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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1章 我将将有说什么吗?

    侯夫人的话让佩梅颇有些羞赧,却也大大减轻了佩梅身上的疼痛。

    这时候是想不得那么多的了,身子的疼痛也是不能去管的,不去想那伤便好。

    佩梅知晓自己忍得住。

    她小时候便是个不怕痛的,进了宫来,她的忍耐比之在家里时,更是厉害了许多。

    可惜饶是她忍得住那痛,等抄完一册,她的后背还是痛得她喘不过气来,额头上冷汗不止,侯夫人见了,擦过她头上的汗,却也扭过了头去,不看她那张因发烧而绯红的脸。

    三娘多次过来,欲要打断她们的抄誊,还是被佩梅摇头拒绝了。

    好在表姐慈悲,等过两册,用晚膳时,容佩梅休息了半个时辰,待她进了食吃了药,方才让宫人把殿中灯火点了个通明,让佩梅接着抄写。

    表姐这是要守着她过夜了,佩服第苦笑不休,可也知表姐以外戚的身份进宫留宿一晚实属不易,如若不是表姐的身份特殊,丈夫是皇帝重臣,皇祖父的后宫,此是能容得了外来妇人过夜的。

    以往皇帝从不轻易给人这种恩宠。

    这还得是侯府主人亲自出马,方才能让他夫人进这一趟宫罢。

    家里人的心意,容不得她浪费,是以佩梅缄默不语,一册接一册细细抄誊,不喊那痛不喊那苦。

    侯夫人也是守着不动,半夜累得打了哈欠,佩梅叫她去睡她也没动,撑着脑袋坐在佩梅身边陪着。

    是夜,一夜过去,寅时时分,凤栖宫的门被敲响了,不久三娘进来侧殿,她脸色苍白,眼睛下方挂着两枚青肿的眼袋,与佩梅禀告的声音亦显得微弱了许多:“殿下,小吴公公来了,他说来问问账本抄得如何了,侯夫人什么时候回去,常侯在前宫那头等侯夫人一道回家。”

    侯夫人正支着手在打盹,宫人进来她也没动弹,这厢听到这话,她缓缓睁开眼,看了眼沙漏,又掉头看向了佩梅手中的最后一册账薄。

    佩梅写罢一册,她也没闲着,会对照着细细检查一遍,这厢佩梅最后一册写罢,她检查完便可回家了。

    “可能请小吴公公进来?”这厢,侯夫人发话道。

    三娘看向佩梅,佩梅忙朝表姐点头,“自是可以。”

    “接着抄。”侯夫人用手在她额头上测了**温,对了对自己的额头,见她也不烧了,止声不语,静看佩梅抄写。

    不多时,小吴公公进来,跟太孙妃和侯夫人皆请了安,当着佩梅的面与侯夫人禀道:“中午宫里要做法事,送上路的人一程,侯爷说,让您尽早回去,他在前方等您。”

    “要做法事?”

    “是,钦天监那边说煞气太重了,趁着中午的烈日头烧死他们,送他们走个干净。”

    小吴公公的话,让佩梅不禁停了手中的笔,看向了他说话。

    这厢,侯夫人颔首,道:“那我早点回,你去告诉侯爷,让他再等我半个时辰。”

    “也不晚,那小的在这里等一等。”

    侯夫人眼带疑惑看向他。

    小吴公公解释道:“侯爷让我带了几个公公过来接您,这路上还有点不太平。”

    “人还没揪干净吗?”

    “是的。”

    侯夫人略作沉思,见太孙妃停了笔,便朝太孙妃瞟了一眼,佩梅见状,缩了下肩膀,刹那后背疼得她脑袋当下再是清明不过,等她拿起笔来写字,眼睛也是看得再清楚不过了。

    “外边太平吗?”这厢侯夫人又问。

    “也不太平,都卫府和禁卫军连手封了都城,便是您回去,也只有侯爷在您身侧,您才能回得了家去。”

    “戒严了?”

    “是的。”

    这厢她知晓了,侯夫人看着她排成六排的烫金金册,回过头来略作沉思后,问小吴公公:“账册已经抄好了,等下你送了我去前面侯爷处,可有时辰回来陪我妹妹把她抄写的这些本子抬去始央殿?”

    小吴公公闻言甚是讶异,他看了小脸苍白毫无血色的太孙妃一眼。

    太孙妃这脸色白中都带着青色了,她要去始央殿吗?

    他犹豫再三,末了看在面前之人是侯夫人的面上,还是道:“太孙妃也要一道去?”

    “去的,让陛下看看她的脸,”侯夫人也不看她那昨日被刺杀还被她逼着抄了一夜账本的表妹,与小吴公公温言软语道:“让陛下知道,他的孙媳妇儿没有耽误他的事,事后该赏要赏,该夸要夸,最好是在朝廷上念给众人听一听,让大家知道皇家有这等极极贤良淑德的好媳妇。”

    难过的事已经做了,怎能没有嘉奖呢?

    要对得起这一夜的痛和努力呀。

    人要知道疼惜自个儿的呢。

    妹子还小,脸皮薄,侯夫人却自诩她二世为人,脸皮却是厚极了的,妹妹不好意思张嘴的话,她却是敢说的。

    她说了要是陛下爷不听,她便让她丈夫去说,多张嘴多念叨念叨,补偿便就来了。

    该自己的好处,不能不要,不能不争,一分也不能退却。

    侯夫人便是这等性子,最是娇柔的脸,却是老会说出让人为之语塞的话来,小吴公公语塞一阵,苦笑道:“殿下看着身子不适,这中途若是出了事,小的也担不起啊。”

    “无碍,我叫兰娘跟着她,不会死的。”

    “哎呀,夫人,”小吴公公被她的话吓急了,竟跺了下脚,急道:“陛下也是一夜未眠,这时候去,他不定有那好脾气。”

    “没事的,他没有好脾气,见着我妹妹这张病脸,脾气也会好了。”比陛下爷惨的人都到跟前衬托来了,她若是碰到这等的好事,心里不知道有多好受。

    “您这……不能胡来呀!”小吴公公又跺了一下脚。

    “你听我的,问起来,便说是我的主意。”

    “哎呀,您这是何苦,陛下又得说侯爷了。”

    “说罢,侯爷天天杀人,杀得儿女们都不愿意靠近他了,陛下说他几句也好,把心在宫里伤透了,省得再回来在我面前伤心欲绝,让我吃不下饭。”

    小吴子这厢给她跪下的心都有了,他真真恨极了自己这张嘴,为什么要去跟这个呆菩萨说这些儿个话,他抽了自己的嘴巴一记,求饶道:“是是是,等下送您去了侯爷身边,我就回来带太孙妃去始央殿,我找轿子过来抬她成不成?您看您能把您刚才说的话忘了吗?”

    侯夫人偏头看向他,静候片刻后,她道:“我将将有说什么吗?”

    第222章 太孙无望,可太孙的儿子,有望了。

    一个时辰后,小吴子送了人到前殿官员歇脚的地方,便又回了凤栖宫,还带来了一顶轿子。

    侯夫人见到常侯,还特意说了她请小吴公公帮太孙妃把内宫修缮账本往始央宫送的事,小吴子听了苦笑不已。

    侯夫人已经在侯爷面前给他上了眼药,这不送也得送。

    常侯这些年愈发地深不可测,脾气也不好揣度,手也愈发地狠,往往得罪了他,常侯说留人留过三日,他便睡不着觉,吓得朝廷近两年骂他的人少了不少,还有人又去常侯的老家去查常侯到底究竟是不是陛下在民间的私生子。

    小吴子知晓他不是陛下的私生子,却知这是一个在陛下面前随意说道陛下儿子不是都不会遭一句重话落在头上的异姓侯,陛下的儿子,大概只有往后那个会继承陛下大统的儿子能越过他一点了,要不哪个儿子也比不过这位侯爷。

    侯夫人这是逼着他去办事呐,小吴子无法,去凤栖宫抬了人,生怕一路出什么风险,还叫了一支禁卫军护送。

    到了始央宫,周二公公看到轿子,前来问他里面的人是谁,小吴子跟他说了一嘴是太孙妃,周二公公惊讶不已,看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

    小吴子懂他的讶异,陛下一要清洗后宫,二要清理前朝,忙着呢,这时候孙媳妇要见他,这孙媳妇得多大的福份?

    “侯夫人帮着太孙妃殿下把账薄弄好了,临走前跟侯爷说,我答应了她帮太孙妃把修宫房的账薄顺道送过来,这不,我便顺道了。”小吴子轻声跟二公公解释了一句。

    周二马上领悟过来,立即颔首:“是了,小吴公公历来是信守承诺,恪守节义之人。”

    禄衣侯的吩咐,还是听从的好。

    这位侯爷这两天杀人杀顺手了,哪个敢不听从他的意思,怕是要被他顺手处理了,到时候便是哭也没法找陛下哭,只能去地底下找阎罗王诉苦申冤了。

    闻言,小吴子苦笑了一声,带着人去了始央殿,一入大殿第一道大门,他叫人停下,小跑着去了正殿面前找他义父。

    吴英恰好在服伺皇帝,听他抬来了太孙妃送账薄,阴鸷的眼睛微微一眯,令小吴子脖子一缩,赶紧把来龙去脉说了。

    一听是那个呆侯夫人的主意,吴公公叹了口气,不置一词,转身便朝殿内走去,不一会儿,他走了出来,叫小吴子把人请进来。

    没等太孙妃过来,吴英先回了殿内,和停下朱笔的皇帝道:“正好,您抽空歇息一会儿,我看侯夫人的意思,是急您所急,要把账薄送去瀚海阁那边审校商讨,省得耽误您的功夫。”

    顺安帝接过他递过来的药茶,疲倦道:“他们夫妻俩该出宫去了罢?”

    “想来是,侯爷要送人回去,想来不会多留。”吴英道。

    顺安帝轻哼了一声。

    那个逆臣,不喜他妻子留在内宫,可让她进来,也是他求的自己,顺了他的意他还不高兴,一早就要送人回去,好像皇宫是什么会害人性命的是非之地一般,多留片刻都会有杀身之祸。

    他也不想想,他妻子不安全,还不是他杀人杀多了,与皇宫何干?

    “就见一眼罢,你等下让她及时走。”皇帝喝过茶,接过热帕子擦了把脸。

    吩咐是这般吩咐,等见到那奄奄一息又规规矩矩的孙媳妇,皇帝见她脸色且是青的,嘴皮泛嘴,甚是吓了一大跳,下意识便朝她身边的宫人瞪了一眼。

    这人看着只剩一口气了,怎么让她过来了?

    佩梅身侧的三娘眼角光余仅瞄到皇帝的举止,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头伏着地,一声不发。

    皇帝最是厌恶那些大惊小怪,一惊一乍之人,凤栖宫的奴仆训练有素,个个皆知皇帝忌讳。

    三娘不声响,低眉垂眼的佩梅却因她冷不丁的一举吓了一跳,咬着嘴抬起了头来,看向了皇帝那边。

    皇帝此时却是脸色温和了甚多,在她抬眼之后,朝她点了下头,与吴英道:“搬个凳子,算了,抬个椅子过来,垫着点。”

    “是。”

    吴英很快去了带人又回,两个太监抬了把老阁们过来才有得坐的软椅过来,吴英又听皇帝吩咐他们道:“离朕近点,好说话。”

    顺安帝怕这个小孙媳妇没气说出大声的话来,便叫人把椅子放到了他下侧,等椅子放好让她过来,见小孙媳妇缩着肩膀过来,那模样较往常有着说不出来的可怜,他心底一叹,到度还是较此前对她宽容了许多。

    他听说她是为了给她父亲挡刀子,才背后中了一刀,那等被人刺杀的场合,她不仅能反应得过来,还护住了她父亲,这反应能力,这孝心,也非常人了。

    佩家眼下连佩老爷子也出马了,佩家三代皆在朝中,已是不遗余力了,于公于私,他也该对这小娘子温和一些。

    “坐。”

    在他的吩咐下,小孙媳妇小心挨着椅子边沿坐下来了,顺安帝见状,问道:“你要一直这般与朕说话?”

    佩梅这厢抬起眼来,见老皇帝目光平常,没有此前见她那般的冷淡,但心底还是惊骇不已……

    她想闪避他的眼神,可一想到皇帝将将说出来的话,她按住了意欲转头的脑袋,深吸了一口气,恭敬看着皇帝的侧身,回皇帝道:“回皇祖父,不是。”

    “后背疼吗?”

    “疼。”

    “想要什么?”

    “啊?”

    佩梅僵住,别回脸,呆呆地望着问她要什么的老皇帝。

    “朕问你,要什么赏?”

    “……让您在朝堂上夸我贤良淑德,是卫家的好媳妇,”佩梅脑袋一片空白,仅记得表姐给她说的意思,“最好是把我被刺杀了,命悬一线,还不忘为您效忠分忧的事说给朝臣听清楚了。

    表姐说这般说,往后这些朝臣想动她,也得想一想她今日之功,且想到了还要动她,那便是这些人皆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个毫无仁义道德,往死里弄他们便是了,不会有人说她的不是。

    表姐说得甚有道理,梅娘遵其教诲,这厢便是被皇帝问得身形僵住了,也不忘把侯夫人对她的教诲说道出来。

    这也是她想要的。

    顺安帝一听,却是眉头一皱,觉得这话不对,他撇头问一脸叹息的吴英:“这话朕听着怎么那么耳熟。”

    “想来是有人教她的。”吴英只觉他这两日没歇的身子因着侯夫人的这番对太孙妃的教导更累了,真真身心俱疲至极。

    “苑娘教你的?”皇帝扭过头,问这厢呆得颇有一两分神似了其苏家表姐的孙媳妇。

    “说了一点点,”佩梅不想让表姐担上教唆之责,这下回过神来,颇为认真道:“多的是梅娘自个儿心里之话,梅娘想要这个好名声,是以这身子不便来见皇祖父,可梅娘还是斗胆来了,就怕您忘了我的功劳。”

    她也是实诚,不绕那弯子,顺安帝大意知道她在讨要什么,佩家在帮着她要什么,他略一沉思,再看向眼前那脸上冒着细汗还是呼吸如常,身形不见动摇的小娘子,心中到底还是软了下来,道:“朕应了,月底大朝会,朕会跟百官提及的。”

    “别跪了。”

    皇帝这声吩咐说得太晚了,他说话之时,孙媳妇便已跪到了地上,皇帝还欲要说话,却听吴英失声叫了一声,“太孙妃殿下?”

    宫人扑了过来,方知她已昏了过去。

    她倒在地上,顺安帝还能看到她孝衣背后一块混着血渍的污迹,他皱着眉头看着吴英带着人把人送了出去,等?*?吴英回来,听吴英禀完有澜亭女徒在外头接应她的事,顺安帝沉思片刻,跟吴英道:“她与诩儿,怎地是一卦的人?”

    “您是说,”吴英猜测,“小俩口皆擅长忍耐,是内秀之人?”

    顺安帝颔首,又道:“不过她比诩儿强一点。”

    “哪一点?”吴英小心翼翼问。

    “她敢要。”顺安帝说道孙子与孙媳妇的这点区别,不禁笑了笑,与吴英道:“叫澜亭也跟过去看一看,养好身子,你不是给她出了个主意?孩子若是像她,看似柔弱,实则刚强,甘于为生存蛰伏,也愿意为一线生机殊死一博,有谋有勇,进退得当,是件好事。”

    “奴婢知道了。”不知为何,吴英背后因皇帝为番话出了一背的汗。

    陛下不喜欢太孙,哪怕他亲自教导太孙,也不认为太孙比废太子强出多少,且认为太孙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太孙小半生隐忍过多,身上的怨忧比他亲父废太子身上还多,身上早无君王气魄气概,谁当皇帝也轮不到太孙身上。

    这番话出来,太孙无望,可太孙的儿子,有望了。

    第223章 花被大风一吹散,鹰击长空万里阔。

    不要成为那随风摇曳的花,要去成为那迎风击长空的鹰。

    花被大风一吹散,鹰击长空万里阔。

    佩梅昏睡时,表姐常侯夫人苏氏临走前与她说的这句话,一直响荡在她的脑海,她默默念着,一句接一句,那痛苦焦躁的灵魂便渐渐安静,沉睡了过去,直到她醒来,她睁开眼的那一刹那,仿如重生。

    不要当那被风吹散的花,要去成为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鹰,佩梅平静睁开眼,看到那眼睛里闪着泪花的三娘,她温婉地笑了。

    三娘憔悴极了,是以,梅娘抬起手来,摸着姑姑的脸,浅浅笑道:“又劳姑姑费心了。”

    扈三娘眼睛一眨,憔悴却显无情刚冷的脸上滑过两行泪,她盖着太孙妃在她脸上的那只手,淡淡道:“没有的事。”

    想来,许是人心换人心,许是这个小娘子是孩子,她对皇后娘娘都没动过的情,她对这个小娘子动了。

    扈三娘在这一刻明了了丁大人对这个小娘子的那一汪情深意重。

    她们这一生没有生养过自己的孩子,眼前的这个孩子,知她们的痛,懂她们的意,还能心疼着她们……

    她便是她们的孩。

    她是她们此生未成为的那个人,是她们在这个世上未竟的那份意。

    孩儿是她们对生的想望,是要护着的,哪怕为此丢了命,也在份内之事,情理之中,扈三娘咽下心中泪意,哽咽两声,方止了泪,面无表情与小娘子道:“圣医大人来过了,他说您在此后的三月当中,不能抬笔写字,不能手提重物,尽量在一月之内,最好连筷著也少用,伤到的那边左手最好连动都不要动。”

    梅娘听了,眨了眨眼睛,撇头看了看她被三娘姑姑紧紧盖住的右手,不禁笑道:“我说难怪不疼,我用的右手。”

    三娘小心把她的手放下,塞进薄被当中,听她道:“外面如何了?”

    “不太好,王昭仪也死了。”

    “啊?”佩梅愣了。

    管理尚服局,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位于九嫔之首的王昭仪也死了?

    九嫔原本只有五嫔,如今周修容死,温充仪出宫,王昭仪也亡,九嫔只剩二嫔尚在,皇帝的妃嫔这是要近死绝了吗?

    一想父亲送她回凤栖宫之前,与她说的陛下不在乎任何人的性命,甚至为了江山社稷便连自己的性命也可设计的话,佩梅不禁苦笑,听三娘淡淡回她道:“王昭仪与尚方监的两个大太监勾结,说是这些年收支的银子,有近百万两之多,且她与宫内的巡视禁卫禁,兵部郎中张宝程的二子张二郎张彦祖私下通奸,私下还行过拜堂之礼,那张彦祖乃宫外反皇党的卫都主堂堂主,她身为张彦祖的姘头,便是反皇党安在宫内的眼线,宫内的一举一动,皆是她往外传出去的。”

    见殿下呆了,三娘不紧不慢,接尔淡淡道:“那张二郎张彦祖,其年龄今年二十有一,他与昭仪娘娘勾结那年,便是他得武状元十五岁入宫为禁卫军那一年。”

    佩梅呆了,赶紧心算了算,她是知道王昭仪年龄的,后妃的背景,丁姑姑皆按着她的头让她默背过……

    王昭仪今年四十有三。

    这张武状元十五岁入禁卫军那年,昭仪娘娘,三十七岁……

    老草吃嫩牛。

    牛呀。

    算起来,不亏罢?

    太孙妃殿下小心翼翼问姑姑道:“那这六年,他们皆在一起?”

    “据说行过拜堂之礼了。”三娘瞥了她一眼,都说了都拜过堂了,怎地可能不在一起?

    “原来如此,温娘娘说的对,”佩梅只觉自己的后背也不疼了,长吁一口气,“这后宫乱得不能细看,后宫娘娘以为自己做了的事,我也会做,她们查不到我的错处,便以为我藏得深,不是没做,只是她们没有查到罢了,是以栽赃起来,以为吴公公一查,便能查到我的短处……”

    “她们不知,”佩梅嘴角勾起,眼泪却流了下来,“我嫁的是诩儿,嫁进来没多久,就要烦心太子父对母妃的薄情,烦心诩儿的身子,烦心……还没烦心完,有心护我的皇祖母死了,母妃也接着死了,诩儿去了始央宫,前途未卜,我进了凤栖宫,却要一个老姑姑以死要挟才能在凤栖宫住得住,这几年,我便是用来专心掉眼泪,我若是哭得用力,这几年都不够我用。”

    哪还有力气去偷汉子,去跟人眉来眉去勾搭呢。

    “你知道脏就好。”三娘擦过她脸边的泪,殿下的命呐,如今不比太孙的便宜,此前圣医过来,侧殿涌过来的人,把侧殿挤满了,人还排到殿外去了,其间将将去而复返的侯夫人坐镇,圣医带来了好几个女徒弟,太监十几个,有些便是三娘见都未曾见过,圣医给太孙妃用药,还要问侯夫人,侯夫人等半天,方才慢悠悠点了头,那颗药入了殿下的喉,殿下如赤铁一般潮红的脸,不过片刻便歇了下来,三娘紧紧地捏着自己手,探下被底,握着殿下的手,淡淡道:“殿下,您娘家表姐昨日午间随着圣医又来过一趟,我听他们话里的意思,我也不知猜得对不对,侯夫人把侯爷留给她保命的那颗药,给你吃了,你往后见到她,问问她此事罢。”

    “啊?”佩梅不解,却芸芸之中,知晓这是她姑父家中人会做之事,她笑了,却也流了泪,与姑姑道:“好的,我知道了。”

    祖父嫁女,嫁的从不是大富大贵的权贵之人,姑姑们也皆不是完美无缺之人,姑夫们更不是个个皆是顶天立地的大君子,他们之于佩家,皆是佩家能在背后助他们一臂之力,她以为,这些亲戚也仅仅只是限于家中日常来往的亲戚,佩家之于他们,不过是祖父有德,父亲有点小权,待她入宫的这几年,她方才知,一家人拧出一股绳来的力量,能在宫外救她于水火。

    他们出钱,出力,出权,出倾巢之力。

    此事,乃苏家表姐,为她的外祖家中表妹出了禄衣侯府的力量,出尽了她苏氏身在常氏侯府她为当家主母的权利。

    这是苏家表姐对她的仁义、功德,这何尝不是她自己家的家中人,为她竭尽全家力的所为。

    “三娘姑姑,”佩梅睁大了眼,力图让眼泪流尽,让水镜消失,她要看清三娘的脸,她想让三娘姑姑知道,她不是糊涂之人,不是胆怯之人,“我们佩氏相关联的九族,已倾巢而出,梅娘要胜,您要信我。”

    扈三娘淡淡地笑,她侧下身去,擦尽小娘子脸上的所有的泪,云淡风轻地道:“我便是您的九族。”

    要诛,她奉陪。

    第224章 她不知谁会在接下来阻拦他们。

    “你要保重身体,来日方长。”下好了决心,扈三娘的心便是稳的,转身叫人去拿吃食,又回到了佩梅身边。

    佩梅这厢心中已然冷静,又问道:“前朝可有消息?”

    “有,我听说,前任工部尚书便是此次刺杀陛下的主凶,已被拿下,您祖父佩老大人在今日朝会上,上任了新的工部尚书,您被刺客刺伤,重伤之余,不忘完成陛下吩咐之事,也在全朝说开了,举朝上下皆知宫屋的筹建、备料、修缮,乃您一手所为,材料、料子价钱,也是您家里人看您一心为君,四处奔波想尽各种办法降下来的,此次,提供您父亲材料的商户皆有功,陛下都赐赏下去了,您家老大人被封了一个‘一品忠勇侯,您被封为了太孙贤妃,当日陛下就吩咐礼部随同老八王爷,去卫氏皇家祖祠,在家传祖谱里写下了您的贤名。”

    祖父要入朝为官,此事佩梅已在表姐口中知晓了一点风声,可“一品忠勇侯,”“太孙贤妃”此事她一概不知,听起来已近呆然,三娘见她一脸木讷,斟酌着说道:“您知道太孙贤妃,是何等的赏赐吗?”

    这只是个名头,太孙妃只是个孙媳罢了,她的封赏,至多也是太子父为帝后有所表现,帝祖在世,就封孙媳妇的,古往今来,就佩梅所知的史上,也就发生过一次而已。

    那被赐予了“贤”字的太孙妃,其夫后来成为了皇帝,其子也为帝,其夫其子在位时,造就了当朝为期一百年的盛世。

    这两位帝王在位期间,民富国强,百姓安居乐业,发明甚多,还有颇多玩乐的手法,比如卫国在玩的九子棋、纸牌,还有桑酒、怪志小说便是在当时发展而起,经由流传到了如今,管中窥豹,也可看出,当时这盛世的盛况。

    佩梅对此事知之甚详,深信不疑,起因是他们佩家先祖也是起势于那一朝,此朝著史,当中就有佩氏先祖。

    皇帝祖父当真是会封啊。

    佩家便是受再大的委屈,此“贤”字一出,祖父与父兄,皆得对他肝脑涂地不可了。

    便是她,想着这“贤”字,便也忍不住心潮澎湃,诩儿这是,有望了吗?

    她一言不发,面色潮红,三娘见状,担扰前来摸她额头,碰到她冰凉的脸,佩梅脸上一凉,方才回过神来,咬住了牙,与姑姑慢慢道:“我知道,姑姑知道吗?”

    “我听前来给我们报信的小拾八公公说,这是个很祥瑞的赏赐,因为这个赏赐太大了,他说陛下就不给我们赏银子了。”

    佩梅不禁一笑,轻声道:“要打仗了,内库没银子。”

    不可能赏的,哪怕赏一文钱,陛下都要心痛。

    “是太大了,”说罢,她抓着担忧不已,欲要起身回头找人的姑姑的手,摇头示意她身子没事,道:“姑姑,前些朝仅有一位被封为贤妃的太孙妃,她的夫君乃’荀武帝,‘其子乃’荀文帝,‘你听说过吗?”

    三娘目瞪口呆。

    她不知道太孙贤妃是谁,但她知道荀武帝是谁,武帝皇后是谁,武帝皇后儿子文帝是谁……

    大到宫中戏曲,小到民间唱戏的,皆有武帝文帝戏目。

    “我听说过,”三娘坐不住了,她心口烫得厉害,弯下腰跪在床脚榻上,握着殿下的手,小小声道:“那前朝岂不是要说您的不是了?”

    这个封赏委实是大,可前太子妃着实也是死得不光彩,扈三娘生怕前朝拿此事出来攻击殿下。

    “没用的,此赏是陛下拿来安佩家与佩家一系亲朋戚友的心的。要打仗了姑姑,打仗要花银子,银子怎么来,便是从之宫屋修缮所花的银子来。往常这宫屋便是简单修修,也要花七八十两一间,若是建,一二百两方能造得出一个一进屋子,这还不包括要买地的钱,可我爹爹,愣是想法子,把一个建一进屋子的钱,从二百两省到了七十五两,这还是都城物贵,有些东西还要给点钱,要是到了地方上,像木头砖头这些实际上还能省一些钱,只要工部管理得当,还能减几两银子,你想想,官府建出这些屋子来拿出去卖,拿出了去租赁,只要往常一半的银子,会有人舍得出这银子吗?”

    “有些人家,便是借遍了,也会买罢?”三娘想到了她知晓的一些情况,小声道:“城里好读书一些,好先生都住在城里,乡下也有告老还乡的学儒,还有考不上进士的秀才,可这些都是城里住不下回家去的。”

    “是啊,这些年,好多些贫民家里出来的人,当官的当官,当将军当将军,在我们卫国,贫民寒门子弟读书有用。”为了让孩子读出来,这些最底层为人父母者的人,便是卖命也在所不惜的。

    且还有一个,是佩梅心里隐隐想着决不会与人说道的,那便是陛下杀了如此多的世家豪门望族,这么多的空位,后来者虎视眈眈,这往后坐在帝位的那个人,若是操持不当,就要坏了皇帝祖父的这盘好棋了。

    当今圣上给卫国打下的这盘棋,在他手里看来是不会坏了,怕就怕在他手里震得住的事,在继任者手里不好办,一个心软仁慈,就会让卫国回到没有皇祖父在位的从前。

    皇祖父的继承者不好当,诩儿能行吗?

    他的身子能撑得住吗?

    佩家举全族之力为他铲平的道路,他走得过去吗?

    这已不是她和诩儿要活不活的事了,而是佩家已押上了所有,只能胜不能败了。

    如此种种,让佩梅潮红的脸,慢慢冷却。

    远远还没到她欣喜的时候,她还需筹谋,还需想得更多。

    “陛下这是要用佩家了。”三娘这厢听罢,明悟了。

    要用佩家,是以给了大赏。

    她又道:“那朝中想来没人说您了罢?”

    陛下前后杀了这么多人,便连反皇党也清理出来杀了个片甲不留,这时候谁跳出来说佩家的不是,就是说陛下的不是,就是反贼,想来这时候便是有那天大胆子的人,也不会在此刻跳出来表现他的义胆忠肝罢?

    “想来,说的人不多,”佩梅猜不会有,摇首道:“形势从来没有如此偏向于我过。”

    她眼下要想的不是自己的事了,她要想的是,大仗一起,诩儿在西边,到底能不能博得一身功绩回来。

    她不知谁会在接下来阻拦他们。

    且因着她“太孙贤妃”一名,她和诩儿已然被抬到了台前。

    陛下还有儿子,他们会眼睁睁看着诩儿与她的羽翼慢慢丰满吗?

    第225章 母亲的担心,是这世上最不可能消尽的忧愁。

    卫都戒严三天。

    朝廷剧变,不多两日,朝廷下令,广贴告示,过往三届未在朝为官的贡士、以及举人,皆可去吏部报道,在一月后,吏部会进行考试,录用者会进入工部、兵部、户部三部为官。

    卫都居民原本为戒严之事人心惶惶,他们知道了皇帝的儿子联手了反皇帝的人造皇帝的反,洗血皇宫,可顺安帝这一指令一下,卫都又人声鼎沸,全都上下百姓热血沸腾。

    在得知这不仅是卫都的贡士、举人皆可参加吏部选拔,只要是卫国的贡士、举人皆可参加此次的官员考试,卫都人们皆纷纷奔走相告,有人花大钱请了腿脚最快的信帮、镖局帮他们往老家的亲人送递消息,有人信不过这些人,便派了家中最得力的儿郎家丁买了都城最好的马上路,往老家去送消息。

    只此令一下,笼罩在卫都上空的血腥味荡然无存,留在百姓胸口的皆是人人皆可为官的振奋。

    都城启蒙的学堂,这几日间被许多带着孩子上门求学的家长踏破。

    因户部提前给卫都所在在官府名册下的学堂下过命令,但凡上门求学者,哪怕是最贫穷的拿不出修束的人家,学堂也得接待下来,备名在册,递交户部,由户部统一来安排求学之事。

    此事一经第一个敢于带着家中孩子前去学堂拜学的家长的嘴传出去,卫都附近所有的学堂,皆被家中有孩子的百姓踏破。

    工部也贴了告示,向民间广召工匠,但凡在修屋子之事上有一技之长的,皆可来工部求职。

    工部贴出了工匠的工钱,以及四季每季一身衣裳,孩子读书免修束等等身为工部工匠的好处,此前,朝廷的旨令,只涉及到士大夫读书人这一派人的好处,而工部的这张告贴,令卫都人头攒动,不过两日,卫都涌进来了周边县市的百姓,纷纷向工部走去。

    卫都一时人山人海,人欢马叫,浑然看不出不过几日前,卫都乃一座被鲜血浸染过的血城。

    涌进来的百姓,他们身上的欢喜雀跃,把过往的恐怖阴霾一扫而空,邪魅无从生长,恐惧也无法滋生。

    卫都一派欣欣。

    这种轻快,也散布到了宫中,内侍监清洗过内宫之后,佩梅再造内部人员名册,看着人员稀少的宫人,内心也是欣喜感叹苦涩皆有,五味杂陈。

    皇祖父的后宫没几个人了,他的四妃之首贵妃娘娘,早就没了,这次宫变,便连她的儿子也被贬为庶子,派去卫家的老皇陵守墓了。

    而这次与周修容联手的淑妃,被三尺白绫结束了生命,其女晨福公主受其牵累,被母亲在心口刺了一刀而亡,先于母亲走了一步,而其子小居王当日也在淑妃宫中,却留下了一命。

    淑妃带走了将将及笄说好了亲事的晨福公主,留下了她一心想举上太子之位的居王之命,佩梅听到前来与她禀事的小吴公公说道这其中曲折,心中叹了一口气。

    这位公主姑姑,仅比她小三四岁而已,佩梅去年过年去淑妃宫里请安时还见过这个小公主,公主人如其名,很福气的长相,笑容甜甜的。

    淑妃对佩梅客气冷淡,而公主小姑姑对佩梅却是笑得很甜,看起来没有什么心机的样子,一如十五岁那年的小梅娘。

    长得有福气的小公主,被母亲带走了。

    皇帝听了震怒,没按后宫宫妃之礼厚葬她,而是吩咐内侍监,以一床草席裹了她,扔去烧了,倒是晨福公主,让礼部按照皇宫早夭儿女的处理方法,放入干净的白木所制的棺材,叫来佛家子弟为她吟唱三日的往生曲,在卫家为早夭儿女的祠堂停棺七日,葬入卫家皇族族中的儿女冢。

    淑妃收走她为皇帝所生的女儿,是为对皇帝的恨,留下她为皇帝所生的儿子,是她对儿子的爱。

    此为淑妃一生最后的时日所做之事。

    佩梅记录此事时,内心苦涩之极,面上倒是宁静沉着,看不出什么来,小吴子见他说罢此事,太孙贤妃殿下没有言语,便紧接着说了下面的事。

    这次有不少宫女受宫变牵连,没了两百有余。

    宫女本只有五百有余,这下没了两百余,内宫的人手不够了。

    可陛下的意思是不打算往民间召宫女了,这召宫女进宫,又要人手,又要花费,陛下不想揭开此事,是以,小吴公公小心翼翼与太孙贤妃道:“吴公公说,后宫往后不添人,这后宫的洒扫,您这边是怎么个主意?可要内侍监帮忙?不过我们内侍监这次也少了几十个人,内务府和内侍监的人手也是很不够用了。”

    很不够用都出来了,佩梅记事的笔尖一顿,不禁叹了口气。

    她搁了笔,见小吴公公听到她的叹气,后背便是一挺,正襟危坐,坐得更显直了。

    见之,她额头两边不禁突突跳动,两鬓边的额头生疼不已。

    听说宫外欣欣向荣,到处有人在挣钱,可内宫这,不说也罢。

    昨日吴公公也来见了她一次,所说之话,话里话外,无不是没钱,得省银子,内务府不可能给她银子去修此次宫变所造成的房屋损失,叫她带着周二公公,在新工匠进宫之后,看着哪些材料剩下一些,就拿着这些材料去把损坏的皇宫修了。

    至少也得上十万两银子才能修好的皇宫,吴公公叫她拿些剩料子,顺道修了,佩梅听了斗胆看着吴公公的老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可吴公公脸皮委实是厚,便是被她这般看着,也一派于心无愧的样子,似是仅跟佩梅说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罢了。

    佩梅当时便想把“贤”字请他带回去,还给陛下爷。

    这是吴公公昨日来的事。

    今天小吴公公来了,又说了内宫洒扫维护之事。

    卫都皇宫不大,可也有六千多间屋子,归后宫管辖打理的屋子占四千八百九十处,拿三百多个人去负责这四千多间屋子的洒扫打理,佩梅仅是想想,便连哭都哭不出来。

    她入住凤栖宫后,已经再三调过洒扫的打理时间了,从此前废屋的十日一洒扫,调到了十二日,又从十二日,调到了十五日,皆因宫里的宫女一年比一年少。

    此次人一少,便是少两百余,两百余呀……

    佩梅拿过纸,算着这三百余人,要如何打理好近五千间屋子的事。

    她叹气过后,小吴公公便不敢说话了。

    他到底不如他义父吴公公那般老辣心狠,他知晓后宫的难,从皇后娘娘还在世时,后宫便是这个破落样子,便连凤栖宫也是省着银子在打理的,皇后娘娘都住得不光彩,要省银子,轮到这小太孙妃身上,她怎可能比娘娘好过?

    陛下为难起娘娘来,还要给娘娘点银子,为难起孙媳妇来,连难处都想不到,随口一嘴,一文钱不花,便得让她把事情做好。

    陛下吩咐起来浑然不觉,跑腿办事的小吴公公却是无比知道这里头的难,此话一说出来,他汗颜不已,便连看向太孙贤妃的勇气也没有。

    “殿下……”沉默良久,见太孙贤妃久久不说话,小吴公公咽了一记口水,小声呼唤,“您看这事您是应下了?”

    佩梅颔首。

    小吴公公见状,惊讶地瞪大了眼,失声道:“您应下了?那奴婢回去便如此跟陛下回禀了?”

    佩梅这下也想了主意出来,不知成不成,可不管成不成,皆得勉力一试。

    说来,她这太孙贤妃的名头,若是行得不当,保不住太久,早晚名不符实。

    “好,皇祖父若是问起来,你便说我会处理得当的,后宫我会看护好的。”事多不压身,佩梅也木了,朝小吴公公浅浅一笑。

    烫手山竽可算扔出去了,太孙贤妃不愧是小贤妃,没有为难他,小吴公公赶紧起身朝她一福,恭敬道:“殿下果然贤德,治宫有方,奴婢佩服。”

    这算什么?比不上昨日吴公公让她拿剩料子修皇宫的难,吴公公才是最有能耐的,把她当天上变石为金的仙女看,佩梅苦笑道:“没有方子,走一步看一步罢,此时正值皇祖父要用人的时候,我作为家中小辈,能做一点就做一点,尽力而为罢了。”

    她此言一出,小吴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这小太孙妃,当真是了得,难怪她和她的家人,能把太孙送出去,在外去积累功德。

    这心胸格局,是当得了此“贤”字了。

    小吴公公把内侍监所掌管的后宫事宜与佩梅交待且商量完毕后便已离去,留下佩梅对着他们这对义父义子太监留给她的难题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吴公公和小吴公公来,三娘往常是很是乐意的,他们来,说明凤栖宫和始央宫的关系一如此前,凤栖宫还是始央宫的第一副手,可这次吴公公来,殿下需要动笔,小吴公公来,殿下更是动笔不休,三娘忧虑地看着殿下动个不休的右手,劝诫的话却是说不出来。

    殿下也知道要休养,可形势容不得殿下躺着。

    三娘忧愁,佩梅看在眼里,却也无可奈何。

    她也感觉到比之此前,三娘更像她的亲人了,尤其像极了她的亲生母亲。

    佩梅此前在家中,可从没劝通过忧愁的母亲不要忧愁了。

    母亲的担心,是这世上最不可能消尽的忧愁。

    第226章 哪一个英雄枭雄,不是在荆棘中登顶?

    十月初,房屋修缮法在卫国推行,同月中旬,卫国邻边的严、赵、长陵三国,联合赵国,长陵国过去的都都达王国,铁马国,五个国家的联兵,从卫国的西北长势攻来。

    卫国第一战,输。

    战报在三日后,到达了卫都,顺安帝暴怒,当庭咆哮,佩梅在后宫听说皇祖父气得拿剑下去要斩兵部尚书的头。

    据说此次战败,用兵部派到边疆辅佐作战的副将叛了国,在夜间打开了城门,迎了外敌入城门。

    还好镇守此城的主副将三人,其中二人本乃边防老将,他们带领手下将士,外敌来了五千余人,他们宰人三千余,俘虏数百,只让数百人逃走了,可西城损失太大,连兵带百姓,死伤万人,让敌人破坏了一个卫国本来自信满满能护住的后防小城,此战被主将归为败战,自行请罪,送禀朝廷。

    佩梅将将听到消息,身子不由地紧绷,心口砰砰直跳,听到此城为西城,不是诩儿所在的漠北城,那在胸间如鸣鼓齐鸣的心跳方才慢了下来。

    又过入日,西北传来两道捷报。

    一道仍为西城传来,西城主将在皇帝关于前次战败的旨令没到达之前,在战败的第三日,杀入与西城相邻的赵国,连收赵国五城,他在捷报之中,请求皇帝派人前去接管五城收归。

    皇帝把此事交给了面黄肌瘦的户部尚书。

    另一道,乃为与严国相邻的镇西门镇西将军传来,镇西将军带领旗下十万大军,攻入了严国一半的土地,也请皇帝派人前去收归败城。

    两道捷令过来,户部与吏部忙得团团转,佩梅在宫内听说了卫都的秀才,都被吏部叫去做事了,吏部大半官员在收到捷令后当天就整阵出发,前往严、赵两国。

    凤栖宫的宫人听到捷报,欣喜不已,佩梅却因没听到漠北的消息,心中焦躁不安,且她隐隐觉得朝廷派出这么多的官员出去,不知路上安全如何,到达后生死不知如何,尤其她心底还生出一种了大仗不是卫国的困难,如何收归邻国邻土,可能才是卫国最大的问题的感觉出来。

    吞下邻国不是卫国之难,如何治理收归邻国,才是卫国之大难。

    就在佩梅头脑里思绪乱飞,紧张得把皇宫的账本翻了又翻之际,这一日,深秋初冬,寒露降临之时,她的表姐禄衣侯夫人,又来了凤栖宫。

    她又带来了诩儿的信。

    这一次,她将将见到佩梅,便把信从包袱中拿出,给表妹道:“你看完我们再聊。”

    佩梅见她拿出如砖头一般厚的信封给她,当下脸色惨白,侯夫人见了不懂,侧颜看了她一眼,等她打开信飞快看完第一页,第二页时,嘴中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侯夫人嘴角往上慢慢泛起笑容。

    她似乎懂了,她吓到妹子了。

    真是有趣。

    这厢,佩梅一目十行,已看过了六页信纸,诩儿没有出事,诩儿写了他在漠北与众兵家勾心斗角的诸多事宜,字字珠玑,写的都是事,将军、校尉、小兵,每一个出现在诩儿纸上的人,皆给了诩儿迎头痛击,诩儿每次写罢这些不服他的人对他的不屑、阳奉阴违、笑里藏刀之后,便会来一句:可是梅娘,诩儿不服,诩儿记下了……

    佩梅边笑边哭,往后到第二十几页后,再看到诩儿写的“可是梅娘,诩儿不服,诩儿记下了她笑得把鼻子里流出来的鼻涕吹成了泡泡。

    不服好呀。

    不服才是诩儿。

    诩儿苦,可从来不服。

    她还尤记得她为何要嫁给他。

    诩儿写了诸多的事情,一封信,许是把诩儿这半年的事都写完了。

    信末,诩儿道,他跳上跳下,又靠着舅兄施计,厚着脸皮,在漠北备战大军当中,谋了一个小队谋士之职,他说看起来是他们郎舅二人得逞了,可能这也是皇宫中的皇祖父的授意,许还是靠的在工部为官的祖父庇荫,他皆一一记在心里,他身子康健,在奋力图谋前程,请妻子在家静候佳音。

    佩梅泪流满面。

    侯夫人见状,往她面前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这是侯夫人将将泡出来的,信太长,侯夫人等得无聊,看凤栖宫的人提来了热水,她便泡起了茶。

    她已喝过一杯了,表妹停得及时,第二泡茶注入杯中,满满一杯,便是妹子的了。

    侯夫人把茶水送到表妹面前,又提水,往小壶中灌入第三道水,为她自己冲第二杯茶水。

    凤栖宫喝的还是她送来的茶,入口清香,味极熟,就是这凤栖宫的模样,比她上次来要安静许多,宫中没几个人,表妹身边就一个面熟的老宫仆侍候。

    她已听说,凤栖宫的宫人,夜间栖在凤栖宫,白天皆要出去做事,后宫的洒扫清理休整,许多由她们负责。

    皇帝不进后宫,后宫的管理,许多由宫内的宫女担当了,便是才人、美人这些有身份的宫妃,也得做好凤栖宫分配给她们的打理宫殿房屋之事,方才能领下月银。

    太孙贤妃说了,宫里不养闲人,皇家不需要她们为皇家开枝散叶了,那便去做活。

    太孙贤妃也有自己亲自负责的六十间屋子,亲自打理,她以身作则,后宫便是有人哭到始央宫去也没用,始央宫那边拦着不让进,还说了,太孙贤妃说了后宫无需为皇帝室开枝散叶,就请这些才人美人不要来始央宫打扰陛下了,让她们听太孙贤妃的安排行事。

    如此一来,人人皆是宫婢,贵人们的天都黑了,朝中想往后宫送人的大人们也暂且歇了想往后宫塞人的心。

    他们是往后宫送人当靠山的,可不是送人进去做奴仆的。

    侯夫人这段时日听着妹子在后宫所举,也是觉得妹子所作所为很有意思,胆量也很大,还有安排陛下不?*?要去后宫捣乱的意思,颇有得了舅父真传的意思。

    这胆量大得好呀,陛下如今的雄心皆在扩充疆土之上,他这次会打下邻国不说,还可能要打到了西域去,这其中要花费种种财力、人力,问题之多不可计数,他哪还有心思管后宫的事,孙媳妇抛出后宫不需再用生养之事,他乐得接受。

    侯府也乐得接受。

    这表示,皇帝不想用自己生的儿子了,他还是想长命百岁,可下一任君王,用不了儿子,他便用孙子,孙子用不成,孙子生的儿子也可。

    长久之计,在妹子的肚子上。

    侯夫人这厢颇有些遗憾地看向太孙妃,对泪眼汪汪显出几分楚楚之美的表妹道:“可惜了,你在后宫有用。”

    “姐姐?”佩梅两手紧紧地小心地捏着信,心神还在诩儿的信里,还想把信再细细看一遍,听到表姐的话,她不安且懵懂地看向了侯夫人。

    “你要是不用打理后宫,我可派人送你去漠北一趟,怀了孩子便回来,这时间要是能赶上,也是喜事。”

    佩梅听了,那乍喜的心便揪了起来,她左右看看,见身边只有三娘在,三娘在她看过去之后,便往殿外走去了,远离了她们,她便朝表姐苦笑道:“姐姐,梅娘想过,可这急不得呀,且便是我有了孩子,这孩子是男是女还说不准。”

    “小娘子也很好,”侯夫人把信封轻轻滑到一边,见表妹乖巧收起信来,乖乖与她说话,侯夫人对着这个聪慧至极的妹妹淡淡一笑,道:“生了一个,第二个还远吗?只要生了,太孙的身子便是好的。”

    佩梅抿紧了嘴,看着表姐,眼露悲伤。

    皇祖父极不喜诩儿,没人信诩儿,她便是信,可是之前她也无措过。

    没人信他们的时候,她不知能信诩儿多久。

    诩儿很苦,便是她,深陷绝境之时,也不信他能带她脱离苦海。

    这便是诩儿的命。

    皇祖父还能信诩儿吗?

    听表姐的说辞,她以为表姐和表姐夫也是不信诩儿的,只是把诩儿这匹在他们眼里是死马的马,一时当成了活马医,再寄望于她的肚子。

    可她看着诩儿给她的信,她还是看到了她的诩儿想活呐,他想出人头地,他想被人另眼相看,他想给他的母妃正名,他想当她的依靠,他想君临天下……

    他有雄心呀。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卫家皇族子弟。

    “为何这般看我?”她不哭的脸,比哭起来让人看着还难过,侯夫人看不懂,便问道。

    “诩儿身子一日不好,皇祖父便一日不能对他委以重任吗?”佩梅死死咬住唇,双肩颤抖,为她的爱郎悲伤不已。

    “没有人想要一个当不了几天皇帝的继承人,我们陛下不可能要这样的继承人,朝廷里那些陛下一手带出来养出来的忠心臣子,也不想要这样的下代君王,便是你姐夫,也不想要一个无法撑起他效忠的天下的卫国君王……”

    表妹眼中流出了两行泪,她那双黑白分明清亮的眼此时泪眼婆娑,眼里皆是一层盖着又一层的水波,眼睛就像浸在了泪水当中一般,侯夫人看到了她的哀凄绝望,不过侯夫人不甚懂她的哀凄绝望。

    素有木头美人之称的侯夫人还是神情淡淡,她的口吻依是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可这是大家的不想要,与太孙何干?不说远的,就是说陛下,陛下这些年所做的事,又有几桩是世间人想让他做的?”

    “太孙想做什么,要什么,且去成为他便是了,”侯夫人淡淡道:“你看史书上,哪一个英雄枭雄,不是在荆棘中登顶?”

    第227章 卫国也到了这个时候了。

    人想要什么,只能通过自己获得。

    他人的闲言碎语,专为击毁你而来。

    一个能被言语打败的人,人生处处是坎坷,日子尚且过不好,如何去成为一代君王,建功立业,统辖天下?

    君王身边可满是豺狼虎豹,只等君王一朝虚弱,便咬断君王的脖子,取而代之。

    一家之主尚且难当,一国之君,岂是那般好为?

    没有强硬的心志,振奋的体魄,如何担得起一国之人,一国之事?

    太孙若是经不起这搓磨,触不到那个位置,对他反而是好事,比他有朝一日被人送上皇座,又被人像猪狗牛羊一样驱赶下来要强上一些。

    侯夫人前世便是一个被闲言碎语击毁的人,她分外知晓,人是担不起她心力之外的功名利的。

    功名利禄也是一种损害,人担不起,就会被它吞噬。

    太孙担不起众人对他的怀疑,那他早早收手,或是在建业途中死了,那便是他的命运。

    无论何人帮他,仅是提供助力,一切皆得看他自己,能不能熬得下去。

    一如当今圣上。

    老圣上若是不想活,便是来个神仙,也吊不上他那口气。

    医治皇帝的圣医乃侯夫人义父,她义父私下再三与她感叹,不是他医术高明,而是皇帝太想活了。

    有些比皇帝病轻许多的人,还是在她义父手里死了,而她义父用同样的医术治疗皇帝,只是给皇帝递一个气过去,皇帝似乎就能从黄泉路上匆忙赶回来,不给黑白无常拘他的机会。

    人的意志,是有机会越过生死界限的,侯夫人从来没小看过太孙,自知晓这是自家表妹要嫁的郎君后,往往见到太孙,她便会多瞧上两眼。

    她甚懂太孙温仁笑容下的坚韧。

    一个皇太孙,在受辱时还能不卑不亢,不愤世嫉俗也不怨天尤人,他的心性便已足够了。

    侯夫人淡淡接尔道:“我尚且不信你看上的太孙如此不堪一折,你一个非他不嫁的,为何要看低他?他远的不学,学学陛下,不好吗?”

    佩梅明明被骂了,一时却是泪湿胸襟,她扑到表姐怀里,失声痛哭。

    她信的呀。

    只是信诩儿的路上,太孤单了。

    她一个人闷在宫中左思右想,没人有与她说话,没有人告诉她她是否想偏,她不知道自己想得对不对,她惶恐无助,又害怕拖累父母家人,她家中是有老祖父老祖母在着的,让老人为她老年不得安宁,不得善终,她往往仅仅只是一起这个念头,就仿如有万千斤的巨石压在她胸口。

    “哭一哭罢,”太孙妃表妹哭了,侯夫人尤自不惊,缓缓拍着她的背,甚是淡定道:“若是能少哭一些,也好,等下我还要去始央殿请安,莫大哭乱了我的衣裳。”

    太乱了,就是衣冠不整了,被前朝的人知道了,又得参她夫君的本。

    佩梅眼泪一下就止住了,她慌乱坐起身来,见表姐的肩膀真真被她的眼泪染湿了,她惊叫了一声,道:“湿了,如何是好?”

    侯夫人撇头,淡淡扫了一眼,回过头来,神色不变,“无碍,等下就干了。”

    佩梅这一下,便再也哭不出来,她讷讷地看着侯夫人,脸上飞霞满天。

    她这脸红红的样子,比哭起来好瞧,侯夫人歪头瞧了她一眼,嘴角微微散开,道:“你要写回信吗?”

    “您……时间来得及吗?”

    “我等一等你。”侯夫人轻吁了一口气。

    她将将是说了陛下不少好话的,希望有耳朵能听到她刚才说的话,传到陛下耳里去,如此的话,陛下也不好多责怪她夫君娶了一个笨娘子了。

    “多谢姐姐。”

    “不要谢我,”侯夫人想起来一事来,笑了,她朝太孙妃笑得仿如春天里的花一样烂漫,道:“我给你送信,太孙给了我钱的,你哥哥也给了。”

    “给钱了?”梅娘听了一时不懂。

    他们家族亲戚之中,最富有的便是禄衣侯府了,往常皆是他们受侯府的好,拿侯府的银子。

    “他们在路上买了一支碧蓝的蓝笛给我,那色彩,像极了你姐夫的样子。”侯夫人由是道,笑容甜甜,烂漫:“那很是珍贵。”

    “是罢?姐夫喜欢?”

    “喜欢的。”她拿到的那天刻了字,当晚便送给了他,他很是欢喜。

    佩梅讷讷,看着表姐的脸更是绯红,待到提笔给诩儿写信,她的脸烫得就像发烧了一般。

    人间有真情。

    表姐对表姐夫自是。

    她对诩儿……

    亦一如当初。

    她想让他好。

    ……

    禄衣侯夫人在凤栖宫拿过表妹给太孙的信,便去了始央宫。

    她一路自有人关照,走上几步,便有始宫宫的人前来问信,轿子抬到了始央宫前,有太监前来告知,轿子还可以抬到始央大殿前,侯夫人没听,在宫前下了轿,步行而入。

    她不走正大门,来迎她的公公不是吴公公,不敢与她说话,她便一路耳根清静进了始央殿。

    皇帝正在御前批公文,见到她请过安,让她坐下,侯夫人便朝那个分明准备着让她坐下的椅子走去,一坐下,见到手边的方桌上有她爱吃的果子,她瞧果子好瞧,便拿了一个到手里放到嘴边,牙齿往下一咬,便是一小口。

    果子甚甜,比家里的还甜一点,也不知是哪个地方上贡过来的。

    陛下如今日子也是好过了,吃得比她好多了,还不用花银子。

    她吃得好,皆是她夫君辛辛苦苦替陛下杀人得来的。

    她吃了大半个,殿上的皇帝方才搁下笔与她说话,问她道:“今天是来给你妹子送信的?”

    侯夫人一听,把将将咬到嘴里的果子吐出来,放到手心,恭敬回皇帝道:“是的。”

    皇帝见她也不吃了,还把那刚吃进嘴里的吐出来,哭笑不得,道:“朕就吓过你一两回,你们夫妻要记到何时?”

    侯夫人浅笑道:“记很久。”

    她又道:“也不是记,您的时间要比我这个吃喝玩乐的人要珍贵,我闲散可以,那是我夫君替我挣来的,可我不能耽误您的时间。”

    “这是你心里的话,还是朕那个逆臣编排朕的话?”皇帝头疼不已。

    “我爹说给我听的。”侯夫人又抛出一人,抛出了她的父亲德和郎。

    德和郎爱女如命。

    皇帝瞪她,不想再与她深说下去了,连忙道:“信送到了?”

    “送到了。”

    “不送信也可以过宫来,要是嫌堂上的人说你,朕帮你出气,回头有一个杀一个。”

    “也杀不得了,您缺人用呢,不能杀了。”

    皇帝听了笑,问她道:“怎么想起来给朕请安了,上次你来,给朕送吃的也没过来。”

    “想来跟您说说话。”

    “怎么想起这事了?”

    “小义父说,您最近脑子绷得紧,让我来说说傻话,逗一下您开心。”

    顺安帝当即就笑了,啼笑皆非,问他用得最顺手的刀手家中妻子道:“吴英不是这么跟你说的罢?你夫郎现下便是连他都怕了?”

    “怕甚?不怕的,小义父要是还想跟我们去天涯海角,他还是能去的,我认他作了小爹爹,好处已经收到手了,他便是选了您当归宿,他想回来,他还是我们家里的人。”

    侯夫人说罢,觉着她没说对,便又道:“不回来,也是家里的人,我们家里的小郎君小娘子,会说给他们的后人听的。”

    “后人能记几时。”皇帝笑叹。

    “一时有一时的好,陛下,人生天地间,一时的好若是能把那当成一世的好,那便好着呢。”

    皇帝顿现欢颜,笑骂道:“哪个傻子,能把一时当一世?也就你这个傻子了。”

    “我也不傻,我也贪心,您把我说傻了。”

    皇帝气得一拍桌,笑道:“不是来逗朕开心的吗?”

    侯夫人便道:“您也吃个果子罢,甜得很,比我家里的甜。”

    “怎么回事?”皇帝欢颜转淡,冷漠看向今天的侍身太监。

    今天的侍身太监苦不堪言,在侯夫人的注视下抬了果盘上前,等陛下拿了一个,方才道:“奴婢也不知道,许是没往侯府送。”

    可能是到宫里的少了,只供始央殿用,没往侯府那边送。

    “怎么不送?”

    “许是少了,侯府送了,徐尚书家中要送,相爷家中也要送,瀚海阁那边更是少不得,要是到的香果只供送一两份的,御膳房那边便是默认着不送了。”太监硬着头皮道。

    “去查查,是不是少了,若是没少,往侯府送一点,常侯家中向来要吃得好一点,那是他们自个儿家里挣的,朕且都想让着,侯爷平日里受的罪还少了?”皇帝说罢,也知他不止一个重臣,常侯仅是其中一个罢了,常侯贵就贵在,侯夫人是个能跟他说上两句话的,他便偏心了点。

    他挥挥手,让太监退下,和底下的侯夫人温和道:“朕也不好偏颇,若是少了,就不给你送了,待来年朕内库充盈了,到时候给你多赏点。”

    皇帝是真穷呀,好多时候从来没富过她,侯夫人把这话当耳旁风听,不甚在意,全然没放在心上,轻轻颔首。

    皇帝说大话,便让他说罢,谁叫他是皇帝呢。

    这厢,顺安帝也颇有些窘迫,常侯这把刀的家中妻子是常侯贤妻,以往打点皆是打点到了他头上来的,家中富的贵的,眼也不眨地往他跟前送,常侯往往还是事后知晓,再看他,就像看着冤亲债主,大有想杀了皇帝也杀了自己不想再当忠臣了的意思,皇帝是真真无奈得很,他也不想当一个连大臣内眷的钱也骗的帝王。

    这一下,皇帝一想侯夫人的愚笨,豁达,心也是软了,问道:“你妹子那里,你有什么想帮的?”

    禄衣侯侯府从小没吃过苦的侯夫人如今为了省银子,只要儿女丈夫不在身边,她便是一菜一汤,青是青菜,蛋是鸡蛋汤,禄衣侯府从最高有二百余奴仆侍候的盛况,到今天,侯府连鸡带狗,不过四十余口而已……

    侯夫人面子上所有的体面,皆为她夫君想为她保留而存,实际上侯夫人没什么体面了,她兜里,一个体己钱也没剩下了。

    可侯夫人还是娇憨,明朗,笨呆,自在,不生恨,不怨怪,一文钱没有也无畏,皇帝便想在他能做到的地方,贴补她一点。

    “我有帮她的,您不用帮了,帮太多了,不是好事……”侯夫人这厢和皇帝一五一十道:“我们给得再多,他们小夫妻撑不起,也是浪费,尤其是您给的那一些。由着他们自个儿去拼博罢,有朝一日,您瞧得上太孙和我那个妹子,您便瞧得上,至多就是看在我们这些帮您曾分忧的人的份上,把我们的操劳挂一些在他们身上,多容忍他们犯点错,他们若是没那本事,陛下爷,由着您心思且去便是,常伯樊与我,于您麾下尽情尽意这些年,乃您宽容,乃我夫妻幸事,您是不是天下仁君,苏氏不知,您是我君与我心中明君,我是心里知道的,您从来未曾亏欠我君与我,您且按您的计划行事便好。天下之计,不好说儿女情长,我夫君不想跟您讨巧,我也是,您且做您的,我们唯尽忠耳。”

    顺安帝听了,很是想叫禄衣侯过来和他喝一杯酒……

    可常侯不在。

    常侯在千里之外,镇守整个西北大仗。

    那个为妻富贵艰难进都的禄衣侯爷,如今,替君镇守西北,他临走前,一言不发,他走后,他妻子进宫,温婉地向顺安帝献了他们夫妻二人对皇帝一人的忠诚。

    他们只忠诚于他一人耳,皇帝忍下心中千思百绪,和这位大臣内妇笑道:“朕心里有数。”

    禄衣侯夫人来了,又走了,顺安帝为迎她来,殿内进了二十余位殿内值勤太监,唯恐千里之外那城府极深的禄衣侯心有多思,但等侯夫人走后,顺安帝沉默良久,等吴英匆匆回来,他与吴英道:“侯府的日常,一如侯爷在时。”

    说罢,他又道:“溪师何在?你跟溪师的在都的联络人说一下,叫溪师去漠北,找上太孙卫诩,叫溪师不管在太孙身边看到了什么,跟朕这个学生什么都说一说,朕很想知道,朕的老师在想什么,朕的孙子在做什么,朕到了老师需要再帮一帮朕的时候了,卫国也到了这个时候了。”

    第228章 后宫的米缸见底了。

    这一年临过年前,佩梅终于从后宫人的嘴里听到了太孙卫诩的消息。

    漠北二军,镇关将军张将军旗下十万大军、由陛下直接统管的皇卫军三队二十五万人,共两支军队,计三十五万士兵,在十五日之内,攻下了长陵、都都达、铁马西域三国首都,共杀敌两百三十万人。

    两百三十万人,皆为军士。

    长陵、都都达、铁马三国,军士不过两百万余。

    消息传来,举朝缄默。

    此之前,他们还为禄衣侯要杀入最西的铁马国所需的粮草在朝廷争论不休。

    因户部尚书要给粮草,有御史当着皇帝的面去撞那根已杀人无数的柱子,以死朝皇帝明谏户部尚书跟禄衣侯沆瀣一气。

    他斥这两人一个鼻孔出气,要陷卫国于不仁不义,要让大军吃完整个卫国的粮草,把卫国拖垮。

    他们还没吵完,禄衣侯叫人来报信,说粮草不用了,他在西域那边搞了点黄金,木炭等当地产物,正在往皇宫送的路上。

    侯爷还在给皇帝的军事捷报当中,叫陛下这个年多花点钱,多买点吃的,别舍不得用,亏空的那些,等他送的黄金到了补上便成。

    朝廷鸦雀无声。

    禄衣侯送来了两军打入了三个国家的捷报,也送来了两军当中战士的功绩表现,其中,太孙卫诩列入他书写的名字当中的中间位置。

    都都达与铁马的攻入,太孙皆有献计的功劳,且扒下都都达皇宫里的黄金,把黄金做的王座割下用火熔成砖头往卫国送的主意,便是太孙出的。

    第一个攻入铁马国,从几位铁马国的部族首领手里拿到了两千多斤的黄金也是太孙。

    这次拉回卫都的黄金,九成皆是太孙弄到手的。

    太孙说卫都要过年,先把钱寄回去给家里过年,是以,随军的禄衣侯把几千匹军马拿来驮货,叫镇关将军张二霸押队,连夜押着数吨黄金日夜兼程往卫都这边赶了。

    侯爷叫皇帝手下要是还有人,就往西边接一下,给押大阵的张将军分分忧。

    皇帝在禄衣侯另外一封给他单独的私信里看到这些话时,脸都笑痛了。

    吴英大着胆子在旁边凑着一起看,看到是太孙搞的金子,不由笑道:“太孙这好的不学,尽学坏的,就不能让他老跟着侯爷。”

    “你以为是跟着伯樊学的?他那个舅兄,也是一肚子的歪门邪道,你看佩老大人和佩准,哪个是老实人?”

    “老大人还是很正直的。”

    “他正直?他正直能找苏谶当女婿?他正直能耍赖让门徒联姻世交倾巢而出帮朕……呃,帮工部挣银子?”

    陛下说得甚是有理,这一家人,细究起来,没一个正经人。

    今日尤其难得陛下还说了常侯好话,吴英这辈子除了皇帝,最挂心的人便是侯府的两口子了,他见皇帝对常侯满意不已,吴公公便说道:“太孙出了门,也知道过日子了,还知道家里要过年,先往家里送钱。”

    “唉。”皇帝也是哭笑不得。

    侯夫人跟他说过一句话,说他们家也是赶巧碰上他了,他缺钱,他们家正好能挣的能挣,能省的能省,恰好能投其所好,当上一代谄上媚上的佞臣……

    不过他们家也同是读书人,不贪,还懂一些道理,只希望有朝一日完成历史使命,家族悄悄消失于历史河流当中,而不是死于历史之间。

    别人说这话,皇帝信了也当不信,这夫妻俩说这话,皇帝却是信的。

    常侯重权,不重钱,他太晓得从别人手里怎么挣到银子,钱在他手里,不过是之于人呼吸那般简单自然就能完成的事情,他重的是不让人踩到他头上的权力,是以,强硬铁血无情的常侯只要权,为了权力不择手段,不惜一切,无畏任何闲言碎语。

    至于侯夫人,是个傻子,富贵也过,清贫也过,只要她与她丈夫在一起便好,她心性是闲散的。

    她说的话也是对,他们家一大家子连着姻亲,是赶上时候了,是以入了他的眼。

    “凤栖宫最近怎么样了?”皇帝笑得腮帮子疼,便转移了话,问起了后宫的事来分神。

    “还挺好的,”皇帝问起,吴英也是借机赶紧把事说了,“说来也奇怪,许是住得好了,宫人们比此前还勤快。”

    说罢,吴英想起他去后宫见到的情况,也颇有感慨,“此前奴婢不是跟您说过,宫人少了,屋子建的有多的,现在是最末等的宫女,也是两人一室,若是带头的宫女姑姑,一人能住一间。初秋时,太孙妃不是让我们内务府买了一批桑麻?奴婢买了点,还送了点棉花,她分了下去,是以,今年她们还穿上新冬衣了,没花几个子,御膳房那边也开了几个女厨的灶堂,她们自己做着的吃,奴婢去吃过一回,还挺香的,她们三日就能吃上一次荤,这还是少的,给太孙妃弄过去的猪下水她们也会做,煮得烂烂的,吃起来挺下饭的……她们看起来气色还不错,您要是得空,去后宫转一转瞧一瞧就知道了。”

    “这么好?”皇帝讶异。

    “皆没花几个子,太孙妃省银子省得紧。”吴英说来也是好笑,道:“她不是之前结识了蔡二吗?蔡二现在外出行走,她还叫人去西市那边的屠宰场问了把下水包了的价钱,包一个月,能省三两银子,还是月底结账,一个月她花十几两银子,能让后宫三百多人每两天就能吃上一次猪肚猪肠猪肺……就是有点丢人,不过,陛下爷,她能把日子过起来,过起来比什么都要好。”

    皇帝是不太管面子的,他干过不少给人赏两盘菜,从人家府里拿回几百两银子的事,如吴英所说,日子能过下去最最要紧。

    “不容易,”皇帝寻思良久,与吴英道:“咱库里还有银子吗?”

    “没有。”

    “布锦呢?”

    “没有。”

    “首饰头面呢?”

    “没有,陛下,我们新添了一万多余官员,开春还要加考试,还要添三五千,还要送官员去新辖地,侯爷说的没错,我们还得等着他的钱来补亏空。萧相一年都没拿过俸禄了,上次奴婢去他家里送果子,相夫人犹豫半天,问奴婢能不能把果子换成肉,奴婢这张老脸当时羞得都没地儿钻。”

    皇帝听了,老脸也是倏地一红。

    萧相没俸禄,年轻的官员更是没有,他还欠着他们的工钱。

    他把钱皆拿去打仗了。

    “常侯……”皇帝红着脸犹豫着道,“是不是知道朕缺银子,所以在过年前就打到铁马国去了?”

    上次侯爷来信还说,还要等等看,他想一次发兵就取得全面胜利,不要跟人一仗一仗地打,他要的是以最小的代价,拿下最大的战果,他要等那个一举成功的时机。

    想来常侯也怕打花钱仗。

    要知道一仗一仗地打,光是死了的士兵抚恤,便是一大笔钱,皇帝如今根本付不起这个钱。

    常侯担心得有理。

    皇帝还以为漠北的仗要压到年后了,还问徐中撑不撑得住,撑不住他便亲自拉下脸去镇压逆臣,哪怕再杀几个人,也是在他的考虑之内。

    徐尚书让他别杀了,现在官员身份可观,杀一个补一个之间,少说也要花个几百两,有些官员甚至是花了几百两路费来卫都当官的,杀了足实可惜,浪费银子。

    皇帝钻到钱眼里头了,他的臣子也钻到钱眼里头了,皇帝觉得徐大人说得很是有道理,是以这段时日,任凭新来的不懂事的新御史往禄衣侯身上泼脏水,他也按刀未动。

    “奴婢看,怕是的,宫里要过年,大人们也要过年,他们不过,家里媳妇孩子要过的呀。”说起生计之事,吴公公也是苦笑不已。

    整个西北线往外,他们放出去了上百万军队过去,人吃马用,上百万张嘴,几十万的马,吃的用的,每一天的花销不计其数,徐尚书见到的每一个人皆在朝他要钱,为此天天夜不能寐,这位尚书老早之前就就给老家写了信,让老家卖宅子,给他寄钱用了。

    堂堂一国户部尚书,过上了让家里卖祖宅给他添银子用的日子,吴英不能细想这些事情,一想,饶是他的脸皮是铜墙铁壁做的,也是禁不住羞。

    “是了,”这厢,顺安帝也是害臊不已,“咱家里确实都在等银子用,常侯有心了,诩儿有心了。”

    “咳,”皇帝这厢轻轻一咳,缓解了一下心中尴尬,另行说道:“若不,你还是去后宫走一趟,替朕和太孙妃说几句赞许她贤良的话?”

    给不了赏赐,那便说几句好听话罢,姑且只能这样了。

    是以,吴公公当日傍晚来到了凤栖宫,给太孙贤妃带来了太孙在漠北大战中的优异表现的消息。

    且他对太孙惦记家里,给家里找银子送回来的事修缮了一下,与太孙妃说了。

    他道:“两军英勇,直入长陵、都都达、铁马,一路畅通无阻,尤其太孙表现非凡,每经一国,皆能找到于卫国有用之物,回手便往都城送,其对国家的忠心,对陛下的孝心,可见非同一般,陛下深感其忠其孝,便让奴婢来凤栖宫,告知您太孙殿下之英勇忠孝非凡,乃卫家好儿郎,让您不要担心他的安危,太孙一切皆好。”

    佩梅听罢,看着对她过于客气的吴公公,小心翼翼问道这难得对诩儿说出诸多谥美之词的老公公:“太孙有功?”

    “有功!”吴公公甚是肯定!

    “那,陛下有赏?”

    看着小心翼翼的太孙贤妃,吴公公勃然大怒,眼睛一耸,眉毛一翻,义正言辞道:“俗,俗,太俗了,你乃太孙贤妃,乃天下贤妇表率,岂能眼里时时只看得见这黄白之物?”

    太孙贤妃闻言缩起脖子,垂首揉着她粗糙不已的手苦笑不已。

    后宫的米缸见底了。

    她穷得惦记不起诩儿了,她如今日日想的是,明日该如何让全宫的人吃饱饭。

    第229章 皇家原来是可以富得这般离奇的。

    后宫难,宫外也难。

    佩梅知晓自己娘家已难成了什么样,便连侯府,如今也是缩衣节食,侯府产业每月所结余的银子,皆是账上有余银便买了粮草,往户部送去。

    这不仅是侯府一家,佩门一家,卫都上下,但凡家中为官者,皆是勒紧了裤腰带,省下嘴边的吃食,往前线送。

    好在卫都乃至整个卫国,没有坐地起价的世家望族商贩,米粮麦粿只比此前涨了三文一斤,买的皆是农户手中的余粮。

    而农户手中的余银,买了官府手下的官屋,给了孩子读书用了,官府又拿这银子去买粮,百姓为了自家前程,皆多皆是把自家米粮卖得七七八八,只剩一点放着逢年过节吃。

    百姓更难,粮被钱买光了。

    好在有遮风挡雨的地方,孩子有前程,民间没起动荡,便是有心之人煽动,也被盼望着自家孩子当官的百姓告到官府去了。

    这便是卫国如今的景况,上下勒着裤腰带,饿着肚子,让前线打仗。

    佩梅操持起来处处皆难,可想一想卫国如今的处境,生不出任何的怨怪来。

    后宫至少还有吃的。

    她打起精神,小声问公公:“不说赏了,您说,北漠已打到铁马国,一路畅通无阻,那我们的三线作战,已是全胜了?”

    “是以然。”

    “那过完年,便不用往那边送粮草了?”

    “现在就不用送了,最新的那批粮草都不用送了。”说到好消息,吴公公的脸色好了许多,“说到这个,你祖父也能睡个好觉了,户部能先把钱紧着他去修房子。”

    佩梅闻言惨兮兮地笑了起来。

    最惨的便是祖父,屋子还没修就卖出去租出去了,钱被户部拿去打仗了,祖父哪来的钱去修房子?只能这家借那家欠,祖父已从此前出去人人扫榻相迎,变成了到如今的不用出面便人人喊打。

    他们佩家被骂惨了,家里的亲戚也被骂惨了,如若不是祖父德高望重,事情也是将将开始不久,他们家还能撑上一段时日,他们家很快便要众叛亲离了。

    见太孙妃小脸惨白,笑容虚弱,吴英见了也是于心不忍,道:“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往后只会好上加好,你再顶上一段时日,内务府一有余钱,我便把你的银子还了你,你今年的用度明年的用度,我翻倍给你。”

    是的,没有错,此前内务府支撑不住,太监的俸禄发不出且不说,内务府也没了操持进出皇宫的官员的吃穿用度的余银了,吴英便支使小吴公公往凤栖宫手里拿了五千两银子。

    这五千两,便是太孙妃娘家举全家族之力,借了大半,送到太孙妃手里的。

    这钱被内库府借去给为了打仗,日夜歇在瀚海阁出谋划策的诸大臣吃饭用度去了。

    其中吴英还挪用了一点,给一些家中着实穷得揭不开锅的大人家里买了粮面米油送过去。

    他们陛下只是爱杀卫国的蛀虫,对国家舍身忘死的大人们还是很爱惜的,便是自己不吃不用,也不会短了国家栋梁们的吃穿用度。

    只是内库着实半分钱也找不着了。

    打仗便是这样,一旦开战,前线便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之前陛下忍着不打,便是为着此。

    陛下不想为了打大仗,拿一国的命运去赌他一时的豪情,今年之仗,不得不打,是因着邻国活不下去了,这几个国家但凡有手有脚的人皆想冲进卫国来瓜分卫国,他们要吃卫国的粮,霸占卫国的土地,享用卫国这几十年陛下呕心沥血维持下来的繁荣,这是一群亡命之徒,卫国不想打也得打,且还得拿出一举把人打死打亡的魄力,大半军队皆往西北线押去,只许胜不?*?许输。

    他们举全国之力打了一次斩草除根的仗,把十几年几十年才能打完的仗,一次打完了,其中种种代价,吴英只看一眼便触目惊心。

    他有时还能理解那些对侯爷按兵不动的大人们的焦躁,在那些大人们眼里,侯爷那个不叫按兵不动,那叫透支卫国未来几十年的国运、财富,一个操纵不当,卫国会因此提前亡国。

    侯爷多拖一日,卫国当下的大好局面,便会逐步走向劣势,可能用不到半年,拿不到房子,手中没有粮食的百姓便要人心浮动,攻击官府了,而官府没有俸禄的官员也会不再认帝皇,他们会脱离卫都的掌控,割地为王,自行求生存。

    这叫演练到这些情况的大人们如何不焦躁难安?

    他们恨不得只身前去漠北,把侯爷吃了。

    可打仗,是急能急得赢的吗?

    从古至今,败仗皆是这些担心不已,不敢付代价的文官们招的祸,他们还天天恐吓陛下,若不是陛下早就把这些事想通了,预料到了,侯爷也得跟那些历史上被皇帝冤死沙场的名将们一个下场。

    战争从来便是如此残酷,需要从下到上每一个人的牺牲,吴英撑得住,可太孙妃毕竟是小,难得如此深明大义,他让人拿钱,她便让拿走了,如今后宫日子天天皆难,她不诉苦也没发脾气,只是小模样看起来有点惨罢了,吴公公看着她,着实也是起了不忍之心。

    听着他的话,佩梅窘迫一笑,心里知道,这下面的日子她还得撑,也不知道撑到哪一天打止。

    可也听到了好消息,祖父有钱修官屋,给百姓一个交待了。

    佩家名声尚还有挽救的余地,祖父此生也无需在工部尚书这个位置上身败名裂了,梅娘心中还是高兴的,便打起精神回公公道:“一切但凭公公吩咐。”

    吴英这下是真真知晓了皇后娘娘选了这小娘子的好了。这卫都,卫都天下,没几个小娘子如此担得了事,还能把事情想明白放下,她深明大义,也能躬身入局担当,若不是她是一介女子之身,她不会比她兄长差上几许。

    “你再撑上几日,”吴英到底是不忍,压低了声音与她道:“等漠北的银子回来,我做主,先给你支上二千两。”

    佩梅顿时大喜过望,两眼放光,一时竟然失态,上前抓住了公公的袖子,感激涕零道:“谢公公,真的吗?”

    吴英扯回他的袖子,无奈道:“你们不是天天还有油水吃?比内侍监吃得还好?”

    “您可能不知道,”太孙贤妃笑得脸都臊红了,“前两日二公公来凤栖宫走了一趟,说我在宫外采办欠的那些钱,我爹娘帮我还了。”

    “家里没钱的,”佩梅说来,眼睛不由发酸,“也不知道钱是爹娘哪弄来的银子,我住在宫里,已嫁为人妇了,还得他们想办法给我还银子,说出去不好听,我怕往后有人说起他们,便是看不起他们,人的名声最是难攒,却是一两桩小丑事便会破得无影无踪。”

    她话说得太明白,吴英听了便是装傻也不能,心中一窒,看着这个可怜兮兮的小娘子,他叹了口气,道:“这个你不用管,我帮你去处理,明日我便去你家中走动走动,替陛下给你爹赏几本陛下读过的书,写过的字。”

    书是不能卖,字却是可以卖的,等下他回去,便叫陛下多写两副。

    “公公……”佩梅一听,吴公公从来未曾对她如此这般好过,心中一时感动,差点脱口而出,让公公过完年,那二千两先不用还了,可她到底还是穷,穷让她止住了她心里的话,她又不管不顾地抓住了吴公公的袖子,感激道:“谢公公,可是书不能卖,字能卖?”

    吴英瞠目结舌,半晌骂出一句:“你一个女儿家家,懂这些作甚?你心眼子怎么比你爹还多?”

    那她便是猜对了,她便忍不住道:“公公,多赐几副,好叫我爹爹送给家中亲人,安抚他们。”

    吴英想骂她,可一想,她的话确是对的,佩家那些亲朋戚友,被佩准榨得不轻,那些人对佩老大人也已有怨言了……

    “你的心眼子委实是多,好了,洒家会去办的,那洒家今日来,太孙的赏赐,陛下是给你了?”

    “给了!”佩梅当下转身跪在地上,对着大门跪头,“谢陛下赏赐,陛下圣恩,孙媳没齿难忘,感激涕零,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吴英看着她瘦削的背影,觉得此刻的太孙贤妃,跟她的父亲佩准当真是像极了。

    一块滚刀肉!

    不,两块滚刀肉。

    ……

    次年,大年初九,佩梅在凤栖宫等来了祖母,母亲,还有三位姑姑,表嫂表姐等二十余人的探望。

    初三那天,她已在凤栖宫见过了她的祖母和母亲,陛下特许她祖母和母亲进宫来看她,没过两天,漠北的黄金进宫,次日初七,宫中公公兵分各路,从早间便往都城各位大人家中送赏赐,卫都很是热闹了一番,喜得佩梅便是在宫中,也在空中听到了宫外的欢呼。

    宫中也喜气洋洋,当天晚上,始央殿的小拾八公公,便给佩梅送来了内侍监借她的二千两还银。

    因着小拾八公公还带了陛下让她祖母和母亲带着家里的女眷亲戚进宫来看望她的消息,佩梅又忍下了内侍监为何不还她五千两的话,她与小拾八公公相视傻笑了一阵,不过一日,初九一大早,她便等到了祖母、母亲们的到来。

    凤栖宫今日准备充分,昨日御膳房那边就给她抬了几筐菜过来,他们给了佩梅半扇猪,一只羊的配额,篮子里还有六条牛肉,便是大白菜和小青菜,也给凤栖宫抬了两筐来,另还抬了十几盒干菜,梅菜粉丝香菇木耳一应俱全,还有花生桂圆等一个比寻常花生桂圆要大好几倍的干货,当中还有水淋淋饱满得就像将将从树上摘下来的桔子,梨子,柰果……

    佩梅不知这些往常从未在宫中出现的极品食材是如何在一夜之间凭空出现在皇宫之中的,便是皇祖母在世时,她在凤栖宫用膳,吃的也没这般好过,她把这些在她眼中是稀奇物的吃食摆出来,摆好端详它们的模样时,才头一次生出了一种她真真嫁进了皇家的感觉来。

    皇家原来是可以富得这般离奇的。

    第230章 这便是成王败寇。

    这一早,祖母便带着亲戚们来了。

    这次禄衣侯府的表姐没有来。

    她来了,风头便会盖过佩梅这个太孙妃。

    这次卫国往西的开疆拓土,由侯府侯爷代君坐镇,整个百万雄师由他统辖指挥,佩梅再大的风头,也盖不住他的妻子去。

    昨日家中往宫中送信,便说了她不来的事,佩梅也深知,按自家这位表姐的性情,绝不会做出那等喧宾夺主的事来,身为侯夫人的这位表姐不来便在情理之中。

    不过,侯夫人的亲母,德和郎夫人,她的二姑姑佩二娘会带着儿媳妇孔氏过来。

    这位表嫂所嫁的苏表兄便是工部侍郎,她祖父的左右手。

    家中来信,不只说了侯夫人不来之事,也细细说了今日来的姑姑表嫂表姐妹们自她进宫以来,为佩家出的力。

    这次也有没出力的表姐妹和表嫂跟着来了,家中需把外面的事情跟她说道明白,佩梅心中才好有数。

    若是她把那家中没出力的,和那出了力的,皆当成是一个模样来对待,不仅显得佩梅不会做人,也会显出佩家的忘恩负义来。

    这是万万不能错的。

    是以,祖母带着与佩家有亲的内眷一到,佩梅给三个皆给佩家出了全力的姑姑行了礼。

    尤其是家中的小姑姑佩四娘,她婆家不是由她当家,为了帮娘家,她在婆家受不了不少苦,挨了不少指责谩骂,这些在佩梅父亲给她写的信当中皆有道明,行到比大姑姑和二姑姑还要苍老不少的小姑姑面前,梅娘在朝她道谢过后,握着小姑姑扶着她的手,朝小姑姑多道了一言:“劳您为梅娘操心了。”

    大过年的不能哭,小姑姑紧了紧孩子粗糙不下于她的手,道:“好孩子,不要和我说这过份生疏的话,去跟你表嫂表姐妹们见礼罢。”

    “是。”佩梅朝她嫣然一笑。

    佩四娘松开她那有着厚茧的小手,险些掉下泪来,连忙展开了笑颜,看着她往表嫂那边去了。

    宫外的人不容易,宫里的人,又何尝容易。

    佩梅与表嫂表姐妹们行了半礼。

    这一次来的表嫂表姐妹,十个当中,有六个是帮了忙的,还有些为求自保,便选了视而不见。

    按理来说,有难没同当,有了福便不能同享,没帮忙的家中内眷是不能来进宫的,可家里老人求到了佩家的女儿身上,碍于其中牵扯的重重人情世故,这些人便跟着进宫里来了。

    佩梅便未与她们行这半礼,朝她们颔下半首,就当是见过礼了。

    她一个也没弄错,看在佩家的几个娘子眼中,大娘子心中漠然,二娘子心中波澜不兴,四娘子心中冷笑不已。

    境况好了,有些人想来摘佩家的果子,那也得看佩家让不让人摘。

    凤栖宫这边来了客,始央宫那边昨日就来了消息,允许让凤栖宫留客吃饭,就是御膳房那边也忙,皇帝今日要忙着宴请有功之臣,御膳房抽不出空来给凤栖宫做菜,是以内务府抬了不少菜来让凤栖宫自己宴客,凤栖宫这边也是一大早就开了大门,请了内宫好几个掌厨的厨娘过来准备这顿午饭。

    她们说着话时,小厨房里的肉香,便隔着远远的距离,传到了凤栖殿的正殿当中。

    “这是什么香呀?”陪着佩老夫人坐在右侧的佩大娘子不由问侄女道。

    凤栖殿正殿不小,可今日来的佩家内眷也是不少,此时过年,正值隆冬,殿内摆了不少炭盆炭火,还烧了六个壶的水用来泡茶,人和家伙什把凤栖殿挤得满满当当,暖暖和和,还有些透不过气来,佩梅便让宫人在两扇门当中留了双掌宽的缝隙,没料想冬风不仅给殿内带来了些许清凉,也带来了小厨房的肉香。

    她没坐在正位,她用凳子把首排的地方围成了圆形,让自家祖母和母亲坐在斜主正位的位置,母亲坐在祖母的左手边,她便也坐在了母亲的左手边,祖母的右手边,便让给了这次为了帮娘家,在婆家跟婆家老太太吵得至今还没和好的大姑姑。

    佩家姻亲这次出了大力,三个姑姑功劳甚大,可这是佩家成事了,方才有她们今日的进宫,佩家若是出事,她们便连婆家的坟地也进不了,会被她们夫家的人骂到无人再记起她们那日为止。

    这便是成王败寇。

    成功了功劳一个家族的人同分享,败了过失一人一力承担。

    三个姑姑,除了二姑姑的夫郎德和郎姑父本就和佩家共进退,乃一条船上的人,大姑姑和小姑姑,那可是在婆家皆受不了不少委屈的。

    大姑姑在夫家由她当家,是有些厉害的,且大姑姑性子本身极其要强,佩梅昨日看罢父亲写的信,得知大姑姑为了帮自己,便连佩家给她带去夫家的嫁妆也卖了,不仅被家中老人妇眷诟病,便连亲儿媳妇也跟她呕气,她很是心疼这个大姑姑,这厢大姑姑一说话,她忙探过半身,越过中间的母亲与祖母,把手伸到大姑姑手边,等人一握上她的手,她朝人乖顺笑道:“闻着带着点香桂味,想来是小厨房在炖羊肉,今日前边皇祖父在宴功臣,昨日便着人来给我送了些猪牛羊肉,让我在自家宫里煮着吃,宴待家里的亲人。”

    佩大娘子紧紧捏着她的手,舍不得放,嘴中道:“我还以为你母亲和奶奶初三进来看过你,错过过年这个机会,我们今年再想来看看你,是没得想的了,谁知道前天你父亲派人来知会我,说陛下说你把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要赏你,便趁着西边大捷举国欢庆的这当口,许我们进来看看你,慰慰你的心,你可真有本事,出息了,大姑姑心里着实欢喜。”

    她紧紧捏着佩梅的手,想着这几年在婆家受的种种委屈与前后夹击,心中揪作了一团,面上却露出了笑模样来。

    “是的,父亲说我在宫里,您在家中分外念着我,有您挂心,是梅娘的福气,从小到大,您最是喜爱梅娘,梅娘心中有数,时时惦念着”

    小娘子真真是长大了,这感念她的话出来,她带着回家去,往后的日子便也妥了,佩大娘子双手捏着她的小手,心中五味杂陈,说话间声音也小了,“你是太孙贤妃,我听说太孙这次跟着大军,打到最西的铁马国了,深入敌穴,为我卫国立下了汗马功劳……”

    “太孙也是为国为君尽忠罢了,大姑姑过誉了。”

    她连忙否认,甚是谦虚,佩大娘子摇摇头,说道:“你是不知道,这次很多人都想跟着去,没去成,去了的人,想博名,没博到,可如今外边的人皆知道,太孙给卫国带回了黄金,孩儿,姑姑的好孩儿,从今往后,你要和过去不一样了,你心里要做好准备。”

    众人皆在尖着耳朵听她说话,佩大娘子便把话说得含蓄了些,暗中提醒她这个侄女一定要稳住,切莫行那被口腹密剑的人吹捧几句便忘乎所以的事。

    她们今日来的人,可不是个个皆跟佩家一条心,跟她一条心。

    大姑姑把话说得低沉,佩梅听罢,不由看了身边的祖母一眼,见祖母听了朝她缓缓点头,佩梅略作沉思,便把大姑姑的话放在了心里,颔首道:“孩儿谨遵大姑姑的教诲。”

    她对着佩大娘子的亲昵乖顺让大娘子心内舒畅不已,大娘子松开了孩子的手,露出了一个颇为愉悦的欢笑来,朝佩梅轻松笑道:“你打小是个聪明孩子,我不信有人诓得了你。”

    说罢,她转过脸去,嘴角轻快的笑容缓缓变成了冷笑,她注视着殿内的一众人等,这厢,有人朝她露出礼貌的回视,有人躲过了她的眼神,不敢直视她。

    大娘子止了话,这厢,三娘带着宫女端着木盘进来,奉上了将将出笼的点心。

    不一会儿,殿内抬进来了两张大八仙桌,女眷们稍稍挤一挤,两桌便坐下了,当中有表姐入席前要去茅房,被凤栖宫的两个宫女来回跟了一路,回来在自家嫂子耳边一说,她嫂子眼中亮光闪烁,不经意间不断瞄向佩家出的这个太孙妃。

    吃席时,她前去佩家所坐的那桌敬茶,行动之间,她手一抖,眼看她手中的茶水欲要甩到将将站起来迎她的佩梅身上,被坐在佩梅身侧的佩二娘快一步起身扯着她的细手腕,用力把她甩到了一边。

    德和郎夫人手上颇有些蛮力,一甩便把她甩到了身边凤栖殿支柱的宫柱上。

    她发出了尖叫声,德和郎夫人这厢却是伸手指着她的鼻子说道:“我盯你许久了,你今日的事,叫你家老太太到我府里来说清楚,要不我去吏部告你丈夫束妻无方,在陛下的后宫,皇后娘娘的凤栖宫中当众撒野,莫说他今后想升官,便是连他的官帽子我也给他告掉!”

    这厢,佩老夫人叹了口气,警告无用的佩大娘子脸色冷漠,往嘴里送了一口入口即化的红烧肉,不作一声。

    这人便是她的亲儿媳,家中老太太的忠心小奴婢。

    大智慧没有,小聪明一堆,怎么警告她也无用,以为全天下就只有她最聪明,别人看不出她的心眼来,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里看得清清楚楚,兴许只有她去死,她方才能不干出这等蠢事来罢。

    第231章 又何尝不是呢?

    大女儿家的这个儿媳妇是个胆大的,佩老夫人这厢扭头对着自家的大娘子淡淡道:“管不好就不要带来。”

    这不是自己要带来的,是老婆婆在家里哭天喊地,她丈夫做足了势来求了她,她才带来的,她母亲这话状似是在敲打她,说来也不是在说她,是隔空在向她家老婆婆表达不满呢,听话听音,大娘子朝母亲低头颔首,示意她听到了。

    点完大女儿家的,佩老夫人便朝她那为孙女出头的二女儿道:“你坐下罢,我这个当祖母的在着,还不到你出头的时候。”

    凤栖宫的女官细妹已经出动,她一脚踩在那跌在宫柱上的人身边,警惕地看向了佩家来人。

    一时,扈三娘带着宫中人,已然站在了她们面前。

    凤栖宫的宫人身上,人人身上皆冷洌就像外边刺骨的风刀,个个杀气腾腾。

    她们在凤栖宫打理后宫的这段时日里,个个历练得就像一把进退自如的刀子,她们能一天到晚忙碌不休,也能把不听话的人整顿得生不如死。

    凤栖宫如今留下来的每一个宫人,皆是太孙妃手里那把一人当成十人使的利器。

    凶光乍现的宫人,一涌进来,便像对着人性命虎视眈眈的刽子手,佩老夫人看了也是愣了一下,朝孙女看去。

    佩梅这厢正在看宴桌上每一个人的神色,她想看看,今日图谋不轨的人有几何。

    她是慢得下性子的人,这宫中,她不慢也不行,宫里人太少了,每一个人她需得琢磨透了,方能把人用对地方,这厢她慢慢看过桌上神色各异的人,等看到祖母脸上,她方才朝祖母嫣然一笑。

    这时,凤栖宫鸦雀无声。

    她不动,凤栖宫的宫人也不动,皆站在她身边身前,一派随时待命出手的样子。

    她慢慢看过每个人脸的这短短不过几十息的时辰里,她给人带来的窒息,远胜过德和郎夫人起身抓住大娘子儿媳妇的那一甩所给人带来的震慑。

    这是皇家的威严,也是上位者的定力,这厢,所坐的每一个来人,皆真真正正领会到了佩家的小娘子,已是皇家妇的这个事实。

    她是需要娘家的人帮她,可她方才是那个坐在权力之上的人,绝不是那等遇事惊慌失措,可以供人随意拿捏摆布的人。

    有人畏缩地垂下了头。

    “奶奶?”这厢,佩梅朝望着自己的祖母开口。

    佩老夫人也看出孙女的不同来了,与去年相比,这个去年还显稚嫩不安的孙女,如今身上有了久经风霜之人的从容不迫。

    她挺过来了,便也站起来了,老夫人内心欣慰,当下手下抓着身边儿媳妇的手捏住不放。

    祖宗保佑,她孙女儿是寒梅,风霜压不垮她,只会让她开得更是鲜艳有力。

    “有人在凤栖宫忤逆,我知道你是个顾情面的人,不好驱赶恶客,那便祖母来做这个恶人,梅娘啊……”

    “梅娘在,祖母大人。”

    “把人现在就送出去罢,大过年的,又是国家有喜的好日子,就不兴惩戒了,我帮她说下这个情,你可愿看在祖母的面子上,饶人一次?”老夫人一脸的慈祥道。

    佩梅朝祖母一笑,眼波一转,看向三娘。

    扈三娘朝她一福,淡淡道:“我会把老夫人的意思转达给内务府的公公,殿下,现在就把人叫过来?”

    佩梅颔首,这厢,柱子上被细妹踩住的人一听内务府三字,吓得挣扎了起来,她扭身朝佩大娘子尖叫:“娘,娘,救我!我错了,你救我!你再是厌我,也请看在二郎的面子上救救我,我是他娘子,我给您儿子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她怕内务府,尤胜过怕佩梅。

    在她眼里,佩梅是那个尚在娘家当闺女时,受了她的冷嘲讥讽也不敢回她的嘴的傻表妹,可皇宫的内府务,那是能定她生死的权力,她怕极了。

    这厢她说得太多,已有宫人在三娘的示意下,押住她的双臂拖了起来,带着她往外走,她被吓坏了,腿往下坠,愣是不想动,却被凤栖宫的宫女拖着往外走。

    “娘!”

    “娘!”

    “梅娘!我是你二表嫂!你不能不救我!你不能如此歹毒!我是来给你贺喜的……”

    她一声比一声叫得凄厉,却不多时,声音彻底消失在了凤栖殿。

    这厢,佩梅朝祖母轻声细语道:“奶奶,你们是经内务府进来的,她出去,也要经内务府的公公送出去,您的意思,我宫里的人会与内务府的公公说的,您且放心。”

    “梅娘职责只管后宫,外面的事,一概不在梅娘职责范围之内,后宫无管辖前朝的权力,还请祖母见谅。”

    她此话一出,佩老夫人已然露出笑容,转脸朝坐下的二女儿笑道:“你还担心她作甚?收收你的眼睛,这是孩子的家里,你可不能越过她去。”

    侄女仅让人经内务府出去这一手,佩二娘就知道小娘子已不是那心慈手软的小娘子了。

    不软便好,卫国如今顶层缺人,按君王那如雷霆般狠辣威猛的心性,你不软,能分忧,按梅娘的身份,最低也是坐镇后宫,如若她以为最难的时候已过去,又恢复了此前心慈手软的性子,她但凡因着这性子招来祸事,便是她娘家如今如日中天,也救不了她。

    佩二娘从她丈夫德和郎那里知晓,皇帝实则比此前打仗时还要焦急忧虑万分,卫国的人不够用,钱也不够用,国土却比此前增添了一半有余,其中若是几个治理不当,这打回来的国土说来就会拖累卫国。

    说来,卫国的形势,比仗时还要严峻。

    卫国各处皆需充当定海神针的官员,而如今卫国能有治国之才为君分忧的人太少了。

    百姓锣鼓喧天,知晓国情的官员却是个个皆忧心忡忡,前朝皇帝宴请有功之臣,岂是请人庆贺那般简单,而是在给我不能五分配任务,此前但凡治理过县州的官员,此次恐要被皇帝派出异地当知州了。

    这恐怕也是她此生最后一次来后宫见侄女了。

    佩二娘的丈夫是禄衣侯的岳父,也是皇帝的好友,皇帝前两日已跟他聊过,让他前去前严国当七州总督,要把化为卫国七州的前严国教化为真正的卫国土地,前严国子民为卫国子民,且他还得把前严国留下的疫病,荒废的耕地治理好。

    她丈夫与她感叹,他用尽后半生也做不完这些事情,此生定无回卫都之日,问她要不要跟他前去,佩二娘定是要与他去的,她前来宫中,还怕侄女身上还有那小家碧玉的性情,还想在小娘子面前当一回恶妇,好让小娘子学着些,这厢见小娘子早就有了一套打理日子的法子,她也是白操心了,当下也是举手掩嘴,低头轻笑不已。

    她们这些做女人的,不怕苦不怕累,也不怕人傻点人笨点,就怕自己立不起来,又认不清形势,后两者但凡缺一个,此生就跟泡在苦水里没有两样,可若是这两者皆有,哪怕年纪小,差着点火候,这日子也是愈过愈有滋味的。

    权力是男人的春。药,这对女人而言,又何尝不是呢?

    第232章 你且去,娘在后面看着你。

    侄女也是赶上好时候,她是佩家的子女,她的气运如今走到这一步,就仿如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便是佩二娘,跟随丈夫前去那百废待兴的卫七州,到时她身为总督夫人,亦是她丈夫的左右手,在卫国举国皆缺人才的时候,便是她身为女子,也是她能施展才华能干的时候。

    她也是佩家女,出嫁前,随父母读子一肚子的文章诗书,出嫁后,跟随是状元郎的丈夫起起伏伏,生儿育女,见识过人间百态,也身在人间百态当中,她大半生积蓄而成的才能、见地,如今恰逢其时,也有了用武之地。

    人生在世,男子自一出生,就能去建功立业,女子出生的命运,便是被举家送去相夫教子,一生囿于内宅,斗完婆婆便是斗媳妇,能有个富足安宁的一生尚且是奢望,又何来的去建功立业,用功业来安身立命的机会。

    她们一生,用丈夫儿子来安身立命,而这世上大多的丈夫不仁,儿子不器,她们便是汲汲营营一生,也看不见她们从小盼望着的那个能让她们依靠一生的靠山。

    佩二娘的父亲是知晓女子在当世的命运的,是以,他没给他的女儿们选择大富大贵的人家,父亲给女儿们选的,皆是佩家尚能震慑他们一二的官吏家族,她们便是在婆家受了欺负,遭遇了不公,佩家也有余力参与进她们婆家为她们出头。

    父亲尽力守护她们,他待女儿如珍似宝,便是女儿出嫁了也是他的女子,他活着一日,他便护着她们一日,用他的一生尽他的父亲之责,二娘和姐妹年轻时尚不懂父亲的心思,如今她们也年过半百,方知如父亲这等顶头立地的父亲,这世间少见,是以,轮到她们能为家族出力,她们也是对父亲不遗余力,佩二娘尚好,因着她丈夫女婿本就是佩家头上那把保护佩家的大伞,可她的大姐姐和小妹妹,这几年为了娘家父母兄弟,在婆家受尽了冤屈苦难。

    佩二娘也是姐妹三人当中,运气最最好的,可饶是她运气最最好,丈夫有能耐,女婿有出息,她陪着丈夫流放的那二十几年间,当家持家的苦她也是吃了不少。

    没有几个人的命生来便是好的,便是好命,若是运气不佳,受的罪更是无人可懂,一如太孙的命,太孙命格再贵又如何?他父亲不喜,他便连一介庶子也不如。

    佩二娘深知时运对一个人命运的影响,她便是沾了时运的光,一想起她如今有孙子承欢膝下,尚还有立功建业的机会,她便已觉此生足矣。

    成亲生子,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含饴弄孙,一个女子一生该做的事,她皆已完成了,她还能去做做那些她从未去做过的事,这是何等瑰丽的一生。

    佩二娘希望太孙贤妃能握住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在午宴过毕,清茶一盏,凤栖宫送客之时,轮到她与侄女道别了,她托住侄女朝她福身的手臂,把小娘子扶了起来,嘴角噙笑,对着小娘子那清丽沉着的脸蛋道:“愿祝君如此山水,滔滔岌岌风云起。”

    佩梅闻言,飞快看了那轻言与她说话的二姑姑一眼,一刹那间,她眼间睫乱飞,不过眨眼,她就着对她寄予厚望的二姑姑又飞快一福腰,双手恭敬地扶在三姑姑的手上,恭敬回道:“遵二姑姑寄望教诲。”

    她无法说得太多,二姑姑日后当会知晓,梅娘会竭力而为。

    佩梅这次送客,先从表嫂表姐妹和姑姑这些人送起,送罢是小姑姑和二姑姑,她便送到了大姑姑面前。

    她朝佩大娘子弯膝行礼,佩大娘子被她吓了一大跳,慌忙俯了身去扶她,“这是怎地了?”

    佩梅就势被她扶起,眼含歉意,与她道:“爹爹与我说,您是为我最费心的,不管如何,也不能折了您的脸面。”

    佩大娘子一听,知她说的是自个儿二儿媳妇那个蠢妇被抬出去的事,当下便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事情,无碍,我早就是她嘴中的恶婆婆,好不容易坐实一回,我回去便要畅饮三杯浊酒,告慰自己一番。”

    “今日长嫂怎么没来?”佩梅手握着她的手腕不放,接着说道。

    “要带来的,前日将将得到消息的夜间不知怎么地闹起了肚子,上吐下泄,这不,有个自告奋勇的来了,便让人替了她。”这厢,佩大娘子轻描淡写道,把这短短两日,她家中的宅斗风云一笔带过。

    这次进宫,每家每户定的人是有数的,她只能带一个亲女儿和一个亲儿媳妇过来,末了,跟她亲近的女儿和儿媳妇皆是临时生病,她带来了她最是不喜欢跟她有仇的女儿和儿媳妇。

    他们家里,也就她那个假意放权让她管家,实则视她为眼中钉,时时恨不得她死的婆婆有这个能耐了。

    “你雯姐姐也是,本来我今日也是想带她来的,可不知为何,她在她夫家也闹起了肚子,我那亲家母,今天还在家里大查特查是谁给她下的药害的她,这今天能给她下常泻药,明日能给她下毒……”说至此,佩大娘子难掩心中愤怒,哪怕家丑不可外扬,她也当着还在殿内的母亲和嫂子跟侄女说道了起来:“那手长得伸到别人家的灶锅里去了,有些人也不怕报应!”

    佩梅看了一眼怒容难消的大姑姑,便朝祖母和母看去。

    佩老夫人朝孙女解释:“秋后蚂蚱罢了。”

    失权的秋后蚂蚱的最后一博,也不管家族面子了,这事后面还有得闹呢,不过这不是她乖孙女应该管的事,老夫人一颔首,一锤定音,“等你这边闲了,年中间或是年末,我和你母亲若是还能来看你,我便让你祖父和父亲朝宫里请示,把你大表嫂和雯姐姐带过来看你,你的这份好,该是你大姑姑喜欢的这两个人受的。”

    母亲这话,大娘子受用不已,她扶了老母亲到一边,让侄女与亲母说话。

    这厢,佩夫人已然泪下。

    她不是个能承得住事的人,她在娘家不受宠,便连佩家这门亲事,也是她丈夫三入康家,面见她父亲而得来,她父亲原本是要让她的妹妹替了她的这门亲事来的,她丈夫不肯,非她不娶,她方才得回来这门差点被妹妹抢去了的婚事,后来,她为生梅娘血崩,大夫说她不能再生育,她逼着丈夫纳妾,也是成天以泪洗面,给佩家带来了不少麻烦,可佩家也还是没有嫌弃她,便是到了如今,看着女儿,她还是只知道哭,康静娘这一生,从她记忆以来,她便哭到了如今。

    可眼泪,是愈哭愈轻松的,佩康氏两手轻抚着女儿的脸,眼睛滴泪,嘴角却是含着笑道?*?:“你爹担忧你时,说还好你不像我,像的是他,若不是如此,后宫都要被你的泪淹没了。”

    佩梅见母亲泪容,鼻子也是酸楚,差点掉下泪来,见母亲这般一说,她瞬间破涕而笑,道:“爹爹还是这般爱捉弄人。”

    “是极,”佩夫人摸着女儿的脸,爱不释手,她是弱女子,她一生,出嫁前依附着父亲活着,父亲视她视之如敝屣,在家从父,她从了一个不知她生辰为几时,也不管她出嫁给谁的父亲,他可以为了妹子母亲的几顿酒和送他的一个美婢,便想把她的婚事让给她的继妹,而出嫁从夫,她从了一个为了她的性命着想只允许她生育二子的丈夫,他不想她为家里碎银犯愁,脱下官服便出门找银子,他不想见她为出门买菜被人多收了两文钱而气得独自发闷掉泪,便揽了为家中添油米酱醋茶的活计,她不喜欢什么,他便不让她做甚,她活到如今,只觉一生若是漫漫无尽头才好,她舍不得她的丈夫和佩家的这个家,也舍不得,她会有那见不到儿女的那一日,“可他说得对,梅娘,还好你像他。”

    “我也像你的,娘亲,您是爹爹的静娘,也是梅娘的静娘。”佩梅也像母亲的,她母亲是个性子极静的人,忍得下所有的委屈,也忍得下所有的恐惧,且她心中时时想着的皆是那个好的结果,她任何时候,对未来从不失期望。

    母亲是个极有韧性的人,父亲也好,祖父母也罢,从不觉得母亲有些许不对,母亲是佩家最想要的儿媳妇,无论佩家是穷苦还是窘迫,母亲从不觉得佩家有何不对,一心一意知足地跟随佩家过着清茶淡饭的日子,眼里只瞧得见佩家,心里也只有佩家,她乃真正的佩家人。

    佩梅从她的母亲身上学到了静,学到了知止而知足。

    母亲从来不是个普通人,她身上只是空性太足,人性太少,她诚实可靠,不如人性那般狡诈自私,佩梅像她的,不过,如今像的地方不太多了,如今身在后宫的太孙贤妃梅娘身上人性的地方还是占据了多数,梅娘直起身,抽出手绢,反手擦过母亲温柔脸上的泪,道:“不过,梅娘确也像爹爹,娘亲,不要担心我,梅娘想去走一段此前从未想过要走的路,梅娘想让你和爹爹为我骄傲,你说可行?”

    “可行,”康静娘泪如雨下,泣不成声道:“你且去,娘在后面看着你。”

    第233章 祖母的处世,到了如今佩梅方才领会到用处。

    母亲柔软,家中祖母却是刚毅果决,姑姑们的性子便是像了她,是以仅以一己之身进入了男方家族,也没见哪个姑姑们被欺得毫无反手之力。

    佩梅的胆怯像了母亲,骨子里也有佩家人的刚强,她小时在家中见过祖母的果断,也听过祖母在姑姑们碰到挫折回娘家取经时给姑姑们的教诲。

    祖母言传身教,佩梅还以为这辈子她也像不了姑姑们,哪成想,只要是身为女子,嫁了出去,无论是什么样的女子,她们这些出嫁女的处境皆是一样的。

    她们处在一个身边皆没有亲人的地方,万事靠的只能是自己,但凡心里没有主见,便是夫家的善犬,见了你好欺负,也会善犬变恶犬,上前来咬你一口。

    她像母亲,可佩家仅有父亲一子,母亲的命运可系于父亲一人身上,而诩儿,他自身难保,有心无力。

    祖母的处世,到了如今佩梅方才领会到用处。

    祖母为她,便是多年与娘家关系不咸不淡,也是主动去了娘家寻求助力,顶着娘家的闲言碎语,还是给家中拉来了帮手,祖母从不畏难,拜别祖母,佩梅在老人家身前跪下,将将磕了一个头,被祖母惊呼叫出来的大姑姑和二姑姑扶了起来。

    “你是何苦这一跪?”佩老夫人一见她起来,忙把她的小手握紧到了双手间,苦笑着道:“你爹又给你说什么闲话了?”

    “爹爹没说什么,只说了您为我们这些不成器的,操了些许心。”佩梅笑吟吟地学了父亲写给她的话。

    “你爹这个二油子,嘴里从来没半句正经话。”老夫人怜爱地抻出孙女儿的手,细细地摸了摸,她摸到了孙女儿手指上手心上的厚茧厚皮,没就此说道什么,待仔细摸完,她便抬头看着孙女儿道:“你爹也不是啥都不好,再难的时候他也笑得出来,这是好事,你且学着些,不怕的,可晓得了?”

    “晓得了。”

    “好孩子。”老夫人慈爱地看着他们家的这个小娘子。

    当初孩子出生,儿媳妇不能再生养,她和老爷子还商量着往后要如何安排仅有的这个孙女儿的婚嫁。

    他们还想过,找个家世清白父母双亡的读书生到家里来入赘,让佩家的人丁多几个,再不济,也要给她寻一门好过后半生的人家嫁过去,不能再像她的姑姑们一般,嫁入人丁颇多关系复杂的家族当中去了。

    哪成想,孙女儿嫁入了全国最是复杂的人家,做了人家家里的媳妇儿。

    时也,命也,孩子的命,只能靠她自己去博去定了,佩老夫人小心把袖中的荷包拿出来,抽出一叠平安符,与孙女儿笑说道:“也不知道准不准,跟静安观的道长求了十张,往后遇到难处了,就拿出一张烧一烧,问问神佛,让他们帮你出出主意,神佛出的主意,我看皆是最好的主意。”

    烧了,神佛不一定会出面给出好主意,可烧了能定心,便是神佛出的最好的主意。

    佩梅听出了祖母的言下之意,不禁抿嘴一笑。

    父亲促狭的性子不像祖父,是像祖母的,她恭敬接过祖母手中的平安符,朝祖母明艳一笑:“梅娘定会好好用着的。”

    “哈哈!”老夫人朗声大笑,捏着她的手拍了拍,道:“好了,时辰不早了,莫让外面的公公久等了。”

    “我送您。”

    佩梅扶着祖母,身后,大娘子和二娘子一左一右扶着佩康氏,二娘子越过弟妹,和另一边的大娘子道:“大姐,你说,三弟的性子,到底随了谁?”

    佩大娘子一愣。

    她不知为何好好的,她这个二妹找她说起话来了。

    两姐妹许久没这般亲近地说过话了。

    她嫁的比二娘差,二娘夫婿被流放那些年还好,姐妹们俩没有音信往来,她说起二妹来,还为二妹的命运多舛颇为唏嘘,待等到二妹归来,身上的荣华富贵一年胜过一年,其丈夫出入宫中如出入无人之境,皇帝对德和郎如兄如友,她心中因不平生起了嫉妒之情,且婆家也老有她的妯娌拿着她这个妹妹挤兑嘲讽她,她便与二妹心中生起了嫌隙,往后见着二娘,说话便是夹枪带棒,二娘热脸贴了几次冷屁股,也不再多理会她,姐妹俩关系不好有好几年了。

    眼下二娘找她说话,她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知说何才好,抿抿嘴便垂下了眼去,没有回话。

    佩二娘见状,心下叹息一记,朝担忧看过来的弟媳微微一笑,便跟一出门,便朝她们迎过来的小妹说话去了。

    佩大娘不知,此次是她此生最后一次与她的二妹说话,也是姐妹俩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佩二娘随夫赴任卫七州,在其夫七十二岁病亡于任上后,七十岁的她,代其夫上任七州总督,乃卫国唯一的一个即当过总督夫人,也当过总督的奇女子。

    她享年八十二,与其夫一样,死于总督任上,后被卫国君王,她的侄外孙守成帝追封为一等国夫人。

    第234章 言多必失,有些话还是埋在肚子里罢。

    拓土容易守疆难,佩梅第二日方知,二姑父德和郎被封为卫国新七州大总督,即日带领陛下同时所封的七州州府入七州,全面接管前身乃严国的新七州。

    这厢她再细想昨日光景,方才想起离别之意,早在二姑姑的言行之间透露出来了,只是当时人太多,她没看懂二姑姑眼里的不舍,那话里行间的忠告与祝福。

    即日起程的新封官员不止是德和郎和七州州府,还有前去前赵国,前太陵国等卫国打下的四国的三百多名官员。

    卫国去年冬月被皇帝召来叙职没有回去的近百名官员,就地被顺安帝扣下,前去异地就职。

    突如其来的新官职让官员们乱作了一团,卫都尚还在正月之中,元宵节还未到,卫都的马匹就从此前的十几两银子一匹,卖到了一百多两一匹,还有价无市,有银子也买不到马。

    有脑子好的官员把主意打到了漠北张将军押送黄金回都的马匹身上,已把马匹视为囊中之物的户部尚书一概不给,朝廷之中,也是吵作了一团。

    民野亦有各方高人和百姓听到卫都黄金铺地,悉然全往卫都赶来,不过几日,卫都人声鼎沸,扒手无数,还有人偷到了将将得到赏赐不久的官员家中,都卫府和应天府捕快全员出去,全城捉捕大盗小偷。

    还有绝世大盗偷到了皇宫来,皇宫也是热闹了几晚,有一个大盗偷到了凤栖宫,佩梅还没来得及知道小偷是什么样子,小偷便被细妹拖了出去。

    细妹姑姑近来脾气不知为何颇为不好,手下似是多用了力,佩梅闻声赶出来,只看到一地的鲜血,还被三娘拦着往回赶,不许她看。

    可便是一两眼,佩梅也瞧出来,那地上落的血数量太大,看来贼人的命是保不住了。

    她被三娘催着回去,路上道:“既然能来皇宫,想必有内应,应也知我们凤栖宫没得赏呀。”

    三娘按着她的背不许她回头,回道:“何来的内应?仗着有点身手就来了,他要有内应,他去新地当新官,不比当贼强?”

    佩梅莞尔。

    三娘姑姑的话可不好说。

    陛下这次新封了数百官员前去新地,提前一点风声也没透露出来,如今新官上任,任期长久,他们背后的妻儿必定是要跟着去的,有些便是一整个大家族也要跟着迁过去。

    人过去了,钱也跟过去了,这下新地有人有钱,为了在新地方存活下去,这些大人的家人族人哪怕绞尽脑汁也得要把新地方打理好。

    陛下此举,无疑是打理卫国新疆土最适宜的法子,卫国目前也只能从这些身后家族里还有一点底子在的大人们身上扣钱扣人使了。

    这也不知是内阁哪个老大人想出来的主意,想来近来背后骂他的人不少。

    “您笑什么?”这厢,见着她笑,三娘问。

    “姑姑,新州有地,无人,无钱,要是有人,有钱,人活得下去,他们就不会被我们打入了。”佩梅莞尔道:“去了那,兴许至少要做一代人少说也要二三十年的贴本买卖,那些地方方能被盘活,有油水可捞。”

    “一大个国家,怎么可能呢?”三娘不以为然,“总榨得出点东西的。”

    佩梅闻言沉默,片刻后,她道:“有的那些,也是是军队的,军队拿一半,卫都也要拿一半,官员也是要银子培养的,官衙的学子们读书要用笔墨纸砚,教书的先生要养家糊口,每一个子户部皆要出,你没看那些大人仅是跟徐尚书要几匹马上任,徐尚书也绝不松口答应。”

    岂止是不答应,徐尚书那句“要马没有,要命有一条”的话已经经由外廷传到了内宫,宫人皆知,三娘道:“您说的是,我还是想得浅了。”

    佩梅摇头,心中寻思着诩儿接下来的去向。

    她隐隐觉着诩儿最近这段时日便会回都,只是她的兄长……

    兄长怕是要落在铁马国不能走了。

    皇祖父缺人,而她兄长,是一个自出生之日起,便被家里当成是全才培养的撰史者,他通古识今,且身份敏感,由他留在铁马国,对卫都有益无害。

    “姑姑。”

    “殿下?”

    “殿下,您说。”三娘见她答道,殿下还是不语,便催道了一句。

    佩梅把诩儿要回来的话还是略下了,她不知她的猜测是对是错,谨慎起见,还是莫要多说了。

    言多必失,有些话还是埋在肚子里罢。

    她视三娘为亲人,可哪怕是亲人,如今依她的身份,也不能什么话皆可往外说。

    诩儿回来的事,她若是猜对,会有人道她神算,也必会有人道她猖狂。

    她若是猜错,必会骂声一片,哪怕是她的父母亲人,也会劝告她一句谨言慎行。

    佩梅此厢还未至高处,却也是懂得了何谓高处不胜寒。

    身边环绕着人的人必定是孤独的,有些话,注定一辈子只能与自己说道。

    第235章 诩儿。

    盛夏过去,天气转凉,七月立秋之即,就在佩梅以为她的判断失误,诩儿留在铁马短时无法回都时,这日,小拾八来了后宫找她,与她欢天喜地道:“殿下,陛下找您过去。”

    佩梅还当是陛下又从打下的五国中得了什么好东西,唤她过去挑点喜爱之物,便笑道:“好,那我且随公公前去。”

    小拾八是在后宫的一处修缮的殿堂之中找到她的,太孙妃殿下如今习得了一身修缮的好技艺,雕花抹油在她手下不在话下,小拾八通过凤栖宫的宫人指点找到她,她正在给宫殿新做好的门窗抹油,一手托着油碗,一拿着油刷子,头上身上皆穿戴着隔脏物的抹衣,小拾八见他话罢,她摘下头上的布巾,解开身上的抹衣,大有穿着身上那陈旧的布衣随他前去始央殿之意,不由跺着脚急道:“您穿这身去?”

    佩梅诧异看他一眼。

    今年陛下心情好,得了不少进献,且许是看在家人亲戚皆是卫国有功之臣的面子上,经常叫她过去始央殿挑点下面送到宫中的东西,这一来一往的次数多了,进宫的东西要是送得频繁,她去的次数颇多,也不乏有像今天她被找到,她便穿着便服前去始央殿领赏的情况。

    内务府的日子好过了,可佩梅还是如往常一般打理后宫,银子皇帝不说给她便不要,要到了她便放到后宫里用,修缮房子,改善布局,日日做着这一点一滴日滴成河的事。

    她耐得住性子,做得下事,她也看得出来,老陛下甚是喜欢她这性子,要不然,也不会隔个三五天,便叫她过去挑选东西,还会与她说会儿话,从后宫的事谈到前朝,处处像是在了解她,考校她。

    小拾八经常来叫她,她往常也是这般去的,怎地今日为何不行了?佩梅便问道:“拾八公公,怎地了?”

    “太孙,太孙,”小拾八连连跺脚,“是太孙回了。”

    佩梅脸孔蓦地莫名一红,在全殿中人齐齐看向她时,她慌忙越过门槛便门外走去,她匆忙走了两步,方才回过神回过头来与殿中人吩咐:“你们忙,还是申末放工。”

    说罢,她急匆匆而去,殿中人却是悉数看到了她红得就像红鸡蛋的脸,在她走后,众人皆笑了。

    监工的细妹瞪着她的虎眼把众人的笑看没了之后,走到门口,看着殿下雀跃跑过大门口的身影,握着嘴偷偷地笑了,眼里泛出了泪光。

    这后宫的难,太孙妃一人担了大半,凤栖宫外的人,谁也看不到那身形单薄的小娘子,每日夜间坐在凤栖殿外举头望着明月,盼着人归的萧瑟寂寥。

    “您慢点,”这厢,小拾八跟在太孙妃身后,有些追不上人了,不由急喊道:“莫摔着了,今天可是大好的日子,您怎地跑那般快?”

    佩梅便停下来等他。

    小拾八靠近,问道:“三娘姑姑呢?您身边怎地没人?”

    “她去后宫荣秋宫忙了,那边今日安大门。”佩梅脸蛋红扑扑,眼里的喜悦此时飞出了她的眼眸,让她的双眼亮晶晶,比秋日折射在宫殿上面新琉璃瓦片上的光线还要亮上几许。

    “您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小拾八随着她快步走,嘴里嘀咕,“哪还像个太孙妃,您手里头还掌着后宫呢。”

    “为何要跟我说这话?”佩梅掩不住身上的笑意,笑说道:“我往日不都是这样?还是说……”

    她斜眼看小拾八,“太孙带什么风光的女子进宫来了?”

    小拾八被她冷不丁地这般一瞟,心里突地跳得欢,就像是他有生命之危一般,他连忙失口否认:“不是不是,是归顺的王来了,还有好几个像山一样壮的女将军,我们的三将军这趟也跟着回来了,陛下让我来叫你,三将军还看了我一眼。”

    “三将军?”佩梅突然想起一人,“是侯夫人家的三姐姐三将军?”

    “是的呢!”小拾八加重语气道:“一屋子的女汉子,我们这边就一个三将军,三将军就她们腰高,殿下,你要带点人去,还得把您的正装穿上!”

    佩梅被他说得看了眼身上的陈服,这下已然明白拾八公公的急切来了,下一念她便想起如今后宫的景况,她着实也摆不出威风的排场来,还是该如何便如何罢。

    她穿正装去见人便可,至于带点人,此事便作罢,三娘她们个个今日都要做事。

    凤栖宫这厢只留了两个宫人守门,还要忙着做晌午的饭,佩梅回了宫,叫上开门的,又把厨房忙着的宫女叫来,方才在半炷香的功夫里头梳了头发换了衣裳,小拾八在门外侯着,见她出来,也是眼睛一亮,可一听她说罢“走,”他眼里的光便熄了,他急了,道:“您就穿这个走?上个月陛下不是赏了您一顶金冠?”

    “还不知是哪个国家皇室里头的金冠呢,今日来的可是前铁马国的人?”佩梅带着他往外走。

    “不是,有好几个旧国的。”小拾八醒悟过来了。

    太孙妃最近得的好东西,皆是搜刮回来的贡品,殿下若是戴了其中一个旧国的皇室旧物去,未免太让人触景生情了。

    还是不戴好!

    “怎地一起来了?可有什么说法?太孙看着好吗?”佩梅问他。

    她看着小拾八,心里最想得知的,便是她的最后一问。

    “看着好,长高了,殿下,您过去一看便知,”小拾八一脸的纠结,看着殿下神情间颇为苦恼,“就是太瘦了,殿下,和您一般的瘦,是不是您在宫里头受苦,太孙在外头也不好过啊?”

    “可没有受苦。”

    佩梅朝他摇了摇头,小拾八一听,便知自己说错了话,警觉地看了看周围,见周围连只鸟都没有,他放松了下来,和总是太过认真的太孙妃笑道:“您不要这般提防,现在后宫没几个人。”

    不说后宫,便是卫都也随着春闱一过,出去当官的大人们又走了一波,也是空了不少,不像之前出去一趟,人挤着人,大家都是肩擦着肩,脚踩着脚走路的。

    佩梅还是朝他摇了摇头。

    小拾八知晓这是她为他好,殿下便是如此,心善,只要不欺她不骗她,她便会从头至尾好好地待你,小拾八可喜欢她了,这厢又朝她说了心里话:“我看陛下叫您过去,太孙还犹豫呢,说了一句,他等下回你们的翼和殿去等你回家便可,我看太孙也是怕您过去受那些女壮汉的欺负。”

    佩梅看他连说了两句女壮汉,心下一顿,便问道:“这些女将军可是之前和三将军交过手的女将军?”

    “我不知道殿下,不过三将军在。”

    “那应该是打过的,”佩梅看过她丈夫给她的信,知晓三将军的威猛,“她们是三将军的手下败将。”

    小拾八看她从容,那被山一样壮的女将军吓到的心肝好受了不少,他拍拍胸口,来了一句:“您去看过就知道了,没事,殿下,等下您进去,奴婢驼着腰送您进去。”

    殿下不带人,他便当那恭恭敬敬的奴婢,送她进去。

    “那多谢拾八公公了。”佩梅莞尔。

    她今年去始央宫的次数颇多,大门口的禁卫军,次殿门口的太监,有些她已见过许多次了。

    从她头几次去,他们对她视而不见,到如今她经过他们,他们皆会垂头朝她施礼,佩梅的心也日渐淡定。

    她受到的这份殊荣,皆是她以身作则打理后宫而来,圣人赏之有理,而她受之无愧。

    佩氏梅娘,早不是初进宫那惶惶不可终日的小梅娘了。

    佩梅的心性,是在皇宫的艰难困苦中历练而出,她见过的血腥荒诞太多,自认自己的心境已有一定境界,但听到传唤,一进始央殿正殿的门,她闻到数道股似是带着即将崩亡的千军万马的气息朝她扑面而来,她脚下一顿,看向了那小拾八公公口中如山一样壮的女将军们……

    小拾八说她们是女将军,她们当真是女将军,她们长垂在隆起的胸口的长发,便足以说明她们的性别。

    只是她们的脸孔像男将军一样坚韧,眼神亦如是,气势亦如是,身高更是如此,便是站在殿角暗处的禁卫军,在她们的身高之下,也矮了她们上半个身。

    这厢,佩梅迎向她们的眼神,看进她们的眼睛之后,在她们嘴角朝她翘起之后,她眼神平静,从她们的身上转移到了朝她快步而来的吴英身上。

    吴公公这厢脸上已见笑容,他欣赏地看着毫不怯场的太孙妃,迈着轻快的步子朝她走来,低声道:“您随我去。”

    佩要便随了他过去,这厢,越过站在门口如山峦一样高的旧国女将军们,她看到了候于正宝座下面的高个男子。

    诩儿。

    他高了,也瘦了,瘦得就像一根长长的竹竿,他看向了她,眼里有泪。

    还是旧日的眼神,他眼里含着泪,眼里藏着对她的愧疚和歉意。

    一如过往,佩梅心下一笑,便垂下了头,这厢,坐在宝座之上的顺安帝朝她招手,道:“不用请安了,你和诩儿一道站上来。”

    下面的人太高了,顺安帝需得带着他的儿孙站得高高的,方才觉得自己安全,卫家安全。

    第236章 快看呀,他好像一条狗。

    顺安帝这大半年见孙媳妇见到颇多,说话说得也多,对她颇为熟稔,也知她心性沉静,是以才叫她过来,让这些存心不良的归降女将军们见一见他们卫国不上杀场的女子。

    孙媳妇果真没让他失望。

    这厢,明明孙媳妇是跟着太孙的身上来,他越过太孙,对孙媳妇慈眉善目道:“又在后头修房子呢?”

    顺安帝如今极喜欢这个就算家里头富裕也勤俭持家的孙媳妇,佩家的门风里头,见风使舵是一桩,任劳任怨也是一桩,如今孙媳妇全家上下,皆是任劳任怨,顺安帝也就不去计较他们家那些躲事的年头的事了。

    “今日给储阳殿的新门梁门框上油。”佩梅朝老陛下福了一记,恭敬回道。

    “好,站好,朕给你说一下,这几个女将军说是没见过卫国皇宫的样子,等下你带她们去看看……”顺安帝说罢,看着下面几个把他的勤政殿撑起半空的女子,那气势压得他都有些不舒服,他稍作迟疑,良心发现,问孙媳妇道:“可成?”

    “梅娘领命。”佩梅紧着朝他又是一福。

    她初进门时,是被这些来势汹汹的女将军们吓了一跳,可看进她们凶恶的眼里,反倒有些不怕了。

    她见过伪装得甚好,骗过她眼睛与心的恶人,也见过凶神恶煞,原形毕露的恶人,也见过疯疯癫癫看似狡诈,实则内心孱弱的恶人,她被她们骗倒过,吓倒过,却也因皆见过她们真实的样子,她知道恶是什么样子,恶人是什么样子。

    她不怕这些凶恶看她,眼底却有好奇天真的女将军们。

    反而是女将军们身边那两个用阴鸷的眼神看着她的男子,令她很是不适,他们游移在她身边的眼神,无礼且恶心,就像把她当一只任他们任意宰割操弄的猪羊狗。

    佩梅忍下了。

    她忍得下那把她当畜物看待的无礼,带几个女将军看看后宫,不在话下。

    如今卫国后宫有了新样子,始央宫左右往后,除了始央宫未翻修之外,始央宫到如今位于皇宫中后段的储阳殿,皆翻修一新,御花园也种了不少花草,夏天开得甚密,便是连顺安帝也闻信过去走过两遭。

    如今的卫国皇宫,拿得出手。

    这也是皇帝要叫孙媳妇过来的源头,这是她的功劳,也可以说是她的孜孜不倦,方才如今皇宫现有的体面。

    此前他还道她擅于讨巧,如今再看,这是她的先见之明。

    佩家擅算卦,有算得准的,也有算得不准的,她算的那一两件,甚合顺安帝心意。

    “你们小两口也好久没见了,你和梅娘一道去,”降敌心怀鬼胎而来,顺安帝无视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重重恶意,他们的国家皆归他了,他身为卫国君主,他们身上那点不服的怨恨之意,他也是担得起的,大不了他们今日在他的堂上给他难堪不适,今日晚上,他就让几个心狠心辣的底下人去收拾他们一顿,从男到女,从老到小,一个也不放过,若不然,他今晚睡觉睡不香,顺安帝心里已作好了安排,面上也显出了怀仁的君主的温厚温吞,与太孙说话也是分外慈祥可亲:“这后宫是你媳妇儿主持修的,你也去见见去。”

    卫诩一时瞠目结舌。

    皇祖父何曾如此这般慈爱过?

    这是一个便是收拾一手培养出来的亲太子也会显出几分讥俏冷酷来的帝王。

    才短短一年多未见,冷酷凶残的帝王居然变了?

    太孙眼神微闪,微张的嘴迅速拢上,他不知如今宫内局势,也不知老祖父如今性情大变是为何,这时他不说话方是上策,是以他躬身应了“是便安安静静候着。

    太孙安静至极,身上没有一点携功而返的意气,顺安帝以前不喜他孙子这等内敛的性子,孙子这性子,是有些像在他面前恭恭敬敬背后却狂猖躁狂的废太子的,父子俩性情如出一辙,顺安帝对太孙的审视中,对太孙的不喜远远超过对太孙的公正。

    太孙其父,其母,心性皆为下等,不堪一扶,到了如今的境地,顺安帝也肯跟自己承认,他对太孙持有偏见,从未想过要给这个孙子机会。

    若不是禄衣侯代佩家出面,给太孙博了出去的机会,他是绝不可能去费心思浪费大量人力物力去栽培扶植太孙成长。

    可如今他已身为六国大帝,他做出了前面数朝数代皇帝皆未立下的功绩,顺安帝的心胸也随着疆域的扩大也大了不少,他深知若是按他以往的喜好与偏见来立储,他立下的还是过往的他带着偏见经多方衡量立下的储君。

    储君立不好,盛国之下,一代立,二代亡,三代绝,他大卫统一六国,若是因他立储不当,绝在三代手里,顺安帝知晓依他睚眦必报的性子,他在地底下,只会死不瞑目,恨天恨地恨儿孙。

    是以,他不喜太孙,但要多看看太孙,就算不愿给太孙机会,也要把机会给到他手里。

    太孙孙媳妇便是一例,他对她诸多不喜,尤其不喜她那懦弱的性子,可如今,满殿的恶意皆集于她身上,她也是亭亭玉立,喜怒不形于色。

    小夫妻此时气息倒是一致了……

    察觉到此,顺安帝若有所思,略过安静的太孙,眼睛又放到太孙媳妇身上。

    这厢,佩梅见皇祖父又看向了她,没有说话的意思,她便又朝其福了一记身,问老陛下道:“已近晌午,皇爷爷可赐膳?”

    “赐。”

    “那梅娘带女将军们看过皇宫,等下便带她们去凤栖宫用饭,您看可行?”内务府如今忙得不可开交,大半的公公皆被吴公公派出去监督各地的官屋,学衙,官道,河道的建造了,六月开始,内务府下面的十二监四司八局公公的吃穿用度,皆放到了凤栖宫手里让凤栖宫临时管辖,如今后宫除了始央宫和内庭内阁瀚海阁那些阁老们的吃穿用度不归凤栖宫管之外,其余人等的吃饭,皆归凤栖宫管理。

    佩梅便是如今凤栖宫的主掌,安排人吃饭用膳,便是她的事。

    “可,”这厢,顺安帝看向站在下方在众高人围堵之下颇为不适的吴公公,他见老奴脸色惨白,眉头紧皱,忙也招手叫他上来,“上来说话,等下是在始央殿请他们用膳,还是去前殿?”

    下方的人,被一个眉目清朗,面容英气的中年女子拿刀抵地震慑着,未敢窃窃私语,吴英身体偏阴,如今年纪大了,皆靠澜圣医拿药带着人给他调理,他方才撑得住腿脚和身上如厕的便利,这群身上带着恶臭血腥的人的到来,击溃了吴公公身上那点不多的阳气,差点让吴公公腹部的尿屎泥沙俱下,方才若不是他去了外面在舌头下埋了两粒提神吊气丹,他这厢若是呆下去,就要给皇帝贻笑大方了。

    还是年轻好,见太孙妃不畏不惧,脸色红韵,比平常还多出几分神采来,听罢皇帝的问话,吴英上来之后,便朝太孙妃望去。

    这厢,佩梅看过吴公公的脸色,便朝老陛下看去,见老陛下也看向她,不介意她插话,她便又是一记福身,把吴公公的事领了过去:“皇爷爷,今日日光好,风不大,去开夏亭用膳罢,那边的花正好还有些在开着,我等下便叫人去请三娘姑姑过来,安排今日的午宴,您看可好?”

    “行,你安排罢。”吴英气色不好,已见病容,可能接下来几天便要生大病了,顺安帝这下已是心疼这个老奴心疼得不得了,心里已经有了等下吩咐人夜间收拾这群逆敌时多加几个人的打算,他挥挥手,跟吴英道:“下面没你的事了,你去内务府忙你的事去。”

    到底是老了,身体不行了,不能为君分忧了,吴英心里哀叹了一声,躬身应了是,垂着头躬着背退出了主殿。?*?

    五国来客从探子的嘴里知道吴英的身份,可他们进宫一见到这个白皮子的佝偻老阄货,对其的轻视之意便从心底油然生起,其中前太陵的王一见他躬着背出去了,就像一条夹着尾巴落荒而逃的老狗,居然和他曾经在他的国家,他的府邸那些被他放狗追着咬的奴仆一样的狼狈可怜下贱,这乐子太令人生笑了,他便藏不往笑意,在始央殿的主殿大殿当中指着人的背影,快意大笑着用太陵语道:“快看呀,他好像一条狗。”

    他痛快大笑,卫国的镇国女将军的刀在地砖上滑出了“呲呲”的声响,她笑眼朝他望去,这个王便像喉咙被人割了一样,瞬间停止了笑意。

    此厢,佩梅的眼望向了顺安帝,顺安帝的眼望向了那发出笑意的王,太孙卫诩的眼从皇祖父的脸上,看到了妻子的脸上……

    下一刻,三人的眼神在太孙夫妻站着的方位交汇,卫国君王与卫国太孙夫妻的眼神、神情,在此刻皆如出一辙地冷漠坚决。

    此王不能留。

    就如大卫的尊严绝不容人践踏一般。

    第237章 她不寂寞了。

    “徐中啊……”这厢,顺安帝喊了底下站在左侧为首的户部尚书一声。

    徐中出列,往前面中间站定,看向皇帝。

    他历来是朝中难得只要皇帝喊他,他便能直视皇帝的大臣。

    徐尚书对上坦荡,对同僚也是如此,他和皇帝的刀衣侯并列皇帝手下双雄,只是禄衣侯高贵冷淡,便是杀起人来,也给人一种“本侯赏你脸了”的错觉,是以皇帝手下抄家的活计,皆由这个杀人能让人少生些恨的侯爷去操办了,徐中往往只管他的户部,把户部从上到下缕得清清楚楚,只有户部中人知晓他的恶名,朝廷之外,甚少有人知晓他的手段。

    如今玉树临风的禄衣侯不在,顺安帝心口不顺,想杀人,就得使唤起他的爱臣来了,是以,他朝尚书招手,“你上来。”

    “你听得懂太陵话吗?刚才太陵王说什么了?”徐中上来,顺安帝随口问。

    “臣不懂,臣手下有懂的,没带来,苏将军可能懂,您问问她。”徐中站到太孙夫妻下方,回皇帝道。

    皇帝便看向苏三姐,他将将看过去,心直口快的苏三将军便道:“陛下,太陵王说的是,快看呀,他好像一条狗。”

    女将军反手,把搁在地上的刀转了一圈提在手中,以刀尖抵地,克制住她欲要冲出她胸口而出的杀意,她眼带如独狼一般的凶狠,看着皇帝。

    这里是卫都,不是她的战场,她不能放肆。

    女将军身上滔天的怒火被她死死锁在了身体里,就像一座被死死框住不能爆发的火山,顺安帝笑笑,转头问太孙:“刚才朕没听清楚,侯爷让你把这人带过来作甚的?”

    投诚,以及……

    卫诩垂头揖手恭敬回道:“他来求娶公主的。”

    “哦。”

    卫诩犹豫,怔忡片刻,他下意识看向了身边的妻子。

    佩梅迎到诩儿的眼神,飞快地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眼神沉得不见底,猜不出他想什么来,她心下轻缓了一口气,轻声与诩儿道:“里头可有什么内情?”

    “侯爷收了他百箱金银珠宝,他还出卖了不少太陵皇族,侯爷收获颇丰,说是让他过来让皇祖父见见我们的财神爷。”卫诩声音细如蚊吟。

    他说得太轻了,顺安帝没听清楚,便看向佩梅。

    佩梅苦笑了一声,越过太孙,走到老陛下身边,把将将诩儿所说的话跟皇帝学了一遍。

    皇帝听了,嘴角一哂。

    他知道这些人来卫都,每一个都有他们的原因,但财神爷……

    是了,是财神爷。

    财神爷见过了便不是爷了,可以死,太陵都被他打下了,死个把王算什么,他这辈子杀的人还少了?他连自己儿子都杀,顺安帝看向徐中,与徐尚书道:“你先带太陵王去开夏亭,朕让陈都卫带着人跟着你。”

    “把陈将军叫来。”顺安帝吩咐站在他皇座后面的禁卫军。

    “是!”

    陈将军是禄衣侯在都时抄家的副手,往往禄衣侯说一声抄,带着都卫军往里头冲的便是陈将军,而禄衣侯不杀人,手不沾血,人便皆是陈将军替他杀了。

    禄衣侯是皇帝的刀,那陈将军便是刀手里的刀,徐中闻言眉头一跳,对皇帝的吩咐了然于胸,便看向太孙道:“都都达王也是来求娶公主的?”

    底下一行十几人,被一马当先手杵刀尖的站在他们前面的卫国女将军镇得不敢说话,这厢见上面的人就像说着闲话那般松散,他们面露不悦,有人朝其中一个高壮的女子使了个眼色,此女犹豫一记,便开了口。

    她口出了一长串的异国话,那浑厚嘹亮的声音在主殿当中响亮响起,震耳欲聋。

    她打断了徐尚书对太孙的问话,这厢,徐尚书见老陛下已难掩心中杀机,已然笑了起来,他怕皇帝当场就冒出“杀了”两字,便转头对着太孙妃道:“您先带这些女将军出去逛逛。”

    “是。”

    徐尚书乃六部之首,是皇帝的眼珠子,佩梅听她表姐曾说过,说她那身为禄衣侯的表姐夫若是死了,皇帝会痛心几天,可若是徐大人稍稍有个三长两短,陛下会痛哭几年。

    徐大人的吩咐,便是皇帝的吩咐,佩梅应下,朝皇帝一福身,便朝身边夫郎看去。

    卫诩这厢连忙看向皇帝,皇帝的杀念被徐中一句话打断了,此时心口的气平了不少,见太孙看过来,便颔首,道:“去罢,请三将军跟着你们。”

    他又对佩梅道:“苏三以前是你表姐家的家臣,说来你们还有点亲戚在里头。”

    “是,等下梅娘还想朝三姐姐问问她在沙场征战的事。”佩梅柔顺道。

    女将军刚强,眼前的孙媳妇柔顺如水……

    卫国的女子,刚强能杀敌,柔顺如水也能伏敌。

    不过,佩氏家的这位梅娘还是过于柔软了些,持家能显她仁慈,让家和万事兴,可若是面对喊打喊杀的外敌,就怕她怀柔的手段还没显出什么威力来,人就没了。

    皇家后宫再大也是家,杀一个人还是有点讲究要点时间,面对外面的人就未必如此了,不可控的机率太大。

    顺安帝只是让她涨点见识,可不是让她去送死,便随孙儿夫妻下去的步伐起身走到了下方,站到苏三面前,道:“你身边那几个小娘子将在外头是罢?叫进来也见见太孙妃,让太孙妃赏她们点脂粉钱。”

    女将军笑着颔首,道:“是。”

    “等回头,朕再赏你们点打刀钱。”皇帝也知这个将军被禄衣侯派回来就是来他跟前领赏的,可女将军如此英姿飒爽,气宇轩昂,真乃他卫国之威,是他卫国的好护家虎,她站在朝堂当中,便是身后之人高她如高半山,她的锐气也势不可挡,无人能无视,皇帝看着她心里也是真真欢喜,这下当真是显出了他的仁慈,慈爱来,“最近工部那边建了点新屋子,你忙完就带着手下人去工部那边一人挑一座自己喜欢的,钱朕来出,那边老尚书也是你们家的亲戚,叫他给你和你下属功将挑几座最好的,以后不想出去动弹了,回来好养老。”

    苏三很少回卫都,以往每次回卫都都苦哈哈的,连粮草都很难要到全的,她根本没见过皇帝如此大方过,这下皇帝真真大方了起来,言语中说的也当真是关心她们的话,这厢她想着这些年前方的难,皇帝的难,鼻头一酸,又被她用笑掩过去,她笑道:“陛下,还是家里富有的好,您都开始赏我们房子了。”

    顺安帝闻言一怔,随即哈哈大笑,指着她笑骂道:“你还是快走罢,当着朕的面说朕小气,朕可真要生气了。”

    “末将领命。”女将军当着皇帝的面提起刀,朝亭亭玉立站在前方的太孙妃走去。

    她好奇地看向这一位此前她只闻过其名没见过其人的太孙妃殿下,面容清秀似沉玉的太孙妃这厢在迎到她的眼神后,也缓缓露出了笑容。

    外面温婉如玉,内秀如常流水,涓涓不息,难以折断,这是禄衣侯夫人常苏氏对她这位表妹的评价,三将军带着这几句评语看向太孙妃殿下,心中有说不出的欢喜。

    一个能在朝廷当中说话的女子,想来是奇女子。

    她不寂寞了。

    第238章 他会倾尽所有,必会让它有如他所愿的一天。

    皇宫人少,甚静,好在殿宇苑亭皆修缮过,梁柱上的桐油味也将将散尽,桐油刺鼻的味道没了,各处有的皆是万物更新过后的新气,处处生机勃勃,尽显盎然生机。

    佩梅带着一行人始央宫走出,先入御花园,再经御花园走出,入后宫的第一大宫殿,花乐宫。

    花乐宫是皇帝在御花园走累了休榻的地方,设有供宫廷乐师女伎施展绝学取悦皇帝的台子,只是本朝皇帝上任后不久,内廷的教坊形同虚设,内宫不再兴歌舞之事,外廷也因此绝了官员前去勾栏之地寻花问柳的行径。

    皇帝不取乐,官员还想去妓院寻欢作乐,那是找死。

    佩梅翻新花乐宫,皆是按的前身修的宫房,没有新奇之处。

    皇帝久不入花乐宫,翻新的花乐宫空旷浩大,没有人气,一行人入内,惊起了花乐宫里头那枝叶繁茂的大树上的鸟儿。

    鸟儿向天空扑闪而去,发出轻脆的鸣叫声,那翅膀在空中大张腾跃而起,就像凤凰飞往高空那般威猛漂亮。

    一行人齐齐看向了天空,看着大鸟飞入高空,转而飞入了更高的殿宇之间。

    这厢,一路上刻意挤着矮小的卫国太孙妃站着的异国女将军们在看过消失的大鸟之后,转而低头看向了只及她们腰高的太孙妃。

    大鸟很像太孙妃,从容,美丽。

    佩梅这厢从空中收回眼神,看到了个高的女将军们低下头朝她看来的脸孔,她朝她们浅浅一笑,举起双手来,作出往口中扒饭的手势,同时问她们:“可是饿了?去我所住的凤栖宫用膳罢。”

    苏三将军在旁一直含笑不语,听她说罢,把她的话用太陵、都都达等几国的话转述出来。

    女将军们听罢,一个接一个捂向了她们的肚子,脸上朝卫国太孙妃露出了笑容,皆朝她频频点头。

    她们的脸孔凶猛得就像征战多年的猛兽,眼底深处,却温驯忧愁得就像失去了所有幼崽的母兽。

    这便是佩梅不怕她们的地方。

    她也是女子,她见过的最最恶的女子,再是凶残的眼底,也带有哀鸣之意。

    这些女将军们只是个子比她们高一些罢了,想来,心底的感受,她们也是大同小异罢。

    “那我们便朝凤栖宫去罢,我那头想来已经在做饭了。”一路过来,女将军们不像将将在始央大殿里那般频频朝她露出凶恶之光,她们的心思皆放在了后宫的布置上,时不时将警觉的眼光放在大树身后,绿荫小道上,她们到了陌生的地方,要防着的地方多了,佩梅乐得朝她们抛出一个接一个新地方让她们新奇警惕,却不想带她们去更多的地方,真对后宫了如指掌,只想着带她们惊奇过后,用完膳,便送出去让外头的人管接下来的事罢。

    她笑容温善,却是一路过来,人人皆听她的安排,且还有苏三大将按着刀静候在一侧,女将军们个个皆是大将的手下败将,这下见她说完便走,也跟在了她的身后。

    身后的异女们说起了话来,佩梅便把眼睛投向了一路跟在她身侧不语的太孙夫君。

    太孙夫君眼光一直在她身上,见她看来,那双如沉水一般深遂的眼闪了闪,渐渐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他比以前沉静了。

    静得就像一汪深水。

    佩梅亦是。

    后宫的日子,磨去了她心底的软弱,也磨走了她身上的不安和浮躁。

    心沉不下,会死的。

    想必诩儿在外面,也是这般过的罢?

    也许比她还要凶险万分。

    “小杨子呢?”佩梅在身后的嘈杂中开了口,问起了丈夫的身边人。

    那也是曾与她一道长大的小伙伴,如今归来的诩儿身边却是见不到他。

    佩梅怕他出事了。

    她问得甚是小声,卫诩却从她问罢那咬紧了的下唇间看出了她的紧张,不禁一笑,低头轻轻声回了她:“还在铁马,替我管着我在铁马的事。”

    他在铁马和舅兄张罗了一些事情,他回卫都,乃他身为太孙的职责所在,且卫都还有妻子,他必须要回来,可铁马国有马,有人,卫诩自是信他的舅兄在有朝一日要帮他的时候肯定会帮他,可那还是不能消除他的种种不安。

    他活到如今,生平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兵马、金钱,他握着它们,就像握住了他的命根子,哪怕有一天他和梅娘在卫都丧尽所有,他也有自己人送梅娘逃生,送梅娘去往可以活的地方,那时梅娘不必像他的母亲一般,只能死在后宫,便连葬身之所,也得靠人怜惜才有存放之地。

    他绝不会让他母亲的命运,在他妻子身上重演。

    佩梅一听不是小杨子出事了,松了一口气,朝诩儿颔首了一记。

    卫诩瞧着,也是一笑,这厢,佩梅抓紧问过心中惦记之事,便朝身后侧一点的苏三将军望去。

    苏三见状,上前一步,走到她身前,问道:“殿下?”

    佩梅看过那些把女将军们齐齐围在中间的娘子军一眼,嘴角噙笑,朝苏三将军笑说道:“不怕您笑话,我手里没有能活络用的银子,等下赏您的麾下,只拿得出珠宝首饰这些个东西来,您的麾下,可有什么喜好?”

    大将军闻言笑了,女将军坚毅的脸上露出了好笑之情,她道:“有没有刀剑?”

    没有,皇帝没赏太孙妃这些,太孙妃略一作沉思,朝女将军走得更近了一些,朝女将军悄悄声道:“陛下的笔墨字画,可要?”

    “啊?”

    “我手里有一张天道酬勤,还有一张静水深流的字,还有一张红梅图,一道雪地图,种种加起来有十三张,是我从始央殿捡的陛下写了不要的,您的女将军们可要?”佩梅把她手里握有的好东西说出来。

    金银珠宝可能对三将军手底下的人不太管用,她们是从战场上杀出来的,打赢了,该她们的战利品不可能少,说不定她们比她还富有,可皇帝的亲笔,她们就不一定有了。

    待她们从沙场下来,金银珠宝有花尽的一天,可皇帝的亲笔手迹,能敲山震虎,保她们于达官贵人之间的安危,也能保下她们手中的钱财。

    “陛下的?”

    “对。”

    “有印?”

    “有,陛下的顺安印。”

    “大印啊……”三将军不禁轻吁一口气,低声道:“珠宝不要了,就要这个了,十三张是罢?”

    佩梅踌躇。

    三将军今日带来的娘子军,包括三将军本人,一共也就九人。

    十三张皆要……

    是不是有点贪了?

    见她犹豫,三将军头挨得更是近了,张口便与太孙妃诉苦:“我今天是只带了八个,可这不是只许我带八个来吗?不说我在西北的三千兵马,便是随我回都的女将也有百余人,这十三张于她们不过是杯水车薪也,回去了她们还得打几轮,赢了的才能拿一张,这十三张还是少了。”

    佩梅闻言不禁苦笑。

    大将军这诉苦的样子,真真跟内宫和她哭诉内宫这也不够用那也不够用的姑姑们的样子一模一样。

    “那便皆给了罢,没有多的了,大将军莫要再开口了。”她叹道,顺道把大将军接下来的话堵了。

    苏三一听,见初初见面的太孙妃殿下跟她的老上峰那口气一模一样,不由斜眼多瞧了这太孙妃一眼。

    这些当官的,这脸孔怎地皆是一致的呀?

    太小气,太抠门了。

    要他们点东西,跟要他们的命一样。

    佩梅拿出好东西,还遭了大将军的斜眼,她也是怕了,往朝多走了两步,把大将军甩到了身后,等到诩儿走回到她身边,她朝诩儿低低声道:“三将军这好我怕是交不了了。”

    卫诩把手拢在袖下握成拳头,克制住抓住她的冲动,眸子定在她叹息的脸上,张口轻声安慰道:“莫担心,交得了的,不会有人不喜欢你。”

    佩梅抬头,看进他的眼底,看到了他眼底的真意,她情不自禁地翘起了唇。

    她怜诩儿呀,她是怜诩儿呀,这份怜便是从这份真意而起,为着这份真意,她投身于皇宫,从此改变了她与佩家的命运。

    她那时尚不知如今的命运有此般沉重,若是再来一次,如今的她回到认识诩儿的那天,她会离诩儿远远的,不会靠近诩儿,可人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不想把心意拿去后悔,此生她只想一心一意想为自己好,想为他好……

    这分真意还在,那便还是要存怜存惜,还是要万分珍惜,珍而重之。

    她伸出手去,抓住他的衣角,朝他微微笑道:“还没跟你说,诩儿,欢迎归家,我等你好久了。”

    她的笑容璀璨如星,眼里还闪着一如当年他们少时她对他的赤诚欢喜,卫诩心口酸涩无比,他朝梅娘一颔首,别过脸去,看着碧蓝天空,心底方才生出了一种他真正回到了卫都的皇宫的家感觉。

    这里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可他出去了,除了想起她在皇宫如何会想到皇宫,他不曾想起过这个地方。

    他终是明了了皇祖母为何要天天望着天空,为何他的母妃后来也有了跟皇祖母一样的举动。

    外面的空气,它真真跟皇宫里的不一样。

    待等到他大权在握,他一定要带她出去看一看,看一看她的家,看一看这个天下。

    若是不能,他也要送她出去,要让她去看一看外边的花,闻一闻外边的风,替他去瞧尽这广阔无垠的天下。

    他想给她的,他会倾尽所有,必会让它有如他所愿的一天。

    第239章 他们想让我死,更想让你死。

    一行人一路前去凤栖宫,到达凤栖宫后,凤栖宫宫人忙碌不休,三娘与细妹不在,去前面始央宫帮忙了,只有杨树这个大姑姑听到太孙回来,太孙妃殿下要在宫内宴请来皇宫的降国女将士匆忙回来,太孙妃回来时,她回到凤栖宫不久,这才把饭蒸上,而前去御膳房拿菜的人还没全部回来。

    她看到佩梅,颇有些慌忙,沉着气与太孙等人见过礼便想回厨房,走之前颇为担心地看了太孙妃一眼。

    宫内人太少了,而太孙妃带来的人,连客带自己国家的女大将军等人,及上二十来人了,她们厨房里眼下就六个人,做好这二十来人的膳食,再快也要一个来时辰。

    佩梅一看,微微一笑,回到苏三将军身边,问三将军:“您在外可自己掌食?”

    苏三看着冷冷清清空空荡荡的凤栖宫,转头又看向炊烟四起的屋顶。

    凤栖宫大气,沉着,许是将修缮过后不久,又有着令人眼前一亮的新气,就是太新了,新得像没几个人似的。

    新气太重,人气太少。

    唯独烟雾飘渺的那次屋角,充满了人气,让这处大地不像是天宫王母娘娘住的地方。

    “五张。”三将军喜战,不爱掺和朝廷的事,历来不进都便不进都,不过捍卫边疆也尽是在做些勾心斗角的事,不是与敌人斗,便是与自己人斗,没得闲的时候,她斗来斗去,脸皮也斗厚了,伸手便朝太孙妃再要五张顺安书法图。

    三将军不明不白摊开手掌说了“五张”二字,佩梅此时当真是恨极了自己为何听到三将军嘴一张,便听明白了三将军的话中意,她无奈道:“没骗您,我就十三张。”

    “不信。”苏三将军摇头,她被晒成古铜色的脸上扬起了深遂的笑,充满着坚韧与力量的美。

    佩梅看她一眼,不禁跺了下脚,叹道:“您想得易了,这还是我裱来裱去凑出来的,您当东西易得啊?”

    “不信!”三将军内心犹豫了一下,但马上坚定了口气。

    她信小娘子说的是真话,但没有也得再给她变出来一些。

    她没住在皇宫里,小娘子住在皇宫里,她变不出顺安图,小娘子能。

    好不容易进趟宫,不把自家娘子表妹的毛薅秃了,那她们也太不是一家人了。

    “我给您一把匕首,也是皇祖父赐的,再没了。”

    三将军还是摇头。

    佩梅欲哭无泪,怆惶看着女将军。

    女将军看着她那快要哭出来的小脸,也是心疼了,凑近道:“您傻啊?现在去管陛下要啊,您一个人做这么多人的饭,他不赏点?这正是要赏的好时候,趁饭还没做,赶紧去。”

    “皇爷爷忙。”佩梅哭笑不得。

    三将军当始央宫是市井街坊,想去就去啊?

    “听我的,去帮我讨几把刀剑,就说是赏我的。”

    “您怎么不讨?”

    听到这,苏三长叹一口气,与她道:“说来话长,这么说罢,我带的婆娘们太凶了,抢钱抢得太多了,参我的本子想来已经送到陛下案上了,要不侯爷让我回来做甚?他就是让我回来让陛下看着我这张被晒花嫁不出去的老脸,罚我罚得轻点。”

    “抢了多少呀?”

    苏三瞪了这个问话很是不客气的太孙妃一眼,不情不愿回道:“也不多,几千个人,够每个人讨上几十个上门女婿罢。”

    说罢,她毫不在意道:“说来也不多,大家穷怕了,之前穷的时候,来月事一条月经带都沾满了,冷水洗洗就又穿上了,夏天还好点,大冬天冻得连肚子都是冰做的,我们这些人,有哪个是能寿终正寑的?四五十岁就动不了了,现在不捞点,队伍一散,除了去当叫化子,被老光棍抢去当生娃婆,没别的出路。”

    “这不,钱多,得有守得住的东西,您刚才跟我说要不要字画,我就知道……”三将军眼底皆是笑,“您心里有我们呢。”

    三将军脸庞过于坚毅,眼神就跟一把真正的刀子一样散发着锐气和寒光,绝没有女子像她这般有着迫人的气势,这厢她说起好听话来,也像是把话摁进了人的心底,让人心底窒息。

    三将军当真是个迷人的女子。

    如若不是佩梅见过皇祖母在世时的愤怒疯狂与冷酷,见过她和诩儿的母妃死之前那不顾一切浓得化不开的清洌与悲伤,见过丁姑姑那心如枯木如灰岩一般的身体与神情,苏三姐姐的眼神,当真会令她心悸。

    佩梅轻叹了口气。

    小娘子眼神不动,神情不动,轻轻吐一口气的模样,当真像个无奈至极重责在身但心地善良的皇室中人。

    “你去罢,去帮我讨一讨,至于她们……”苏三眼睛在不远处站着的女将军们和她的部下身上瞄了一圈回来,抬了抬下巴,笑道:“放心好了,你叫人送两只羊半边猪牛过来,拿点姜蒜,我带着她们烤点肉吃便罢,正好你们这坪大得很,让我好生在狄后娘娘住的堂前享受一番。”

    佩梅哭笑不得,却是颔首一记,转身便要叫诩儿与她一道前去。

    她将将转身,却听身后人又道:“真去?”

    佩梅又转身,看着三将军含笑的脸,朝三将军轻轻颔首。

    君子有成人之美,她不是君子,却也有成人之美。

    生在乱世,她身为朝臣女儿,卫家媳妇,能在后方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已足够幸运,去帮这些守国门的娘子们讨几柄刀剑,这算不了什么。

    她想做这事。

    朝三将军点过头,她便去了跟着两个公公静站在一处的诩儿身边,说道:“我还要去始央殿一趟,去皇祖父跟前帮三将军的女将们讨要几把刀剑,你可跟我去?”

    卫诩闻言,两眉挑起,诧异看她一眼,却在这一眼间,他头已点下,话也说出了口:“好。”

    梅娘要做的事,他是要答应的。

    两个公公也是惊讶地看着她,佩梅这厢也朝始央宫跟过来的两个太监道:“宫里人手太少,可有公公愿意帮我去御膳房那边去要两只羊半边牛肉一条的猪肉过来?你们是始央宫的人,去要的话,会比我叫我宫里的宫女去要快一点,三将军她们等着吃。”

    这下,有公公踏出步来,上前揖手道:“奴婢去罢。”

    如今后宫皆由太孙妃打理,便是他们的吃饭用度也是太孙妃在合计,顺着她,也跟顺着大总管没有什么两样了。

    如同此前她进始央宫,还得过三关斩六将,如今她进始央宫,说进也就进了。

    “那劳烦你了。”佩梅浅浅笑道。

    “奴婢份内之事。”

    太监领命而去,佩梅便问留下的公公:“您是在凤栖宫帮我看着她们,还是跟太孙与我回一趟始央宫?”

    “奴婢留下。”留下的太监苦笑不已。

    他是想跟着,好歹也看着点将将回来的太孙。

    太孙胆太大,在铁马国经营自己的势力,皇城司的人已经在陛下耳边吹过好几趟风了,他们内侍监的人也不堪皇城司的探子们的骚扰,答应了皇城司的人会帮着他们在宫里监督太孙和太孙妃,可宫里人少得可怜,太孙妃还得做木匠的活,他们拿不出几个人出来明日张胆地监督太孙。

    且凤栖宫的饭都没人做,前来卫都打秋风的降国遗留都要腾出手来才能收拾,皇城司就盯上太孙了,也不知是哪个王哪个大臣想把太孙这根大苗铲了……

    大仗才完,内斗便马不停蹄跟上了,太监苦笑一声,便帮自己做了选择。

    他还是站太孙这边罢。

    太孙有太孙妃,还有佩家。

    ……

    一路上,夫妻二人说了不少话,卫诩抓紧他们身后没人的这点时间,低声跟梅娘把他出门在门的这一年多的种种大事皆一一道明。

    他在前去漠北的路上,看了几处易守难攻的山势,几处肥田,几个有志之士,几个想在他身上押注的地方小势力。

    佩梅听罢,情不自禁担忧地看着他。

    卫诩一转便摇头,“我知,你别担心,我谁也不信,除了兄长,你嫁了我,带着佩家把生死系于了我生死的里面,兄长拿我无法,只能帮我,便是陈无鑫世兄,也只是帮陈家,他信兄长,也是相信兄长能给他和他的陈家带来荣耀与归宿。”

    此次漠北大仗,陈家至少能拿下两城的管辖权,新世家的崛起势不可挡,卫国人才太少了,而如今卫国的疆土太大,不分功难以把新打下的江山融化成卫国真正的疆土。

    卫家皇室的局势,说来还是凶险万分。

    卫家宗族的人心不齐,且因为皇祖父对自家宗族的杀戮与打压,族人对皇祖父的怨恨不满太深,他们就像恨明明权倾天下却不让他们胡作非为的父母一样恨着皇祖父,放他们出去打理新得的天下,他们对皇祖父的叛离之心,比想得势一方的大臣们还要重。

    至少大臣们心里还会有忠于明君的想法,而觉得皇帝欠他们的卫家皇室族人,只会一朝得势,联合起来清君侧。

    他们眼下已经如是合计了。

    且想把他和梅娘先杀掉。

    佩梅听到卫家在外的几个王爷已经活动了起来,在铁马时,已有从军的卫家同族子弟陷害了诩儿,而都城皇城司里的卫家皇家子弟也动作频频,从最北到卫都所在的北中原,一路都有人对诩儿下死手,她惊到连路也不敢走了,死抓着卫诩的手,不停转着脑袋,惊恐看着四周。

    她仿如惊弓之鸟,卫诩不忍心,却不得不把他回来带回来的危险局势告知与她:“梅娘,我身边有人护着,这个你不要担心,你担心的应是你,皇祖父喜爱你,想把后宫交给你一直如此打理下去,而你在凤栖宫长久呆下去需要身份,你必须是储君妃,皇后,太后,你在,佩家的势力便会一直帮着卫国,禄衣侯想脱身也脱不了,六国铸成的大卫国,终会因你这个把他们系在一起的人成为大卫一国,而不是统一后又分崩离析,大势在你身上,他们想让我死,更想让你死。”

    第240章 奴婢遵旨。

    为何想让她死?

    佩梅摸向了她的肚子,怔怔看向诩儿。

    她死,诩儿没有了妻子,没有了后代,佩家的整体势力便会因为没有与诩儿共生死的钮带而散开。

    卫国太孙,这位卫国皇帝的废太子生出来的儿子,便会彻底失去抢夺帝位的机会,随她一同死去。

    还是一如当年,不是生,便是死啊。

    不能慌了。

    这几年这般难也过来了,慌甚慌?有何可慌的?

    佩梅心口的惊慌沉到底,沉成了一团浊气,被她缓慢吐出,慌气在她的身子里消失,定力在她的五脏六腑中流淌着,她眼睛一沉,主动牵着定下来的诩儿往前走,嘴中不慌不忙道:“没事的,诩儿,没有人能在陛下的后宫掀起风浪。”

    掀不起来的,后宫里便是多只老鼠,她也知道,她的底下人也知道。

    她用脚踏尽了后宫的每一间屋子,认识这宫中的每一个宫人,她是一个忠心的奴仆,日以继夜地服侍着这座后宫,而后宫这半座皇宫会回赠她的,便是她的安全。

    后宫是皇帝的财产,却是她的住所。

    谁闯进她的住所,迎接他的,便是刀剑。

    她无甚可慌。

    卫诩本还想安慰她,却见她在惊慌之后忽又沉着下来,他不知她为何突然之间变得如此笃定,跟着她从容的步伐,他那沉重痛苦的身心,莫名之间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他身后有盾。

    梅娘长大了。

    她嫁进来是怜他惜他,想助他,她做到了。

    天可怜见,老天没有绝他的后路,它派了一个人来救他。

    夫妻二人去而复返到了始央宫,佩梅一见到门口的值勤太监,便说明了来意,在太监示意身后的小太监去殿内通报?*?后,她便问起了吴公公的身体。

    “太医院那边圣医的弟子可去公公房间看他了?这天气也有点凉了,我看这两天夜里风吹得紧,我想着今晚就去给诸位公公们屋子里的炕添把火,您看可成?”

    这还只是将将立秋,便连立冬的时候也没到,何来的冷风?无非就是当太监的上了年纪,身上随时皆是冷的,秋天里面穿着棉袄的太监大有人在,往年穿不起的,也多的是生病走了的。

    去年太孙妃造下人房,便是住通铺的太监也睡上了炕床,那通气的火灶修在一处,老太监大太监的单房一通上气,大通铺的炕也会接着热起。

    去年冬天和今年春天,内侍监只走了三个往年重疾在身的太监,比起前些年动不动就死十几二十个的那些冬天,这三个人就跟没死一样。

    太监们便住记住了太孙妃。

    等到半年前,御膳房也归太孙妃管了,太监的伙食也跟后宫的宫女们一道有了油水,三头两天的也能吃吃下水,十来半个月的还能吃上一顿肉,前几天立秋,他们太监房上下晚上还多吃了一顿油渣面,上了年纪的公公们还得了一块甜芡糕。

    后宫不富,太孙妃手上有几个钱,便是小太监们心里都有数,她把钱花在了宫女太监身上,没去讨好哪个贵人,也没去收拢哪个娘娘,后宫的太监们对她也不忠心,却也晓得,只要他们还身在宫中一日,还是让太孙妃当家的好。

    这将将立秋,天气还热得很,还能饮冰,她却要为着身上打冷摆子的吴公公起火炕,今日值勤的大太监在心中笑叹一口气,面上温和道:“有太医去瞧大总管了,您烧那个通我们这些老东西住的单间的小灶便好,这天气还热燥着,通铺的那些还受不住,我们身上倒是冷了,劳您的驾。”

    “我也是这般想的。”佩梅想的便是如此。

    能住单间的,皆是上了年纪的,受得住热。

    “是了。”大太监说着,往殿里瞧去,心里想陪着她这便往殿内走,可这是陛下的正宫,没有陛下的允准,谁也不能坏规矩,他有心无力,便收回眼,眼光和善地投向太孙,道:“您是回翼和殿住罢?”

    “是,褚公公。”太孙回道。

    “杨小壮没有跟您回来?”

    “他在铁马帮我办着事,没有回来。”

    “嗯……”褚姓公公沉吟,看向太孙妃,“太孙要人侍候,您挑人?挑好了便跟我说,我让他们去翼和殿侍候着。”

    他把挑太监的权力放到了佩梅手中,佩梅管着太监的吃穿用度,可没有安排他们做事的权力,知道他给脸,是在回报着她挂念吴公公的好意。

    今日她能帮吴公公,明日便会帮他。

    这世间,活来活去,活的便是一个人情世故。

    贵人也好,奴仆也罢,皆是为了活着,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

    不能因着善意给错了恶人,遭恶人咬了,便觉得这世间处处皆是恶人,处处皆是要咬自己一口的敌人。

    人要做的,只是要提高自己的识别力,知道谁是恶人,谁是善人,由此,远离不知回赠善意的恶人,与知回报的善人你来我往,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后宫再是凶恶,也无非如此。

    佩梅便朝褚公公道:“不瞒公公说,凤栖宫还有客,我来见陛下是为了讨要一些赏赐,好去赏大将军带进来的女将们的,等下回去还要待客,许是要等到稍晚一点,我才能想好人,把话递过来,还请您晚上给我行个方便。”

    宫里许久不见太孙妃这等说什么便是什么的人,便连褚公公,也是口是心非久了,面上戴着厚厚的面具,面具戴得久了,时常还把面具当成了真实的自己,以为自己真是个大公无私的善人。

    实则,若是他人觉得他善便是好欺,少他的银子,短他的穿衣吃食,到了那时,他心里想的皆是他要让人死无葬身之地。

    他是个不饶人的。

    别人占了他便宜,就得还他。

    太孙妃历来还得及时,她说晚点便会晚点,晚些时候,许是他还能吃上凤栖宫的一碗肉,一盘糕点,一把花生,小壶烈酒,今天是个好日子,太孙回来还是有好事发生的,褚公公微微一笑,慈眉善目,道:“可。”

    “劳烦您了,您今日身上可爽利?我听有公公说,您往日一到秋天便会有点小咳嗽。”

    “小拾八与您说的?”

    佩梅轻笑摇头,“大总管与您手下,也就拾八仗着有您们疼爱,敢在我打听的时候与我说道几句了,您可别怪他。”

    “去年冬天养得好,跟着吴公公吃了些药,今年身上轻快许多了,往年这时候我就咳起来了,今年没咳。”

    “那您还是要少喝点酒,不过药酒喝喝也无妨。”

    凤栖宫里有去年澜圣医做主为太孙妃下料泡制的三大坛药酒,宫里人在泡制的时候就惦记上了,褚公公等的便是她这句话,她这句话一出来,他就知道他今晚的酒稳了,圣医的酒啊,是仙酒,他心生愉悦,躬身愉快道:“谢殿下挂念关心,奴婢遵旨。”

    他朝给酒的太孙妃行了一礼,方才朝太孙又施以一礼。

    卫诩抱拳回了一礼,待到通报的太监回来,请他们入内,他走了几步,回首看了那对他妻子恭敬有加的神秘大公公一眼,略一迟疑,轻声问梅娘道:“那是皇祖父身边的武监?”

    始央宫内有一些有武艺在身的太监潜伏在太监群里暗中保护皇帝,到底谁是武监,便是卫诩也不知道几个,但褚公公他是知道的,因为褚公公是这群人的监正首领。

    但这样的人,对梅娘如此客气,让卫诩以为自己以前打听来的消息有误。

    “是的,诩儿也知情?”

    卫诩看她目光当中冒着盈盈笑意,摇首失笑,轻声回她:“是极,你说的对极了。”

    “诩儿?”梅娘不解。

    “没有人能在后宫掀起风浪。”卫诩回她道。

    一个武监首领都对她恭敬给她几分面子的后宫,不会有什么风浪,不会有人敢对她下手。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出去的这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他的妻子,依靠她自己,稳稳地站立在了后宫之中。