处,正与来宁秀殿走动的德妃说话的王夫人得了小凤栖宫的人领了新媳妇回娘家的消息。

    “德妃娘娘,”王夫人示意来报消息的人退下后,微微一笑,与被她奉在上首坐着的德妃道:“您也听到了,那宫里有个什么举动,不冒到我们眼跟子前,我们是一概不知的,跟我们个个都打他们主意一样,妾身看呐,那一位看我们哪个都像是凶手,现在她宫里多了一个人,防得更紧了,妾身也是可怜她,这千日防贼的,妾身怕她心思过重,老得太快不成样,太子爷更不想进她宫里喽。”

    德妃不耐地听她说罢,这厢紧蹙的眉头拢得更紧了。

    太子妃不得宠,按王夫人所说,她这个十年没让皇帝掀过牌子的妃子岂不是连活都不用活了?

    这王家的女儿果然是个没脑子的,嚣张得让人心生厌恶。

    可如今她娘家和王家成了亲家,她弟弟娶了王夫人的侄女当续弦,两家绑在了一块,她在内宫也不得不和王夫人走近一点,可就是如此,她也着实讨厌这个话里话外只会抬举自己比所有人都会侍候男人讨男人欢心的贱妾。

    “哎呀,”王夫人一看德妃满脸的不悦,再看德妃那不屑看她一眼的样子,她心中冷笑不已,这德妃是正二品的妃嫔,可还不是要讨好她这个得宠的如夫人,就是看不起她,也得乖乖的自己送上门来和她走动,这些人抓不住男人的心,嫌她这个能抓住的人是骚狐狸,也不知是谁更贱一点,王夫人心里极不喜德妃给她摆的脸色,可面上笑靥如花,为图痛快,她娇笑了一声,口中带刺了刺了不给她面子的德妃一句:“不怕您听了见怪,太子这些日子天天睡在我这里,奴家的腰都要不行了,咯咯。”

    第50章 表姐夫,殿下有空。

    德妃当下站了起来,只见端庄秀丽的中年美妇抿唇一笑,朝人道:“原来如此,既然你身子欠妥,那本宫就先走了。”

    不等王夫人说话,德妃已提脚走人,在她自己宫里的人的前呼后拥下径直往门口去了,一眼也未多瞧王夫人。

    王夫人在背后气笑了,等这一行人出门后,她死死抓着手中的帕子,与身边的宫女道:“我早晚会让她跪在我面前。”

    到时候看她们谁最尊贵。

    *

    佩梅回娘家,婆母备了重礼,可派的人却不多,他们只带了两个侍卫,佩梅带了项婆婆和墨松,留下了青柏带着余下的丫鬟留守翼和宫。

    内宫不能行走马车,卫诩出门的时候还兴了叫轿子过来让梅娘坐的心思,不过被梅娘拦下了。

    佩梅随了诩儿一同往外走,小杨子则先他们一步去了东宫门外去备马车,两个侍卫挑着两个大担子,便连项婆婆和青柏两手上都提了东西,墨松更是背上还背了一个包袱,一个身子不高的小娘子,身上挂满了东西,佩梅见了都不忍心,可碍于身份,到底是上前帮忙,只是一走到宫外马车旁,她忙过去帮青柏解东西。

    “娘子,不要紧,”墨松却是为她高兴得很,“娘娘给您备了好多东西回去。”

    “你坐檐上,手扶着婆婆的背一点,她背不好。”见大丫头还高兴,佩梅浅浅一笑,叮嘱了她一句。

    “欸,是,我扶您上去。”墨松退到一边,让小杨子公公先扶太孙上马车。

    等两个小主人都上了马车,小杨子还过来扶了项婆婆上去,项婆婆受宠若惊,忙和他道:“小公公,哪使得,老婆子担不起。”

    “太孙妃还叫您婆婆呢,我扶您一把怎地了?”小杨子殷勤地把老人扶上了木檐。

    许是近乡情怯,路上佩梅忐忑不安,愈是近家门口时愈是坐不住,卫诩一直拉着她的小手未放,这厢见她手里满是热汗,他轻吐了一口气,展开她的手,拿帕子拭着她的手心,问道:“梅娘担心出事?”

    佩梅摇头,定了定神后方回他:“只是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有些担心。”

    师伯和婆婆打的哑谜她猜不透,很是惶恐不安,她最害怕的就是带累家人,她以为她不会牵连他们,如今她成亲连一个月都没有,事情却都来了,佩梅已经觉出了她在这些事情当中的弱小无力。

    她太想当然了。

    “梅娘,莫怕。”

    佩梅瞅着沉声安慰她的诩儿,看着他一路颠簸脸色也没变化太多,还能看出丝丝血色来……

    这算是她的安慰罢。

    且事已至此。

    佩梅掩下了心中不安,朝诩儿露出了弯弯笑眼,“我听到了,诩儿。”

    佩家就住在国都内城,离皇宫不远,马车走了半个时辰就到了佩宅那处如今只住了他们一家的宅府。

    佩兴楠在门口等着,马车还未停稳,墨松就先跳了下来,朝大公子行了礼,佩兴楠上前一步,扶了项婆婆下来,项婆子笑得合不拢嘴,“大公子,小娘子归宁回家来了。”

    “婆婆辛苦。”

    “哪的话,我就是服侍我们梅娘的。”

    佩兴楠淡淡一笑,见后面的侍卫下马牵了只驮了东西的马车过来,这厢梅娘从马车里探出了头来,佩兴楠无视她头上那华贵的玉冠,伸手去够她,“梅娘快下来,带你夫郎进门,我去后面安排马车。”

    “哥哥。”虽心中有诸多不安,乍见到兄长,佩梅还是惊喜不已。

    “下来,哥哥扶你。”

    “是。”

    佩梅被兄长扶了下去,双手刚搭上身上那袭华贵的妃袍回过头去瞧诩儿,只见头戴玉巾的诩儿被小杨子扶住了,她便没有着急过去,只见兄长没走,等诩儿下来了,双手作揖朝诩儿行礼,她顿时便放了心。

    “佩兴楠见过太孙殿下。”

    “卫诩见过兄长大人。”

    “是。”佩兴楠神色淡淡与卫诩见过礼,回头朝妹妹道:“你们先进去,家里人都在等着你们,苑娘姐姐和姐夫也在。”

    说罢,他提脚往后去,归置随行人员去了。

    佩府现在还是没有管家,也没有添置下人,家里但凡大小事还是如以前一样由着家里的老爷公子出面。

    卫诩眼睛随着舅郎兄走了几步,他觉察出了他这个舅兄对他的冷淡,可等他撇过头来一看,只见梅娘挂着他的手臂,笑眼弯弯兴奋地往前走,卫诩心下一顿,等随她跨过门槛那间隙,他便掩下了他心中那些见不得光的灰涩。

    他多望了梅娘两眼,只见她一进门就清脆地喊了站在门口朝他们施礼的老人一声:“戚爷爷!”

    “欸,”佩家老门人戚伯把一张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小娘子,姑爷,你们回来了,快里头去,老太爷他们在里面等着你们,你们去老太爷那边就成。”

    “是,戚爷爷我和诩儿去了。”佩梅心急如焚,可还是等诩儿先走了,她方跟上。

    就这一等候,卫诩心口一松,低头在她耳侧小声道:“禄衣侯也来了。”

    “是呢,”到家了,佩梅心口的石头仿佛知道有了落地处反而松下了一些,她双手挂在诩儿的手臂处,释然道:“诩儿,大人们自有主章,我们就听他们的罢,左右他们不会害我们。”

    她注定要欠家里人的。

    *

    卫诩一进门,没有见到他老师口中所说的佩家会到的诸多亲戚,便连他先生也不在场,屋里只有禄衣侯夫妻俩,还有他的岳父,老祖父和老祖母五人,便连岳母娘也不在,梅娘几个姑父当中那最有才德声名的姑父德和郎,也就是禄衣侯的岳父大人也不在。

    他当下一怔,佩梅也没想到家里人这么少,也是一愣,不过她随即就反应了过来,朝祖父祖母弯腰行礼,“爷爷,奶奶,梅娘回来了。”

    “爹爹。”

    “苑娘姐姐,姐夫,诩儿……”梅娘叫过人,拉扯了诩儿一下,卫诩接过她给的台阶,随着她之前叫的人,从祖父到表姐夫也叫了一遍,行了一遍礼。

    禄衣侯夫妻见在最后,他们俩受了卫诩的礼,禄衣侯居然没回礼,只点了一下头示意,紧接着佩老太爷叫了卫诩坐下,“太孙殿下,你和梅娘坐下罢,一家人不要见外,我们先说说话,梅娘娘亲在厨房里做饭,等她做好了,我们就能吃了。”

    “伯樊啊,刚才说到哪了?”老太爷略过孙女婿那双犹疑不定来回打量他们的眼,与外孙女婿接着此前他们说的话道:“你说那象兹国来的不是一般使者,而是王子?”

    “是,伯樊手下有个去过象兹国的老脚夫,听得懂一点象兹语,伯樊见来使的时候带着他过去了,听来使和身边人说话,说是有人叫他王子。”禄衣侯道。

    “那陛下让你接待也是有道理的。”佩老太爷抚须道。

    这厢佩准沉着一张脸听着,一字不发。

    “太孙殿下,”只见温文尔雅的禄衣侯这厢转过头来,朝卫诩温和地笑了笑,道:“不知太孙殿下这几日可有空闲?”

    卫诩那放在膝盖上的手情不自禁地抓了抓衣袍,他朝禄衣侯望去,不敢去相信自己此时听到的话可是禄衣侯想要说的意思。

    “表姐夫,殿下有空。”这厢,佩梅清脆明亮的声音响起,“他最近都有空,他才去过皇祖父的始央宫,近十日都不用去了,要等到明年的新年伊始方才能去随皇祖父学习。”

    “有空啊?”

    “是。”禄衣侯将将说话,佩梅就在他的话音未尾接道了一声。

    禄衣侯平日不太仔细看妻子的那些表姐妹,这厢不由多看了妻子这进了宫的小表妹一眼,只见这小娘子平视着他,脸上带着异常明显的急切。

    他转过头去,看到了一个同样眼里饱含着期望,却一副强迫自己摆出镇定姿态来的太孙殿下。

    这是一对急急想摆脱困境的小夫妻,有点像他和他妻子当年。禄衣侯一顿,道:“有空就好,不知太孙殿下可能陪本侯一道接待象兹国来使?”

    第51章 那宫里的残废连你一根手指头都不如。

    “我……我……”卫诩紧张地抓着衣袍。

    佩梅见诩儿说不出话来也是急了,意欲说话,这厢她那一直端坐在椅子上不语的父亲朝她看了过来,微敛着眉头朝她摇了摇头。

    佩梅立即反应过来,她太急了,答应表姐夫的事只能诩儿来做,她不能代俎越庖。

    且诩儿是男子,有他身为男子的脸面,她不能越过他去。

    她太心急了。

    佩梅歉意地朝佩准看去,佩准见女儿还懂得他的意思,到底也是不忍心对小女儿太苛责,缓和了脸色朝小娘子颔了一记首。

    佩梅见父亲脸色一好,朝父亲感激一笑,转头就朝诩儿望去。

    卫诩心如擂鼓,“我”字后只见他垂眼深吸了一口气,方抬眼用着已沙哑了的声音回了禄衣侯:“卫诩随时有空,任凭禄衣侯差遣。”

    “殿下言重了,”禄衣侯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耐心听卫诩说罢,这厢温和道:“殿下是皇家长孙,又跟随陛下学习,本侯能请到你陪同本侯一同接待异国来使,这是本侯的福分,到时候还有劳殿下帮忙了。”

    “侯爷抬举卫诩了。”卫诩的声音沙哑无比,他垂下头,显出了几分恭敬来。

    到底是谦逊,佩准知他这个女婿心思深沉,但也知这个女婿不是妄自尊大,不知死活的天真之人,就冲他今天的这一低头,就知他只要他身子撑得住,他绝计能为自己求出一条活路来。

    木已成舟,他们佩家已入局,佩准心中再是不悦,这厢也不想对女婿冷脸下去,碍了大局,这时他开口道:“这事你们表姐夫已在陛下面前禀明了,他请示过陛下,你放心跟着他接待就是。”

    “岳,”卫诩猛地转过头去,“岳父大人……”

    他眼含感激与不敢置信。

    见状,佩准摇了摇头,道:“你就当这是为了梅娘罢。”

    是他求的伯樊。

    皇宫的事师兄巨细皆与他分析过,但佩准得知太子想把辉世子也送入始央宫后,他的心思就开始动了。

    他不能等到女儿向他求救的那个时候再动手,那个时候动手就晚了,他需向太子表明,既然他佩家女嫁给了皇长孙,他佩家就不是可随意宰割之人。

    佩准也容忍不了他女儿将将大婚,就有人为了惩治太子妃,拿他女儿去杀鸡儆猴,这事若是成行,被庶子之妻压下去的他女儿得被人笑话一辈子。

    他是不同婚梅娘的婚事,可不是不同意从此就撒手不管了。

    “于家的人已进都了,昨天于家的族长还带着人去了东阳公主府,东阳公主历来与太子走得近,是太子的好姑姑……”佩准说着轻轻哼笑了一声,撇头与禄衣侯道:“他们没想到我还有人可求罢?”

    禄衣侯淡笑不语,想来太子是没料到佩家会下水如此之快,太子当佩家是低调的人家,绝不轻易生事,为女儿强出头这等事想来佩家不会做。

    就是他也没想到妻舅会作此举动。

    “若是那青莲居士有你们说的那般有名,德才兼备,他怎么让他女儿嫁给太子的庶子?”这厢,佩老太太开了口。

    “他经常把人带在身边,”老太爷说着看了孙女婿一眼,见孙女婿闻言神色平静,他顿了顿,接着往下道:“有些人以为他就是太子想栽培之人了。”

    “正如爷爷所说,”这厢谁也没料到,开口的居然是卫诩,只闻他道:“我身子长年累月的不好,父王莫说带我在身边,就是见我见的也很少,这次我进始央宫,没事先经他的允许,也是开罪杵逆了我父王,是卫诩的不对。”

    他父王拿庶弟压他一头,是想惩治他母妃,何尝也不是在敲打他这个不听话的逆子。

    闻言,老太爷朝禄衣侯看去,道:“你们舅舅所说的事可是真的?说来你说已经与陛下禀告过了,陛下当时是怎么说的?”

    “舅舅所担心的事,十有八*九是真,苑娘昨天还收到了小燕王王妃送过来的消息,说在公主府见到了于家那位千金娘子,东阳公主对其十分喜爱,席谈间也说了她将与辉世子成亲的事。”

    “哦?”老太爷立马朝外孙女看去,“小燕王王妃给你送了消息?”

    “王妃娘娘近来与苑娘走得近,”禄衣侯的夫人常苏氏回了外祖,“有什么消息都往苑娘这块儿送。”

    “前阵子苑娘帮了她一个小忙,王妃可能就此放在心上了。”禄衣侯见夫人不想多说,替她补了一句。

    “原来如此……”老太爷垂眼,他沉吟了片刻,与孙女婿道:“殿下,就如你岳父所说,你就当我们家这次是为了梅娘和你以后的好罢,不是我们多事,而是这次你岳父怕其中有什么凶险,这事要是逾过你去了,你年纪渐长,杀了你的威风,下次也不知道从哪找补回来,与其那样,还不如我们兵行险招,先发制人,就请你跟你表姐夫这次一同招待一下我们大卫国这次来的异国使者罢。”

    老太爷话说得太客气了,方方面面无不是在照顾卫诩的面子,卫诩感激涕零,手指掐进了手心方才忍住心中的感激,如寻常般言语道:“梅娘的父母,就是卫诩另一双亲生父母,梅娘的祖父祖母,亦是卫诩的……”

    “欸,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怎么比得上你亲祖父亲祖母对你的慈爱关怀呢?”老太爷打断了他的话,慈祥道:“坐这么久了,也没见你喝口水,你先喝水解解渴,我们接着往下说。”

    被老太爷这一打断,止住了卫诩心中奔涌的感激,等他喝过水脑子清明了些,他看向老太爷的眼睛更是充满了感激。

    *

    这日直到傍晚,卫诩方带了佩梅回宫。

    他们先进的小凤栖宫,佩梅朝婆母请过安后就回了翼和殿,诩儿和母妃有话要说暂且留了下来。

    小凤栖宫里,卫诩与母亲道明了他今日去佩府之后,又与刘氏说了他明日就要出宫陪禄衣侯带着象兹国来使去国都四处看看之事。

    “禄衣侯还说,那个来使有点不简单……”卫诩兴奋不已,在母亲耳边轻轻声了来使可能是王子的身份,说罢又叮嘱了母亲一声,“这些事外面一点风声都没有,只是我要随表姐夫一同接待来使,岳父让表姐夫与我解释了个清楚,母妃切莫让外人知道。”

    还提醒起她来了,刘氏见他说话有劲,比平日要精神了许多,因此她的眉目柔和了不少,显得很是温柔慈蔼,“母妃知道了。”

    “我儿可算是有人帮你了,我们要苦尽甘来了。”刘氏抬起手,怜爱地替他挽着他头上那丝丝乱了一点的发。

    “还早呢,”卫诩摇头,说着他又摇了一记,道:“还早呢。”

    “早点回去罢,去陪陪梅娘。”刘氏替她儿子高兴,也替自己觉着悲哀,卫襄对她太残忍了,刘氏现眼下只想静一静,也想好好想想他们母子婆媳三人的下一步该怎么走。

    “好,那孩儿回去了。”卫诩顿时察觉到了他母亲的累倦,临走前他犹豫了一下,又转过身来,朝母亲道:“母妃,我和梅娘会好好孝敬您的。”

    她有他,现在还多了一个很好的梅娘。

    刘氏莞尔,朝他摆手,“回罢。”

    *

    象兹国来使之事在腊月下旬传遍了国都上下,此时朝廷已休沐,只有几个陛下的心腹大臣得以召见进宫,是以民间都知道了有异域使者来了他们大卫国朝拜,朝廷里见过来使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这来使据说是禄衣侯在接待,是陛下把这任务交到他手中的。

    又过了两天,民间听说陛下还特令了皇长孙一同与禄衣侯接待这来使,正带着使者在民间察看卫国民情,百姓们一听他们不仅能撞见异国来使,还能见到禄衣侯和皇长孙,这收拾屋子都勤快了不少,屋门前的地都扫得干干净净,唯恐皇长孙禄衣侯带着来使察看到他们家门前,他们家里是乱的。

    等到腊日二十六日这天,百姓听闻在南方赫赫有名的青莲居士进了国都,他们也只议论了几句,他们最为关心的还是禄衣侯皇长孙带着人看到了哪头,今日会去往何处。

    听说昨天迎了禄衣侯皇长孙和来使进了自家院子看了一眼的人家,就留了人家一顿饭,就得了禄衣侯一百两银子的赏。

    国都的百姓已无心过年,皆盼着禄衣侯会带着来使往他们家这边来。

    这日东宫门开,太子的正英殿里,迎来了远道而来的青莲居士。

    同时宁秀殿,王夫人也收到了青莲居士已进宫的消息,这厢卫辉过来与姨娘请安,只听他姨娘听到宫人传来的消息后,拉着他的手满面春风道:“你就等着罢,等着你皇祖父见了人,到时候我儿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到时候就连你皇祖父也会和你父王一样明白,那宫里的残废连你一根手指头都不如。”

    第52章 她引见,比婆母亲自引见要来得好一些。

    “姨娘,被亲生母亲握着手的卫辉木着脸,道:“您又过了,这话若是让外面的人听着了……”

    “这里没外人,王夫人打断了他的话,扫了一眼她殿里禁若寒蝉垂首恭敬站着的宫人,若无其事道:“不像有的人,他们知道好赖。”

    卫辉沉着脸,因着母亲之举,他眉眼之间藏着一层郁色。

    “娘知道你怕外面的人说娘,拿这个作筏子,见儿子不高兴了,王夫人心疼他,忙放低了身段柔声道:“娘心里有数,这不有你父王,娘这才放心的嘛,再则这要是在外面,娘也不会这么说,娘这些年在外面也没给你们兄弟俩真惹出过什么麻烦来,你说可是?”

    是也不是,卫辉从小进族学跟着柳太傅等一众学儒学习,前有名师教导,后有管着族学德高望厚的族中族老督促,自是知道他母亲的嚣张之举,沉没只是没到时候罢了,他有心劝她收敛,可他作为儿子的话生母从未放在心里过,只管用她那一套手段笼络父王的心,她管那叫俘虏,可卫辉不用先生与他分析,也知他父王的温柔乡从来不在他姨娘或者哪个美人的被窝里,可他与生母一说,换来的只是生母的一声他不懂。

    “你这孩子,就是心思重,你啊别管那些多的,娘心里有数,你且放心,哎呀,来,娘看看你今天穿的这一身……”王夫人说着拉着儿子起来上下打量,见儿子一身青色的棉袍,还是半旧的样子,她当即摇头道:“这身太素了,换娘给你做的。”

    “姨娘!”王夫人的自做主张到底还是惹怒了卫辉,年方十三的辉世子沉着小脸道:“那是青莲居士,你以为他是内宫你们这些以金银铜臭论长短的妇道人家吗?我穿一袭华袍过去,您这是想让他当我是草包!您觉得他此前看中我的是什么?是一袭华裳吗!”

    有着一个目光短浅,还说不听的生母,卫辉一见到她,只觉惴惴不安,不知何时她会带着他们兄弟二人陷入泽沼,他感激她对他们兄弟俩的用心,却也恨极了她的看不透做不到。

    被儿子怒斥,王夫人也不以为忤,见他发怒,忙顺从着他来,道:“好好好,娘知道了,娘听你的。”

    卫辉就是王夫人的骄傲,他得太傅的夸,得族中老王爷的看重,还能得他父王的欢心,如今他还能凭自己的本事给自己找来了门好亲事,他说什么都是对的,他的怒斥王夫人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依旧喜笑颜开道:“都依我儿,不换衣裳就不换,你等着,娘叫宫人去给你端碗鸡汤来,你喝点补补,等会儿见你皇祖父也好精神点!”

    卫辉闭眼,忍耐方许方展眼道:“皇祖父不一定见我,姨娘慎言,另且姨娘自重,您是我的姨娘,不是娘。”

    这等时候,但凡透出一点风声传进极重嫡庶尊卑的皇祖父的耳朵里,他就完了!

    小凤栖宫里的坐的那尊笑面玉佛不是真的笑面玉佛,她也不是摆设!他生母为何总是不懂!

    “辉儿……”王夫人未料他会这么说,一脸受伤。

    “您这若是让那听见了,”见她还是不懂,卫辉悲戚地指了指天,道:“您有没有想过,到时您会置孩儿于何地?”

    小凤栖宫的那一个才是他的嫡母,娘亲。

    原来如此,王夫人不是不懂,只是一时得意暂时忘却罢了,她讪讪地笑了一下,道:“娘,不是,姨娘知道了,你放心,姨娘会管好这张嘴的。”

    见她又是退让,卫辉也是于心不忍,他叹了口气,低下头轻声道:“姨娘,您就当是孩儿无能不孝,再为孩儿忍忍罢。”

    有他这句话就够了,王夫人眼睛一红,忍着泪张开笑脸点头道:“姨娘知道了,姨娘听你的。”

    *

    青莲居士入宫,这厢刘氏被婆母皇后叫进了凤栖宫,商量着大年二十九那晚宴请朝中重臣的宫宴。

    今年的宫宴跟去年一样,始央宫宴请的官员名额只有二十个,去年始央宫在腊月二十五就把名单送到了凤栖宫,今年晚了一天。

    刘氏一看宫女奉上的官员名额,果然里面添了一个名字的于青眼生官员。

    于青就是青莲居士了。

    不过,她看名单里,不止是禄衣侯夫妻在名单里,便连禄衣侯夫人的亲父亲母,德和郎苏谶夫妇也在名单里。

    二十个官员能携一名内眷进宫,只四十人而已,她儿媳娘家的人就占了四个。

    今年她和诩儿的面子全了。

    禄衣侯也好,其岳父德和郎也罢,都是朝中说一不二的人物,现眼下这朝中还真真没几个人想开罪他们。

    刘氏舒了口气,气虽短,但还是被靠她甚近的狄皇后发觉了,她看儿媳妇不是太顾忌那个青莲居士,若是换往年,宁秀殿那个上不得台面的人揽了这样一个人,她儿媳早如临大敌了。

    如今有了点底气,就是把枕边人都得罪了,她还沉得住气,她这儿媳也是了不得。

    “本宫老了,精力也不如去年了,你就帮着本宫与丁女一道这两天布置一下这宫宴,人也不多,等他们布置好了,你帮着清点一下桌子就好,其它的自有尚食局他们操心,你跟往年本宫做的一样就成。”狄皇后这厢缓缓说道。

    闻言,刘氏吃了一惊,去年她还只是跟着婆母看婆母布置,她帮着跑跑腿罢了,婆母今年这是要完全放手给她?*?了?

    “这……”太子那边还跟婆母冷着呢,婆母把事情完全交手给她,这不是……

    刘氏有所犹豫,见婆母不甚在意地收回眼,接过丁内司奉过来的茶吹了吹,不打算说话的样子,刘太子妃犹豫着看向丁内司,朝皇宫第一女官迟缓着道:“丁姐姐,那就麻烦你辅助本宫了。”

    “能为殿下做事,是奴婢的福分,”在皇后腿脚前跪蹲着服侍的丁内司转过身来,朝太子妃垂首恭敬道:“殿下尽管有事吩咐奴婢就是,奴婢会尽心尽力按您的吩咐行事的。”

    “哪里的话,”这宫里没有比丁内司更熟悉宫务的人了,刘氏忙客气回道:“你亲手为母后处理宫务多年,这宫里没有比你更熟手的人了,我比不上你。”

    “喏。”丁内司淡淡一笑,垂下首未与太子妃过多言词。

    “于青于大人,”这厢刘氏也收回看她的眼睛,望着手上的名额上的于青两字旁边的于金钗三字,道:“这是带的家中爱女?”

    “是,奴婢打听过了,于大人带的不是家中夫人,而是女儿。”丁内司回了太子妃。

    “原来如此。”刘氏颔首。

    王诗香知道了,不得翘起来。

    “这……”刘氏又迟疑着看向婆母,见婆母已闭眼养眼,一派不想多过问的模样,她看向丁内司,放轻了声音道:“于青大人就是青莲居士罢?”

    “正是。”内司大人回道。

    “陛下让他携女参加宫宴,有什么用意没有?”太子妃轻轻问。

    内司大人柔和地看着她,回道:“是有的,奴婢从始央宫的公公那里得知,我们皇家明年就要和于家结亲了,结的就是于家的这个女儿,太子前些日子就在陛下那禀告过了,于大人有才,陛下又看重,得知于大人要来,还会和皇家成为亲戚,特地把于大人请进了今年的宫宴,还让吴公公代而转告了皇后娘娘一声,让娘娘多加照顾,这几日娘娘身子稍有些不适,精神欠佳,到时候还得请殿下替娘娘多加照顾那位于家小娘子几眼了。”

    这就是,她婆母要让她代而把于家小娘子引见给诸有功之臣的内眷认识了……

    显示她太子妃气度的时候来了,刘氏无奈之余又感激地看了婆母一眼,她明白婆母为何借故要让她主掌今年宫宴的用意来了。

    她引见,比婆母亲自引见要来得好一些。

    “殿下可想问于家千金是与皇家哪位世子结亲?”这厢,内司大人又道。

    “这个本宫心里已有数。”见丁内司谦卑恭敬地面向她说话,刘氏坦然一笑,道:“本宫早听到风声了,丁姐姐刚才一说,本宫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可是辉儿与于家千金结缘?”

    “正是。”丁女温柔地看着眼前的这位脸上无任何悲色,甚至因嘴里说着一桩喜事而添有一丝喜色的太子妃殿下,心中满是对这位被蹉磨得不敢有任何妒色忿恨的女子的悲怜。

    第53章 对太孙是好事,可对太子……

    “这是喜事。”刘氏笑道,想必这事经由婆母的宫里与她说出,太子是不会来小凤栖宫与她道一声了,只是太子铁了心要与她疏远,她这个当太子妃的嫡母,倒是不能做得太小气,该操持的免不了要操持,王氏那边也免不了要把人叫到跟前商量一翻。

    这都是事啊,刘氏笑而不语,这厢合眼假寐的狄皇后启唇道了一句:“你到时候把诩儿媳妇带上。”

    “是。”刘氏恭敬应了。

    刘氏回去就叫来儿媳,把这事与佩梅说了。

    佩梅听婆母说那天要见与辉世子结亲的于家女,听婆母叮嘱她道:“到时候你只管坐在我身后不出声便是,王夫人若是话间带上你,你不要轻易张口,有我替你挡在前头。”

    “梅娘知道了。”

    “那天你那表姐也在。”禄衣侯夫人看着冷清,却是个不吃亏的人,想来前年她受封禄衣侯夫人,头一年当功臣的妻子进宫受赏,在几位禄衣侯劲敌之妻的贵妇联手围攻下从头到尾未变过脸色,便连平平的语气也不曾变过分毫,却杀得那几个贵妇脸色大变,有一个甚至因失态被她婆母斥责了一句。

    那是个面柔心冷之辈,刘氏忌讳其的冷硬,但一旦其成为了她这边的人,她就有说不出的欣喜了。

    禄衣侯夫人与外家极亲,对佩家极为尊重,从侯府动用数百人在短短时日内为梅娘打造嫁妆之事就可看出常侯府对梅娘的重视。

    这亦是皇后一说,刘氏想都未曾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的原因,有那位杀人不动刀子的禄衣侯夫人在,只要她稍微帮一点忙,刘氏就能把她儿媳护个全乎,绝不会让人从她儿媳那里劈开道口子来。

    “是。”婆母说表姐,佩梅知道能进宫宴的表姐也只有她为禄衣侯夫人的苑娘表姐了,这厢她浅浅一笑,道。

    儿媳娴静沉着,刘氏见过儿媳妇的眼泪,其彷徨无助的那一面,可还是对这小小年纪却格外沉得住气的儿媳满意不已,她握着儿媳妇的手道:“你遇事不慌,那天也只要如此就好,旁的事,有母妃。”

    自那天诩儿要带她去始央宫,婆母跪下求皇后娘娘道的那句救救她的孩子,只那一次,就能让佩梅感激她这个婆婆甚久了,有一个不放弃自己的婆婆,这大概是她进皇宫得的第二份大幸罢,因此又听婆母如此说道,佩梅虽未说话,可她看向刘氏的双眼因笑意笑成了一双弯月亮。

    刘氏看着面前这欢喜快乐的小女儿,也不禁笑了。

    *

    同日傍晚,常侯府的常苏氏迎来了一身宫内常服的吴英公公的登门。

    老吴公公上门来与她说了她和她父母过几日要同去功宴之事,问道她这次同父母同去可欢喜,苏氏当下听闻便颔首,道:“自然。”

    侯夫人是个温柔内敛的妇人,她这一两年来说的话一年比一年的少,就这禄衣侯还离不开她,远了的地方都不去,宁肯把功劳让给人交给朝廷的人去办也不行远路,吴英也是不懂这对男女的夫妻情是怎生维持住的。

    “哈哈。”对着侯夫人的简言,吴英哈哈一笑,道:“常侯爷这几日可好?”

    吴公公这等忙碌的人,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苏氏便仔细把丈夫这日的行踪与他说了,她丈夫带着人去了哪几个地方,见了何人,做了何事,皆一一与陛下的这位近侍都说了,说罢又道:“这几日的近身招待下来,侯爷也确认那位来使就是象兹国的王子,听说这位王子是象兹国的小儿子,他主要是抱着为他的王父来卫国求医的愿望来的。”

    “哦?”吴英挑高了话音,好奇道:“这么一说,象兹国的国王生病了?”

    禄衣侯夫人垂着眼看着桌几一角,闻言脸色不变,回他道:“好似是国王的身子不行了,侯爷与我说求医是其一,求助我大卫的帮忙是其二。”

    “帮忙?”吴公公更奇怪了,“帮什么忙?”

    “出兵。”

    吴英闻言五指抚着手中的拂尘动作不止,半晌方哑笑道:“侯夫人这话是侯爷说的,还是来的小王子借侯爷的嘴说的?”

    “借嘴。”侯夫人淡道。

    这侯夫人说话也是一年比一年更直接了,吴英忍俊不禁,手指头点着她道:“这是侯爷明知洒家不愿意听那些废话,指点您来与洒家说话的罢?”

    侯夫人摇首,轻轻一笑。

    不是,是吴公公喜欢与她说话,她察觉到后就跟她丈夫领了这个差事。

    她极愿意,她丈夫倒是有些不情愿,只是她执意如此,他无可奈何。

    “既然是借嘴,”玩笑过后,吴英恢复了正经,斟酌着道:“那这事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是,侯爷说了,象兹国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不好说,要弄清楚了方好行事。”

    这是催着他们去象兹国弄清楚啊,吴英又点了点她,笑着道:“你们这小夫妻俩,滑头,滑头!”

    苏氏也是无奈,她丈夫几日就打探清楚了象兹国来使的来意,这可不是简单陪几天就能打听出来的,到了吴公公嘴里就成了滑头,她摇摇首,默而把未竟之意皆吞回了肚中。

    吴英见她摇头不语,一派不与他等辩驳的模样,接而失笑道:“洒家这是夸你们机灵,也好,没什么别的事,那洒家就先回宫了。”

    他说着站了起来。

    “我送公公。”苏氏别手让下人去提给打发给吴公公的礼,她则走上前,与吴公并肩行走着道。

    “也好,那有劳侯夫人了。”吴英常来禄衣侯府,与侯府夫人的熟稔程度同禄衣侯不相上下,也习惯了同侯夫人送他的这一路闲话家常几句。

    “太孙这几日都是跟在侯爷身边罢?侯爷可使唤得上手?”这走着,吴英便道。

    “跟着,甚好。”

    “没给侯爷添什么麻烦罢?”

    “一家人。”苏氏摇首道。

    “啧,你们这有点偏心啊,”吴英摇头道:“陛下可是知道你们这是在帮衬着的,你们这次就不怕被卷入大事里面了?”

    “佩家早已入局,躲不开。”

    这侯夫人,也太直言不讳了,吴公公都拿她这不虚言的嘴舌有些头疼了,撇过身,刻意拉下脸与她道:“您也是跟着常侯爷一路走过来的,也知道有些事情有人做得,你们是做不得的嘛。”

    太子做得,那是因着他是太子。

    “外祖家的人无法对至亲骨肉不闻不问,我与侯爷受过外祖家的恩惠,也无法置身事外,这一早就是注定了的,”侯夫人微微叹了口气,与好意警告她的吴公公道:“这岂是想躲就能躲开的,我等皆是世俗中人。”

    世俗人,逃不开世俗事。

    等吴英回去,就与顺安帝把禄衣侯夫人的话都说了,末了道:“这夫妻俩有他们圆滑狡诈的一面,可也有情有义,难怪身边留得住人帮他们做事。”

    “前面你不是说常家有人告他们夫妻俩欺宗灭祖吗?”顺安帝道。

    吴英哑然,过了片刻方道:“那都是些贪得无厌的,怪不了他们。”

    “朕看你是护着他们。”不过吴英护着那对夫妻俩也不是一两日的事了,顺安帝也不甚在意,这厢挥手道:“你叫太孙过来。”

    “叫太孙过来?”陛下临时起意,吴公公一时却没反应过来。

    “对,叫他过来,朕答应了太子让他的庶子和于青家的女儿结亲,朕给了朕的长子脸面,朕的皇长孙也不能少太多。”顺安帝也想看看,他一力尽心栽培的太子会在这些事情当中做出什么事来。

    “呀,”吴英反应过来了,讶异道:“您这是想功宴那日让太孙跟随太子也陪在您身边?”

    “嗯,不成啊?”

    吴公公诈舌不已,“您这是打算要让朝臣都知道太孙入了您的眼呐?”

    这对太孙是好事,可对太子……

    太子尚且忍不下陛下对皇后的宽容,对太子妃这个长媳的看重维护,因此心中憋着隐怒,这些日子甚至跟陛下还有些赌着气,这下他能受得住陛下眼下对皇长孙的偏疼吗?

    第54章 这厢,禄衣侯夫人道:“娘娘,您的事急吗?”

    “也好,朕老了。”疼疼孙子辈,也理所应当。

    “我看您也是偏心。”

    顺安帝看向他。

    “您这是给禄衣侯脸呢。”

    对于那个识时务的年轻一辈,顺安帝是有几分喜欢的,不过给脸倒是不至于,吴英也是捡了好听的话出来说,他身边这老人也是看禄衣侯好用,帮着他在笼络人,顺安帝心知肚明,挥手道:“去罢。”

    卫诩将将赶在宫里落锁之前进了皇宫,他前脚将进小凤栖宫与母妃请安,后脚就接到了皇祖父召见他的旨意,且还传旨的人还是皇祖父身边的老人。

    “陛下想叫小殿下过去说说大后日他陪太子一同召见诸臣之事,”吴英客气说着,见太子妃不敢置信面露狂喜,他微微一笑,道:“还请殿下让洒家领小殿下过去一趟。”

    刘氏当下就道:“谢公公。”

    “太孙这是刚回来?”吴英转身那恭敬站在其母妃身后半步的太孙。

    “公公,是。”

    “那您现下随奴婢过去?”吴英上下扫了他一眼,见他脸上含着些许尘色疲态,不过也不至于劳累过度不能行走的样子。

    “好,我这就随公公前去。”卫诩朝吴英颔首。

    “诩儿……”刘氏惊喜又担忧地看着他。

    “母妃,孩儿先过去了,不能让皇祖父久等。”卫诩朝母亲恭敬作了个揖。

    “殿下放心。”吴英朝太子妃行了礼,便领着突然之间一扫疲态等候他一道前去的太孙回了始央宫。

    等到佩梅得到消息从翼和殿赶到小凤栖宫,诩儿已去了一段时间,婆母一见到她喜得握着她的手不放,嘴里直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大福星,你就是,那相师一点也没有说错,你就是我们诩儿的那颗辅星,你一归位,诩儿就什么都顺了。”

    事到如今,刘氏都信了她找的算命先生说出来的话。那人是她找的没错,可那相师也是坊间传奇的相师,她当初找人算命的时候也没有让他说出这等话来,如今看来,他这话说出来不是猜中了她的心思,而是事情本就如此。

    刘氏已深信不疑。

    “母妃,只是时候到了,梅娘没做什么。”佩梅见婆母喜不自胜,她看着跟着也欢喜,只是她到底不敢托大,颇有些含蓄地回道。

    “欸,好孩子,”刘氏是真真高兴,这下她脸上已然喜出了一朵花来,“等到大后日诩儿跟着他皇祖父,你呀,跟着你们皇祖母和我,你们小夫妻俩于里于外,那都是顶顶般配。”

    婆母高兴,佩梅羞涩一笑,她不愿扫诩儿母妃的兴,这厢很是温顺地道:“是,母妃说得极是,梅娘听母妃的。”

    “你这孩子。”刘氏忍不住内心的欢喜,探手抱了一下儿媳。

    她挨得近了,佩梅听到了婆母胸口传来的砰砰跳得甚快的心跳声,那经由血肉传来的狂喜让佩梅一怔,她在莫名间有一丝懂了婆母身上那些按捺不住非要流露出来的欢喜。

    *

    顺安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九日,除夕前夕之日,这日一早寅时时分,刘氏就带着儿媳佩氏去了凤栖宫,她留下了儿媳陪着婆母皇后,她则带着丁内司去往了今日宴待臣子与臣子内眷的宴殿布置宴臣宾前的最后事宜。

    今日宴臣的宴殿与往年没有区别,安和殿身为皇帝陛下主持礼宴的大礼殿,此次还是今*上这次宴宾的主殿,皇后娘娘宴请内眷的殿堂则还是安和殿十余丈远处的时中秀殿,中秀殿小,但它是离安和殿最近的宫殿,方便有个什么事两边及时传话。

    卫国从高祖那辈算起本是帝后两人共同主持这种赏赐的宫宴,只是这规矩从有一辈开始就不这么做了,而是经由当时的帝后两人分别接见臣子与臣子家的内眷,这传承传了几代,到上一辈的帝后两人恩爱,分开宴席又成了帝后两人共同主持,只是到了顺安年,帝后两人又承了上上辈祖宗的规矩,又成了帝后两人分别主持宴宾赏赐之事。

    这当中,也可窥见了卫国每一代帝后两人间的关系,刘氏曾想过她如若能活到太子让她当上皇后的那天,她与卫襄,沿的恐会是他父皇母后的老路。

    刘氏在安和殿与中秀殿来回穿梭忙碌不休,这厢凤栖宫里,佩梅接替了侍候皇祖母腿脚的宫女手上的活,替皇祖母小心揉捏起了腿来。

    中途皇祖母嫌她力气轻,让她重点,佩梅手上便加了两分力,自此之后,闭目养神的皇祖母就没说话了,直到午时宫人进来侍候皇祖母午膳,她方才放下手,跪坐在膝下的软垫上,静待当今皇后娘娘的吩咐。

    “娘娘,中午了,您用两口汤饭罢,丁大人早上吩咐了厨房让厨房熬了点汤饭,您试试可能顺口?”一身着宫装的中年女婢手端乌檀刻琢而起的木盘过来道。

    狄皇后睁开眼,眼中尚有些迷色,过了一会儿她神色清明了过来,在宫人与长孙媳的相扶下慢腾腾地坐了起来。

    她一言不发,佩梅跟着凤栖宫里的宫人一道舒服着她用膳,也未出言,直到皇祖母用完膳,转过脸来看她,佩梅连忙朝这个身上写满了威严的当朝皇后局促一笑,跪下再行请安道:“孙媳见过皇祖母。”

    狄皇后颔了一记首,人来了一上午,侍候了她一上午,她知道。

    只是没想到的是,这小娘子年纪不大,倒是格外沉得住气,一句多余的话也未试图张口说出来。

    年纪轻轻有这份心性,刘氏有福了。

    “几时了?”这厢,狄皇后又偏过头偏向了一角,问道。

    “娘娘,快到午时末了,”侍候在一旁的宫中女官李女史回道:“离未时也就一柱香不远了,依奴婢看,诸位大臣、夫人,想来已在前往皇宫的路上了。”

    皇宫申时开北面的正大门迎人入内,到时候暮鼓一敲,整个国都的百姓皆会知晓今年皇帝陛下宴请有功之臣的家宴已开。

    “那就给本宫梳妆罢。”时辰已到,这宫里过年的喜庆狄皇后染不上分毫,却也不想一身狼藉给皇帝添麻烦,她虽年老体衰,可撑一身凤袍还是不在话下的。

    “是!”见娘娘可算是提起了梳妆之事,到底不用去请丁大人回来劝说娘娘,李女史不禁喜上眉梢。

    不多时,宫人鱼贯而入,井然有序,佩梅怕打搅到她们,退到一边,静看她们服侍当今皇后一国之母梳妾打扮,途中宫中女官看到她略有迟疑,但见诩儿那闭着眼睛似是又在假寐的皇祖母似是背后长了眼睛似地摇了摇头,女官大人随即就朝佩梅恭敬矜持地欠了欠身,就回过了身去,其后就再也没有人来请她出去。

    狄皇后穿戴妆点完不久,就有人报已有大臣夫人进了中秀殿了,太子妃殿下在那边招呼着。

    接着一个又一个的消息传进了凤栖宫,等到佩梅听到她表姐禄衣侯夫人也到了时,不等她多想,就见那半躺在凤椅上一动不动的皇祖母突然开口道:“传禄衣侯夫人过来。”

    “是,奴婢这就去。”

    此前被皇祖母赐了坐,端坐在一侧的佩梅闻言不禁朝诩儿的皇祖母望去,却见那脸上神色全无,颇有些冷酷的皇后娘娘此时依旧纹丝不动,便连看她一眼的意向也无,佩梅心中一凝,心中一时竟猜测不出皇祖母传苑娘表姐来的用意。

    禄衣侯夫人很快就到了凤栖宫,她一被传进来,目不斜视朝皇后娘娘行了跪礼,待她请过安,狄皇后伸了点手,在女官的服侍下坐了起来,朝底下还跪着的妇人道:“平身。”

    “臣妇谢皇后娘娘。”

    “赐坐,把侯夫人的凳子搬到本宫身边。”

    “是。”

    凳子搬来,禄衣侯夫人离皇后娘娘坐的凳子比太孙妃殿下坐的凳子还要近得许多,等她一落坐,狄皇后挨近她这边靠着身子,这厢帝后离禄衣侯夫人这个臣妇的距离更是近了不少。

    “上次见你,你说你亚叔最近不在都城,要到过年才回家来?”这厢,狄皇后开口淡淡道,问的是上次她问禄衣侯尚未问完之事。

    “是,臣妇当时是这么回您的。”

    “那人回来了没有?”

    “回禀皇后娘娘,家中亚叔回了,昨晚回的。”禄衣侯夫人道。

    “这要呆一段时日罢?”

    “要呆的,往年家叔皆是要在家中呆到正月过了方才准备出门。”

    “嗯……”狄皇后说着陷入了沉思。

    这厢,禄衣侯夫人道:“娘娘,您的事急吗?”

    闻言,狄皇后抬眼,她略有些浑浊却冰冷的眼此时射出了两道光来,直定在了禄衣侯夫人身上,只听这厢面带温色的禄衣侯夫人神色不变,口中话轻轻柔柔道来:“若是急,就让我亚叔今日进宫一趟,若是不急,就等到正月一过,我留亚叔在家中多住几日,您看可成?”

    闻言,狄皇后冰冷的神色有所缓转,她缓缓颔首道:“不是本宫要看病,这事还得你帮本宫一个忙。”

    第55章 她在这里,就像是一只小麻雀。

    “娘娘请说。”禄衣侯夫人没有推托,当下道。

    “还得请你亚叔今日自行往始央宫一趟。”狄皇后淡淡道。

    禄衣侯夫人半垂着的眼这厢抬了起来,她双眼如展翅的蝴蝶在空中飞了飞,看了皇后一眼,她又收回眼半垂着,复而静止不动。

    她似在思索,也不过眨眼工夫,只听她道:“是给陛下看病吗?”

    狄皇后一脸冷漠,轻而颔首。

    自然。

    禄衣侯夫人的亚叔澜亭,世人称之为“圣医他游走世间为人看病,他给权贵富人看病,也给百姓看病,一年到头除去一身尘衣之外孑然一身回家。

    他年轻的时候也是入过宫,当过太医的。往上一数,他家还出过两代御医,他的父亲和祖父曾都是宫中太医,只是命不好,他们都死在了宫中的权力倾扎之下,他的祖父和父亲就是死在了先帝的手里,而当时是当时的皇后非要让他们死,先帝便下了旨令。

    澜家当时差点满门皆灭,澜亭的祖母,母亲,几个姐妹因传来的说要把他们家满门发卖为奴的消息,当天所有人皆悬梁上吊,其中包括澜亭借居在家中的未婚娘子和岳母,等到在外奔走的澜亭回来,看到的是满府尸首,每一个皆是他的至亲家人。

    死的人死了,生的人还要活下去。

    这是当时禄衣侯夫人的亚叔与她说起往事来,与禄衣侯夫人是所说的话,也间接朝义女道明了他一生不娶,一文不积的原因。

    他救不了家人,那就去救一些濒死无人肯救之人,至于过娶妻生子安稳的日子,他说总不能家里人都死了,留下他一个人跟没事的人一样去享这世间繁荣,实在良心难安。

    当年禄衣侯夫人亚叔进宫为太医,是来救当时为太子的顺安帝的,也是那个时候,禄衣侯夫人的父亲苏谶结识了澜亭,从此引而为一生挚友,两人相交一生。

    但一等顺安帝病愈,澜亭借此洗清了祖父和父亲身上的冤屈,就离开了都城,从此人踪成谜,很难被人找人,只有他缺银子的时候,他才会在都城出没。

    她亚父跟皇家有仇吗?有仇,不过他也曾为了他想的东西救过皇帝,是以这人不是不能救。

    “这事臣妇不能擅自做主,”禄衣侯夫人这厢垂眼看着膝盖不动,“臣妇能想法子让臣妇亚叔进宫,可亚叔愿不愿意,就是臣妇能为之事。”

    “十万两银,再加上一些名贵的外间难得一寻的药材。”狄皇后接着开了口。

    禄衣侯夫人先是静默不语,尔后她又抬起眼,这次她看向皇后的眼没有转眼即逝,而是定定看着狄皇后未动,只听她启动薄唇,道:“是哪些?”

    “李女。”狄皇后叫了一声。

    “是。”

    李女史转身拿来了一本烫金的薄子,奉到了禄衣侯手上,“侯夫人。”

    禄衣侯握着薄子看向狄皇后,见狄皇后颔首示意她可以看,她便翻开了薄子。

    宫中静默了下来,佩梅都有点不敢相信,她的表姐竟然跟身为一国之母的皇祖母在谈的……竟然是这等事。

    谈事的人一个比一个冷静,佩梅却听到了自己胸口急促的心跳声。

    “这些确都是我亚叔想要,”至于银子,更是她亚叔所缺之物,侯夫人就不多说了,皇后若是不知她亚叔软肋,也不会开出这等价来,“但臣妇还是要问过他一声,臣妇可能现在派回家一趟?”

    “也行,你家也近,本宫拿牌子给你。”

    禄衣侯夫人顿了顿,把薄子收拢,朝皇后那边倾了倾身,客客气气道:“臣妇丈夫身边有快脚之人,还请娘娘把这薄子和话带给臣妇的丈夫就好,他会知道怎么办的。”

    狄皇后斜睥了这看着恭敬客气,实则对着她这个皇后也不让半步的妇人一眼。

    着实硬气。

    “这事不能只经你的手?”狄皇后不想把事情延伸到朝臣身上去,至少今日不想,她不想在事成之前让皇帝知道这是她的意思。

    闻言,禄衣侯夫人摇首,“娘娘应该也知道,臣妇不是那个能拿主意的人。”

    “那就这样罢。”狄皇后早就见识过此妇的软硬不吃,转头对李女史道:“你拿上东西去中秀殿,找丁女。”

    “是。”

    禄衣侯夫人把薄子交给了李女官,还未回过头来,只听皇后娘娘冷冷道:“我让丁内司去找禄衣侯说,把薄子也带出去给你亚叔亲自过目,这总该成了罢?”

    “依臣妇对我亚叔的了解,十有八*九会成,他今年在外面建了两处善堂,那都是花银子的地方。”禄衣侯回过头来看着膝盖,淡淡道。

    狄皇后先是被她的话震惊,接而她怒而拍了一下凤椅那裹着棉垫的椅臂,怒道:“合着这天下就他一人会做善意不成?他做了善事就可不听话,连君王都不尊?”

    禄衣侯夫人摇首,神情丝毫未被皇后娘娘的震怒所震慑,她不紧不慢道:“岂可不尊?就如您的银子到了他的手里,不过也只是经了他的手,养育那些孺弱年老的,还是您。”

    “哼,”狄皇后冷哼了一声,冷冷笑道:“话倒是说得好听,可没见你好生听过本宫的命令。”

    皇祖母生气了,佩梅小心地看了诩儿的祖母一眼,只见她脸上虽含怒气,可神情神采奕奕,且目露精光……

    看起来比平常要精神许多。

    她将将瞧了一眼,只听她的表姐这厢又淡淡道:“只要是您,臣妇都是听话的,您一开口,臣妇想的都是先应承下来,再想办法去解决。就如今日此事,臣妇也是赌上了这些年臣妇对亚叔的那份孝心,明知是为难亚叔,还也还是答应了您去为难他,我视您在他之上,好在这世间像您这样的人只有一两个,若不然臣妇的罪过就大了。”

    狄皇后听了怒笑了一声,只是这怒笑过后,她脸上的怒气已然散尽,她哼了一声,又懒懒地躺了回去合上眼,手指朝佩梅那边别了别,道:“你这妹妹,日后有你一半,还是能成点事的。”

    被她们的说话说得心思乱成了一团麻的佩梅一听,当即抬起眼来,看向了她表姐,只见她表姐朝她这边也看了过来,微微朝她颔了颔首,接而回过头去,朝凤椅上的皇后道:“娘娘用心之良苦,臣妇知道,等梅娘日后长大了,她也会明了的。”

    狄皇后不想再听她那些没用的话,朝她这边挥了下手,“退下罢。”

    “是,臣妇告退。”

    禄衣侯夫人走了,凤栖宫更静了,佩梅见站在宫里的宫人一声不发,尤如泥塑,那椅上的老妇人又散去了一身的光,成了一个身上尽是暮气的死沉老人,不知为何她的心更是慌了。

    她不是很听得懂皇祖母与表姐的说话,更看不懂如今她眼前面现的情形——她不懂为何一个人在半刻前一身凤临天下的威仪,转眼之间就成了一滩死泥,而这宫,也因她成了一处死宫。

    *

    佩梅这日下午在凤栖宫里没等来苑娘表姐的回信,倒是等到了天暗,她随皇祖母去往了中秀殿。

    在中秀殿里,她见到了艳光十射,神彩飞扬的婆母。

    刘太子妃见到儿媳,就示意儿媳往她身后走,其后往带着一众臣妇给婆母皇后娘娘请过安,各人被赐落坐后,她带着儿媳往她首位下首的位置走去。

    佩梅眼睛眼光看到了她的表姐禄衣侯夫人走向了她和婆母对面的斜角处,也就是皇祖母椅下左边的第二处桌几处。

    中秀殿小,殿内摆放的诸多桌几是那种不过长不过三尺的小桌几,她表姐右手,也就是在左边首位打算欲要落坐的是一个面容慈祥可亲的老人家,她看着年纪颇大,与首位已经落坐的皇祖母相差无几。

    这肯定是相臣大人家的大夫人,还是左相家的,佩梅心里想道。

    只有那位相爷家的内眷,方是这个年龄,配得上这个位置。

    她只是没想到,她表姐能坐在其下,但一想表姐在凤栖宫里与皇祖母的对话,佩梅又释然了下来。

    她在宫外的时候,从来没想到,那个站在佩家小宅里都安然自如,在祖父母面前温柔小意恭敬顺从的表姐会是这等处事严峻果断之人。

    “那里……”见儿媳脸微有倾斜,在察看殿内大局,快要落坐的刘氏不经意地朝下方扬了下脸,让儿媳往她们右边的这边下方看去。

    佩梅随着婆母的提示略一转头,就看到了她们这边下首处的人。

    那是一个灵秀美丽至极的小娘子,只见她身着淡蓝色的绸衣,小脸洁白如玉,丹唇外朗,娉婷袅娜,行走之间优雅从容,好一个处世不惊的绝世小美人,美得让人不禁侧目。

    佩梅尚还记得及时回过头来,只是一回头,她看向刘太子妃的眼睛里满是茫然。

    她在这里,就像是一只小麻雀。

    第56章 “太子的意思,你就别问了。”

    “儿。”这厢,刘氏猛地抓紧了儿媳的手。

    佩梅一下就回过了神来,垂首低低应了一声。

    刘氏听出她声线里有一丝丝气弱,无奈此时一殿的人都在等着她落坐,刘氏身为太子妃先坐下了,她们方好落坐,她不能让人等,刘氏轻拍了下儿媳的手放开了她,扬起笑脸朝殿内命妇们道:“诸位夫人,请坐。”

    说罢,她先行坐下。

    “坐坐坐。”

    命妇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看着身份比自己贵重的先坐了,这才自己坐下。

    但凡这进了宫,丝毫差池也不能出,在这等场面上惹了比自?*?己身份重的人不快,后患无穷。

    待殿内的人差不多落坐了,佩梅发觉自己身边坐下了一个身带香风,浑身香气飘飘的美妇人,待她眼睛转了过去,只见这美妇朝她嫣然一笑,头上珠钗摇摆相撞,响起了轻脆好听的叮铛声。

    她身装宫装,佩梅以为是宫里的哪个妃子娘娘,正要启唇问候之时,她看到了这美妇身着的宫装是深粉色。

    这深粉深到近乎成了红色,如若佩梅身后恰好点了一盏灯,灯光明亮照出了这宫装底色的粉,佩梅还以为这是哪位贵妃。

    卫婆婆教过她,宫里只有二品以上的妃子和贵妃才能碰红色的衣裳,而粉色是等级不高的宫中美人穿的,因宫中有一种深粉色接近于红,有些别出心裁的美人就会用这种衣裳做衣裳,讨一个彩头,同时这个颜色也容易让人误解,看不出这个颜色来的人也大有人在,免不了把身着深粉的美人等尊贵的妃子看待。

    宫里不乏有人钻这个空子。

    是王夫人……

    婆母说过,王夫人唯一一个替太子生了两个儿子的贵妾,太子曾替她向皇后娘娘请过命封她为贵妾,她得了皇后亲口颁布的旨意,已是卫家妇,是能出席宫宴的。

    佩梅当下就扭过了头去,她转头转得太快,也就没看到王夫人那笑意加深的脸上眼里那浓浓的不屑。

    向她们看来的刘氏却是看到了,她微笑着朝不远处的王夫人点了点头,笑容不减低头对儿媳道:“我儿可好?”

    佩梅颔首。

    “姐姐,这是太孙妃罢?我还是头一次见,太孙妃长得可真清秀。”这厢,王夫人略弯过身来,笑容满面道。

    “正是诩儿媳妇,诗娘也不常往我宫里走动,不认识诩儿媳妇也是正常的。”

    “哎哟,瞧您这话说得,哪是我不想走动,姐姐若是欢迎我,就是晨昏定省,诗娘也是愿意的,还不是姐姐不愿意,诗娘不敢轻易踏足您的小凤栖宫,这才连太孙成亲这么长时日,我连他媳妇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姐姐您说可是?”王夫人娇笑着道,珠钗摇曳间,万情万种。

    王夫人是个喜欢故作天真的人,刘氏曾被她日日踏足小凤栖宫炫耀过她得太子的恩宠,她的两个孩子得的太子的欢心,这些刘氏尚且能忍得下,刘氏忍不住的是王诗娘那些话里话外对她孩子的诅咒。

    王诗娘这个人,话里话外好意说以后把她生的孩子送给刘氏当亲儿子,一定会把刘氏当亲生母亲,送她终老,听着是好话,但话里的意思她已把卫诩当是死的了,刘氏气了几回,怕自己还没拉扯大孩子就被妾室气死了,就止了王诗娘的请安,如今到了王诗娘的嘴里,就成了她不愿意让其请安了。

    她这等手段,刘氏早见识多年了,这厢笑着回道:“你这个姨娘啊,又娇又美,替我侍候太子都忙不过来,又极得太子的心,本宫岂敢叫你过来天天晨昏定省,若是如此,太子爷不得心疼死?到时候我就要遭说喽,你还是好生呆在你的宁秀殿罢,我没人请安不要紧,委屈了你这个姨娘,那就是本宫的不是了。”

    这番话换以前刘氏绝不会张口,只是今日非同往日,卫襄不给她脸,她又何必留他的脸面。

    他打她一巴掌,她还他半巴掌。

    所谓夫妻同心,就让它成为过往烟云罢。

    刘氏说的声音不大,但也不小,不像王诗娘还要压着点,她这话一出,不大的中秀殿前后左右但凡在里面的人都听清楚了她所说的话。

    这下不少的眼睛皆朝她们看来,还有人朝王夫人身上停了片刻,更有甚者看出了王夫人身上的那袭衣裳藏的技俩,因此不禁莞尔。

    这能来今日宫宴的皆是大臣的原配正室,身份不正的,都出不了这个面。

    她们早前就听说太子把庶子要说亲的未婚妻都抬进来了,这下连妾身也抬了出来,上不了台面的都往上抬,也不知太子是怎生想的。

    “皇后娘娘,”这厢,坐在禄衣侯夫人下首的吏部尚书徐中的夫人徐夫人抬首朝上首的狄皇后道:“臣妇初来乍道,认识的人不多,这位姨娘是哪个大功臣的姨娘呀?”

    徐中夫人今年年中来的国都,她丈夫徐中以前只是个小县令,前年方调来国都,去年就当了吏部尚书,比禄衣侯更得皇帝的赏识,朝中有云他往后就是取代萧相位置的人,陛下正在把他往那个位置挪。

    这是徐中夫人头一次参加功臣功宴,她这明着装傻得罪人的话一出,王夫人当即变了脸色。

    与她隔着一个禄衣侯夫人的萧相之妻,萧老夫人这厢笑眯眯地朝王夫人看去,王夫人被权臣夫人注目,那是太子见了都要停下问安的老夫人,王夫人当下强行挤出了个笑来。

    老相夫人见状,笑眯眯别过头,看向了上首的皇后娘娘。

    她懒得管闲事,可徐中是她家老头子的半个弟子,以后要接手老头子的遗志,其后还要还他们萧家再造之恩要帮着他们萧家的人,这比他们的儿孙还重要,徐中那鲁莽夫人的脸面,今日她护定了。

    这个就是皇后娘娘也得给她三分颜面。

    这才坐下,事就来了,这把椅子坐着真是片刻安宁都不得,狄皇后接过丁女递来的茶抿了一口,一并把心口的厌倦咽下,方启唇道:“太子妃不是说了?是太子的。”

    说罢,狄皇后也没去掩眉目之间的厌烦,把杯子甩到宫女抬着的茶盘上道:“太子的意思,你就别问了。”

    若了皇后不快,徐夫人怏怏地收回头,抿着唇嘟了一下嘴。

    她方到国都不久,却已是都城有名的妒妇,最恨有人往尚书府抬人,还曾因纳妾之事抓花过徐尚书的脸,让徐尚书带伤脸上朝,从此举朝有名。

    她一听姨娘两个字就讨厌,这两日还为着姨娘的事跟家里当家赌气,就是听明白了这是太子的姨娘,也还是忍不住心头的那口恶气想下姨娘的脸。

    禄衣侯夫人也是知道这位夫人为了丈夫不纳妾室的赫赫战绩,她家禄衣侯跟徐尚书走得不近,徐尚书还有些讨厌她家禄衣侯,经常当朝当着众臣反驳她家禄衣侯的话,但实则上两人私底下还有一点交情,徐尚书还带着他夫人上侯府做过客,这厢见徐夫人又不快了,她撇过头去,朝徐夫人轻轻声问道:“怎么了?”

    “有人又给中郎送人,还是中郎的叔母,老不死的胡搅蛮缠,今天还在家里住着,赶都赶不走,”徐夫人朝与她很是投缘的侯夫人撒娇道:“我不高兴嘛。”

    见她说得仔细,实在不是这等场面能说的话,侯夫人朝她轻轻摇首,“回头静下心来,使个好法子就是,莫要迁怒。”

    侯夫人说话就是能说中她的心坎,徐夫人也知道丈夫同僚的这位夫人是为她好,也不使小性子了,朝禄衣侯夫人扮了个小鬼脸,就端端正正坐着了。

    她不傻,侯夫人这是还不知道,她这还是在为她丈夫出气呢。

    去年中郎考核太子的人就没如太子的意,没给太子底下的人马全都加衔,今年的考核又不可能如太子的意了,且她那个倔中郎在太子奉于青为太子太师这事一上也是不赞同,太子闻到了风声,他底下的人天天为难她的徐中郎,这些日子就让他好过过一天,徐夫人没见过太子,却已视太子为敌人,见太子果然不是个好太子,连姨娘也抬到明面上来下她们这些正室的脸,这厢她也是装傻借题发挥,明里是不给姨娘脸面,实则借今天到的都是正室的场面暗中讥讽太子,想为太子多竖两个敌人。

    “侯夫人,”这厢,老相夫人也开口了,她依旧笑眯眯地问身边妇人道:“老身听说你家常侯爷很忙啊?”

    萧相夫人这一说,她们这排坐着的一排人皆朝侯夫人看了过来。

    她们已听说象兹国来使之事。

    “是。”

    “那来使长什么样啊?老身听说他们牛高马大的,小儿见了还会夜哭,可是真?”老相夫人好奇地问。

    “妾身没见过人,”侯夫人回道:“不过我听侯爷提过一嘴,来使一行人长得是有一些高大,却皆是知礼之人,他们的眼睛颜色也跟我们有些不一样,是蓝色的,肤色也要比我们白一些,侯爷说这是象兹国祖先与我们卫国祖先不一样,瞧久了都是人,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的,也不用太奇怪。”

    “原来如此,这说得老身更是好奇了,这牛高马大蓝眼睛,也不知真人是长什么样的。”老相夫人笑着道。

    这也吊起了在座之人的好奇心,相夫人问过后,她们这一排又有夫人问起了禄衣侯夫人关于来使的话来,那先被引人注目的王夫人皆被她们忘到了一边,无人再多看她一眼。

    第57章 算你命好。

    夫人们说着话,等安和殿那边上了菜,这边也上了。

    此时安和殿,卫诩垂首坐在其父身后尤如隐形人一般,听着皇祖父如寻常人家和善的老人一般与诸位臣子闲话家常。

    今日来的人,顺安帝每家的情况了如指掌,他又常找来他们说话,是以君臣说话少有冷场之时,等酒过三巡,酒喝了不少了,他话说了也不少了,他朝这一年为国为君都做了不少事的功臣们道:“朕嗓子都说哑了,朕让太子陪你们说,朕歇歇。”

    “儿臣遵旨。”卫襄作揖。

    “左相大人,襄有一事不解,还请相爷指教。”卫襄当即从善如流,向萧左相请教了来。

    这厢太子下角处,今日功宴唯一一个不请自来的宾客,当朝靖王爷朝他身边的禄衣侯说起小话来,“我听说你接待的那位是个王子?”

    禄衣侯看向他,不语。

    “说说,我俩谁跟谁啊。”靖王拿手臂杵了杵他。

    “您问陛下去。”靖王混不吝,禄衣侯不与他一道。

    “问就问去,等会儿我就去问,靖王就没把这当回事,嗤了一声道:“还当本王稀罕你说不成。”

    “您今天怎地来了?”皇家的家宴是在明天大年三十,禄衣侯不懂靖王叔今天怎地来凑他们臣子的这个热闹来了。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靖王拿手指戳了戳禄衣侯的肩,脸色严厉道:“是你叫澜亭进的宫?”

    “是我带的。”

    “做甚?”

    “您问……”

    “你信不信本王现在就当着你同僚的面揍你?”靖王见他又开托,举起手道。

    靖王还真真是说得出做得到,禄衣侯无奈,低声道:“替陛下看看身子。”

    “我皇兄没病!”靖王瞪他。

    “就看看。”那边是皇后之请,这边是靖王相胁,禄衣侯干脆自己担了下来,当是他的意思。

    “滚蛋。”靖王瞪眼睛,说着他拉下脸垂下头,悄声问:“看过了,把过脉了?”

    禄衣侯点头,不等靖王说话,他立马接道:“这个就是您今日当着陛下的面动手,微臣也不会说。”

    靖王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伸手拿了桌上的酒杯把玩沉吟了片刻,又挨近禄衣侯的身边,道:“我就问你一句话,本王这段时日是留在都城,还是不用留,本王答应了王妃,过完初二初三就陪她去娘家老家那个小村子小住几日。”

    “这……”禄衣侯迟疑了一会儿,道:“您难得陪王妃,还是陪王妃罢。”

    “你确定?”靖王斜着眼看他。

    禄衣侯不吭气了。

    靖王被他气笑,轻拍了下桌子,轻喝道:“你封侯本王没少给你出力,现在让你跟本王说几句真话,你就说不得了?”

    “留。”这下禄衣侯张了口,言简意骇。

    靖王当下心一凝,半晌后道:“严重吗?”

    “这个要看陛下了,微臣不知。”禄衣侯道。

    接下来不管靖王如何逼问,禄衣侯回他的皆是“微臣不知,”气得靖王末了扇了他脑袋一记,被上面的顺安帝看到斥了一句:“幺弟莫闹。”

    靖王立马回道:“他头上有灰,我帮他拍拍。”

    “不用感激我,本王是大方人。”说着,靖王朝禄衣侯摆手。

    禄衣侯回他一脸微笑。

    安和殿这边很是和气,中秀殿那厢自皇后把各家的赏赐分放下去后,殿内就没什么人说话了,等到安和殿那边传来了要散宴的消息,东宫太子妃方才端起酒杯起身敬最后一杯送客酒。

    中秀殿的宴即散。

    散宴后,佩梅被婆婆吩咐着跟着皇祖父先回凤栖宫,等婆婆和丁内司处置好两殿事后之事后就去凤栖宫请安把她带回去。

    佩梅随了皇祖母又回了凤栖宫。

    “你过来。”狄皇后坐下后就与孙媳道。

    “是,皇祖母。”佩梅过去,见宫女拿来软锤递予她,她双手接过,跪坐到了宫人放好的软垫上,轻轻敲打起了狄皇后的腿来。

    狄皇后方才下凤辇的时候吹了几股冷风,这下精神尚可,也因着禄衣侯那边已把人请进了宫中之事,她心想趁这个人在跟前的机会,她亲自多指点孙媳妇几句也未尝不可。

    “刚才你都看着了?”狄皇后躺好后便发问。

    “孙媳看着了。”佩梅坐在婆母身后,已把诸人的神情说话都纳入了眼里心间,只等回去后在那宽裕的时间里细细琢磨。

    “可有不解的地方?”

    有,且诸多。

    佩梅本来以为婆婆引见青莲居士那位国色天香的女儿是今日席间的重要大事,哪间婆母一番引见后,席间的功臣夫人只有几个出言寒暄了几句,且那寒暄还是对着婆母说的,无一人去与那于家小娘子说话。

    佩梅这才清楚发觉,于家小娘子长得再美,她也依旧是那个地位低下之人,在场的夫人无一人因为美色自降身份与她搭话。

    她婆婆引见于家小娘子时,于家小娘子得的注目还不如她将进中秀殿那让人眼前一亮的片刻,这确实出乎了佩梅的意料。

    她原本以为,美人无价。

    “有。”这厢,佩梅如实回了狄皇后。

    “有哪些?”

    “孙媳还以为今日会被人当作过桥梯,本来小心翼翼,现下看来,是孙媳多心了。”佩梅道。

    她这话一出,狄皇后不禁多看了她一眼,老皇后的嘴此时往上翘了翘,“多心?倒也没,如若不是禄衣侯夫人在,你不姓佩的话,就是被人吃了吐出来也不算冤。”

    “这……孩儿还有您,有母妃。”

    “呵呵,”老皇后皮笑肉不笑地轻笑了一声,“有我们?孩子,你要不是回事的话,没人当你是回事。”

    靠天靠地不如靠己,自己没用,谁也不会帮。

    “孩儿明白了。”佩梅手中的捶子一停,忍住了胸间神思的波涛汹涌,竭力平静乖顺地回了狄皇后。

    “今天你这个新媳妇能逃过一劫,不在你,不在你母妃,甚至都不在你表姐侯夫人身上,而萧左相的夫人身上。”老相的那个夫人,才是今日把局面定下来的那个人,看在禄衣侯夫人帮她办成事的份上,狄皇后多说了一句:“太子那贵妾,看似没长心眼,可王诗香比谁都知道这宫里她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她甚至知道太子有办法拿下本宫,她连本宫都能打心底里看不起,可她知道萧相是能左右皇帝决定的人,就是太子对着他也得毕恭毕敬,她就是给老相夫人赔笑也不会当着人的面下老相夫人的脸,你就说你们父王这个贵妾是不是个能耐人?”

    狄皇后话中的话意让佩梅不敢接话,可又不好不回话,她咬着嘴,倍感为难地看着皇祖母。

    太年轻了,狄皇后看着她摇了摇头,道:“算你命好。”

    姓的姓也好。

    她这年轻的孙媳妇一进来,宫中局势大变,诩儿也被她下定决心送进了始央宫,刘湘有了希望,也敢跟卫襄对峙了。

    她那个病秧子的长孙的最后奋力一博,确实给自己博出了一线生机来。

    “皇后娘娘,太孙妃殿下,太孙来了。”这厢她们说着话,外面轮守的李公公进来禀道。

    “传。”

    “是。”

    卫诩进来就请安,“孙儿拜见皇祖母,诩儿深夜过来叨烦您老人家了。”

    “不必多礼,起来。”

    “是……”卫诩撑着地面起身,手一软又倒了下去,在下方跪着的小杨子心急如焚,他不敢上前,便哀求地朝李公公站的地方望去,这时李公公已上前去扶人,他这一搀竟也没扶起人,被他将将扶起一记的太孙又倒了下去。

    “太孙殿下……”李公公惊呼。

    “诩儿……”回首看着卫诩的佩梅急得放下了手中的软锤,朝卫诩那边跪爬了过去。

    第58章 道她连小妾都不如。

    狄皇后蹙着眉头,看着他们把长孙扶到了椅子上坐着,就这间隙,她那孙儿着急地朝她看过来,未等坐下就喊她道:“皇,皇祖母……”

    “安心坐着,歇会儿再说话。”

    “是,太孙殿下,您先坐下,您哪儿不舒服?”李公公细声细气问道。

    卫诩喘着气坐了下来,手里牢牢抓着梅娘的手不放,佩梅被他抓得生疼,也强自忍耐了下来。

    等他坐下,狄皇后朝已松开了手的李公公点点头,这厢李公公用眼神示意太孙殿下身边的小杨子到一边说话,李女史已端了红参水过来,手里还拿着一盒参片,等喂过太孙红参水,又拿上参片放入他舌底,“殿下您先含一会儿,莫急着说话。”

    卫诩不能说话,撇头朝梅娘看去,抓了抓她的手,佩梅忙道:“谢谢姐姐。”

    李女史温婉一笑,“殿下客气,奴婢退下了。”

    “皇祖母……”佩梅才想起她先前的侍候来,她松开诩儿的手,却未能松开,便拉着诩儿的朝狄皇后那边跪了下来。

    好生一派小儿女情深,狄皇后看了无端心中刺疼,就跟被针扎了似的。

    她跟皇帝当年也曾如此如胶似漆过。

    够了……

    狄皇后险些失态喊出声来,嫉妒如蛇一样缠绕在她的被针刺的心口,她合上眼,不敢看这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的世间。

    在佩梅这边看来,她的请罪得了皇祖母忍怒的一瞥,皇后母甚至然不想看她闭上了她,佩梅以为自己刚才那不合礼数的一举惹怒了皇后,她当即用力甩开诩儿的手,低头即往地上磕头,“孙媳有失礼仪,是孙媳的不是,还请皇祖母降罪。”

    “梅……”卫诩张口嘴,双眼大睁朝那把头磕得咚咚作响的妻子看去。

    就在他跟着往下跪之时,李女史一个箭步过来拦住了他,朝他摇首,轻声道:“殿下,使不得。”

    娘娘最讨厌这种不该有人求情有人却非求情的情况,殿下又不是不知道。

    “够了!”狄皇后睁开眼,就看到了长孙那双带着血丝,包含着绝望与悲戚的眼,这双眼,与他祖父的那双何其地相似,狄皇后终还是把这句话喊了出来,她含着怒气朝卫诩斥道:“你是皇长孙,为一个女子失态成何体统!”

    当年有人当着皇帝的面说她的话,如今却经她的口说了出来,狄皇后出口后想起她这一生的荒谬,那真真是天大的讽刺,被困在当年怒火与梅恨当中的狄皇后这厢讥笑出声,讥讽道:“就你这心性,还想护你母妃安危,收复你父王对你的器重,我看你那是痴心妄想!”

    “皇祖母……”

    “怎么?”狄皇后更是怒火涛天,“这等轻辱你都忍不下,你还想从你父王手里谋出一条生路来不成?”

    “不是,皇祖母……”卫诩睁着眼,试图从生气的祖母脸上看出她的怒火是从何而来,她是对梅娘生气,还是对他生气,亦或是……

    “诩儿是想说,是想说……”

    老皇后双眼含着噬毒的恨意朝他看去。

    那双眼里有着刻骨的恨意,还有如泣似诉的埋怨与自怜,卫诩曾从他深夜躲在床上哭泣的母亲脸上看到过。

    他父王是他母妃在这个世上最恨的人,却也是她在这个世间最爱的男子,那些说不出口的爱恨皆在她以为身边无人时的痛哭声里,这时,也藏在了他皇祖母那双阴鸷又危险的眼睛里。

    “诩儿想说,”卫诩眼里噙着泪,道:“诩儿不是受不住辱,而是诩儿只得一妻,拜堂之日就是诩儿与她立下白头偕老之盟誓的那日,她孤身一人来到诩儿的家里,除了孙儿外她谁也不认识,诩儿若是不护她,又有谁能来护她?不是诩儿心性不坚,而是她为诩儿而来,诩儿如若连她都不护,诩儿枉而为人……”

    不止今日,哪怕以后,只要他活着他就会护着。

    狄皇后原冷冷讥笑不已,等卫诩说到末了,老皇后嘴边的冷笑渐渐淡去,等到他说完,她抬起眼冷冷地盯着她这个说了与皇帝当年如出一辙的话的长孙。

    “往后你会变的,”她开口冷道:“不过你现在有这心,也成罢。”

    就如皇帝后来也变了,而她现在也不怎么恨他就是。

    “起来罢,”狄皇后看向长孙媳妇,依然冷冷道:“我说过,你命好。”

    真真是命好,就算日后生变,她也曾得过真情,总比什么也没得过要好。

    *

    是夜,刘太子妃从凤栖宫领回了儿子儿媳。

    儿子是被侍卫一路背着回来的。

    这一夜,太孙小夫妻俩歇在了太子妃的小凤栖宫里,刘氏听儿媳道过她在凤栖宫里所发生的事后,又叫来了小杨子,听他道了太孙跟随其父在安和殿内的表现。

    与太孙妃在中秀殿内的拘谨谨慎一致,太孙卫诩在安和殿内沉默寡言,前后拢共说了三句话,且句句皆是为了回应皇帝陛下与太子而出。

    太孙沉默得像个影子一般,小杨子是如此与凤栖殿的李公公说的,与太子妃说起来也是这般说的,不过是与太子妃说话,他小心地多道了一句:“太孙不说话,禄衣侯也仅仅朝太孙点了下头,都没主动跟太孙说过话,奴婢看不穿这是为了什么,但这一夜太子爷脸色很好,跟诸位大人也是有说有笑的,奴婢很少看到太子爷这般快活过。”

    “还有吗?”刘氏颔首道。

    “没有了。”该说的都说了,小杨子只能看到这一些。

    “那去歇着罢,多歇半日,等到明日下午你再过来。”刘氏给儿子的身边人多放了半天休息。

    “是,奴婢谢过太子妃。”

    等小杨子退下,刘氏扭过头淡淡道:“也好,谁都没找他的兴,你那表姐夫也没有,倒是会做人。”

    这当中最不想扫他兴的,恐怕是他们的儿子。

    她这个儿子啊,说是皇长孙,实则比谁都懂他父王的心,比庶子们还会看人脸色。

    “那这事,是过了吗?”佩梅见婆母满脸疲色,扶着她往殿内走,嘴里小声问道。

    “什么事?”

    “父王生诩儿气的事。”

    “呵,”刘氏轻笑了一声,“于青被他请了回来,还降了身份把嫡女配给了他的庶子,他呀,正春风得意着,也聪明着呢。”

    “母妃?”

    “我还是小看他了,我以为他会借诩儿敲山震虎,可他没有,他比我还知道始央宫的规矩……”刘氏冷下脸来淡道:“我等他出事,他就是不出,还能拿大小两个的妾室来恶心我,这何尝不是在罚我。”

    道她连小妾都不如。

    “母妃,”见婆母说着话时鼻息渐浓,气已上来,佩梅急忙止了脚步,轻抚着她的背道:“莫气,今日我们都没让人讨着便宜,您没看到,王夫人后面一句话都不敢说了,儿媳沾了您的光,您是不知道,这中间有好几位夫人朝媳妇笑了不说,散宴的时候临走前,皇祖母和您还有相夫人在说话的时候,那位徐尚书夫人还来儿媳面前跟儿媳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刘氏当时没看到。

    “说孩儿长得周正,等回头有那时机,就进宫来给您和孩儿请安。”

    “这位也是个虎人,”刘氏闻言笑了,轻叹了一口气,这厢她身子松懈了下来,道:“以前我也不好与她们结交,如今倒能依了她所言,有那时机,倒是可以与她们结交一番了。”

    太子舍了她,她也不怕事了。

    “是。”

    这夜婆媳俩歇在了偏殿,守着吃了药陷入沉睡的卫诩,这时太子东宫正殿正英宫书房里,太子看着青莲居士与他的门下幕僚对奕,等到胜负已定,青莲居士赢了他的谋士之后,太子起身提起温在一角炭火上的铜壶泡了两杯茶,双手拿了过来递给了他的谋士,与他的太子太师二人。

    “请。”

    “谢太子爷。”谋士双手接过茶杯掀开盖子,嗟了一口茶水,又双手搁下茶杯,抬手朝对面的青莲居士作揖喟叹道:“居士胸怀之大,谋略之深,鄙人自叹不如。”

    第59章 狄后不语。

    于青亦抬手作揖,这厢头上挽了一个道士发髻的中年文士甚是谦逊回道:“区区只赢了阁下两步棋而已,且棋局与世局不同,只要心算得当,擅下棋者先人一步唯手熟尔,世局当中只要一个人的人心算不到,那才是一着棋差,全盘皆输。”

    “居士谦虚了。”谋士道。

    对方着实抬举,于青莞尔,平心静气受了这奉承,卫襄见状,这厢笑道:“居士不必见怪,白卿是个老好人,不止是对你,但凡本宫身边的人他皆会抬举一二,唯恐少赞了他人一句,拦了他善人之名。”

    白谋士当下羞愧偏过头去,朝卫襄连连作揖不止,“惭愧惭愧。”

    王臣俩人这厢说着笑,于青在他二人之间来回看了两眼,更是安下了心。

    他入世是为求权而来,但就是他对权利有所求,也不想泯灭了他的志向,只要太子能容得下人,他就不怕跟错了人。

    这厢始央宫里,吴英侍候顺安帝睡下,顺安帝躺下见老公公掩了下嘴,也知他是疲倦了,便道:“你去歇下罢,明早让小吴过来侍候朕就是。”

    “奴婢是有点乏了,等您睡了,奴婢出去巡视一圈就回监房。”始央宫的安神香今晚停了,吴英怕皇帝睡不着,便想等着他的陛下睡着了方回屋去。

    “你回去就是,朕没事。”

    “奴婢担心,”吴英着实是累了,说着跪坐在了床榻前,放软腰歇着道:“澜大夫说您今晚可能睡不着。”

    “那个庸医,朕没事。”

    “澜大夫说这不是一两天的事,您还有得熬呢。”吴英锤了锤他的老腰,笑道:“不过他说只要这香戒了,调理几个月,您多活三五年不是事,就冲他这句话,老奴也就忍下他那脾气了。”

    顺安帝未言语。

    “欸,您说,”吴英说到这想起了澜亭以往的脾气,语带疑惑道:“这尊火爆菩萨怎么有人劝两句就进宫来了?老奴记得当年他说再不医卫家人,老奴还当他真能说到做到。您都不知道,今天老奴着实忍得好辛苦,才没把这句话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怎么不医?他去过老八府里,老八说请他去一趟没十两金子送不走他,都请了好几回了。”顺安帝道。

    吴英噗嗤一声,“老奴也听说过,他现在认钱得很。”

    只是君臣俩都知澜亭这些年在民间所做之事,虽说嘲笑澜亭自己打自己的脸,可也不是对澜亭所做之事无感,吴英当下略过了此话不谈,又“欸”了一声,另道:“您说,皇后娘娘怎地想起非要请他进宫啊?”

    顺安帝合眼,未回奴婢所问。

    吴英见状,正想另起话头,只听床上合着眼的皇帝道:“朕睡不好,这宫外面的人都知道,皇后毕竟是与朕同床共枕过几年的人,澜亭当年救过朕,朕身子是亏损在身上还是在心里,她多少知道一二,也知澜亭会有诊治之法,那就是个医痴,虽说过不想再治朕的话,但朕也曾是他的病人,这些年想来也没少想过朕现在的身子走到哪一步了。”

    狄女知道澜亭的性子。

    “娘娘有心了。”吴英听了怔了怔,叹道。

    “唉。”闻言,顺安帝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对了,”见陛下暗淡,吴英立马转过话道:“青莲居士看来不是虚有徒名,奴婢见他学识也是扎实得很,老相看起来跟他谈得来,今天在殿里他跟青莲居士那个相谈甚欢,还大笑了好几次,老奴都吓着了。”

    “嗯……”一说政事,顺安帝沉吟,眼睛攸地睁开,里面呈现出清醒的精光,“就不是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要入朝。”

    以前的那些年,于青可是很不屑进朝廷之事的。

    “这个已经去查了。不过就目前来看,太子这次也是没走眼,于家的小娘子老奴之前被东阳公主请过府正好看过她一眼,老奴没见于先生之前,还以为他是有所图,可今日一看于先生的气魄胸襟,老奴就不觉得他是那样的人了,可能就是如他所说的,不曾入世,就无法谈及出世,此次出山,就是为着施展他的鸿图大志来的。”吴英道。

    “先查罢。”这里头有不对劲的地方,顺安帝素来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看人几乎没走过眼,这次也不例外。

    “是,还有啊……”

    吴英还要说,顺安帝打断了他,“别说了,朕乏了,朕睡着了你就退下,不用跟朕请退了。”

    “那您睡,奴婢去吹灯。”

    *

    大年三十这晚皇宫的家宴,帝后二人还是未同席,但凡进宫的皇族中人男丁去了礼殿安和殿,皇室内眷则去了与凤栖宫同等大小的彩春宫入席。

    这一晚狄皇后只与她相邻近的几个妯娌说话,远着的那些亲戚她则吩咐了刘氏过去说话敬酒。

    顺安帝最小的妹妹东阳公主已听说昨天的功宴就是刘氏代狄后出面,这晚又见狄后这个嫂子又在抬举刘氏这个儿媳,她与太子走得近,是知晓太子与他母后之间的?*?恩怨的,说来她历来是个知情趣的,她与太子能走近,自是与皇后这个嫂子关系也是不错,从没来闹僵过,这厢她坐在老八王下首身侧,见刘氏去不远处与族中女眷敬酒去了,她便探过头,朝上座的皇后嫂子满脸笑容玩笑道:“湘娘子看起来可是意气风发走路有风,嫂子这是要放手让她接手宫务了?”

    狄后瞥她一眼,淡道:“本宫这几日提不起精神,就让她代几天。”

    “原来如此,”东阳公主恍然大悟,“就几天啊,东阳明白了。”

    说着甚是关切地问道:“皇嫂哪儿不精神?可是脾胃不舒服?”

    “小事。”狄后道

    帝后的身体是不容人多问的,东阳公主问过两声表示过关心后就不问了,她沉吟了片刻,想及了皇长孙这几日在外扬开的名声,还有他那个媳妇的……

    东阳公主被太子所托招呼过青莲居士的女儿,说来她着实是喜欢那个小娘子,再则,太子现在已开始接手帝皇的重任了,他接位不过就是这几年的事,她也得为公主府的以后着想一二,是时候为太子做点事立功了,是以东阳公主在沉吟过后,眼角带了那坐在她对面那排皇室内眷中间的太孙妃一眼,眼波一转,又回到了上首的帝后身上,“东阳听说您昨日已经见过您内定的那个孙媳妇了?”

    皇帝给人安排了个位置,这到底是为着要纳青莲居士这个贤臣,还是给太子面子,狄皇后心知肚明,就像她知道东阳说这话是图的什么一样,狄皇后朝东阳看去。

    狄皇后常年一身阴沉之气,很难有人看到她开怀,东阳公主瞧得多了便不以为意,见皇嫂看过来,她便接道:“您可看中她了?”

    狄后不语。

    东阳公主等的就是她不说话,皇后不说,她便多说几句,也是帮人在皇族里扬名,等今天来的内眷回去一说,卫家上上下下,里里外个,想来也没几个人不知道太子最看重的儿子,定了一个举国有名的贤士之女。

    “东阳见过她,那小娘子长得怪好瞧的,知书达礼得很,写得一手好字,还画得一手好画,东阳一见她就喜欢,还强留了她在公主府住了一夜,当真是个好闺女,配我们太子生的儿子,那当真是般配至极。”东阳公主话里带着笑意,舌灿莲花,娓娓道来。

    狄皇后静待她说罢,见东阳公主说完不说了,她朝东阳公主点了下头,眼睛从东阳公主看到了老八王妃身上。

    “老妹子,诩儿媳妇见过你了?”这厢,狄皇后道。

    太孙卫诩和他的媳妇佩家娘子的婚事是由八王府八王爷保的媒,整个国都的人都知道这事,八王妃这厢朝她低头回道:“回嫂子,见过了,我一进来,小湘娘就领着诩儿媳妇来见我了,还让她恭恭敬敬给我这个老叔婶磕了个头,要不是老八给她和诩儿保的媒,我还真受不住她这一磕。”

    “是佩家的女儿,”狄皇后淡道:“德和郎夫人的亲侄女。”

    “嫂子,这个我知道,”老八王妃乐呵呵道:“德和郎女婿禄衣侯那个夫人,和小湘娘儿媳妇就是亲表姐妹,侯夫人经常被我大儿和她那个妹妹叫到府里来吃茶赏花,我都见过侯夫人好几次了。”

    八王府老八王妃早不管事,她口中的大儿就是她大儿的妻子,她的长媳长世子夫人,代她掌管八王府所有内务许多年了。

    这是皇族中人皆知晓之事,狄后这厢道:“你还让易儿媳妇替你管着府里的事呢?”

    “呵呵,管着呢。”皇后嫂子要打东阳的脸,老八王妃依着她,“她是长媳,我的不就是她的?既然让她管了,我就没有拿回来自己瞎操心的道理,我年纪也大了,身子也不好,她能替我分忧就是我的福气,这样我还能多活两年,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也是我们卫家的祖宗保佑,才让我得了这么个好儿媳妇。”

    “易儿媳妇确实是个好的,湘娘还得向她学着点,湘娘……”

    这时,太子妃早已来到了狄皇后的身边,谦逊地退在她身边的一角候立着,闻言出列福身道:“是,母后。”

    “去给你婶娘家里的弟媳妇敬一杯,往后庶务有不懂的,你不妨虚心问问她,她替你婶娘掌家多年,懂的要比你多一点。”狄皇后沉着脸吊着眼睛不紧不慢地道。

    彩春宫殿内已鸦雀无声,东阳公主此时也变了脸色,只能看着刘湘柔顺地应了一声“是双手拿过宫女奉过来的酒水,神采奕奕地往坐在中席的八王府长媳走去。

    第60章 荒唐!

    八王府的长世子夫人早已站起恭敬立着,不等刘湘伸手敬她的酒,她双手已端起酒杯朝刘湘敬起,“皇嫂,不敢,如意先敬您一杯。”

    她一干而敬,刘湘朝她额首,把手中酒也饮尽,喝罢朝身侧女官看了一眼,周女史很快又端了另一杯,刘湘这厢率先一杯朝长世子夫人敬道:“这杯我敬弟妹,往后嫂子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还望弟妹不吝赐教。”

    王府的庶务与皇宫的内务岂能一致,皇后出此言,不过是借来敲打某人罢了,长世子夫人心里有数,她婆婆站在哪边,她便站在哪边,闻言便道:“我懂的少,不能与皇嫂所知相比,不过如若皇嫂有如意知之您还想知道得更详细一点的,您尽管来找如意就是,如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八王府的长世子颇有些纨绔,从年少时候就喜欢留宿花柳之地,长世子夫人没少因他受委屈,婆母八王妃又是个身子弱的,是个鬼门关里头拉回过几次的人,早早就把八王府交给了这个八王府对她有愧有儿媳妇,长世子夫人也是贤惠,把八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是皇族中出了名的贤妇。

    刘湘跟太子好的时候,还心疼其的忍辱负重,还有那把外头抱回来的私生子放到膝下当嫡子养的心胸,换她她是做不到的,可活到如今,她的孩子已经长大,她方明白她这个在世人眼里只能看着丈夫寻花问柳还要伏小做低的弟媳妇当年的一些心思。

    这嫁了人,哪是就能与所嫁的人和和美美一辈子的,她们这种出身,怎么可能嫁一个人就是简简单单地嫁了一个人,那是嫁了一个王府啊一个皇宫啊,还不如早早认清,在这块地方里谋到自己的位置,这远比靠丈夫一时的怜爱可靠。

    图谋得好了,兴许当丈夫的还得靠自己。

    就如现在的长世子,在八王府被他发妻一手打理的情况之下,他想多要几个银子,还得提前几天讨好一下他这位夫人。

    刘湘不如她这个弟妹,太子比长世子远有出息得很,也心狠得多,但她对她这个弟媳妇好名声和手里的权利齐握的弟媳妇,现在唯有敬佩两字方可描述出她的心情。

    她是真想从她弟媳妇手里学到一点东西的,以前碍于卫襄盯紧,她不敢,眼下她已与卫襄决裂,但凡对她有用之人,刘湘皆想去碰一碰,接触一番。

    “你还真别说,我心里确实有好多事想问你,过年你忙,我知道,我这边若是没事,就过来八王府给王叔王婶请安拜年的时候找你说话,还请弟妹到时不要嫌嫂子烦才好。”刘氏此前也会代婆母出宫给卫家各家德高厚望的人家拜年,今年想必也无例外,是以她便提前说了此话,传递出了她意欲与她这个弟媳妇交心的话音。

    长世子夫人一听,当下神色不改,只见她柔柔一笑,回道:“您来了就是我们八王府的贵客,如意只有陪您陪得不好的担心,几句话算得了什么,只怕如意嘴多,到时候招了您的烦,惹您生厌。”

    愿意就好,刘湘笑道:“那到时候就有劳弟妹招呼我这个脸皮厚的嫂嫂了。”

    说罢,刘湘一脸如沐春风朝狄皇后那边走去,到了跟前屈膝笑道:“为了向易郎弟妹请教,儿媳先斩先奏先讨了去八王府拜年的活,都没提前跟您请示一番,母后可莫要怪罪湘娘的好。”

    若说刘氏没从她身边的那些妯娌身上学到什么,还真真不是,这些年她在狄后面前鞍前马后,唯狄后马首是瞻,对狄后百依百顺,其中的苦劳功劳对恩怨分明的狄后来说,刘氏这个儿媳不比儿子重要,可儿子不是她的人,儿媳方是那个会听她话依她话行事的,就为着这个,狄后愿意宠着她,一听儿媳故意当众撒娇的话,她淡淡道:“这些事早就让你去做了,今年本宫难道还换个妾室替本宫给族里上了身份的亲戚家人拜年不成?本宫丢不起这个人。”

    本就寂静的宫殿因着狄皇后这句明显打亲儿子太子脸的话更静了,便连脸色难看的东阳公主也垂下了头去,不想让人看到她那种震惊的脸。

    她知道侄子跟他母后闹翻了,可不知道竟然闹到了这种程度,母子俩竟跟仇人一般,当母亲的当众折亲儿子的脸面,这跟亲自扇他的脸有何区别?

    她这皇嫂,太令人心寒了,难怪太子要与生母决裂。

    这夜彩春宫的皇室家宴的火到散宴时分也没烧到佩梅身上,佩梅静坐小辈中间,因着婆母有心,她左右两边坐的都是看来亲切好说话的嫂子,有隔得远的美妇人俏丽娘子过来和她说话,她们还会帮着她说几句,还教她认人,佩梅临走前朝她们欠腰请了安,招得那两个得了皇长孙妃礼的族中嫂子娇笑不止,连连道今天她们讨了个巧,只是卖个乖和她说了几句话还得了太孙妃的回礼。

    狄后走坐到散宴人都走了方才起身,她只跟和她坐得近的人说话,但也不曾提前离去,要等人走完了她才走,有她盯着,来的人犹如芒刺在背,往往尚未掀出什么风浪,就在她的注视下离开了皇宫。

    狄后擅震慑,但凡被她抓住错处之人不是死就是伤,从无一人能逃脱罪责,久而久之,除了皇宫那些居心叵测想借着娘家势力往上爬上一爬的宫妃,住在皇宫外的皇亲至今无一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作怪。

    内有狄后威慑,外有八王府长世子夫人代其各家走动抚平事端,卫家这些年在内院这一块从来没闹出过太大的事来,反倒是管得甚严的皇族中子弟就是有痛恨他们纨绔无能的皇帝陛下亲眼盯着,也闹出过不少淫*秽*肮脏,欺男霸女的事来。

    佩梅送走了两个今年帮扶了她不少的族中嫂子,跟着特地被婆母安排过来随她送人的周女史回到了彩春宫内,这厢彩春宫内人已散得差不多了,皇祖母被母妃和丁内司扶了起来,佩梅见状忙上前去,见没有她扶的地方,便替人看着地上,看着皇祖母走动的脚步。

    “丁女先送我回去,就不用你送了,你……”狄皇后起来走了两步,别了别刘氏扶她的手,朝佩梅看了一眼,回首朝刘氏道:“你也教教你这个儿媳妇,诩儿也是出去做事的人了,他媳妇也不能什么都不懂。”

    “孩儿知道了。”再说带诩儿做事的还是梅娘的表姐夫,无论怎么样,她也得做出个表态来让佩家知道她太子妃这个当婆婆的不是个不知好歹的。

    “我送您到门口,不远。”刘氏又道。

    狄后点点头。

    等出了彩春宫,狄后在轿子里坐定不过片刻,尚不到已回了凤栖宫的时候,只见轿子停了下来,丁女在外面贴着轿帘道:“娘娘,安和殿那边出事了。”

    狄后抬起眼皮,在轿内微弱的灯火当中,眼睛定在了轿帘上的一处,只听在她眼前的一片黑暗当中,丁女在外头道:“有人酒醉冲撞了陛下,被陛下令人拿下了。”

    “死了吗?”听到此处,狄后启唇道。

    “没有,今年是大年夜,有不少族老替他求了情。”

    “该死!”狄后常年古井不波的心突生恼怒,她抿紧了唇,“是为的何事?”

    “听说是求陛下赐恩不成,借酒生胆朝陛下跑了几步,当下就被侍卫拦下了。”

    “他求什么?”

    “这个奴婢不知道,奴婢刚才一听到消息,就让李公公跟着人过去和安殿了。”

    “停轿不动,等他。”

    “可……娘娘,我们离凤栖宫只有几步路了。”

    “停住。”

    “是,娘娘。”

    李公公很快带回了消息,他气喘吁吁跑回来禀明了详情,原来是老守王,陛下的堂弟想让陛下下旨,扶一个孤女为他的续弦当正妻,末了,守王的侄子,也就是小燕王突然冒出来说,这个来历不明的孤女实则是守王已故的小儿子的原配,而小儿子之死是守王一手而为,为的就是想占儿媳为己用,守王当即斥他胡说八道,又向陛下哭求这孤女已身怀六甲,他要是不把人抬回来,他心爱之人的儿子就要成为私生子了,陛下不依,他就冲上了前去,侍卫当即拿下了他。

    “始央宫的人见是老奴,”李公公在外头躬着身朝里道:“就放老奴进去了,老奴拉着吴公公的小徒弟到一角把事情问了个七七八八就回来向您报了,老奴出来的时候守王世子在说话,老奴现在就过去再打听打听,您先回去歇着,老奴打听好就回。”

    “荒唐!”一听是皇帝堂弟惹出来的事,狄后厌恶地皱下眉,“你去罢,回宫。”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